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風紀

吵起來的原因很簡單, 一個男人要插隊, 正好排到的婦人卻不願意。

因為聲勢浩大, 所以有很多人都來湊這個熱鬧。人太多了,陽翠樓的小厮便指引大家排隊。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但一個理直氣壯的插隊者毀掉了這樣和平的氛圍, 甚至大打出手,殃及池魚, 事情變得不可開交。

趙湛沒說話,只是看着。

裘信咂咂嘴,說:“我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不知道公主會怎麽處理這個突發事故呢?穆山,你怎麽看?”

穆山說:“我在看。”

裘信無奈了一會兒, 說:“你平時悶頭呆腦的,原來還會說笑話呢?公子,你覺得會如何?”

趙湛說:“她說要辦這場流水宴的時候,就應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連你都能猜到,她應該早有準備。”

趙湛停頓了一會兒, 若有似無地笑着說:“說不定能面前這一幕,都是她特意排演出來的戲呢?”

裘信愣了一下, 說:“不會吧……公主有這麽……深謀遠慮嗎?”

趙湛轉向清伶, 問道:“你跟在她身邊這麽久, 對她最為了解,你覺得呢?”

清伶臉上依然沒有表情,說:“屬下不了解。”

清伶真的不知道柳寧歡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哪怕清伶知道她喜歡吃甜甜的糕點,知道喜歡洗花瓣澡,也知道她身上的每一個敏感點……但清伶仍然不知道柳寧歡在想什麽。

她以為柳寧歡喜歡自己,卻不知道……只是“逢場作戲”。

任務失敗之後,她帶着豔光回到趙湛身邊述職時,就已經做好了接受處罰的準備。若不是她判斷失誤,一定能夠早些把柳寧歡的動靜彙報給公子,如此一來公子也就早做應對,不至于陷入被動。

那一天趙湛問她:“你為什麽判斷失誤?豔光沒有提醒你嗎?”

清伶回答:“屬下無能,剛愎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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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湛又問:“她什麽時候識破你的?”

清伶停頓片刻,想起了她和柳寧歡相處的點點滴滴,回答:“從一開始。”

清伶不能欺騙趙湛,事情早有預兆。

趙湛的手指在桌面上點了點,然後說:“那怪不得。”

清伶本來以為自己會受到懲罰,卻沒想到趙湛什麽都沒做,只是讓她去休息。她沒忍住,大半夜跑到公主府。公主府的護衛實在是太弱了,清伶随随便便就潛入進去了。

她也不知道她想幹什麽,只是發現柳寧歡在洗澡的那一刻,她心裏突然湧起了一股很奇怪的沖動。

她不相信柳寧歡是逢場作戲……死前的遺言、看她的眼神、床上的每一個反應,這些都是真的,不可能統統做假。

她發現自己不懂柳寧歡,于是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确定柳寧歡對她的感情。

柳寧歡沒有拒絕她,她們倆個人甚至度過了一個還算愉快的夜晚。所以清伶确定,柳寧歡還是喜歡自己的……哪怕只是喜歡肉體呢,那也是喜歡。

清伶在天亮之前離開了公主府,回到暗衛。狹小逼仄的房間裏沒有窗子,陽光根本照不進來。那時候的清伶突然意識到:柳寧歡喜歡自己又怎麽樣?自己依然不了解她,她心裏有比“喜歡”更重要的事情。

而此時,趙湛笑了一下說:“不了解的話,那就看着吧。”

那個插隊的男人剛剛鬧起來,就被陽翠樓的人給控制起來了。

柳寧歡很快出現,皺着眉頭問:“發生什麽事情了?”

裘信了然地笑了笑,說:“噢,果真是安排的!”

若不是這樣,柳寧歡哪能出現得這麽快?

小厮七七八八地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柳寧歡問那個男人:“你為什麽插隊?”

那個男人說:“這位置本來就是我的,我才沒有插隊!”

柳寧歡問:“為什麽說這個位置是你的?”

那個男人說:“我一個時辰之前就來了!排了一會兒隊之後,方才肚子不舒服,就去了一趟茅房。一個時辰過去,早該排到我了,所以這自然是我的位置!”

柳寧歡又問那個女人:“你在這裏等了多久?”

那個女人柔柔弱弱地說:“兩個時辰……”

柳寧歡又問其他人:“你們呢?”

“兩個時辰。”

“兩個半。”

“我都快三個時辰啦!”

……

衆人七嘴八舌,竟然沒有一個人是低于一個時辰的。

柳寧歡轉向男人,又問:“你在茅房裏待了多久?”

男人愣了一下,眼珠子鬼鬼祟祟地轉了一下,說:“我也不記得了!反正如果我不去茅房的話,早就排到我了!”

