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唯一的區別在于性格略顯活潑一點的男子頭發微卷,而比他高一點的那名男子頭發很直,頭上戴着一頂尖角帽,溫文爾雅的臉上表情淡淡,貌似沒有興趣逛街。
那一臉沒有興趣的人便是“艾爾普·德斯伯特”,幾天前他剛剛因為和一位名叫“彬鳶”的浮桑國人接觸,失了興趣。他發現,這不管是南蠻國人還是浮桑國人,一個個都掉到錢眼窩子裏去了,真是叫人氣憤。
“康斯!”艾爾普·德斯伯特生氣的說道:“不帶翻譯官出來是很危險的,我可不想因為語言不通的原因與當地人發生糾紛,你知不知道?”
性格稍微活潑一點的男孩無語的翻了一個白眼,掐着腰回答:“哥哥,我親愛的兄長大人。你已經不是三歲的小孩子啦,偶爾出來逛一逛,有什麽不好?非得帶着那個翻譯官,那家夥總妨礙我去玩,好多地方我都還沒去過!”
“可翻譯官說那裏都很危險!你知不知道沒有當地人帶領,出了事怎麽辦?!”艾爾普墊着眉頭,不得不跟上弟弟的步伐。
雖然他嘴上這麽說,可是兩人已經從城主府出來,現在回去的确有些遺憾。況且他也有很多地方想去,每一次想去的地方都會受到翻譯官的阻攔。他雖搞不懂是怎麽一回事,但更多的是為安全着想。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走到了貿易市場。與外面那蕭條的街道不同,貿易市場是人滿為患,各種各樣的商販吆喝着不同的語言傳入耳膜。
雖然兩兄弟聽不懂,但還是被這熱鬧的市井氣象給渲染到了。
“看看,我就說吧,這個才是他們最大的貿易市場。哥哥,走咱們去瞧瞧!”康斯·德斯伯特一把拽住哥哥的手朝人群擠去,開心的就像發掘寶藏的探險家。
或許每一個男孩都有這樣一個夢想。
市場上有組裝複雜的積木,眼花缭亂的織錦,香味撲鼻的食物,惹人垂涼的釀酒,簡直就像商人的天堂。
擠過一條擁擠的街道,康斯目光被一家店鋪的裝飾吸引住。那家店鋪的門面很小,一看就是臨時租的鋪子,鋪子的外面垂挂着橫幅,橫幅上竟然用了不同國家的語言标寫着字跡。
雖然非常确定不會有他們國家的語言,但康斯還是非常新奇這樣銷售的手法,直接擠上前,瞧着垂挂着的橫幅。
直到兩兄弟的目光看到了熟悉的字母,才霎那間回神。
康斯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疑惑的問道:“哥,這是我們國家的字母嗎?”
艾爾普也很疑惑,他雖不确定,但大概看下來,很多語句還是能夠讀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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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進去看看。”
“好。”
兩兄弟一前一後進入店鋪,映入眼簾的是貨架上琳琅滿目的飾品。那些用上好繡工繡出來的服飾,用木質傀儡充當衣架展示着衣裳,這樣的做法把衣服顯示的更加好看,更加的受觀賞。
倆人在店鋪裏轉悠了一圈,發現每一件商品下面都用了許多國家的文字,标寫着價錢。
康斯為了驗證那牌子上的價錢不是弄虛作假,按照一個木制發簪擺放的價格向店員給了錢,再伸手指了指自己想要的貨品。
兩人都緊張兮兮的盯着,看着店員為他們打包好發簪,笑着将包好的物品送到康斯手上,店員還說了一句:“謝謝光顧!”
