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察覺到自己即将面臨什麽,只當是從另一個雇主換了一個同族的雇主。
直到見着彬鳶後,他那茫茫無措自欺自哀的想法才被撩開了一絲曙光。
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彬鳶被這孩子地舉動吓了一跳,上前攙扶,卻怎麽也拖不起來,“你這是做甚?巴依滿,若是不願,說出來便是,不必委屈自己。我知道,這條路對于你來說還是太年輕了,我怎會如此狠心讓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幹這麽危險的事情。你起來,聽我慢慢跟你說好不好?”
聞言,巴依滿擡起了頭,卻依然雙膝跪地,不肯動搖。他覺得自己好像誤會了殿下話裏的意思,但卻不敢直言詢問,緊抿的嘴唇,不發一言。
見他這倔強地舉措,彬鳶只得細心開導:“我的意思是說,我想把商鋪開大,開的很遠。但這世上那麽多國家,我一個人怎麽可能走得那麽遠,就像我想在南蠻國販賣我們的貨物,可這一來二去,運送實在是太累太耗費銀兩,若是你願意帶着錢與貨物去南蠻,當一個老板,這樣豈不是方便許多?”
巴依滿還是不明白,如若自己當了老板,那殿下怎麽辦?
“那殿下呢?”
彬鳶拍了拍少年寬敞的肩膀,終于将人拉了起來,松了一口氣的解釋道:“我當然是在你們沒有貨物的時候,讓人把貨物送過去。我不單單要送你的貨物,還有其他地方,許多許多人的。”
“殿下不只開一家店?其他國家也要?”巴依滿內心有一股不舒坦,但也不知為何,并未深究。
“這是當然,根據不同國家的需要,貨物也會适當的調整。就好像,岥止城更需要耐旱一點的種子,那麽我們可以把蛴魑國的種子運到南蠻。”
巴依滿現在明白了過來,卻對離開這殿下有些依依不舍,“感謝殿下教誨!”
“這并不算教誨,只是一種買賣。別人需要,那麽就把他需要的東西弄過來就好。天地之間相隔甚遠,普通人哪裏可以跨越這麽遠的距離,我們只是相當于搬運了其他地方的貨品。”彬鳶燦爛一笑,數日來被病痛折磨的心情也開朗了些。
巴依滿其實是比較痛恨浮桑國人,他的母親是死在了一個浮桑國雇主的手中,他的前半生也是被浮桑國雇主摧殘至心,他無法不痛浮桑國人,卻不恨彬鳶。
他甚至非常喜歡彬鳶,他覺得他家殿下一點也不像一個浮桑國人,殿下沒有浮桑國人的陰險狡詐、貪得無厭。
他有時候想,如若有一天他終于有能力可以為母親報仇雪恨,鏟除那個惡魔一樣的國家,定然不會傷害殿下一分一毫。
墨野解決了廚房裏失竊的事情回來後,硬是沒有在院子裏找到彬鳶,走過門廊拐角一看,那不老實的殿下竟然要獨自一人晃悠,晃到了荷花池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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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岸上,看着荷花發呆,他走過去的時候,灰撲撲的天開始下起了小雨。
“殿下,該回去喝藥了。”墨野很殘酷的提醒到,他知道自家的殿下最讨厭喝藥,每一餐吃藥都會面露苦澀,百般不配合。
就比如現在這樣,彬鳶一聽要喝藥,面無表情的臉上挂起傻傻的笑容,敷衍道:“墨野啊,我看天色早得很,走,陪我去書房轉一轉。”
墨野哪裏忍得了殿下這樣逃避,直接拖着人回到了房間,守在門口的仆人也麻溜地将藥端了進來,速度堪稱快準狠。
望着捧在自己面前的黑湯汁,這碗湯在彬鳶視角裏,那就是一股散發着濃濃惡心味道黑不拉漆,看不出來任何食欲的失敗品。