柳寧歡點了點頭,說:“如果你不去茅房的話。可你去了呀。”

男人:“……”

柳寧歡吩咐小厮:“把人抓到柴房裏去。”

男人罵罵咧咧道:“憑什麽!你騙人!你說了今天來陽翠樓都有免費的飯菜可以吃的!”

柳寧歡沒理他,直到那個男人的聲音完全消失,她才拱了拱手,對在場群衆朗聲道:“打擾大家了,剛才小小的紛争已經得到解決,還請大家繼續按順序排隊進餐。”

人群中有一個人高聲說:“剛剛那個人明明排隊了,為什麽不讓他吃飯?前幾天說的那麽好聽,只要來了就有飯吃,結果你竟然把他抓起來了?”

柳寧歡說:“今天陽翠樓無限量供應食物,無論是已經吃到了的,還是仍在排隊的,都知道沒有一兩個時辰排不下來。他說他排過隊,然後就離開了。如果這也算排隊,莫非我過來露個面就算排隊了?再者,他說他是一個時辰之前來的,即使把他上茅房的時間也算上,也遠遠沒有排到他。在場這麽多人,有誰是排了一個時辰的?有人記得他曾經站在你前面或者後面麽?”

在場一片沉默。

柳寧歡又說:“再說他插隊的時機也很有趣,如果此時沒有輪到這位婦人,他還敢理直氣壯嗎?”

配合柳寧歡正義凜然的話語,那婦人嘤嘤哭了起來,頗有點梨花帶雨的嬌弱感,人群頓時都站在了婦人和柳寧歡這一邊,鼓起了掌。

有了這一出整治插隊者之後,隊伍也變得幹淨了很多。之前縮成蚯蚓的隊伍都被抻直了,看着清爽了很多。

裘信在對面,看得瞠目結舌,道:“那隊伍剛才還亂糟糟的,這麽簡單就有了規矩?”

趙湛說:“因為抓了典型,而且管事的很幹脆,說一不二。這是立威。”

在混沌的狀态下,創造秩序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但只要殺雞儆猴,嚴正表明哪些事情是不可以的,那麽就會簡單很多。

一直沒有說話的穆山突然開口道:“這跟那次一樣。”

裘信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那次是哪一次。

她和穆山偶爾經過公主府,看見了一個村夫在公主府門口撒潑。穆山剛開始還為那村夫說話了,後來公主出面問了幾個問題,大家才發現那村夫是個言而無信又貪得無厭的小人。

那時候的柳寧歡也是這樣對答如流,行事果斷。

裘信恍然大悟,原來公主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趙湛呢喃道:“她這樣做是為了什麽呢?立這種威,又有什麽作用……”

柳寧歡正要轉身進屋子的時候,突然又一道尖利的聲音響起:“求求你們,救救我兒吧——”

衆人目光被那道聲音吸引,轉頭看去,才發現那是一個穿着狼狽的女人。

那個女人骨瘦如柴,懷裏還抱着一個皮包骨頭的小女孩。小女孩抓着母親的衣領,似乎已經奄奄一息了。

所有人便恍然大悟,這是最近逃難過來的難民。

最近幾年天災不斷,全國各地頻發饑荒,已經餓死了不少人。京城是國家中心,大的糧鋪都在京城有倉庫,儲備豐富,所以受到的影響相對來說是最小的,還從未出過餓死人的事情。

別處的難民卻一直在往京城湧來,臨時隔出來的難民營已經裝不下了,最近這一段時間,難民就在大街上睡下。難民沒機會洗澡,身上味道很大,京城本地居民怨聲載道,已經鬧出過很多矛盾了。

這對母子非常典型:一方面,她們瘦骨嶙峋,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胳膊上只有薄薄地一層皮,全身的肉加起來不知道有沒有二兩;另一方面,她們渾身都是爛瘡,蒼蠅繞着她們不停飛舞,排在她們附近的人都用衣袖掩蓋着口鼻,一看就知道臭味熏人,令人厭惡。

衆人都看着這對母子,這位母親抱着自己的女兒,跪在地上朝柳寧歡爬了過去。

她們身上的味道實在是太“霸道”了,擋在她們面前的人都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看着她們慢慢接近柳寧歡。

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總之她們爬過的地方留下了兩道長長的褐色污漬。

所有人都捂着鼻子,饒有趣味地看着柳寧歡。

剛剛才整頓過風紀的柳寧歡,會怎麽面對這對惹人憐愛又惹人惱怒的母女呢?

裘信“啊”了一下,語氣有點兒興奮,道:“竟然還沒完!”

趙湛眯起眼睛,再一次地評價道:“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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