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次,日向創似乎真的人間蒸發了。

曾在他時常會去的幾個地方碰了碰運氣,但沒有成功過。

後來收到的對外通知是——預備學科的日向創由于身體原因被迫休學。

并不覺得會是如此,反而強烈地感覺到對方從未離開過學院。

看狛枝對着村雨轉交的“噩耗”“無法從沉重的打擊中緩過來”,罪木畏畏縮縮地過去想安慰幾句,盡管磕巴的安慰遭到西園寺的幾句罵,到後來變成不自覺哭個不停。

狛枝放下通知手忙腳亂地幫忙安慰起罪木。他看起來一切都好,過着和從前沒有日向時一樣的日常。

他回到房間裏,打開日記本寫下:

“XXXX年X月X日晴微風

今天被罪木桑安慰了,真是件幸運的事,不過,真的好嗎?

…………

第十六天。”

狛枝的筆在寫下時驟然停頓,又落下,将它劃去。

那個預備學科,根本不存在任何要在乎的意義。放下筆,合攏薄薄的精致筆記本,走到床頭塞進枕頭裏,遂離開房間去往食堂。

他并沒有期待才對。

現在“去天臺獨自待一會兒”成了腦袋中時不時冒出的想法。他會選擇趴在欄杆上找不到目标地四下眺望,然後在門被他人推開時,期待……或是無獲歸去。

他确實沒有期待……

不過這日子,真的還能像往常過嗎?

一陣微涼的初春之風吹起,高處的風撥散天空中層層籠罩的雲,令月再次投出和美的光華,随低處風的吐息,送落看似寧靜的人間夜。

少年的銀白發絲由已暖的和風托起,又輕柔地放下,一次次經過他,一次次安撫他。

此時,門“吱噶”一聲被打開,那金發的少女又和他愉快地相見。

“狛枝君~晚上又來樓頂,是覺得能等到抛棄自己的預備學科回心轉意,互訴心意,來個皆大歡喜?還是準備好臺詞,要做點該做的事嗎?”

他背對她。

以一閃而過的空白目光追随預備學科最後的燈光熄滅,才遲滞地回神來,虛假的笑容依舊。

狛枝的又一個突破口被她輕而易舉地創造又掌握,花上十幾天為惡心的希望廚親手種下關于愛的絕望種子,想想都太好玩了,而且接下去還能……江之島走了過去,步伐輕快,高後跟敲打地面清脆無比。

“你這自稱垃圾蟲的希望廚,說不定還和預備學科有染,因此才對他的能力念念不忘吧,啊呀,真是讓人羞澀不已的話題呢。”

“啊………盡管我的話說的并不好聽,但江之島桑剛才說的,我也是有些反感呢。我可不想和預備學科扯上其他關系,因為我期待的只有閃耀光芒或是仍在沉睡,不可觸及的希望們,所以,為此的戀愛是必經的不幸,完全應該的。”

“哦呀,說法真是消極,那樣應對不存在的東西還真是殘念極了,要知道,現在的社會就是等待機會的草食系太多了,主動出擊才是王道啊!”旋即戴上不知從何取出的眼睛,江之島俨然如一位時尚熱辣的老師,認真地說下去,“說不定仔細分析的話還能夠自己争取到手,嗚呼呼呼,就像人家和帥氣十萬分的松田君在一起的超級完美結局,雖然說有的小遺憾也避免不了,換而言之,想得到不是自己的東西,大小是要付出對等的代價,小的金錢勞動力,大的,自然還會涉及性命親人,一切,況且,有時迎來的的究竟是絕望還是希望呢也無所得知啊~”

手指在口袋中摩擦,狛枝邁開的步子悠閑,看起來并不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尋找線索,盡管冷靜再也蓋不住眼底燃起的小團,是名“希望”的火焰。

“多謝了江之島桑的指點啦。”越過江之島的身邊,他的眼神從黑熊白熊發飾上游離開,彙聚至門裏的大片陰影。

江之島随後舞蹈般腳尖點地,擡頭仰望一下天空,低聲自言自語過後再立刻反駁掉自己的話,最後輕盈轉身正對狛枝的背影單手比出一個姿勢,手槍直指心髒,紅唇微啓。

“砰!墜落絕望好了~”