雖然兩兄弟都沒有聽懂,但還是笑着點點頭,離開了店鋪。
兩兄弟走遠之後,才開口說話。
“哥,你不是說浮桑國國人的東西都很貴嗎?”可這看着也不像呀……康斯覺得那浮桑國人店鋪裏的貨品價格實惠,做工還精細,店員态度又好,他覺得他下次可能還會光顧那裏。
被弟弟這樣質問,艾爾普霎那間眼前閃過那個男子臉上溫和的笑容。他搖了搖頭,覺得這店鋪應該不是那個人的。
“可能是另一撥商隊的吧,這浮桑國來來往往商隊多了去了,可能是其他人開的店。”
康斯撇撇嘴不以為然,擺弄着手上的木簪子。這東西在他們國家可不會有。
☆、雪地裏的人
不知不覺間,寒冷的冬季已經邁入12月。
子時,蕭條的索洹城外大雪茫茫,冷風兮兮。路邊的樹木,綴滿銀花,閃着朦胧的銀輝落光。兩尺多厚的雪地發出被踩壓的“吱吱”聲,一個跌跌撞撞的影子漸漸出現在樹木遮擋的小路上。
大雪還在下,天地間仿佛被銀裝素裹給填滿,冷風鑽進每一個角落裏,宣示冬天的威嚴。
那行走在大雪茫茫小路上的男孩進入森林,眼花缭亂的一通亂撞,發現了一座破破爛爛的小土廟,土廟房的一半屋檐都已經垮塌,只剩下另一半可以抵擋寒風。
男孩毫不猶豫的爬進去,把角落裏已經被雪水打濕的稻草用手刨開,将整個身子裹進去,弓着身體盡量不讓身體的熱量散發出去。
疲倦一點點侵襲大腦,男孩咬咬嘴唇,一股血腥味蔓延在口腔裏,他伸出舌頭舔了舔,把挂在脖子上的骨笛拿了出來,滿是傷疤的手拿着骨笛放在嘴邊吹着。
或許這幽幽凄涼的聲音,可以讓他的思維清醒一點,男孩是這樣猜想着的,只可惜他只吹向了一聲,第二聲已經沒有氣了。
骨笛凄婉的聲音依然回蕩在他的耳畔,讓男孩不知不覺間,也感覺不到冬天的寒冷了。
……………………
三架雪橇在城外的茫茫大雪上奔騰。
兩架雪橇漸漸滑行在同一頻率上,駕着雪橇的梁羽辭得瑟的瞪了一眼與殿下一起同坐一架雪橇的墨野。
“這雪也不知要下多久……殿下啊~啊!!!”
那原本帶着懶散的聲音突然變得驚恐高呼,聲音剛響起,雪橇已經劃出了一大長串距離。
望着梁羽辭那架已經跑得只剩下影子的雪橇,某一個剛剛揮了一鞭子的人正小心翼翼的控制狼群奔跑的速度,穩穩當當的滑行着。
墨野坐在前方控制着雪橇,後方的彬鳶已經快要被包成一個球了,寬大的毛絨披風連頭帶身子裹在一起,懷裏還被塞了一個暖乎乎的湯婆子,靴子也是鹿皮做的,格外的暖和。
彬鳶是第一次帶孩子們出來玩,雖然天性使然,讓他翻騰不起來,可這會兒也難得露出了高興。
“殿下!”阿維庫喚道,操控着雪橇與彬鳶那架雪橇同行。
每一架雪橇都有三匹狼拖着滑行,速度不是很快主要是為了鍛煉小狼。
“感覺怎麽樣?”彬鳶高興的說着,一開口在風中飄蕩的雪吹進了口腔裏化掉。
“很棒!”阿維庫揮一揮手中的鞭子,并沒有抽打在狼群身上,但狼群好像受到鼓舞一樣,奔跑的速度快了一些。
三輛雪橇一前一後進入森林裏,到達了森林的深處,他們才停下來。
十只狼崽由都安帶領着進入森林狩獵,訓練狼群的天性。巴依滿在原地紮了一個小型的帳篷,把雪橇上的東西一一搬下來。上得朝堂下得廚房的梁羽辭已經燒起了一堆暖呼呼的篝火,把鐵鍋往火堆上一架,沒一會兒鍋裏的熱水就冒了煙。
阿維庫跟随着都安去訓練狼群,走的時候依依不舍的回頭觀望了一眼紮營的地方。他非常的羨慕墨野,因為只有他能長年一直陪伴在主人身旁。聽隊伍裏的其他老護衛說,墨野是主人的貼身侍衛,在主人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在身旁伺候。
這樣的陪伴是何等的奢侈,也是何等的讓人羨慕。
狼群喜歡晚上出來覓食,這也是為什麽現在到了晚上彬鳶他們才出來的原因。
