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果路明非的地理老師在場,她會告訴他,緬甸是熱帶季風氣候,所以前一天的夜晚還微風清爽,和後一天就開始刮大風下暴雨、天氣悶熱到讓人一腳踢翻被子恨不得光着膀子裸奔十裏也是完全可能的。
可惜并非如此。
卡塞爾現任學生會長嚎了幾天“我操真尼瑪熱,他們不能像我大天朝那樣在樹蔭下建幾座涼亭什麽的麽,起碼可以搓麻将消暑啊”就放棄了,死屍一樣地趴着,用心聆聽芬狗幸災樂禍的歌唱。
在聽完一曲rap版《喀秋莎》之後,路明非甚至産生了這廢柴唱得居然神tm不錯啊的想法,他連忙将這個念頭掐死止損:“師兄,我想把他的內置聲卡拆下來,能量輸出全部轉移到制冷器上,他是不是能當空調用?”
楚子航用看傻逼的眼神掃他一眼:“家用空調功率普遍是1200瓦,iphone的音頻輸出功率……”
“我懂了別說了!”
“PCI聲卡的輸出功率一般只有10瓦,外接電扇都不夠用。”
楚子航冷靜地握着扳手,手臂和額上都是豆大的汗,剛剛俯身在打開的車前蓋前,修好了吃錯藥的發動機。
路明非沮喪地說:“明明我也修了機械……怎麽人和人之間就非得有差距呢?”
楚子航愣了會兒:“你學的是煉金機械。他們只會教你賢者之石被作用于屠龍武器上時的輸出功率。”
大概是在安慰他。
路明非挺傷心的,他的好師兄并不知道他在卡塞爾學院其實已經出人頭地,接受男生們谄媚的眼神,接受女生們對待男神一般的崇拜,足夠在整個學院裏臭牛逼了(如果沒有被通緝的話)。
但他沒有說,因為那完全就是他師兄的待遇,在小白腿與出人頭地的威逼利誘下他卻還是選擇了更加真實的師兄。
義無反顧的。
呸,他才不是揚眉吐氣爽了開始受良心譴責,他現在确實牛逼了,柳淼淼這種級別的美女身邊一抓一大把,他的秘書就絲毫不亞于柳小美女,可他就是不高興,有一部分注視他的目光本該是放他師兄身上的,他才不想搶……
他就是,舍不得楚子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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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惡魔說,哥哥你終于想通了,他心說是啊,我想明白了,友誼是最寶貴的,反正我要将看過我穿旗袍的人都殺人滅口的夢想是不可能實現了,師兄當然不能消失了!
友誼!
純潔!深厚!
感人肺腑!引人深思!
然後在與被全世界遺忘的師兄相遇後,師兄一口咬通了他的任督二脈,他才意識到事實——
這是狗屁的友誼,這尼瑪是愛情!
小魔鬼估計也是被他的想法給雷壞了,在那之後都沒有來收最後1/4生命的保護費的意思,也不再提供什麽象征性的免費客戶服務,徑直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在逃亡的路上,全世界仿佛就剩下了三種人。
一種是師兄,僅此一個,一種是他自己,同樣僅此一個,最後一種是恨不得他們兩個異類從這世界上消失的正義使者,數以億計,至死方休。
芬狗的AI?抱歉,那狗逼不是人。
坐到小破車上,路明非才一臉懵逼的發問:“師兄你說要去哪來着?”
楚子航發動了車:“前幾天你不是說想找樂子?”
路明非大驚失色:“找、找樂子嗎,我就是随口說說,你居然還當真了……這年頭還有吃喝玩樂的地方不裝監控的嗎?難道師兄你說的是去嫖,別吧咱們還要上演伉俪情深來着的不要破壞感情!”
