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再見
第二日一早,孟夕蕪便搬到長林殿了,她本就是來客,倒也沒什麽東西,就一個包裹。
接待她的是屏兒,帶她去了長林殿裏另一處叫荷香院的,離慕沉衍住的藤苓齋不近,卻也不遠。
屏兒大致給她介紹了一下這兒的院落,她本就熟悉,但面子上還是裝作認真聽。
随後屏兒道:“聽說公子是老先生身邊的人,不知怎麽稱呼?”
“啊?”她一瞬沒反應過來,當時只記得慕沉衍私底下喚她阿蕪,于是順嘴道:“阿蕪。”
“原來是吳公子,吳公子以後若是有事,随時可以喚我。”
她看了看屏兒随後問道:“不必麻煩姑娘,姑娘可是在藤苓齋做事?”
“自殿下搬進來之後便沒有了,殿下一向不喜婢子在身邊。”
“那那晚姑娘緣何在那?”
“我回去拿東西,偶然經過,卻不想遇見了吳公子,還錯認成……”說到這她似又想起什麽似的,有些欣喜也有些惋惜道:“我覺得殿下對我家娘娘是真好,可惜娘娘無福啊。”
“哦?怎麽說?”
“殿下從來不準任何人來這長林殿中,尤其是藤苓齋,可他自己,卻時不時來這兒,一來又總是怔神,許是想起娘娘了吧,奴婢也認為,娘娘真的是極好的,可惜……”說着就要哭起來。
本來孟夕蕪聽着這話是很高興的,但是屏兒這樣倒叫她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屏兒真的是極單純的,她為了轉移話題,随口問道:“不是聽說這東宮還有兩位主兒呢嗎,可我這幾日只見過太子妃,另一位呢?”
“你說趙寶林哪,和着她父親一起告老還鄉了,就前幾天的事,殿下剛搬進長林殿那會兒。”
難怪沒見着她,但是這是怎麽回事?殿下當初雖然對她不甚在意,但待她還是挺好的,看她雖然驕橫些,卻是真心喜歡慕沉衍,她父親也一直是太子一派,沒有理由啊。
屏兒看了看四周,小聲道:“那趙寶林哪,算是觸了殿下逆鱗,惹得他不快了……”
原來這事兒主要還是怨這趙絮兒的父親,這趙尚書在二皇子一事中立了功,加之本就有些實權在手,女兒又是太子側妃,便越發蠻橫起來,在外胡作非為居然還敢打慕沉衍的旗號,慕沉衍得知之後自然警告,要他好自為之。
可是他不知怎地,竟找上了趙絮兒,要她多讨讨殿下歡心,趙絮兒聞言一臉委屈為難,他幾番盤問之後才得知,原來他家女兒嫁進東宮快兩年,慕沉衍竟連她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這等事羞煞人,趙絮兒從前也不好意思說,許是他父親覺着這樣下去趙絮兒和他遲早都要完,他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要趙絮兒給慕沉衍下藥,說什麽也得有夫妻之實再說。
可惜啊,低估了慕沉衍,這種伎倆他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後來就把他父女二人發配還鄉了。
孟夕蕪心想,怎麽又是這種手段?咦~怎麽是又?
屏兒在她眼前晃手:“吳公子,吳公子,你怎麽了?怎麽臉這麽紅?”
她回過神,随口胡謅:“啊,沒……沒有,太……太熱了。”
屏兒看了看這寒冬臘月的,又看看她裹得老緊的狐裘,笑了笑也就沒說話了。
她收拾好之後也沒好意思過去藤苓齋那邊,慕沉衍是知道她今兒個搬過來的,他都沒喚她,所以她也就沒有名目過去找他。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她的一股勇氣都用在袒露心跡那晚了,現下,她是真的信心不足。
其實吧,她在袖手臨風莊和他們混了這麽多年,臉皮什麽的當然不好意思說薄了,但是這檔子事兒她還是頭一次,經驗不足,總不能亂闖亂撞,就算她是瞎貓,但慕沉衍可不是死耗子。所以,她得一步一步來,急不得。
下午韋老頭兒依舊要去宮中開佛會,這法會得有七天,他這七天日日都得去,雖說孟夕蕪不住在紫檀殿了,但名義上還是他的書童,她照例,依舊未時送他們到宮門口,申時去接。
那時,她才得以再次見到慕沉衍。
申時正,如昨日一般,他們幾個一齊出來,今日風蕭寒甚是不依不饒,非要邀孟夕蕪去行宮一趟,說什麽叫她帶他去逛逛。
慕沉衍和韋蒼允了之後孟夕蕪便也就和他一道兒走了。
馬車上她狐疑地瞥了他幾眼,問風蕭寒道:“你把我叫來,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去行宮啊。”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怎麽?夕蕪,我看起來這麽像意圖不軌的人?”
