第7章 ☆、音信

範文娘聽見平蘭提起陳老漢就知道不好。陳老漢的事情,範文娘曾經從陳俊口中聽過一次,那時候,範文娘還陪着陳俊嘆息一番,沒想到今日平蘭一說出來,卻成了兒子的索命符。

範文娘眼見何氏已經下定決心,自己再求也是沒用。被雨水打濕的身體,陣陣的寒意,讓僵硬的身體半分動彈不得,但範文娘知道,自己不一定不可以倒下去,自己倒下去,陳敏就沒救了。

範文娘死死咬着牙,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念頭,從心裏冒出來。

範文娘沖何氏磕兩個頭,“婆婆。敏哥真的不能等了。請婆婆開恩,媳婦,媳婦自己駕車,帶敏哥上清河縣。”

陳豐一聽,張嘴要勸,但聽見範文娘僵硬挺直的腰背,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自己的兒子不能有事,但是媳婦卻不管,至于敏哥,自己的孫子,何氏自然在乎,但是,再重要也沒有兒子重要,而且,最重要的是,陳敏救回來自然皆大歡喜,自己也省得在事後被人戳脊梁骨,要是救不回來,自己也可以以這點休了範文娘,給陳俊再找一個好的。何氏覺得這個主意實在是合适不過,立即點頭,答應範文娘。

範文娘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回沖進雨幕。陳豐看看自己娘親,又看看兩眼死死盯住自己的平蘭,嘆一口氣,轉身出去。

芸香看見一身雨水的範文娘沖進來,未及張嘴說話,範文娘已經說,“給敏哥多披上一層蓑衣。”範文娘一邊說,一邊給自己披上蓑衣。芸香一手提包袱,一手抱起陳敏。範文娘撐開油紙傘,緊緊跟在芸香身邊。

院子裏,兩盞挂在馬車邊上的燈在風中不住轉圈,帶出一片慘白的光暈。芸香抱陳敏坐上車,陳豐轉身跑開,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包袱,陳豐把包袱塞在芸香,“裏面有熱水,有幹淨的被子。你看顧些敏哥,路上要是颠簸得厲害,就用被子墊着些。”

陳豐又扶範文娘坐在馬車的車轅上,把馬車的缰繩交給範文娘,“路上不要跑太快,缰繩收緊些,從木水鎮出去,一直順着官道走,別拐彎,走到盡頭就是清河縣。”說完,陳豐把手上的風燈塞入範文娘的手,“多帶一盞燈,天黑路滑,你自個小心。”說完,便松開拉住馬缰繩的手。

範文娘一拉缰繩,馬車沖進雨幕。

天地仿佛連成一片,前方幽暗得沒法看清楚的黑,仿佛怪獸張大的嘴巴,等待投入羅網的小魚。

雨水打在蓑衣上,落在馬車上,滴滴答答,像錘子一樣敲擊範文娘的心。

四周是那麽安靜,又是那麽喧鬧,風聲,雨聲,夾雜着不知道何種動物的悲鳴聲,吹入耳。明明是那麽吵雜的環境,但範文娘偏偏聽見陳敏那細細急促的呼吸聲。那若斷若續的呼吸聲仿佛就在耳邊一般,一次又一次響起。

快一點,再快一點。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手上的缰繩一次又一次抽打馬匹。

馬車在漆黑的官道裏行走,頭也不回向遠方沖去。

即便下一刻就要死……

範文娘不知道眼睛裏面的到底是眼淚還是雨水,只知道那水花讓眼睛生疼,只知道不斷揮動那冷得幾乎要僵硬的手臂,一次又一次拉動缰繩。

即便下一刻就要死……

霹靂一聲響,一道閃電劃亮天際。雨幕中,城樓若隐若現。

範文娘跳下馬車,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上,不管掉下地面的蓑衣,沖到城門前,兩人飛快拍打城門,“開門,開門,救人啊,救人啊!”

雨聲,風聲,閃電聲,掩蓋去小小的,脆弱的呼叫聲。

範文娘哭倒在城門前,“求求你,開門,開門,救人,救人啊!”

閃電擦過天空,清河縣上方光亮仿若天明,霹靂的雷響,掩蓋去母親絕望的呼叫。

“文娘,文娘,”細細的呼喚在耳邊響起,鼻尖是淡淡的熏香。範文娘睜開眼睛,看見大嫂靳馨如稀重負的微笑。

“敏,敏……哥”喉嚨像被火炭烙過一般,即便簡單兩個字,也花光範文娘的力氣,剛說完,範文娘就覺得眼前金星亂舞。

“你且養着,別的事讓我和你大哥來處理。”

靳馨的話忽遠忽近,聽不真切,範文娘有心想再問,但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靳馨見範文娘又暈睡過去,輕嘆一聲,給範文娘蓋好被子,又囑咐小丫鬟照看好。出了門,靳馨回到自己房間,先到了暖閣。暖閣內,芸香眼睛紅紅,坐在床邊。

“敏哥今日如何?”