您的好友楚子航選擇了無視。
持續了四五天的暴雨才剛停,水泥馬路上濕漉漉一片,輪胎随時都有可能打滑沖出紅燈線十米——還未完全放晴,盡管時間正是大中午,卻仍然天色晦暗,路上行人和車輛都不多,看看芬狗自帶的日歷功能就知道,這不過是個普通的周末,尋常人家似乎更願意留在家中,而不是外出。
車緩緩駛離郊區,路明非坐在後座,趴到前座的椅背上,稍微往前傾就可以湊到楚子航耳邊。
楚子航沒有打耳洞,耳廓到耳垂都很幹淨,白皙又幹淨。
沒有肌肉保護性質的包裹,仔細看還能找到并不顯眼的毛細血管,它就同人類一樣脆弱,戳下去同樣會流血,盡管血會是黑的。
大白天的,就補幹什麽違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偷雞摸狗的事了吧……
路明非咽咽口水,将腦袋撇開。
他想起來了。
雨最大的那一天,他閑得無聊已經将廢棄工廠裏的雜志翻爛了幾本,緬甸畢竟不是娛樂業發達的國家,雜志上報道的新聞大多無非是些奇葩事件——比如誰誰誰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搞了外遇和小三,結果小三轉頭就跟原配搞一塊去了導致離婚訴訟分不清到底誰是原告誰是被告……
真是叫人閉嘴驚豔。
路明非翹着二郎腿,蛋疼地沒話找話,問:“師兄啊,你是不是從小就喜歡捧着書猛讀的類型?”
楚子航靠牆站着,閉目養神,背挺得筆直,遲疑了一下:“是。”
這是他的好師兄從芝加哥帶來的好習慣,每天飯後站那麽一小時不僅能幫助消化,還可以鍛煉脊椎。
路明非忽地有點沮喪。
其實他都知道的,師兄最早在芝加哥的時候跟他住一屋,那時候小龍女還在,他們仨坐一屋裏,他還在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感到尴尬,師兄卻能一本正經地看《翠玉錄》呢,因為下個學期要修“煉金化學三級”。師兄成績優秀,自然會提前做好功課的預習,多麽一個愛讀書的大男孩啊:“唉沒事,我不是想家,也不是想回去念書,我就是閑得多了想打游戲,最好是《星際争霸》,單機連連看都行……算啦,你們這些學業有成的好好青年不會懂的。”
EVA能通全球任何一個監控和無線網絡追蹤他們的行蹤,逃亡的這一年多來別說是游戲了,就連google地圖都看不了。有現代科技的地方就有危險,網絡更是碰都碰不得。
楚子航沒接話茬,這話挺難接的,他不會。
然後一直到夜間熄了燈,路明非委屈吧唧地躺着雙眼放空,楚子航才停止了沉默,說,“事實上,連連看還挺有意思,俄羅斯方塊也行,不過我更喜歡Hex FRVR。”
路明非幾乎要跳起來,給對方一掌說“哎喲師兄,看不出來啊”。
可待稍微思量過後,他不樂意了:“師兄,你說過你沒童年,不喜歡連連看的,你說過你喜歡的是大富翁!”
楚子航的聲音斷了一會:“我說過麽?”
“說過啊,在芝加哥的時候!那天晚上我還數你睫毛呢!”
“……我還以為我沒告訴過任何人。”
搞半天那時候我就是特例了啊!路明非星星眼:“師兄!”
可是門外傳來一絲響動,二人都是眉頭一緊。夜深人靜,哪怕是一小點風聲的動靜都能被人聽得一清二楚。
路明非第一反應是芬狗終于把iphone唱短路了,畢竟如果是卡塞爾學院的人,一顆導彈轟上來的幾率更高一些。
他動了動,想要爬起來去看看。
楚子航卻輕而易舉地将他摁回去,俨然是對待多動症小孩的态度:“睡了。”
“廢柴他會不會炸了,我就說他這樣唱下去總要短路的……這可不行,以後還得靠他導航的啊,我去看看!”