“不像。”
“這不就得了。”
“你就是。”
風蕭寒一個沒坐穩,掩住唇咳了咳道:“丫頭,好好說話啊。”
孟夕蕪笑道:“你說不說?不說我跳車了啊。”說罷起身還真做出那架勢。
風蕭寒忙拉住她道:“行了行了,先告訴你罷。”換他來他絕對是能做出跳車那事的人,她當然也是。
孟夕蕪得意笑笑複又坐下,聽他繼續說。
“我沒騙你啊,我是真想叫你去我那兒玩會兒,不過嘛,我也是想交給你一樣東西。”
“東西?你自己送去東宮給我不就行了嗎?看你平時那樣子也算是來去自如的。”
風蕭寒清咳兩聲,眼神略有些不自在,把頭偏過一邊沒說話了。
見他有些羞赧的樣子,孟夕蕪似乎明白了,前些日子他能随意出入東宮,不過是慕沉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多半是覺着他那樣太不成體統,近日裏加強了防衛,東宮隐衛,以莫止秦鐘為首,都不是吃素的,他當然進不得了。
她笑笑也不戳破,另外問:“你要給我什麽東西?”眼珠轉轉又說:“給我的禮物嗎?想不到你還念着我的嘛。”
“你去了就知道了。”
不一會兒便到了行宮,這兩國之人雖同住一屋檐,卻是東西兩方,隔得也遠。
可剛一到,便有小厮來到風蕭寒身邊,在他耳邊附語了幾句,他轉頭對孟夕蕪道:“夕蕪,你先自個兒呆會兒,我一會兒來找你。”說完便走了。
孟夕蕪唏噓一聲,轉過身卻見杪夏和陵溯還在那兒沒走。
陵溯笑道:“他現在可算事務纏身不得清閑,要不,到我那兒坐會兒?”
“好啊。”她幹脆答道。
三人向西邊走去,一路上說說笑笑,說的都是些江湖趣事。
後來杪夏也有事,先行離開了,只餘他二人。
剛好走到一處亭子,他們便進去坐着歇息了,倒有些像那年櫻林初遇那般場景,彼時炎櫻如蓋、清茶些許、瑤琴一把、斯人如玉,确實幽雅。
昔日好友閑敘,難免沒個正形兒,她眼珠轉了轉笑問道:“杪夏招驸馬了嗎?還有你,娶親了嗎?”從前并不知道他們的身份,是以也無從打聽有關于他們的消息。
陵溯在她身邊坐下,溫潤開口:“以前皇上有意給她許婚,但三公主一直不願,皇上也沒辦法,是以她至今也是孤身一人。”笑了笑又問她道:“你可知,皇上給她許的那人,是誰?”
她無所謂答道:“莫不是你吧。”
“你倒是通透,一猜就中。”
她凝神,捋一捋卻也覺得正常,她是皇府公主,他是将門少帥。随即打趣道:“浣雪王倒是牽得一手好姻緣,可是想不到咱們出塵絕世的清祀公子也有被拒婚的時候啊。”
陵溯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低聲道:“換了是你,我一樣會被拒的吧。”
聲音太小,都像是心聲了,孟夕蕪自然沒聽清,他接着解釋道:“我和三公主都無意于此,演了出雙簧,皇上便罷了這念頭。”
“成婚之事确實得遂了自己的心意為好,那杪夏可有中意之人?還有你,可也有?”
