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給他行禮的這個女人就是那種人。
他不削的移開眼神,目光又放在她身旁的這個夜聖斯身上,“你就是達知達國的七皇子夜聖斯,果然如傳聞中的一樣,豐神俊朗一表人才啊……”
這話怎麽聽也不太像是在贊賞一個人,夜聖斯聽得出來,這位王爺可能不太喜歡自己與小妹。
“王爺謬贊了。”他不敢恭維的回答。
“起來吧。”馮習鶴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坐下。
夜酒兒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氣氛中的不自然,很丢顏面的往椅子上一坐,言行舉止就像一個鄉野村姑,可一點也看不出來身為公主的修養。馮習鶴這下子眉頭可以夾死一只蚊子,他實在是無法将這個女子與安王妃聯想在一起,安王妃可謂是一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尚未嫁過來之前,在達國達便是受人津津樂道的對象。
他不喜歡那些太過于主動的女人,因為實在是見多了那些為了名利靠近手段的女人,他更多看重的是內在。
如果說安王妃是皎然出塵的才女,那麽此時此刻毫無形象,如一灘爛泥坐在椅子上的女子就是黯然失色的蚌珠。
簡直毫無對比可能。
“母皇讓我帶了一封信給你們,拿去看看吧。”馮習鶴從長袖裏掏出信,由身旁的貼身侍衛拿着遞給夜聖斯。
接過信,夜聖斯激動的有些不知所措,不管挧國願不願意出兵幫助達知達國,這封信至少可以證明女帝并沒有完全把路堵死,他感激道:“聖斯謝過陛下!勞煩王爺了!”
馮習鶴拿捏起桌旁的茶杯抿上一口,看着夜聖斯迫不及待的把信拆開,一點點的讀完,激動的臉色随着文字的推移變得沉重,直至凝固。
“呵!”他無趣的輕笑一聲,嘲笑這人在這惡濁動蕩的時代裏做着癡心妄想的夢,人呀要有自知之明。
若不是看在安王妃的面子上,馮習鶴相信母皇才不會讓這兩個家夥留在這裏,一個小小的芝麻粒國家,竟想着要吞掉大象的白日夢,簡直可笑至極。
将最後一個字讀完,夜聖斯拿着信的手微微抖着,信上字字未提關于出兵救助達知達國之事,只是向他們推薦的一人,而且還是一個不知道是敵是友的人。
那人正是他們國家要攻打的浮桑國的廢太子,彬鳶。這人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被自己的五弟篡奪皇子位,連帶着親生父親也被殺了,為了保住性命,抛棄皇籍自願從商,如今在大陸上賣得非常普及的廁紙聽聞就是那位皇子發明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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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人人皆知。
前不久他也看到了那條通緝令,再看看這信上的內容,或許真的可以找那人談一談。
“考慮的如何?”馮習鶴打了一個哈欠,有些不耐煩的詢問。
“擇日有空,我便親自去拜訪。”夜聖斯犯難的看着信,再次抱拳歉意的詢問:“可是我并不知道彬鳶住在何處?”