“光着膀子出去?”楚子航翻身起來,不留給他任何一絲掙紮的餘地,“我去看看。”
路明非點點頭:“廢柴他會慶幸去救他的是你的。”他一激動可能會把芬狗電池板拆了,還是師兄比較靠譜。
結果一直到路明非迷迷糊糊地睡下去,楚子航都沒有回來。
楚子航轉動方向盤,駛上另一條道,突然說:“系緊安全帶。”
什麽跟什麽?
出于本能反應,路明非還是憋着問一嘴“怎麽回事這小破地方交警這麽敬業還站街查崗的麽”的沖動照做了,他剛扣上鎖扣,楚子航就猛地踩下了油門。硬件設備無法滿足小破車突如其來的加速,輪胎底下傳來刺耳的呲啦聲,整輛車裏的物品都挪了坑換了位,盡管做足了心理準備,路明非還是被甩在了椅背上,險些背過氣。
路明非驚嘆道:“原來師兄你說的樂子是QQ飛車啊!”
楚子航不知道有沒有一瞬間想拿村雨戳死他:“路明非你可以正經一點……這是玩QQ飛車的時候麽!”
“難不成咱們下車玩QQ音速麽!”路明非回過頭,隔着仿佛蒙着一層霧的後車窗,他隐約看到道路的盡頭,有什麽東西正以恐怖的速度追趕着他們。
我操了,甜蜜愛情故事突然變成靈異懸疑事件,可不可以告欺騙消費者啊!
它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仿佛從天而降。
一分鐘前前前後後都還是鄉間小道,周圍也都是民居,腦子正常的犯罪分子都不會挑在這種地方偷襲,更何況——
一輛黑色的轎車,就車型而言,很可能是高級轎車,嚴格意義上來說,在大街上被一輛車尾随(哪怕是以高速尾随)并不是太令人聞風喪膽的事情……但在這小山村裏見到高級轎車本就不是尋常事,開着高級轎車打劫綁架的概率可以說比出門被一億美元砸臉的概率小多了!
路明非只覺得它有丁點兒眼熟。
一串四個字的名字從路明非腦中一閃而過。
尼伯龍根。
方向盤瘋狂打轉,引擎發出尖銳的呼嘯,路明非痛苦地想,他們一輛老爺車要和邁巴赫賽跑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一些,楚子航已經把油門一腳踩到了底,這飽經滄桑的車胎可不比經過裝備部那幫瘋子改造後的産物,卷在劣質水泥地上随時都要融化!
道路兩側的民居呼嘯而去,路明非絲毫不懷疑,現在随便哪個倒黴蛋打開門都能看到這世間最不可思議的景象之二,足夠他們做半個月噩夢!
一個是老爺車飚出了LaFerrari的氣派,一個是邁巴赫,無人駕駛的邁巴赫!
路明非已經不會凄慘地尖叫了,他只會發自內心地吶喊:“師兄!你飚起車來比老大要酷多了!”
楚子航其實沒心情回答他的爛話:“那肯定。”
“師兄,你還記得那臺邁巴赫的車牌號麽……”
“記得。”
楚子航不說話了,路明非明白他是什麽意思,聲音越來越小,“這不對頭呀師兄,它應該被留在尼伯龍根裏了,可是奧丁不是應該……”
不應該是你嗎?
要麽奧丁已經死了,要麽,這個“奧丁”,現在同時在開兩部車。
楚子航面色如鐵,不同于那個男人,他在被追逐的時候牙齒決不會打顫,但他同樣額上都是汗,手臂上爆出青筋,每遇到拐彎他都得狠狠捉住打轉的方向盤,以免這輛輪胎打滑的小破車從這道上直接飛出去。
路明非沒有選擇去摸後腰上的袖珍手槍,他小玩意兒對付尋常混血種還行,打尼伯龍根裏的家夥是不可能管用的。
他豎着耳朵仔細聽,并沒有聽到沉如雷鳴的馬嘶聲。
“路明非,”楚子航說,“‘它’的變速箱是全自動的,爸爸平時都這麽開,後來他為了逃命,将它調成了手動模式,有人将它調回來了。”
路明非張張嘴,到底也是見過世面的,不驚不乍,爛話還在往外冒:“這個奧丁還挺跟得上時代……”
“全自動的提速慢,它并非在用全力追我們,否則我們不可能跑得過邁巴赫!”