下一刻,那瘦削的家夥竟真的伴随慘叫消失在門口。

“什麽呀,真的掉下去了就像劇本特意安排是我的錯覺嗎?嗚咻咻咻,好蠢的喲~”

狛枝只記得才跨出一步,腳下忽地消失了着力點,整個人半懸空着,緊接着的便是自由落體後與臺階的碰撞和滾落。

幾秒間疼痛已傳遍四肢百骸,他側身縮躺在四樓半的樓梯平臺上,保持,不,是再沒力氣動彈個一兩下,改變不了這狼狽透底的姿勢。

樓梯上的女孩的身體投影下的黑暗随臺階一階階向下延伸,正到他的身上。

“诶诶?!大家,還有人嗎?狛枝學長從樓梯上滾下去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救啊!”

聽完她的第一句喊叫,他就坦然閉眼,等待期望太久的昏厥到來。

對松田來說手術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其他人的開刀技術也讓他稍有學習。

學校為此投入龐大數額的資金和人力進行策劃,最後選定僅僅一個合适的人選對于普通人來說實在消耗過分。

某人洗手消毒時,完全沒把自己也算進奢侈消費者之一。

接下來該靜候新生者的蘇醒了。

五天前他就陪同手術完畢還出于深度麻醉的那個人的床來到監控嚴密的病房中,當他再次打開筆記本。

夾在當中的信封掉落。

他猶豫了一兩個呼吸,撿起來放在下一個空白頁。

“日向創……不,神座出流,你該醒來了。”

和預料的差不多,對方的眼珠在眼皮下轉動,睫毛顫動的頻率也逐漸變大,直到最後,睜開仿佛鮮血凝成的雙眸。

之前為了預防受手術人在失去麻醉效果的情況下發生任何包括暴走在內的不良意外,他們為他準備了近乎全封閉的捆綁式病號服。在松田看來也算個天大的笑話,制造了怪物的人都有自以為是的心理,自以為能掌控産物,最後卻淪為先死者。

那麽他為什麽不離開。

脫離了他的才能範圍。

以神座出流的蘇醒為劃分線,只要他願意,随意進出不說,甚至是完全破壞這地方也易如反掌。

他為了一句話不離開。

誰讓他記得這個約定。

避開熟悉的雙眼投來陌生目光,松田立刻按下床頭電鈴,他不能說他的适應力強到不會産生對日向變為神座的不适,也不少有同對方對視的瞬間被完全洞悉的不愉快。

起碼要等确認他的精神完全穩定再進行後續的收尾工作。

啧。鬼知道怎麽确認他的狀态。低頭翻閱資料順便完善幾筆,松田自覺放棄與神座的初期溝通。

“你有東西該交給我。”等待專門負責檢查的人員來到的寂靜,被神座不附加溫度地開口問出打破。

排除掉術後日向方面小幾率複蘇對狛枝凪鬥遺存的好感。

“我需要等到能夠保證萬無一失的時候。”松田頭也不擡地幹脆拒絕,繼續工作的樣子漫不經心。

這時,負責照看神座的專門人員帶了儀器開門進入,松田便也配合地一起檢查。

他終于反應,剛才神座應該是開不了口的,嘴上戴着噤聲罩的他……

挽回不了的悲劇大概剛剛拉開了一邊的幕角。

待神座能夠下床走路又是第二天的事了。

松田在午休前把信放在床頭任由神座去處置,等他一覺醒來,床頭櫃上整齊碼放了不高,大約一平方厘米,大小裁邊完全一致的碎紙片。不用想都知道是神座的傑作,可能是在他睡着的那段時間,用什麽才能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完成後,又接着睡。

原來制造的是才能多到數不清的怪物。

他明白。

他正睜着看不見的雙眼,站在頂端,對他自己,松田夜助,他的制造者甚至整個世界不屑一顧。

雙手放在儀器上,下意識擋住全部顯示為零的數據,松田感到不明的寒意。

『希望組成計劃』所孕育分娩的,真的僅僅是『人工希望』嗎?