燃燒的火堆融化了一些雪,露出被雪地覆蓋的濕潤泥土,靠近火堆邊緣的泥土被烘烤幹,熱氣伴随着鍋裏的肉粥發出一陣陣香氣随風飄遠。
夜晚還是格外的冷,彬鳶往火堆旁靠了靠,揣在懷裏的暖爐散發着溫暖的溫度。他哈出一口氣,看着熱氣在空中消散,渾然不覺臉頰被火焰照得通紅。
巴依滿為人比較聰明機警,他站在火堆旁的不遠處,随時随地觀察着周圍的環境。那孩子左額頭上的疤被火焰照得通紅,平靜的雙眼猶如一個精明能幹的成年人。
墨野也非常欣賞這孩子,數月的教學下來,他發現這三個孩子學習能力都尤為的快,也欣慰了不少。
梁羽辭正烤着肉,嘴上也停不下來的說道:“這都出去快有一刻鐘了,怎麽還沒回來?”
“狼群覓食擅長伏擊,再等一會兒吧。”彬鳶解釋着,聞了聞散發在空氣中的食物香味。
剛剛喝了一碗粥,剩下的食物溫在鍋裏留給尚未回來的都安與阿維庫。
幾個人正天南地北的閑聊着,突然,面色嚴肅起來的巴依滿拿起手中的弓箭,緊緊的盯着黑夜中的某個方向。因為太遠,火光無法照耀到森林深處發出動靜的方向,火堆旁的衆人只能聽到斷斷續續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吱……”一聲接着一聲響起。
那就像是腳踩在雪地上發出的聲音,聲音斷斷續續的,可以聽得出來,那人前進的速度很慢。
彬鳶同樣聽着森林的深處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小聲的囑咐道:“巴依滿,那是什麽?”
巴依滿眯着眼睛尚未回答,可能是距離有點太遠,他還未看清楚。
接着腳步聲又斷斷續續響了一陣,朦胧的黑色物體一搖一晃向這個方向走來,他捏在手上的弓箭繃緊,蓄勢待發。
“郎主,是個人……”
話落,那一搖一晃的物體已經走到了火光可以照耀的地方。
是一個孩子,十三歲左右,渾身上下凍得發青發紫,一雙眼睛渾濁如墨。男孩手上拽着一把生鏽的鐵刀,如同一只被逼到絕境裏的狼,窺視着火光,靈敏的鼻子聞到了香味散發的根源,貪婪的吸了一口氣,搖搖晃晃上前幾步,才看清楚那食物的周圍圍着許多人。
男孩止住腳步,似乎在謀算着自己勝算的幾率。看了一圈後,他的視線與彬鳶的視線轟然撞在一起。他見過這個男人,半月前,他躲在那條肮髒的小巷子裏的時候,這個人曾經問過他一些話。
墨野在男孩走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拔出了腰間的劍,他感覺到了殺氣。雖然殺氣的來源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他也不可輕敵。有句話叫做人不可貌相,即使你的敵人看似弱小,也不能掉以輕心。
正要持劍而上,一只手忽然按住墨野,彬鳶擡眼示意他停下,接着轉過頭對着那站在不遠處的孩子說道:“你應該就是逃出來的奴隸吧。”
男孩沒有動,窺視的雙眼依然緊緊的盯着那鍋冒着熱氣的肉粥。
他只是憑着本能的反應,尋找一切可以解決到饑餓的方法。是這鍋肉粥的香味飄到空中将他引誘過來的,既然他瞧見了,自然不會放棄。
彬鳶像是明白了男孩的想法,對着身旁的人說道:“你去盛一碗粥給他。”
墨野點點頭,依照吩咐盛了一碗粥,将粥放在男孩的不遠處,又走回來。
男孩似乎不太明白那些人的意圖,已經被饑餓折磨得雙眼通紅的他,大腦根本沒辦法思考那些複雜的問題,只能憑着身體的本能一步一步朝着那碗粥撲通過去。像是幾個月沒吃飯一樣,男孩捧着碗就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