“當是有的吧。”
她以為他說的是杪夏,是以語重心長道:“若是真有喜愛之人,當得盡力一試才好,免得叫自己後悔。”她說這話的時候些許無奈,但眉宇間卻無陰霾,看得出來,她還是高興的,許是想起了自己,想起了慕沉衍吧。
陵溯愣愣看着她,不知說什麽好。
孟夕蕪見他那樣,臉上有些挂不住了,立刻抵賴道:“那個,這是師父說的。”
陵溯聽她這樣說,無奈一笑,剛想問問她師父近日如何,卻不想有人進亭子來了。
是一個婢子,拿了一把七弦琴。
是他剛剛喚人拿來的。
孟夕蕪見着琴,再看看他,二人一對視,彼此之間便也明了了。
陵溯坐下,指尖撫上琴弦,琴音一點一點傾瀉而出。
孟夕蕪帶了竹笛,待他彈至忘情處她便輕輕合上,向來琴簫合奏,卻想不到這琴笛相合,也別有一番風味,湖裏的魚,不知是不是因為這般調子,竟然躍了起來,一次一次,仿佛只為了離得更近些。
一曲罷,陵溯擡眼望她,一雙眼,笑意依舊,他輕聲道:“夕蕪這可是第一次與我合奏。”但願,不是最後一次。
“我許久沒聽你彈琴了,一時沒忍住。”
頓了頓又打趣道:“我覺着吧,你這閑情逸致的樣子倒更像是出自翰墨書香世家,卻不想會是這虎門。”
“我倒寧願如夕蕪所說,也免得參與亂世紛争。”
孟夕蕪聽這話感覺味兒不對,随即指了指亭外道:“那個,我先過去那邊了,要是讓他等久了,又是不得安寧。”
陵溯點頭應道:“好。”
走了一半她似乎想起什麽事,一下子轉過身來,卻正對上陵溯略顯凄清的神色,陵溯許是沒想到她有此舉,一時也來不及收拾形容,好在孟夕蕪并未注意,陵溯心下未免苦澀,除了慕沉衍,她眼裏确也容不下其他人。
聽孟夕蕪問道:“當初槐序和我說,餘流是被陵氏少帥陵溯誤殺,而你就是陵氏少帥,他真是你,誤殺的?”餘流再怎麽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會輕易闖入将門地界,還被他給誤殺,按身份,他們也不可能有交集的。
陵溯笑笑,如實道:“偶然在北岳城見着他,前陣子又聽說袖手臨風莊在清理水痕派,再之前又聽說……”他頓了頓才開玩笑道:“他傷了咱們莺時,順手便解決了,誰知道他這麽不堪一擊,他也算運道好遇上了我,要是遇上其他幾個,要想死可沒那麽容易。”
一報還一報,簡直太像袖手臨風莊的作風了。
孟夕蕪拍拍他的肩道了聲謝,又聽陵溯似不經意問道:“餘流當初,怎麽傷的你?已經好全了嗎?”他知餘流本性低劣,恐怕下手很是狠毒。
當初他遠在浣雪國,縱使襄沅城中有探子,也不可能一切盡知,和所有人一樣,他聽過那個傳言,東宮四良娣為救太子爺香消玉殒,當時他差一點就沒忍住想來襄沅城找慕沉衍算賬。
可後來便得知慕沉衍派人傳消息回袖手臨風莊說是追殺餘流,此後又派人潛入東宮查看孟夕蕪的棺椁,卻發現是空的,這才推測孟夕蕪無事。可是能惹得慕沉衍動怒,那餘流做的怕也忒絕了。
她不以為意道:“沒什麽,小傷,早就已經沒事了。”随後一陣靜默。
她指了指外面,見他點頭她轉身便走,還未踏出亭子,陵溯卻又喚住了她。
她應聲轉身,還未來得及問出口什麽事,便被一陣溫懷包裹住了。
孟夕蕪未掙紮,陵溯靜靜抱了她一會兒,在她耳邊說了句:“再見。”一句話竟頗有些放手訣別的意味,随後便撒手了。
她未覺得有什麽,對他笑笑,亦回了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