“殿下,別看了,再看下去藥都要涼了。”
彬鳶哽咽了一下近日以來都沒有味覺的舌尖,顫顫巍巍的接過碗,一口灌下,咳得臉紅脖子粗。
幫殿下順氣後,墨野十分痛心于殿下這都吃了七八天的藥,可皮膚上的紅斑依然沒有消除。
這樣吃吃睡睡的日子又過了一個月。
四月中旬,浮桑國與達知達知開戰的消息不胫而走。
處在挧國的彬鳶失眠了好幾夜,也不知是為何,總是會在夢中夢見那個在禦花園裏被衆多皇子欺負的彬觞。他們兩個不過是有着幾面之緣的相識罷了,此後的碰面,不是算計就是相互誤解,互相都沒什麽好感。
要說唯一有好感的,那就是彬觞每次在國庫空虛的時候,總是會想到錦囊鼓鼓的彬鳶。
……
麒麟宮內,晝夜燈火通明,一股硝煙的氣息籠罩在這座城池的上空。
對于彬觞來說,達知達無異于是一只跳梁小醜,幾千的兵力竟然敢來攻打擁有幾十萬兵力的浮桑國。
圍城之上,一只只傳遞前線戰報的信鷹飛進飛出,不過一茶的功夫,皇帝的桌上就擺滿了密密麻麻的信封。
拆開一封又一封,年輕的皇帝險些被氣個半死,對于那群吃軟飯不建功立業的廢臣,恨得牙癢癢。
一位臣子跪在地上,手上還顫顫巍巍的拿着剛剛遞來的信,磕完了頭,只得念出信中的內容:“陛下,我軍潰不成軍……朱雀城淪陷了……”
彬觞一口老血卡在喉嚨裏,憋得臉色發青。
朱雀城是什麽地方?那可是浮桑國與達知達國最近的一座城池,雖然朱雀城窮困潦倒不值一提,但近幾年在彬鳶細心管理之下也有了起色,如今氣色更好,卻便宜給了敵國。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趕緊詢問:“朱雀城城主呢?他人呢?把他叫來!”
臣子渾身一顫,“陛下有所不知,那朱雀城主已人去樓空。數月前,朱雀城城主便帶着城民……大規模搬遷……遷走了……”
“嘭!”一支墨臺狠狠的砸向地上,彬觞氣得仰在椅子上,面目猙獰,“好一個彬鳶!好他一個彬鳶!叛國賊!”
臣子只得跪着不發一言,他很想說,人家逃走還不是被你逼成這樣的。
麒麟殿內寂靜片刻,彬觞高聲怒氣沖沖的宣道:“傳令下去!全國捉拿叛國賊彬鳶!将通緝令發去他國,一個國家都不能落下,包括達知達國!”
此條通緝令一下,最先得到消息的莫過于在鎮國将軍府裏休息的吳肆。
深夜,宮裏沉澱在一片安靜之中。
禦花園的花枯了又綻,故人去了不曾歸回,前事無法追究,時間不停前進,他只覺得孤身一人竟有些蒼涼。
不,曾經有一人拉起他的手,對他笑過。只是那段記憶很短,此後幾次見面,兩人不是誤會就是勾心鬥角,從未真正意義上的交心談判過。
彬觞不恨彬鳶,仕途将他們推向不同的方向,他也曾渴望的想要追尋那人的影子,卻被現實狠狠的阻擋在了原地。他沒辦法抛棄過去的一切,就像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一樣,浮沉在幻想之中。
但怨恨這個國家,如今坐在這萬人之上的位置,他竟覺得有些乏了,倒覺得将這位置讓給別人也好。
“三哥……”他獨自站在樹下,喃喃自語,将手伸向樹幹,回憶起那個少年曾經爬在這棵樹上,幫宮裏的宮女撿拾挂在樹上的毽子。
他記憶裏的三哥是一個愛管閑事,笑得很傻傻的人。對每個人都是如此,因為活在老皇帝編織的假象之中,對誰都充滿笑意沒有惡意。他只不過是想讓三哥看清現實,所以狠狠的打破那人平靜的生活。
院落的蓮花亭裏,人庭若市,大家或坐或站的站,都等待着彬鳶給他們安排任務。
如今商隊裏的人經歷了共患難同生死,看穿了許多仕途,不在莽莽撞撞,變得堅韌豁達,通情達理起來。
“我已得知通緝令之事,這兩個月我暫時不會出宅子,後面的事就要多勞煩各位提點提點。”彬鳶向在坐的或者站着,各位行了一個禮。