不過片刻,滿滿的一碗粥,就被舔個幹淨。似乎還沒有吃飽,男孩跌坐在雪地上,手上捧着碗眼神看着彬鳶。
察覺到男孩的意圖,彬鳶既沒有接納他融入隊伍,也沒有出言訓斥驅趕,平靜的說道:“再去給他端一碗。”
墨野冷着表情,又給那孩子端了一碗粥。
這樣一來二去,最終那男孩喝了四碗粥,鍋都快見底了。
執掌大勺的梁羽辭往鍋裏一瞧,只剩下一堆被煮幹了的渣渣,瞬間哀嚎一聲:“殿下,留給那兩小子的已經沒有了……”
彬鳶愣住,伸長脖子往鍋底一瞧,果然,原本還剩下半鍋粥的鍋已經見了底。那些殘留在底部的肉粥已經被煮幹,有一些都煮糊了。
他轉頭看向墨野詢問道:“出來的時候可還帶了其他的食物?”
“帶了肉幹和烤餅。”墨野走去帳篷裏把烤肉幹和烤餅翻出來,放在火堆旁,讓火的溫度溫一溫,等會留給那兩小子吃。
不知不覺間,小雪又開始下了。在火光搖曳中,那敦促在不遠處的男孩,卷縮着身體,躺在一處雪地裏。雖然感受不到火光的溫度,但他似乎覺得只要受火光的照耀,就不會凍死一樣。
彬鳶看不下去,起身朝着孩子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解下披在身上的披風。
他的舉動可吓壞了身後的三人,墨野更是緊緊的貼着他家殿下而行,生怕那小子有什麽危險的舉動傷害到他家殿下。
一件帶着那人身上溫度的披風将男孩連人帶頭裹住,瞬間就驅走了身上的刻骨寒冷,留下的是慢慢融化血液的暖意。
接着,男孩便聽見那男子的聲音溫柔的傳來。
“放心,我不會揭發你的。雖不知你以後該去何處,但你留在這裏實在是太危險了。”彬鳶說着,将一袋錢和一包幹糧塞到男孩的懷裏,摸了摸男孩那紮人的頭發,接着說道:“過了這片森林沿着太寒山的路一直走,便可離開南蠻國去往挧國。”
感受着那只放在頭頂上的手收回,男孩最終猶豫的探頭去看,只能看到男子的身影被另一個高大的人影遮擋住。那人身上剛剛解下的披風又被另一件披風蓋住,火光照耀在那人身上,一霎那間,他仿佛看到了行走在冬日雪地上的太陽神“瑞拉”現世。
之後那幾人離開了。
雪橇在雪地上劃出的痕跡很快就被茫茫的大雪掩蓋着。
男孩獨自一人守在火旁,他終于可以毫不猶豫的靠近火堆取暖,卻不知為何心裏空空的好像少了一塊什麽。
那一晚,他吹着骨笛。一聲一聲婉轉帶着凄涼的聲音劃破蒼穹,直入雲霄。
火一點點的熄滅,直至消失,男孩最後才裹着那件寬大的披風,懷裏揣着糧食和錢一步一步離開了。
☆、前夕
過了年關,大雪逐漸消融,到了商隊即将出發的日子。
整頓出發前夕的幾天,彬鳶常住的客棧迎來了兩位遠國貴客。
客棧的三樓是一間用镂空木雕移門隔絕出來的飲茶室。墨野将金發碧眼的兩位男子請了進去,又将廂房的移門拉上,便靜靜守在門口。
茶室不大,一眼便可以将全部裝飾收納進眼底,最惹人注目的便是那張用古樹雕刻的茶桌,天然形态與周圍景致極其和諧。桌旁,數月未見的浮桑國男子身披墨綠色錦繡長袍懶散地擠靠在柳藤椅上。
見着人進來,彬鳶那對好看的瑞鳳眼睜開,笑着供手,用着對方能聽懂的語言說道:“兩位不用客氣,請坐。”
站在門口的兩人微微一愣,兩兄弟相互對視一眼,皆松了一口氣,随即又振奮起來。他倆想都沒錯,能在店鋪裏寫出不同國家商價的人,絕對不是無庸之輩,即使不會說他們國家的語言,可能也略懂一些。
兩人入座,艾爾普臉色有點尴尬,康斯則顯得開心又難以控制臉上的愉悅表情。
兩人有三分相似,應該是帶着血緣關系的。
彬鳶為兩人斟茶,動作娴熟又帶着一股東方秀氣之美。
茶香撲鼻,茶水溫潤,光是聞着就能讓人精神放松下來。
斟完茶,彬鳶莞爾道:“許久未見公爵大人,敢問你身邊的這位是?”
