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盡管是由對方簡單粗暴地扛到樓下,過程中肚子又被各種硌得生疼,狛枝還是從心底湧起激動情緒。
可以把心意傳達到嗎,我這樣渺小的垃圾……
安穩坐在病床上,狛枝等他擡頭時能夠看清真容。
雖然他理解不了的還有從頭至尾都抓不到機會去觀察對方的相貌,然而想來又覺得是刻意而為之的。
洞悉人心的人沒讓狛枝即刻如願,他擡頭時翻手虛擋狛枝的眼睛再背身對病床。
他身上有全部。
等同于,他身上有了吸引狛枝的所有。
所有都是難于抵抗到犯規,滋生的種子誘發渴慕。
咕嚕地咽下唾液。
“是不是我沒有資格見到你的真容?能夠,看一看你的臉嗎?”狛枝小心翼翼地推測對方并未立刻離去的緣由,問他。
纏亂不清的想法中又時刻提醒注意言辭,沒有被馬上殺死從不意味不會惹怒他。
他的手放在被子裏悄悄絞攏床單,掌心滲出濕乎的汗,将越發燦爛的笑容挂上臉龐,作出一副輕輕期待的顏色。
“……啊,我果然在自以為是,而且單單坐在這裏就可以感覺到,充滿了希望的氣息,如果說要再有其他的祈盼之心的話,我是完全不敢多提,盡管從不知曉學校裏還有你的存在,但現在,你站在我面前,我和你在同一所學校念書,就是我感受到的,最大的榮幸。”
黑發下的腦袋動了一下,徹底地轉了過來,輕易擊碎狛枝的期望。
“你滿意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讨厭到不能再讨厭的臉,配上了寧靜冰冷的神色,眨眼拉開距離,遙遠到一個自己陌生得一塌糊塗的次元當中。
開玩笑還是做噩夢?
“還會再見的,我已經感覺到了無聊的氣氛。”不等狛枝再多追問,他先伸手覆起狛枝的上半張臉。
狛枝出奇的平靜,抓住他的手腕問他,“日向君,再見面的時候你會告訴我真相嗎?”
“我名神座出流,超高校級、希望。”
Kamukura Izuru.
才在心中重複了一遍,那只手就毫無阻力地要收回,帶着他緊握神座手腕的另一只手。
意識源源不斷從大腦裏流逝,蔓延,倦意柔和地包圍狛枝的思維,手被重力拉扯回床上無論如何都擠不出一絲力氣去再握住“日向”的手。
“日向君……別走…………”
受到催眠的狛枝終于沉入他交予的夢境。
掖好被角,神座幽靈般消失在了保健室門口,像他從未出現過。
“嗚呼呼呼呼,我們的希望先生對我特意準備的絕望游戲的附屬《The Best——Gift From Kibogamine》是否感到了有趣呢~這可是我能想到的,最贊最最最棒的保證金了哦~”
“成交。”
黑白電影放映時沒有聲音。
觀衆離席已盡,黑黢黢的影院剩獨自反複觀賞。
“原來日向君也有同樣的心意要傳達麽?”
“其實,我……也是啊……”
他的聲音淹沒在放映機的運作聲中,淹沒在複雜的心聲中。
他某一刻祈願,永遠睡在這仿佛能觸碰味蕾,贈予酸澀後漾開砂糖甜的死循環,可好?
半個月後 私立希望之峰學園本科校區
松田夜助靠在班級的窗口,直視不遠處千餘名預備學科不知第幾次組織的游行活動。
手裏的漫畫翻至新的一話。
上課鈴響。
預備學科的罷課游行,已使得希望之峰在極短時間內陷入了最尴尬的境地。
半個月前的事件再如何掩蓋也終究是紙片包不住的火焰,他們不費多大力氣就把事件鬧得沸沸揚揚。
以至于出現針對本科生的恐吓信出現之前,本科與預備學科的校區便被校方完全隔離,雖說總之是緩解不了本科中的人心惶惶。
摸摸未愈的手臂,狛枝又專心地做起筆記。
他一定要再找到神座出流。
他還要見真正的日向創。
他要把所有真相一個一個地挖掘出來,還要和自己的希望站在一起。
筆記本上一遍便寫下兩個名字,不甘地洩露執念,神情仿佛被折磨透徹,瘋狂地渴求所知,無懼于前路的渺茫,為判斷不出的希望虔誠爬行。
是屬于他的希望……
他的……
可怕至極的執念緊緊纏繞狛枝的思想,脫掉理智中少得可憐的平時思維,瘋狂調動超乎常人的智力去抓住哪怕霧切響子都不知曉的細節,他自信,他知道的足夠多。
爆發了。
目送他們逃離預備學科包圍攻擊的教學樓以後,狛枝戴上黑白熊頭套獨自潛回了附近,準備重新搜索一遍。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确信憑借才能就能在人海當中找到想要的。
僞裝巡視到二樓,進了廁所的雜物間,摘去悶熱的黑白熊頭套,背倚瓷磚喘氣,往後靠了靠,稍稍地抵了牆壁,背後的支撐點竟開始緩緩移動,重心不穩的他向裏跌坐進去。
意外的是裏面居然有一個密閉的小空間。
簡單謹慎地探查一番後,通過分析室內灰塵厚度和一些散亂的文件內容,他暫時确認了密室的安全性。說不定在不被發覺為前提,可以當作臨時的休息室和黑屋,但進出頻率要絕對低。
稍做歇息,重新戴上頭套,推開門,混入預備學科的行列。
眼前發生的慘烈現狀超越了很多人的承受範圍,同時将他們也拉入了絕望的深淵。不能說狛枝自以為是,他心中想要更快尋得希望的欲望愈發濃烈,催生出“無論是誰是希望都要追到”的意念驅使行動。
和希望一起消滅絕望,他也能被後世稱作希望的一員吧。
在三樓的樓梯間上行,校內的喇叭忽然發出刺耳的調音,連戴着厚實的頭套都覺得尖銳到要穿透耳膜,但附近的幾個預備學科的表現卻是不受影響的站立原地,擡頭望着廣播等待發言。
“校內放送,校內放送,發現了內奸哦,相互遇到的同學們請注意身邊突然出現的家夥,記得驗明身份,然後抓出內奸,把他用你們的憤怒和絕望消滅掉,唔噗噗噗,啊哈哈哈哈……”
!!
