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零和
第二天, 阿缪露起來得很早。
丫鬟說, 阿缪露發現府邸自帶的牧場之後非常高興, 牽了一匹馬出去玩了。
柳寧歡到底沒來得及問她,到底在土匪寨子裏發生了什麽,值得趙湛把“醒來”這張牌這麽早打出來。
對于現在的她來說, 或許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證據還在裘信那裏。
柳寧歡換了衣服,登門拜訪裘宰相。
裘宰相穿着樸素的黑色長袍, 正在院子裏下棋。柳寧歡過去行了個禮,裘宰相讓她坐在對面。
柳寧歡不會下圍棋,正擔心自己會不會露餡,定睛一看,卻發現裘宰相下的是五子棋。
“裘相, 您這是……”
裘宰相說:“我聽信兒說,這是公主發明的一種新玩法。我試着玩了幾天,發現雖然簡單,可其中大有深意。”
柳寧歡玩五子棋玩了十幾年,都沒發現有什麽深意, 只能無奈地摸了摸腦袋。
那句話說得對,智慧的人看着洗衣粉配方, 也能看出一整個宇宙。
裘宰相似乎也沒想等她回應, 自顧自地說:“五顆棋子連成一條線, 這麽簡單的規則,要破解也只需要一種方法:堵上最關鍵的路就可以了。然這又變幻出很多種玩法,只要謀略得當, 把每一顆棋子下在該下的地方,哪怕每一步都是廢棋,最後也可以變成神來之筆。”
柳寧歡聽得迷迷糊糊,但又隐約想起了什麽。她以前跟同桌下棋,同桌的風格很兇狠,每一步都是進攻、每一顆棋子都占着兩條或兩條以上的交叉線。柳寧歡最開始總也下不贏同桌,因為她總是在最後一步才去圍追堵截,而這時候已經晚了。後來她再也不管自己,每一顆棋子都沖着“不讓同桌贏”這個目的去,結果反而還不錯。
五子棋是零和游戲,只要同桌贏不了,那柳寧歡就能贏。
奪取皇位也是這樣。
裘宰相的意思是,讓柳寧歡步步都下廢棋,不管不顧,只是為了阻止趙湛目的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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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趙湛舉步維艱,那麽平真公主這方,就多了很多勝算。
但……雖然奪取皇位是零和游戲,治理國家可不是。阿爾泰族虎視眈眈,如果為了奪取皇位而當阿爾泰族占到便宜,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也是柳寧歡不理解趙湛的地方。
柳寧歡想了一會兒,有點朦朦胧胧地懂了。但她不确定裘宰相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所以還是謙虛地說:“抱歉,我很愚笨,好像沒有聽懂……裘相能不能說得再簡單明了一些?”
裘宰相看着她說:“我看你分明懂了。”
柳寧歡撓了撓腦袋。
裘宰相說:“昨天你讓信兒帶給我的東西,我看過了。”
柳寧歡的心情一下子就被吊起來了,問:“如何?能怎麽辦?”
裘宰相說:“物證确鑿,能一舉奠定勝利之勢。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柳寧歡一愣,問:“為什麽?”
裘宰相說:“如今那一位不管事,九皇子果決能幹,獲得了朝中大部分人的信任。你要揭發他,只能是在所有人面前,否則她很可能采取極端行為。再加上群狼環伺,若是真的讓九皇子入獄,邊境将士不清楚始末,有可能揭竿而起。這步棋太大了,只能當作勝負手。”
柳寧歡一愣……在裘宰相點撥之前,她其實沒有想到這麽多。
她以為只要把趙湛釘死在恥辱柱上就大功告成,卻沒想到還有這麽多細節。
“所以……”
“所以謀定而後動,你須得去拉攏朝中大臣的支持。以前這對你來說或許是個難事,現在卻不是這樣了。”裘宰相說:“文武百官,有一些有各自堅定的陣營,有一些聞風而動,是牆頭草,還有一些卻是正朝綱的忠臣。”
柳寧歡硬着頭皮問:“還請裘相明示。”
裘宰相下了一顆棋子,問柳寧歡:“這些證據,你是從葉友那裏拿到的。你覺得葉友為什麽會給你?根據先前的情報來看,葉友幾乎算得上是九皇子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觸及到這麽核心的賬本。”
柳寧歡猜測道:“是因為……他發現這個秘密太大了,他無法接受?”
裘宰相點頭說:“官場上,有抱負的有,但大多數都随波逐流。同樣的道理,唯利是圖的有,但大多數都有底線,都知道樹倒猢狲散。每個人都是複雜的,每個人都想活命。如果有些人知道九皇子與阿爾泰人有關聯,還能相信他是一個明君嗎?”