艾爾普·德斯伯特正正臉色,把腦袋裏面那些矜持統統壓下,既然對方沒有抓着數月前的那件事情耿耿于懷,他也不想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
咳嗽一聲,臉色好了許多,回答道:“這位是我弟弟,康斯。康斯,這位便是我向你介紹的彬鳶公子。”
康斯正捧着茶杯,介紹到自己,趕緊點點頭,露出天真又讓人無害的笑容:“你好!真難以相信你會說我們國家的語言。”
彬鳶淡淡的笑着,古典英語并不難區分,只要聽習慣了,他大概還是能夠分辨出來話裏的意思,回答的時候也不會很勉強。
“略懂一點。”
“上次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艾爾普突然道歉,臉色繃得緊緊顯得很緊張。
彬鳶并不是一個很記仇的人,加上上次的事情,也是在這位不知情的情況下。他搖搖頭,一語撇過:“那并不是你的錯。公爵大人奔波在外須得小心提防,這人心呀最經不起金錢的蠱惑。”
“多謝提醒!”艾爾普受教的點點頭,顯然松了一口氣。
一直坐在他旁邊的康斯不太喜歡這正兒八經的談判口氣,說話時語氣也帶了那麽一點兒輕飄飄的中二氣質。
兩位都是一表堂堂,刀削般的五官如同雕刻分明的藝術品,眼窩深沉異常俊美,典型的外國人容貌,仿古的衣服使兩人身上充斥着一股典雅的複古之氣。
康斯·德斯伯特瑪瑙般的綠眸微怒,抱怨道:“我就說那翻譯官看起來不太對勁,原來一直在坑我們。回去以後我定要告訴爸爸,這些家夥實在是太不靠譜了!”
兩人都顯得很氣憤,畢竟長久以來的合作夥伴一直在坑自己,無論誰知道了都會顯得非常氣憤。
彬鳶又給兩人喝空的杯子添上熱茶,說着蹩腳的古典英語回答道:“或許我可以教你們南蠻話。”
兩人皆是一愣,顯得有點難以置信。空氣凝固了那麽一秒鐘,艾爾普差一點從柳藤椅上跌落。好在皇家貴族的教養限制了他這有失身份的舉動,頂多就是身軀微微向前傾,僵了一下,又慢慢回歸到正常。
比起他這強忍的控制,他那可愛的弟弟倒顯得誠實許多,一驚一乍的已經叫了出來:“天哪!你不會是在和我們開玩笑吧?彬公子,你當真願意教嗎?”