“殿下說的是哪裏話?跟咱們還客氣什麽,只要殿下一句,我郭三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郭山抱拳行禮,他長着一張方正臉,靠在涼亭的梁柱上個子高高個,腰上貼着一把大刀,氣派無比。
“我葉九也不比郭三差,殿下要吩咐什麽,盡管說便是,不用跟咱們這些粗人客氣!”葉九一巴掌拍在郭三的肩上,彪壯的身軀一個頂倆,他要是再用一些力氣,彬鳶害怕他把郭三的肩膀給拍塌下來。
商隊裏的漢子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起初出門闖蕩的時候,他們幹着最髒最累的活,吃的最差,若不是運氣好,早就餓死在了黃沙密布暗無天日的茫茫沙漠中。
彬鳶很是動容,噙着一股氤氲不定地淚痕說道:“各位都是好漢,又是家人,怎能虧待。我并不比大家高貴多少,此次事發突然,我也沒有想到國內通緝令下的如此之快,往後的生意還要勞煩大家多多擔待,和平生財。”
一席話說得所有人臉色都變了些,在場的有許多都是血騎隊的人。葉九、郭三、楚由、墨野紛紛是血騎隊的隊長,他們手下管理着一支騎在沙漠中抗殺敵人的強隊,因為有了這四支強隊的保駕護航,商隊才得以在這茫茫的沙漠中幸存下來。
楚由換了一只腿靠在涼亭的柱子上,見大家都沉默不語,只好開口:“殿下是有什麽打算嗎?”他不相信殿下會無緣無故把商鋪交給他們打理,這種事情他們怎麽做的好?不會識字又不會算數,想想都覺得可怕。但最重要的就是,殿下将商鋪交給他們難道是打算獨自回浮桑見那個臭皇帝。
他想想都覺得可怕,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出來,這次回去難道還有命回來嗎?
“并無打算……”彬鳶有些洩氣,低垂眼睫看着手臂上仍然未消下去的紅斑,心中分外難受,“我想培養幾個繼承人,商隊以後的發展會更加的長遠,我們需要更多的人力與店鋪老板。”
墨野驟然插上一句:“殿下,你的想法是很好,可是,自古以來子承父業。殿下你尚未婚娶,哪來的子嗣繼承?”他覺得自己說完這句話心口悶悶不樂,卻又想不出個理所然。
傳統的觀念裏,殿下定然是要娶一個賢惠的女子掌管後院,操持家事的。可換一個想法,他又覺得這世上沒有女子能夠配得上殿下,想到殿下結婚,有自己的孩子,心裏更加不舒服。
“誰規定了産業就一定要交給自己的親生骨肉?”彬鳶憤然的說道,“有能力者方可勝任其位,在此我就是想告訴諸位,風花雪月的産業是屬于大家的,而并不屬于我一人,這份産業也不會屬于将來我的後代。商隊中有人能勝任者,自然是最好的。”
侃侃而談動聽的一席話,說的一群人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反駁。
在他們的觀念裏,殿下乃是雇主、主人,是他們這一輩子要孝敬維護的對象。能夠被殿下平等對待,他們雖然感到高興,骨子裏卻有一種自己還是奴隸的不可改變的性質。
衆人紛紛垂下頭,不敢越主。
見大家這種反應,早在彬鳶預料之類。古代畢竟是古代,哪有仆人敢繼承主子的産業,還這麽光明正大。
他微微咳嗽,等大家目光都看向自己之後,才解釋道:“人我已經選好了。我觀察了數日,巴依滿這孩子聰慧能幹,又熟知南蠻地理環境,我打算将南蠻這一塊的道路交給他來主持。葉九,此後你就跟着巴依滿,多幫帶些。”
“啊!”衆人驚呼。
葉九更是一臉匪夷所思,不敢置信,他那膘肥體态抖了抖,眼珠子都快瞪得出來,“殿下!沒搞錯吧?竟然讓我跟着那小屁孩兒!我不幹不幹!”葉九猛搖頭,綁在額頭上的護額帶差點晃掉。
怎會是巴依滿!