狛枝的心瞬間懸吊到半空,神經繃得直直,飛速運轉的思維開始做出判斷,預備應對計劃。
逃離和躲過,兩個大選擇擺在他眼前。
下策不選,那麽,開始在預備學科裏捕捉他的希望吧。
站樓梯上 停頓不多久,他回下樓鎮定自若地走着,在走廊裏的時候把手放在頭套上保持半脫狀态閃入圖書室。
幸運的是圖書室裏就一兩個人,也并未立刻察覺他的到來有異常,戴正頭套後,将門從裏側上鎖,他裝作撿書放下鑰匙一腳踢開,再若無其事地四處看看風景,拿了幾份資料坐在桌子上翻閱。
憑他的幸運,不會有人在之間把他的出現當回事,不出意外的話,也能很快簡單某人了。
事實也是如此,雖然并非異常順利。
約摸是過了大半個小時,外面有人要進來才發現門上了鎖打不開,就此,計劃順利進行中。
在裏外的共同商定下,裏面的人後退到安全距離,由外面的人把大門砸開。
可惜了這扇用了幾十年的名貴木門。
預計劃的身份驗證還算成功地躲過,跨出圖書室時也記得佯裝無事地憤憤撕碎手中幾乎背熟的資料,嚷嚷着違心的“絕望”與“無趣”同身邊的預備學科抱怨。
他們的一言一行,充滿失望後瘋長的絕望,精神污染般幹擾他人的思維,但對于身處正常群體或絕望殘黨中都屬于“逆行”的狂熱希望徒的狛枝而言,他們的全部絕望相加也不過如此。
二樓及以下的情況看來沒有希望之人藏匿的痕跡,那麽,下一個目标是三樓。
心跳速度就此逐漸加快,點燃了深處沉睡的虛無。
如同預示接近希望。
他踏上臺階,心情愉悅形同過去第一次登上希望之峰的大禮堂的演講臺。每一步的上行,都會使心頭增添的希望愈盛一分。
希望希望希望希望希望希望希望希望……
無限接近洗腦的自我催眠。
第七個臺階。
腳下又一次的懸空感拉扯狛枝回到現實。
不幸。
他撞翻了某個同樣要去三樓的預備學科,有個人肉墊倒也沒受多大傷,唯獨頭套在慌亂中和腦袋分開,咕嚕一陣滾到走廊外。
“疼疼疼,走樓梯不長眼啊,這樣都能摔下來你都不是絕望是殘念了吧!”那人推開身上的狛枝,下意識看了他的臉,動作短暫地停頓幾秒,扯着嗓門大喊起來,“狛枝凪鬥,是狛枝凪鬥!”
狛枝後退到樓梯卻還是被撲過來的那人按在地上,肚子也立馬挨了一拳。
“抓到本科混進來的內奸了,快來人啊!”
人群只因為這一句話迅速聚集,七嘴八舌地議論。
“真的是本科嗎?他們不都是群貪生怕死的家夥麽,居然有會就在這裏的?”
“你落後得太絕望了,他是七十七屆的幸運,狛枝凪鬥。說不定是混進來破壞內部,沒錯。”
“我認識他,就是他,那個害日向君退學的人渣!”一個女孩子指着他的鼻尖說。
“他?!我要把他揍到明白什麽叫生不如死的絕望。”
“現在他的幸運就是垃圾!”