“它也可以選擇熄火?”
“他不得不這麽做,”楚子航低聲說,“但他放水了,他可能是我爸爸。”
路明非死死盯着不遠處那輛緊随其後的邁巴赫,駕駛座上并沒有人影,也有可能是人影已然和車天花板倒下來的陰影混為了一體。
路明非感受到了單殺舞王時都未曾經歷過的戰栗,和師兄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會變得比平常要脆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自己也是個廢柴的年代,可是他手底下都幾條龍命了,要奧丁死也不過是同小惡魔的一句話和最後1/4條命而已。
他哆嗦一下,說:“你的意思是……”
如果楚天驕還有自己的意識,他們現在甚至可以踩個急剎車,下車跟楚爸爸擁個抱,他還可以臭不要臉地說爛話,說“面癱師兄以後就交給我啦伯父您放心吧”之類的爛話。
可惜顯然不行。
楚子航說:“尼伯龍根是死者之國,死過的東西,他們都‘活着’。”
追趕他們的不是奧丁本身,楚子航無法從自己的心中找到最初見到奧丁時,那份渴望朝聖神明一般的感情,身後喧嚣的也不是馬蹄聲,而是汽車引擎無休止的轟鳴。
這是整個尼伯龍根的意志。
尼伯龍根在追趕他們。
或者說,是他。
楚子航掃了一眼路牌,為了一趟不攜帶EVA出門的短途旅行,他已經将往返于土瓦中心與城郊的地圖背在了心裏,距離人口較為密集的地區,已經不遠了。
他下意識地安撫了路明非的情緒:“我們并未進入尼伯龍根,不會出事。”
路明非緊盯着漸行漸遠的邁巴赫,好似心中有數:“沒關系師兄,我還被作為一條龍通緝呢,實在不行咱們下車跟他打一架,我能贏的。”
可是楚子航對于路明非的印象還停留在日本那個會被他的刀鞘戳後腰戳得嗷嗷叫的男孩上呢,逃亡的一年多,他将這位小學弟兼情人保護得仿佛在襁褓裏,在死侍來襲的夜晚,他會将這群賊心不死的家夥砍個一刀兩斷,早上起來還是好好師兄。
——盡管醒來得總是比路明非晚,因此路明非還總會嘲笑他“不行”。
他重複了一遍:“不會出事。”
路明非就不再說話了,車裏的氣氛一時間很凝重,好像他們正在往世界終結的地方狂奔。
道上開始出現身着樸素衣裝的行人,邁巴赫的呼嘯聲逐漸遠去,他們因為紅綠燈停下,他們可不能承擔因為闖紅燈被交警攔下的後果——仔細一查,交警就會發現這二位是非法偷渡客,連護照都沒有。
路明非三兩下從車後座爬到副駕駛座上。
楚子航飚車飚得有些頭暈,沒有攔他。
于是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撲上來,旁若無人地在十字路口親吻他的面癱師兄,面癱師兄的腎上腺素濃度還沒降下來,情緒極其不穩定,反将他的嘴角咬了個稀巴爛,不過這并不能阻止兩個沒心沒肺的家夥接吻,俗話說得好,那什麽……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哐哐哐!”
有人用力敲着玻璃窗,路明非蛋疼地睹了睹窗外表情像是要吃人的交警,面不改色地爬回了副駕駛座,老老實實地重新扣上了安全帶。
他抹了把嘴角,血黑紅黑紅的。
綠燈亮了,小破車繼續前行,楚子航開着車在縣城裏兜了一圈才找到目的地。
——一家琴行。
路明非下車的時候随便瞥了一眼,沉澱下來的心情又逐漸恢複了明快。
師兄的耳廓通紅通紅的,像一只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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