人群之中,坐在最裏側的阿維庫拽緊了隐藏在袖子下的手,他妒忌,甚至妒忌的心都快要炸了,憑什麽是那個醜家夥?
這半年以來,他努力跟着前輩們學習,不落下一點可以用到的知識,他以為這樣能得到殿下的賞識,卻沒想到自己努力了這麽久,殿下欣賞的卻是一個毀了容的家夥。
目光貪戀的望着彬鳶,他張了張口想要辯解什麽,最終低垂着頭,咬着嘴唇不發一言。
彬鳶無奈的揉了揉眉心,勸解道:“不可如此無禮。我知道,巴依滿年紀輕輕很難服衆,可你們都是老前輩了,小輩們不懂的地方,你們應該多提點提點擔當些。葉九,你跟了我這麽多年,可有見過我虧待了你?”他看着那膘肥體壯的男子,很想從他那雙眼睛裏看出一個所以然。
葉九抿嘴不發一言,他的确很排斥巴依滿,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他血液裏流淌着南蠻國的血液,但他的殿下都不介意,他還能介意什麽?
再加上,如今的生活比以往好太多,每月的月俸那都可以和朝廷重官相匹配,這錢要是拿回老家炫耀一番,方可娶一個美嬌娘過上土地主的生活。
“殿下從未虧待過葉九。我知道了,我定然不會辜負殿下的期望,一定會把巴依滿培養成殿下滿意的樣子!”葉九單膝跪地抱拳行禮,一臉決然。
如此大任交給他,說明殿下非常信任自己,葉九怎不感動。
見事情完成,彬鳶臉上綻一個放松的笑容,“你能想通就好。巴依滿是一個不錯的孩子,從今以後你不可低看了他,也不可過分誇耀。一定要實打實的鍛煉出他的真本事,下去吧。”
“是!”葉九恭恭敬敬點頭,帶着巴依滿下去準備東西了。
從挧國鳳凰城出發,帶着滿滿當當的貨物前往南蠻國岥止城,途中會路過一片幹枯的沙漠,一片暗無天日的森林,路途三個月的時間,此行出發,回來的時候應該是第二年了。
靜坐等待,阿維庫覺得身上如同有萬千只螞蟻啃咬。他高度警惕,只希望從殿下的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結果只能是失望而歸。殿下最後只是寒暄了幾句,交代大家處理好貨物的質量,不要與客人發生口角,便解散了會議。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小院,與他住在同一個院子的王果果乃是一介神偷,平常從來不走尋常路。要不是從樹上跳下,要不是從房梁上竄出,阿維庫可從未見過他推門而入的。
此刻也是這番,他推開門,眼前浮光掠影而過,定眼一瞧,不就是上蹿下跳的王果果。
與往日不同,他背上背了一大包東西,阿維庫懷疑的追問:“你背着什麽?你不會是去打劫哪家宅院了吧?”他甚是懷疑這不安分的小偷是不是打劫了某個貴族後院,把人家屋子裏的金銀珠寶都給偷來了。