狛枝揉着肚子坐起來,擺擺手說:“我說,我可不知道日向君退學的原因呢,畢竟戀人關系結束以後我們也都沒有再見面了,陌生人一樣啊,想找他都找不到,說起來,要說一點都不喜歡他也是說謊了,但他到底是個預備學科啊……”
看似推卸責任的話語,在最末尾徹底點燃衆人的怒火,對他拳打腳踢展開“報複”。
接下來還有不幸等着吧,還不夠……還不夠多……
當疼痛被習慣就不叫做疼痛,一想到将要遇見之人,他就情不自禁地把身處的環境抛到腦後放聲大笑,一如既往帶上了狂信徒的瘋癫與自身的貪婪的狂氣,重病患者般使人戰栗。
“瘋子……”預備學科們陸續停手,繼續圍城團怨怨地咒罵狛枝。
有人提議,“索性把他送到毒氣室好了,就不信到時候他還笑得出來。”
提議一經采納,他們就成了默契團體,從七手八腳迅速調整到配合完全,将狛枝拖上三樓物理實驗室。
學院被絕望的預備學科占領後,各處設施都遭到嚴重程度不一的破壞,也有被擅自改造為先前提到的用途,比如大型空氣淨化器成了毒氣試驗裝置。
可預料的結局呈現眼前,他坦然地躺在地面上,布偶般。
“咔噠咔噠。”
機器開關打開,夾帶“嗡嗡”的雜音運轉。
躺着看預備學科一個個出去關門上鎖,狛枝摸摸受傷的部位,忍受渾身的酸痛爬起,踉踉跄跄地找了把椅子坐在上面查看機器的按鈕。
沒有意料中的刺鼻氣味散發,反而在機器運轉不多久後,雜音消失,留下詭異的寂靜。
狛枝環視整個物理實驗室,終于在機器頂端發現一個一動不動的人形。
人形也是察覺到狛枝投來的視線,晃動兩下,縱身一躍穩穩當當着陸,不出任何多餘聲響。
輕盈而飄逸張揚的純黑發絲波浪般舞動于空氣中,直到平靜下來,乖順地下垂到主人身後身側。
狛枝眼中只剩他,灰蒙蒙的眼眸折射出近乎傾慕的神采,哪怕身體靠椅子和背後的桌子才能艱難支撐,一跛一跛走到他面前,擡起了顫抖不已的手去托上那張陌生得判斷不出感情的臉。
“日向君?”對他而言,名字的意義銘刻心間。
“我名神座出流。”對他而言,名字不過無聊的代號一個。
再也不是軀體上疊加的痛楚之一,他甚至清晰地聽見心底堅硬無比的東西正咕嚕咕嚕被熔化。是他自己,親手點燃,投身其中,促使它的熔化。
他最堅定的仰信。
是否即将崩塌。
雙腿經受又一次刺痛後失去少得可憐的力氣,膝蓋滾燙又麻木,被身體的重量壓下,他可憐地攀住神座的肩膀,緩緩下滑。
多渴望奢望,他的手能扶自己一把。
但自己是垃圾,所以不要妄想。
手指根根松開,身體癱軟回地面,祈求的目光映入神座眼中。
堅定的,腐爛的,脆弱的,迷惘的……
無聊的。
蹲下身對上狛枝的眼睛,他明知道,也問:“為了你無聊的希望,你以為自己付出的,對我來說價值多少。”
對他來說,什麽都算不上。
狛枝恍然,以他的頭腦不難考慮到這個地步,他也對此心知肚明,不過是刻意回避掉。神色慌張起來,抓住神座的西褲褲腳,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可以把一切,都獻出來,咳咳……對我怎麽樣都行,我只要希望,哪怕我沒資格,我只是想要…………”
“你要的希望,你真的明白自己追求的東西算什麽嗎?”他對狛枝的懇求無動于衷,胧上猩紅的眼眸,反複打量身前看透的,失去支柱,卑躬屈膝,低聲下氣的家夥。
嘴角被狛枝自己咬出血絲,堅持着手撐地面,與神座面對面。手掌蹭蹭衣服,狛枝膽怯地摸上神座的臉頰,感情欲強烈的低聲呢喃,分不清他是自言自語還是對神座的傾訴。
他過欲是真的着了魔,有時恨恨地念“Hinataku”,有時又溫柔地重複“Hajime”,也止不住說出更甚的話語,放縱壓抑甚久的情緒傾倒給神座。
“我真的不是嘴上說得那麽讨厭日向君你的,我也想要和你做朋友。”
“雖然面對你的時候,會不由自主說過分的話。”
“是不是我的話太難聽,所以你不想把心意告訴我?”
“我自私,過分,也自以為是……”
“沒想到喜歡你之後,你就說自己是‘神座出流’。”
“不要騙我。”
“是我做錯了嗎?”
“我喜歡你。”
“能抱我嗎?”
“日向君……”
他的廢話一如既往地多到溢出身外,連同淚水一道付予神座出流。
神座不語,但依他的願望,攬住少年傷痕累累的軀體,用日向創的語氣安慰他,道:“與你無關。”
奔湧而出的淚水打濕兩人的衣服,狛枝瓦解的心理線碎落滿地,垂下的腦袋埋在神座肩頭痛哭。
他想他得到了新的希望。
他的希望。
在江之島歡快地繼續她的世界性絕望計劃的同時,他的附屬游戲才進行到三分之一,至少徹底厭倦前他還會繼續玩下去。
肩膀借人使了也有好一會兒,趁狛枝哭累了熟睡後,背起人就開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