“絕無虛言。”彬鳶挑了挑秀氣的眉毛看着康斯說道。
“那我們以後是不是有一位外國老師了?”康斯顯得很興奮,恨不得在茶室裏一蹦一跳,或者來一瓶葡萄酒慶祝一下。
“真是……”一直沉默着沒有機會插話的艾爾普發言,他看着彬鳶,不知該如何感謝,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一塊懷表,獻給彬鳶:“這是德斯伯特家族的象征,将來彬公子若是路過瓦蒂國請一定要來拜訪。”
彬鳶看了一眼那塊純金打造的懷表,表盤、表蓋、表針、齒輪、表鏈無一不是貴族的象征,但這東西和他現在這身打扮絲毫不沾邊。
更何況他們沒有幾天就要啓程回國了,前幾天一直由皇宮飼養的信鷹不遠千裏帶來了一封皇帝親筆的信,他們這浪蕩了三年的生活也是時候要回去了。
如果不出意外,三天後,他們将啓程出發回國。他答應要教授這兩人南蠻話,可沒說要在這裏停留。
“兩位不要誤會。三日後,我的商隊将啓程回國,兩位的安排是怎樣的呢?”
艾爾普心一沉,只覺得剛才有多高興現在就摔的有多慘。只不過他平靜的表面上并沒有顯示出內心的情緒,從牙齒裏擠出勉強的音符說道:“我們的商隊要去往挧國,将貨物運到後,在乘坐挧國與瓦蒂國三個月來回一趟的商船回國。”
彬鳶點點頭,只覺得自己的時間緊迫,對面的兩位時間也同樣緊迫。他可沒有□□術,不可能把自己一分而二,一半跟着自己回國,一半跟着他們跨過茫茫海洋遠渡異國教授語言。冥思苦想片刻,彬鳶将目光投射在康斯臉上。
康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饒了饒臉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
“那麽公爵閣下可否讓家弟去往我的國家游玩?”彬鳶說着,看了一眼艾爾普,沒在對方臉上看出其他情緒,才接着回答:“兩位時間緊迫,我也有一些不太方便。如果家弟願意随我去往浮桑國,可以游玩,也可以邊游學。”
康斯今年是第一次跟着兄長出海,面對神秘異國,這一路過來他看見了許多,着實沒有去過這片大陸最強悍的浮桑國。
聽見面前這位公子如此說,頗有些心動,看向自己兄長的眼神,也帶着一絲期盼。
艾爾普是一個心思細密之人,前路安不安全才是他關注的重點,更何況,浮桑國他自己從未去過,害怕這是一個帶着甜蜜的圈套。
德斯伯特家族強大,很多家族對他們家族虎視眈眈,難免一些居心叵測之人加害于此,他身為兄長不得不提防着些。
“讓我在考慮一天。”艾爾普謹慎的回答。
彬鳶點點頭,溫和的瑞鳳眼微微一笑,就像即将融化冬天的春風:“這當然。”
閑聊片刻,之後兩人離開了。
彬鳶在兩人走後,懶散地靠在柳藤編制的椅子上。冬雪融化的季節天氣依然寒冷,幸好茶室的地板上鋪着厚厚一層毛茸茸的皮毛,屋子裏還溫了炭火,暖呼呼的一點兒也不冷。
每個國家的語言都有些頗為不同,但彬鳶學習能力很強,再加上南蠻話特別像口音偏濃的方言,聽起來并不難學。就算當地的很多方言他不懂,但他還有一個才藝精通的狗頭軍師梁羽辭。
某位樣樣精通的狗頭軍師在竈爐前打了一個噴嚏。