“去去你的!”王果果憤怒的差點咬到舌頭,走到自己的床邊,将那一包東西卸下,倒出來一看,竟然是一堆瓶瓶罐罐。
“你還學習姑娘家,弄一些胭脂水粉?”阿維庫不解的說。
王果果不想搭理阿維庫,這些可都是他好不容易從師傅那裏順來的。
他師傅平時就愛研究一些跟皮膚病有關的膏藥。這一月殿下皮膚上的紅斑仍未消除,他擔心了許久,今天才有功夫跑出去弄了一些回來。
只不過這瓶瓶罐罐上也沒有标注過藥品的功能,他只能一瓶一瓶打開用鼻子聞了聞,大概猜測沒毒。
阿維庫也懶得管他,回到自己的鋪上,倒頭就睡。後半夜他迷迷糊糊睡醒,起來解手時,發現對面的鋪上空蕩蕩,被子整整齊齊的疊着沒有被動過的跡象。
他懷疑那家夥又出去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了。
☆、好轉的病情
主院院落裏有一大片荷花池,即使到了晚上,池子裏的錦鯉依然不知疲倦地搖擺,時不時冒出水面吐兩個水泡。
一陣風經過,一個黑影從荷葉上快速掠過,可見得此人的輕功了得,竟未驚動一片落葉。
也不知這人是怎樣沒開窗也沒開門,溜到彬鳶卧房房梁上去的。他蹲在房梁上如一只倒立的蝙蝠,渾身上下裹得一身黑,若不是身上沒有帶武器,乍一看上去還以為是來行刺的。
床中,紗帳之下的人迷迷糊糊翻了一個身,睡得很香。
黑影看時機差不多了,從房梁上躍下,将背上背着的小包解開,翻出一瓶藥罐,借着從窗戶打進來的細碎月光終于找到了一個乳白色的瓶子。将瓶塞拔掉,用手摳出一點白色的藥膏,輕輕地塗抹在熟睡之人手臂皮膚上。
黑影似乎想要在那人臉上塗一點,手伸出去,卻因尊卑之禮不敢觸碰那人的臉。
太近了,近到他可以清晰的觀察到殿下的睫毛,眼睫上的睫毛清晰可見,就連呼吸一淺一深都能夠聽得很清楚。
他臉上一熱,覺得就先塗手上這一塊算了,明天看看效果,要是沒效果就換一瓶,反正他撈了一大把。
翌日一早,鳳凰城的鳥兒齊鳴歡唱,在百家炊煙渺渺中遨游天空。
彬鳶比較貪睡,特別是這種不冷不熱的天氣,若是沒有人推開房門來叫他,他可以睡到太陽曬屁股。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墨野守時守刻端着熱水進入屋內,将木盆放在架子上,走到床邊一看,殿下早已鑽到被子窩裏,滾到裏側躲着睡去了。
他沒辦法的搖搖頭,爬上床,将某個人從被窩裏捉出來,“殿下,今日可是有好多帳目等着你過目,可不能耽擱了時辰。”将懷裏抱着地人放在床沿邊上坐好,彎下腰替對方穿上鞋子,拿起架子上的衣裳一件件換上。
基本上程序走到梳頭的時候,彬鳶迷迷糊糊中清醒過來,伸一個大懶腰,開始惦記着早上的夥食,“咱們今天吃什麽?”