剛剛戰刃拎走了照顧狛枝的罪木。

病房裏僅剩他一人。

狛枝昏迷大約兩天就完全清醒,因為他幸運得沒有受重傷。

拿他自己的話說,輕微腦震蕩加上右臂骨折也完全是應該的。

為了希望。

幽幽轉頭,蹬着白床單爬起,單手平衡并不很好,幾次都會無意地借助傷痛不止的右手,疼得眼睛也酸澀地想流淚。掙紮半天,把打了石膏的右手挂在脖子上翻身下床。

罪木不在也不算糟糕,之前不論上廁所或洗漱,都有她跟去,有個女孩在場多少是不方便的,便也幸虧戰刃把她給帶走了。

今天剛好碰上半月假,時間已過傍晚七點,學生陸陸續續也都回家去。本科和預備學科裏都不怎麽有人留校。

在空蕩蕩的走廊裏行走,浪費時間似的回了自己的宿舍,窗外漸深的夜色,勾起一部分永遠模糊不了的過往,他垂頭扶牆前行。

少年的表情不清晰。

猶如天邊那輪半月,時有受薄雲蒙覆,透露晦暗不明的月華。

打開浴室門,擰開水龍頭,病白纖長的手指手流水沖刷,漫漂沖落指尖的剔透水液裏小氣泡溢滿。

五指并攏接了一掬水,清洗臉孔。睡得有些久,反是再睡下去也不是好事。拭去一些水珠,對鏡中的自己審視一番,扯過毛巾邊擦臉邊出去。

來到桌前,那裏有本書是本想前幾天還掉的,出了意外便也沒去還。

不如就去圖書館還書順便看會別的書。

這次的《名偵探少年事件簿》系列還沒看完,感覺偶爾看看這類劇情做做少兒級別推理的悠閑書籍,也可以好好放松心情,緩釋壓力。

經過通往三樓的樓梯口,狛枝聯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恐怖片,不禁“嗤噗”地笑出聲,笑聲在幽靜的大廳被直接放大,尤其是樓梯間,連扶手也因此而振動。

由此可見他的聲音過大?絕不是。笑聲如何放大,也是不至于使三米外的扶手産生敲擊後才有的振動。

也說不定就像電影的描述。

半截身惡鬼沿扶手爬上。

狛枝小心翼翼地靠近三樓樓梯口,手掌與耳朵貼緊扶手,隐約分辨出,源頭來自樓上。

看來不是惡鬼啊,不過,萬一是只有下半截的惡鬼呢?哈哈哈哈……

振動消失。

狛枝決定上樓去看探一番。一步一步都謹慎非常,一直走到三樓出口,狛枝探頭張望樓上出口,不一會,扶手竟又振動幾下,再消失。

觸電般縮回手,他後退到牆角蹲下。

根本不需要尋找扶手振動的源頭在何,其實他一開始便踏入了對方設好的簡單陷阱。

坦白說,穿着病號服還身帶傷勢的他,本就是籠中鳥。

扶手的振動越發明顯,連腳步聲都清晰無比。

冷靜下來,深呼吸。狛枝的眼珠子四處轉動觀察。上行的腳步聲間隔大,速度慢,扶手振動頻率大約是穩定的,燈光昏暗的情況下也別想分辨更多線索。

身體前傾,單只手掌觸碰地面,嘗試偷偷地窺探樓梯上的情況。

放下手後,手指先碰到了在抖動的線狀物。

樓梯無人。

然後黑影遮擋了頭頂燈光。

他索性坐在地上。

既已落網,何須再想簡單逃脫。

最多,是找到原因了。

狛枝看看手裏從三樓延伸到樓下的一股尼龍線,苦笑無言。

料錯罷了。他逆光擡頭,想看黑影的真面目,但看不真實,反倒被染血的西裝驚得直瞪眼。

能看出的僅僅是那人身姿欣長,和披散的長近腳踝的黑發。唯有他站在自己面前才感受到快不存在的丁點活氣,狛枝想,這個人哪怕确确實實現在這裏,也會散發自然的背景感,如一團稀薄透明的空氣。

也許在對視。

話哽在喉嚨不上不下。他心裏冒出的是最膽大的想法。

簡直要沖出喉嚨吶喊起來。

你是……

希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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