裘宰相說到這裏的時候,柳寧歡眼睛一亮,脫口而出:“你讓我策反他們!可……該策反誰呢?”
裘宰相說:“京城有一處很特殊的地方,所有人都不會對那兒出手,那是一個完全中立的地方。因為有些官員拿來保命的東西就存在裏面,有該官員的信物才可以取出。如果官員不幸病故,這保命的東西失去作用,就會依照他生前的想法,把這東西交給別人。”
柳寧歡覺得這個設定很是眼熟……不就是花旗銀行嗎?
一個永遠中立的地方。
柳寧歡繼而又聯想到一個地方,她說:“我覺得……我好像去過……”
葉友昏迷之前,讓她去一個錢莊拿證據。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裘宰相點頭說:“沒錯,那裏有很多秘密,很多你可能需要的秘密。”
柳寧歡說:“可我要怎麽得到那些秘密?”
裘宰相說:“拿秘密換秘密。先前這招不可行,是因為我們什麽底牌都沒有。而現在,你手裏不就有一個別人托付給你的大秘密嗎?”
裘宰相列了幾個人選,又告訴柳寧歡這幾個人的性格與底線。意思是讓她拉攏他們,得到支持和秘密。
裘宰相思路清晰,聽得柳寧歡心潮澎湃,只覺得能立刻把人策反,當下恨不得立刻去做。
聊完了這些,柳寧歡忍不住說:“還有一事,想請裘相指教。”
裘宰相看着她問:“什麽事?”
柳寧歡說:“我表姐被抓的消息,裘相應該已經知道了。如果想把表姐救出來……我可以怎麽做?”
棋盤上,四顆黑色的棋子連成了一條線,還差最後一顆就能獲得勝利了。
裘宰相說:“首先,你得弄清楚她到底犯了什麽事情,還有沒有把柄在對方手裏。”
柳寧歡說:“我知道,趙湛念罪名的時候,我在場。”
裘宰相說:“然後秘密換秘密。”
柳寧歡:“诶?”
這不是跟剛剛說的一樣嗎?
裘宰相舉起一顆白色的棋子,說:“朝中局勢複雜,你只有一條路可選。要麽保石憧,”裘宰相點了點某三顆黑色棋子連成的線的盡頭,“要麽劍指九皇子。”
裘宰相把白色的棋子,下在了四顆棋子連成的線段盡頭。
“石家只能棄了。”
裘宰相的語氣肅穆,有點壯士斷腕的味道。
柳寧歡的興奮戛然而止。
趙湛羅列出來的罪名實在是太大了,連柳寧歡都覺得觸目驚心。她自己內心深處也覺得石家做得過了火,可讓她放棄石憧,她又似乎做不到……
畢竟石憧對她那麽好。
畢竟那些事情是石家其他人幹的,跟石憧沒有關系啊。
柳寧歡皺着眉頭,咬着嘴唇不死心地說:“真的不行嗎?”
裘宰相看着她什麽都沒有。
柳寧歡就懂了他的意思。
可柳寧歡還是覺得不甘心。
這個世界對她來說,沒有那麽真實。她看不到還在受苦的群衆,感受不到普羅大衆的悲歡喜樂。
她的世界很小,裝完對清伶的感情之後,還能裝下一個石憧已經很難得了。
柳寧歡嘆了一口氣,說:“我懂了。”
她向裘宰相告別,即将離開裘家的時候,遇到了裘信。
裘信很是疲憊的樣子,像是從外面剛回來。
柳寧歡問:“你幹什麽去了?”
裘信說:“我去未婚夫家提親。”
說完這句話,裘信幽幽地看了柳寧歡一眼,表情十分怨怼:“那未婚夫長我十歲,是個禿頂的書呆子。要不是為了把戲做圓,我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禿頂兩個字的打擊太強烈了,柳寧歡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裘信說:“還笑……我犧牲這麽大,公主要怎麽獎勵我?”
柳寧歡說:“你想要什麽獎勵?”
裘信說:“我坐實了未婚夫的事情,公主坐實另一半,如何?”
另一半,那不就是……柳寧歡愣住了,沒有說話。
裘信笑了一下,說:“逗你的。其實我父親昨天就把親事安排好了……我今天出門,是去見九皇子了。”
柳寧歡心裏一個咯噔,說:“她叫你過去幹什麽?”
“她問我昨天的事情,我就把事情全部告訴她了——當然,那個包裹除外。公主不介意吧?”裘信說。
柳寧歡點點頭,說:“為了得到她的信任,我懂。”
裘信說:“公主難道不怕,我連包裹的事情也告訴她了?”
柳寧歡說:“我相信你。”
裘信放松地笑了一下,說:“為了回報公主的信任,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怎麽樣?”
柳寧歡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你是說……!”
裘信說:“是。不過在此之前,公主得先換個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