一梳将發絲梳到尾,墨野勾嘴回答:“桃花粥,近日來院子裏的桃花落了好些,屬下覺得甚是可惜,想到殿下喜歡喝桃花粥,便拿了一些熬粥。”
“屬你最了解我呀。”彬鳶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拿出一個木制發簪子遞給身後為他梳發的人:“就戴這支吧。”
他不愛穿金戴銀,唯獨喜歡在腰間上挂一塊玉,頭上最愛的當然是木質發簪子,那種純手工制作,戴在頭發上散發出一點點香味的木,是他的最愛。
這一個月來風聲緊湊些,五月中旬,鳳凰城內便貼滿了告示,全都是關于捉拿浮桑國叛國賊彬鳶的通緝令。
也幸好那畫像上畫的人不像,要不然, 提前接觸過彬鳶的一些客人可能會有所察覺。
送完最後一批貨,阿維庫與梁羽辭跨上馬車往城中趕,馬車不急不慢的行駛着,這時,阿維庫開了口:“梁大哥,你說這批貨真的會送到南蠻嗎?”他說得很小心,生怕過度暴露于自己的真實想法。
趕着馬,又是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梁羽辭燦燦回頭,意欲不明的望了一眼坐在身側的半大孩子,“你覺得呢?”他笑得有些一言難盡,似嘲諷又不像嘲諷,反正是讓人猜不透的笑容。
這個笑容對于阿維庫來說,無異于是一個打擊,靈魂上的打擊。
梁羽辭當然知道這小屁孩的想法,可惜這人還沒學會走就想跑,實在是有一些自以為是過頭了,他警告道:
“我們三年前便跟着殿下闖蕩,在此之前,殿下一直想方設法保住我們這些下人的命。殿下是好人,但卻不是傻子。你好好反省一下,做自己該做的就好,手無需伸那麽長,殿下考慮的事情從來都是最好的,殿下之所以現在還沒用到你,并不是你能力不好,而是等着有更好的位置交給你,希望你能明白。”
馬車哐當哐當的車輪聲掩蓋了阿維庫慌張的咽口水聲,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想法竟然這麽容易被人猜測,一邊惱怒于自己的不成熟,一方面有些怆然淚下,他就是害怕,害怕被抛棄。
他喜歡殿下,即使不能跟在身邊學習,只要遠遠的看着便能安心,所以才更加害怕被抛棄。
“我曉得了!”阿維庫忿忿然的點頭,別過臉,把眼眶中快要溺出來的淚水憋回去。
皇宮中,年歲已高的女皇正沉默的披着奏折,每份折子上報的都是城中瘟疫不斷蔓延卻仍然無可阻擋的趨勢。
兩旁的侍女一個正在磨墨,一個負責遞交奏折。
“禀告陛下!鶴王殿下叩見!”女官的傳喚聲打斷了女皇正在批閱奏章的思路,她揉了揉疼痛的眉心,無波無瀾的回答:“讓他進來。”
兩扇高大的木門打開,馮習鶴身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長袍,腳步漸穩踏入百花宮,随即行禮道:“兒臣見過母皇,母皇靜日可安好?”
衣服的垂感極好,像極了冬天那從高空中飄落的雪花,可望不可觸碰。
他那烏黑的發絲用玉冠固定,額前的兩絲長發輕盈飄逸,更顯得帥氣俊朗。
望了一眼自己的小兒子,女帝眼神格外的怪罪:“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這倆小兔崽子不接朕的位,也容不得我這當了母親的人,一把歲數了還得為你們兩個操勞。唉……”女帝非常憂傷的抹了一把眼淚,将奏折合上。
“起來吧。快快賜坐。”
一旁的下人搬來了椅子,馮習鶴入坐,說起了近日自己調查得來的消息:“不瞞母皇,近日來我管理的分舵中頻頻有下屬上報……”
女帝威嚴的眉目一挑:“如何了?”她本來兒女就少,當年陛下走的時候,兩個孩子都還小,朝中又混亂不堪,她不得已才以這種身份上位自己做了皇帝,可如今兩個孩子大了,竟是想要往宮外跑,害得她一把年紀還不得退位。
“這瘟疫來得蹊跷,一開始染病去世的都是逃離他鄉的乞丐,後來染病的便是貴族,随即波及到皇宮宮女禦醫。”馮習鶴摸着下巴,眯着眼睛,眼神銳利得像那夜空中覓食的鷹:“瘟疫散播的範圍看似很大,又恰巧的控制在某一個區域裏,給兒臣的感覺,好像有人故意在操控着這一切。”
“那鶴兒有何解決之法?”女帝看着自己的小兒子,雖然大兒子和小兒子都不是省油的燈,但她更加喜小兒子活潑開朗的性格。
“方法暫時沒有。不過兒臣會盡快想出方法來。”馮習鶴沉默片刻,又想到了手下上報的另一件事情:“不過近日城中發生了一件耐人尋味之事。”
女帝眯着眼睛聽着,馮習鶴繼續說道:“聽聞浮桑國皇帝向天下宣布通緝令,正在通緝叛國賊彬鳶。”
“哦……”女帝微眯的眼眸睜開,努力想了想,終于想起來了,那被通緝的人是誰:“是那三年前丢棄皇籍,自願當一介商人的那個彬鳶?”