入夜後,風雪的聲音如同從地獄深淵裏爬出來的惡魔,呼嘯在天空中咆哮。索洹城就像一座被水河圍起來的城池,人工開鑿的河流是從山另一頭引過來的水源。入冬的後,城外的河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站在客棧的五樓閣樓上,遠遠眺望出去,城中密密麻麻的百家燈火由近望遠,燈光變得淅淅瀝瀝直至黑暗。
淡薄的月光打在結冰的河面上,折射出朦胧又讓人無法琢磨的淡淡光澤,加上這夜風中忽冷忽冷的狂風,刮的彬鳶臉頰生疼,頭上戴着的貂皮帽毛也沾上一些風中刮來的水珠,水珠嘀嘀嗒嗒地落在他的鼻尖。
“殿下,亥時了。”關懷又嚴肅的聲音在彬鳶身後響起,從來都是如影随形的貼身侍衛墨野挺直了脊背站在他的身後。
彬鳶抿嘴唇,兩瓣嘴唇已經冰涼,他不想在即将回程的路上又生病,只好點點頭:“嗯。”
其實說起生病他更加害怕的是喝藥吧,他還是無法接受古代那種苦到人味蕾無法承受的藥,對于生病也有了一種強烈的排斥。
墨野察覺到他家殿下神情與往日有些不同,不知緣由,只能畢恭畢敬的跟在身後回了屋。
直到彬鳶躺進溫暖的被窩,被寒風包圍的身軀才漸漸恢複了一些知覺。墨野将灌滿熱水的湯婆子放到床尾用被子緊緊蓋好,回身揭開暖爐的罩子,往暖爐裏面多添了一些炭火,才退出了房間關上房門回去休息。
之後房間裏靜悄悄的,躺在兩層被子裏的人閉上眼睛,時間靜悄悄的流逝,随即那人又睜開了眼。
彬鳶第一次失眠了。
困擾着他睡眠的既然是那個在雪地裏有過兩面之緣的小孩,也不知他有沒有成功離開索洹城,有沒有抵達挧國,路途中碰到了匪盜怎麽辦?食物和銀錢不夠了又怎麽辦?
翻來覆去想着這幾個問題,彬鳶苦笑一聲,他竟然擔心一個匪盜會被匪盜打劫。他現在應該擔心的是回程的路上安不安全,能不能萬無一失的抵達浮桑國吧,而不是大半夜了,還在憂心憂慮想着一個小屁孩兒的事情。
☆、聖旨
第二天一早,年關後的鞭炮聲依然斷斷續續的在城裏響起,一聲接着一聲,沒有規律,皆是城中孩子們的娛樂項目。
冬天起床可是一個體力活,意志力好的人可以一氣呵成穿上冰涼的衣裳眉頭都不帶皺一個。如彬鳶這般哆哆嗦嗦往暖爐邊靠近邊穿衣服的,可能是古代僅有的一個。
墨野自知自家殿下怕冷,揭開暖爐的蓋子往裏面扔了幾塊炭火,替穿好衣服的彬鳶穿上襪子靴子後,再端着冒着熱氣的洗臉水進屋。
彬鳶已經習慣了這裏的冬天,洗完臉用馬毛制作的牙刷刷完牙後,披着毛茸茸的狐貍披風下樓吃飯。今天是大家聚餐的日子,整個客棧都被他們商隊包了下來,一樓四方桌子上全是他們商隊的人。
彬鳶剛走下樓梯,一樓所有的人都齊刷刷地站了起來,整齊劃一帶着笑容問候:“殿下!”
來到桌邊,畢恭畢敬的阿維庫将人請入座,“殿下請座。”
每一張桌子上都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圍着桌子入座的衆人統一看向彬鳶。直到主人入座,衆人才紛紛齊齊坐下。
彬鳶和各位含蓄了幾句,便開始動筷子。
他們這一桌有阿維庫、墨野、梁羽辭、楚由。楚由的背景與墨野一樣,兩人都是從小入宮當差,因為出色的表現十幾歲就被分配給了彬鳶當護院,摸爬滾打下來成了小隊隊長。
……
一月中旬,位于靠南邊的浮桑國還處于大雪紛飛的隆冬時節。鮮紅的錦旗在城頭飄揚,士兵們穿着厚重的铠甲鎮守城門。
眺望遠方,一匹棗紅色的大馬由遠駛進,城牆之上,穿着铠甲的士兵遠遠地看到馬背上綁着一面紅色的錦旗,頓然醒悟,沖着城樓下看守門的士兵喊道:“快開城門!是遠行的商隊回來了!”