芸香聽見聲音,慌忙用袖子擦擦眼睛,“好了一些,身上也不似昨日那般燙了。就是,藥難喂。”

“用勺子灌吧,這藥一定要給敏哥喝下去。”

芸香應了一句,靳馨走到床邊,用濕帕子給敏哥擦了臉,又用手摸摸額頭,雖然還是燙手,但已經被之前好上不少了。

想想那晚雷雨夜,範庭君冒雨出門請大夫,清河縣有名望的大夫都被請了過來,一一為陳敏診脈。診脈之後,卻是不肯開方子,最後還是範庭君說,生死有命,無論如何範家都不會為陳敏的事怪責大夫。

好說歹說,好不容易得了藥方,但回春堂的大夫卻是說了,這藥只能試一試,有沒效果還是兩說。而且,即便有效果了,燒退了,只怕也是會留下病根。

靳馨想到這點,心裏為陳敏可惜。多好一個孩子,現在卻成了這樣,而且即便好了,日後也是有病根的,想到範文娘在陳家的艱難,靳馨更是黯然。

一連數天的雷雨終于過去,陽光從雲後露出小半個頭,寥寥的陽光讓清河縣百姓紛紛出門相告。一連那麽多天的雨,人人都以為老天爺要降下懲罰,現在停雨了,想來也不會再有懲罰了。

清河縣內的大小寺廟頓時香火不斷,出門的婦人帶上香燭,酬謝神恩。

範文娘靠在床邊,手指一下一下梳理敏哥的頭發。敏哥躺在床上,原來圓滾滾的小臉瘦了一圈,尖尖的小臉從被子裏露出來,顯得那麽脆弱。

敏哥可憐巴巴看着範文娘,小嘴撅得高高的。

“敏哥乖,喝了這碗藥,娘給你念故事聽。”

敏哥使勁搖頭。

範文娘眨眨眼睛,“敏哥不是說自己是大人兒了,要不和娘親比一場。”

敏哥可憐巴巴的眼睛裏露出閃亮的光彩。

範文娘故意說,“我們就比比,誰喝得更快。”

敏哥看看範文娘手上的藥碗,有些猶豫。

“唉,我就知道敏哥害怕,敏哥肯定擔心不如娘親喝得快,所以敏哥不敢和娘親比賽。”

陳敏小小的人兒哪裏受得住激将,伸手就要去拿碗。

範文娘讓芸香給她也倒了一碗,讓芸香扶住陳敏。陳敏湊到碗邊,咕嚕咕嚕,大口大口喝起來,一邊喝,還不忘記一邊偷偷看一眼範文娘的碗。

範文娘也把碗放到嘴邊,一口一口喝起來,看見陳敏皺眉頭扁嘴巴,才突然加快速度。那邊陳敏看見範文娘喝得快,吓得也趕緊加快速度,咕嚕咕嚕,三兩口就把藥喝光。

範文娘這時才慢慢把碗中藥喝盡,用手帕給陳敏擦擦嘴角,“敏哥真厲害,比娘親快多了。”

陳敏揚起眉頭,一臉得意,要開口說話,話未出口,又連連咳嗽。

範文娘為陳敏拍背,芸香又端水給陳敏喝兩口,止住咳嗽。

範文娘摟住陳敏,“敏哥別怕,娘在這。”手掌輕輕撫在兒子的後背,感覺陳敏的後背漸漸松懈下來,耳邊傳來沉沉的呼吸聲,範文娘才輕輕把兒子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二娘子。”芸香睜着通紅的眼睛,把兩個藥碗收起來。

“把東西都收好,別說出去了。”

芸香輕輕應了聲。這藥是回春堂的大夫開的,雖說能救回陳敏一命,但陳敏自從醒過來之後,就不肯吃藥,範文娘為了哄陳敏吃藥,一直都是陳敏一碗,自己一碗。芸香擔心範文娘的身體,是藥三分毒,想勸範文娘不要喝了,但芸香心知範文娘是不會聽自己說的,話到嘴邊,最終沒有說出口。

芸香捧着碗出了房,在小院子拐彎處碰見範庭君和靳馨。

“二妹妹又喝藥了。” 靳馨看見芸香手上的藥碗,不由得皺眉。

“下去吧。”範庭君打斷靳馨的話,打發芸香離開。

看見芸香遠去,靳馨看看夫君,話在嘴邊滾了兩圈。

“去打聽的人回來了嗎?”

“還未。”範庭君挺直的鼻梁,抿緊的嘴,一臉嚴肅。

靳馨擰了擰手上的帕子,張了張嘴,但看見丈夫的臉色,還是閉上嘴。

清河縣去趕赴舉人考試的學子有一部分已經回來了,舉人試的成績也出來。不意外,陳老秀才再度落榜,就連之前信心滿滿的陳俊也是不在榜。

落榜也就罷了,問題是陳家父子兩人現在還沒回來,不單人沒回來,還半分消息都沒。範庭君曾經派人向回來的學子詢問過,有人說,陳家父子在發榜前已經離開。

這消息出來,範庭君就覺得不妙,尋常人考舉人,除非心知自己考砸了,否則一定會等放榜,陳家父子不等放榜已經離開,這說明兩人都考砸,陳老秀才情有可原,但陳俊為什麽考砸。

再退一步來說,陳家父子早早離開,為什麽到現在,別人都回來了,還不見兩人。

範庭君早早派了人四處打探消息,但就是找不到陳家父子,這兩人好似平地消失一般。

範庭君不敢告訴範文娘,幸好,範文娘現在一顆心都在陳敏身上,顧不上這些,這才能瞞下來。但這又能瞞多久,陳俊一天沒找到,範文娘終究是要知道的。

想想妹妹和外甥的遭遇,範庭君對陳家不是不生恨的。單要是陳俊沒了,範文娘又該如何,陳敏又該如何。

遠的不說,就說範文娘帶着陳敏來到清河縣,将近一個月,只有陳豐來了一次,也僅僅來了一次。之後,陳家再沒人過來問過陳敏母子一言半句。這種冷心腸,讓範庭君更是看明白陳家那一家白眼狼。

“這事你不用張口,等敏哥身體好一些,我自會告訴文娘。”沒看妻子靳馨的面色,範庭君獨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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