“正是!”馮習鶴三年前聽說的時候,還在擴建自己的分舵區域,對于周邊國家的小動靜還是非常清楚的。
女帝沉默。
她想起了不久前從達知達國趕來求見自己的夜聖斯與夜酒兒,若她那時候同意出兵,很可能直接造成挧國與浮桑國正面為敵,斷裂交易往來。
女帝琢磨着,她或許可以讓那兩位使者與被浮桑國通緝的通緝犯相識一番,若兩人能達成共識,自然是好。
“鶴兒。”
“兒臣在,母皇有何吩咐?”
女帝提筆寫下一封傳遞信,讓一旁的侍女拿下去遞給馮習鶴:“達知達國的兩位使者肯定還在你大哥的府上,将這封信交給他們吧。若是有幫的上的地方,朕然不會推辭。只是開戰之事,得深思熟慮才行。”
馮習鶴瞅着手上的信看了半響,眉毛皺着,他就說前幾日看到大哥身旁跟着一男一女,格外的眼熟,原來是達知達國的人,恐怕也是安王妃那邊的人。
“母皇考慮的是,這戰争之事當然得深思熟慮。我國雖然兵力強悍,可貿然開兵攻打一個國家,沒有恰當的理由,難免會受到世人的指責。”
“的确如此。”女帝點了點頭,揮揮手,“朕今日有些乏了,你也下去吧。”
馮習鶴點點頭,抱拳行禮:“兒臣告退!”
門外的女官将百花宮的門關上,專門照顧女皇的女官‘桃蘇’來到女帝身旁用手指輕輕的按揉着女帝的太陽穴,輕柔的說道:“陛下也勞累了一天,要不要禦膳房準備一些消食?”
“不用。”女帝閉着眼睛低聲的否絕,人老了,牙齒可吃不了年輕人喜愛的那些食物,每日早膳準備的食物都需讓禦膳房煮的稀一點才可入口。
桃蘇自幼跟在女帝身旁,安憂入宮選妃時也帶了一些仆人,可惜人世興衰,在這深宮之中生存,免不了你争我鬥暗箭傷人,安憂還是一個普通妃嫔的時候,那些對她忠心耿耿守護她的下人死了一些,如今一路走來,還活着的,就只剩下跟随她半身入土的桃蘇了。
“那陛下就歇歇,這些折子就交給安王理吧。”挑蘇說道。
說到自己的大兒子,安憂愁的嘆了一口氣,多日未見,對于大兒子叱詫風雲的背影模糊了些,思念更勝許多。
見女帝愁眉苦展,桃蘇知道自己肯定是說錯了話,眼骨碌一轉,想起了最近城門外流傳的一些樂事:“那陛下要不要去宮外聽聽戲曲?聽聞續仙樓又出了新的戲曲,可受百姓們喜歡了,如今呀這宮中的下人都在津津樂道。”
女帝依舊不感興趣,在她看來這戲曲變過去變過來,百姓們津津樂道的還不是那幾個:“無趣無趣,當年先帝還在時,這天下的戲曲都聽得差不多了,莫不就是那幾個,什麽赴京趕考的人妖之事,下凡報恩的仙女,當真是無趣透了……”為了這種戲曲專門跑到宮外去聽,安憂寧願呆在宮裏,反正她也只剩下一把老骨頭,安安靜靜的呆着也好,宮外就只能交給自己的兩個兒子主持了。
桃蘇捂着嘴笑了聲,她就知道女帝已經厭煩那些俗氣不變的爛故事了,所以把自己聽到的,一一陳述出來:“陛下大可放心,我倒覺得這故事甚是可以,雖然不知傳聞到底屬不屬實,可聽來的确實很引人浮想聯翩。”