笨重的城門打開,一匹馬就沖了進來,騎在馬上的人,揮舞着手中的錦旗,一邊沖着城內的人喊道:“彬鳶殿下回來了!殿下回來了!”
消息傳開不過半炷香的時間,朱雀城中老老少少皆獲得消息,等彬鳶的商隊風塵仆仆抵達城門口時,便是被密密麻麻的人群迎接着。
那景象壯觀到不行,每一個老百姓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容,仿佛迎接着一場盛大的節日,恨不得舉國歡慶。
坐在馬車裏的人被外面吵吵鬧鬧又歡呼的聲音吸引,撩開車簾,便是被那密密麻麻的人群陣勢給吓到。康斯·德斯伯特張着嘴巴驚呼:“天啦!他們都堵在城門口幹嘛?”
彬鳶通過撩開的簾子也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心口一陣振奮、酸澀。他沖着馬車上趕車的墨野說道:“停車。墨野,牽一匹馬過來。”
浩浩蕩蕩的隊伍在城門口停下來,圍觀的老百姓伸長了脖子,只想瞧上一眼彬鳶。随着彬鳶走出馬車,翻身騎上一匹棕黑色的馬,百姓們的歡呼聲如熱浪一般,一陣一陣響起。
馬蹄踏在雪地上,發出如塑料收縮般的聲音。天氣固然寒冷,可老百姓們激動地心情仿佛能融化這寒冷的冬天。
“殿下平安回來了!”
“殿下終于平安回來了!”人群中,這樣的話語一句句重複,每個人恨不得都說千千萬萬遍。
彬鳶挂着溫和的表情,駕着馬朝城門走去。他知道每個老百姓都在看自己,也清楚三年前他一時心血來潮開倉放糧救濟,養活了幾千人的朱雀城百姓。
當時的他并沒想到會擁有現在的一切,當時他只是不想看到那些無辜的人餓死街頭,再加上原身財産夠多,便瞎貓碰上死耗子幹了一件大好事。
後來他整頓了一下混亂的朱雀城,訓練了一支護城隊伍,這座混亂不堪時常遭到土匪洗劫的城池才得以保存下來。閑暇的時候,把在現代學到的農業相關地知識傳輸給朱雀城百姓,如今三年過去,曾經死氣沉沉被稱為鬼城的朱雀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富裕起來。
回到‘鳶’宅不過一天,宮裏的聖旨便在第二天早晨降下。
天空恢蒙蒙之際,鳶宅上上下下幾百仆人與宅主跪于大廳之內。
宦官見人都到齊,清了清嗓子,宣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彬鳶經商有功,為國庫添銀,解國之危難,功過相抵,廢除平民級,封為朱雀城城主。三日後進京面聖,欽此!
朱雀城主‘彬鳶’接旨!”
浮桑國新觞年,七十五年一月二十二日,第一道聖旨把這座平靜了三年的宅院給炸響。
彬鳶迷迷糊糊的接了聖旨,在宦官贊美的聲音中請人喝了茶又叫人送出去,最後,硬是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手上那黃橙橙的聖旨,有點太不真實。
宅院上下皆是恭維的聲音,可他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先不說這聖旨來的莫名其妙,自己辛苦了三年的積蓄卻因為皇帝輕而易舉地贊揚,就必須上貢給國家,那他這奔波了三年到底是為了什麽?
墨野端着茶回到書房,瞧見殿下坐在書案上發着呆,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聽見開門聲,彬鳶也只是表示性的眨了一下眼睛,又繼續盯着虛空。
“殿下這是在想什麽?”墨野将茶杯放下,又把散落了一地的宣紙整理好,眼角不經意間瞟見紙張上畫的內容,趕緊将那些東西折疊起來塞到火爐裏燒掉,“殿下畫這些做什麽?”
那些被燒掉的紙張上畫地全是武器設計圖,對于還處在古代農耕時期的人類來說,彬鳶設計的那些刀刃、弓箭、連環槍,對于這個時代太過于先進了。那些武器,不管是哪一張,只要從這宅子裏流了出去,引發的不單單只是戰争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