女帝無所謂的點點頭:“那你說說看?”語氣裏可沒有一點期待,活了一把年紀,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已經沒有什麽心儀的東西可以勾起她的興趣了。
桃蘇替女帝按着太陽穴,一邊回想着自己聽來的故事內容,整理了一番,如實說來。
另一邊,馮習鶴騎馬出了宮,直接去了大哥的府上,也就是安王府。因為他與大哥都不想繼承皇位,便各自在宮中修建了一座屬于自己的府邸,經營着自己開創起來的産業。
安王府非常的氣派,門前寬敞的大街上,種植着一束束正開放着的木繡球,花奴彎着腰在花間穿行着打理,把花護理得很好。
聽聞安王妃非常的喜歡木繡球,一束束開放白花如雪球累累,随着時間推移,花瓣會成為漸變色,如同人的情緒一樣,不可觀測。
守門的奴仆老遠就看到了騎馬而來的鶴王爺,趕緊沖着自己身旁的另一個侍衛說道:“趕快去通知管家,就說鶴王爺也來了!”那仆役點頭撒開腿就跑進府中尋人,恨不得腳上多長幾只腿。
馮習鶴翻身下馬,将馬繩交給門口的仆役,剛走到門口,點頭哈腰的管家就已經來到身旁,“恭賀鶴王爺!鶴王爺是來找我們主子的嗎?”
他瞥了一眼這個殷勤的管家,自個兒朝着院子的後院走去,那裏有一間專門為他準備的客房,因為經常會拜訪到大哥,這府中的下人他也是非常的熟悉。
“大哥在嗎?”
管家趕緊點頭:“在的在的。只不過這會兒主子恐怕沒有時間過來,王爺先去院子休息會,我這就叫下人端茶來!”
“不用了,我今天來不是找大哥的。”馮習鶴将一只手背在身後,淡淡的回答:“我是來找達知達國的那兩位使者,我就在我的院子裏等着,你去将他們兩個帶過來。”
管家詫異的眨了眨眼睛,不過也不敢多問,點頭哈腰道:“奴等這就去辦!”
管家走後,馮習鶴大步流星來到了自己常住的院子,矢車菊開得正旺,他自個去房間裏坐了一會兒,喝上幾口茶,沒一會兒就聽見了腳步聲陸陸續續向這邊靠近。
身着一身黑色騎衣的夜聖斯與這幾日正在鬧脾氣的夜酒兒一前一後踏入。夜聖斯眉頭皺着,想不通與他們沒有任何交集的鶴王爺為何要召見自己,心裏忐忑不安,連帶着臉上的神情都有些緊張。
畢竟身在異國,他得保護好小妹的安危。
兩人的眼睛只對視了一會兒,馮習鶴趕緊低頭,不吭不卑的回答:“使者夜聖斯見過鶴王爺,王爺貴安!”
夜酒兒盯着馮習鶴看了一會兒,趕緊回神,臉龐微微有些紅暈,嬌聲嬌氣的回答:“使者夜酒兒見過王爺,王爺萬福金安!”她特意發出撩人心動的柔軟聲音,只希望那坐在上座的王爺,可以看自己一眼。
她相信自己的容貌,低頭行禮的一瞬間,嘴角翹了翹,渾身都洋溢着一股勢在必得的氣勢。
馮習鶴眉頭皺了皺,不太喜歡心思過于多的女人,特別是那種自以為有點姿色,就賣弄風騷,眼裏面全是算計的女人,很顯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