“這不難,他就在鳳凰城中。聽聞風花雪月的店鋪就是他經營的,我想你親自登門拜訪,應該不難。”難不難反正他不知道,不過倒是對于那間店鋪記憶猶新,君子愛美雖不比女子那樣愛塗些胭脂水粉,但好看的衣裳,總是會受到貴族們的追捧。
他如今穿的衣裳有一半來自于自己紡莊裏定做,有一半則來自于風花雪月的産品,好與不好他無可辯駁,但是那人店鋪裏賣出來的衣服,更貼身,更方便,袖子中還有些地方可以隐藏暗器,這一點頗為的對他的胃口。
“多謝王爺提醒!”夜聖斯謝道。
在一旁一直說不上話的夜酒兒生氣的嘟着嘴,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死死地拽着夜聖斯的袖子,見哥哥不理她,生氣的把頭扭在一邊。
馮習鶴走後,見周圍沒有了仆人,夜聖斯生氣的教訓着小妹:“九兒,我怎麽跟你說的?這裏不是達知達,不可這樣任性!萬一要是得罪了那位貴人,我們可能都出不了這塊地!”恨鐵不成鋼的看着不聽勸的小妹,尤為的煩惱。
都怪父皇和母皇把小妹慣慣了,總是由着性子讓她來,這種性子保不齊哪天就會闖禍。
“我看那人也沒怎麽生氣!七哥你總是庸人自擾……”夜酒兒一點兒也不這麽覺得,她剛剛還看到那位王爺對自己笑了,她覺得那位王爺根本就不讨厭自己,或許被自己的美貌迷住了呢。
想到這一點她就笑的有些羞澀,一副少女含春的嬌羞模樣讓夜聖斯不忍直視又無可奈何。
彬鳶在庫房裏清點了一下收銀,眼見得天色有些晚,正打算收工,連打了三個噴嚏,“千萬別感冒了……”他有些害怕兮兮的自言自語,反正對于吃藥什麽的,已經有了恐懼。
将賬本合上,彬鳶伸了一個懶腰,庫房另一邊記錄賬本的梁羽辭也剛好收工了,把帳房內的一排蠟燭熄滅,彬鳶黑燈瞎火的直接撞到了門欄的柱子上。
“哎呦喂!”彬鳶揉了揉被撞疼的額頭,埋怨道:“羽辭你幹嘛把我這邊的蠟燭也吹了,我看不着路了!”
走在前頭的梁羽辭傻兮兮的揉了揉頭,趕緊拎着燈籠為彬鳶照明:“忘記了忘記了,殿下莫怪。”
“你呀~”彬鳶笑着搖了搖頭,這家夥有時候忙着忙着太入神,總是會把他給忘記。
從庫房出來,仰頭一觀,滿天璀璨的星空彙聚成一條點點閃閃的熒光河流,萬物都沉靜了,白日裏喧嚣的鳥兒靜悄悄的。
彬鳶看了一會兒,與梁羽辭一同朝前面走去。
這幾日來,他身上的紅斑消了許多,臉上的已經沒有了,把衣服穿得嚴實些,瞧着就像沒有生病一樣。他的康複并不代表這鳳凰城內的瘟疫就消失了,相反的,城內的許多貴族都染上了病,至今為止禦醫們都拿這種病束手無策,擺着任由天命的态度。
彬鳶尋思着,他在現代所知道的一些防抗瘟疫的知識,也不知道有沒有用,走到半道,詢問着身旁的參謀:“你說,這瘟疫的源頭到底是什麽?”
“殿下都想不出來,我等當然也很難猜測。”梁羽辭提着燈籠緊緊跟随在彬鳶身旁,對于殿下的這種問題,他只能抖抖肩無可奈何的回答。
戰亂紛飛的時代瘟疫自然是免不了的,相傳幾百年前有一個國家就是因為無法抗拒這種病,導致整個國家不複存在,至今都将是一個神話。
“這些事情就交給朝廷吧。”梁羽辭皺着眉頭,着實也非常害怕這來無影去無蹤的瘟疫,保不齊哪天就染上了:“據傳言說,是有人為之,是不是真的就很難猜測了?這挧國人口來往密集,說不準萬一是哪支商隊經過了亡靈國,把這該死的病帶來了呢?”
“亡靈國?這是什麽?”彬鳶赫然止步,側過頭詢問着梁羽辭。
“殿下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梁羽辭微張着嘴擺出一副震驚的表情。
彬鳶眉頭一定,內蘊片刻,不确定的回答:“莫不是,至今為止無人踏足的北國?”
他依稀還記得小說中介紹着那片無人踏足的國度,一年到頭有十個月都是被大雪埋沒,只有兩個月可以見到令人羨豔的春天,是一個極度嚴酷讓人無法生存的艱難之地。
☆、顆粒無收
“正是。”梁羽辭點點頭:“史書記載兩百年前那片國度發生了史無前例的瘟疫,舉國上下無人能醫,季節又恰逢難得的春季,瘟疫擴散的快了些,等到朝廷意識到事情太過嚴重的時候,百姓們都死的差不多了。”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的我也不知道了。史書上就只記載到這,不過民間流傳的版本倒是很多,有的人說那北國的皇帝帶着自己的子孫搬離了北國,具體去哪兒,這就無人得知了。”
小說當初沒有概括的很詳細,所以彬鳶現在也是半蒙逼的狀态搞不清楚。
按照小說發展的進程,主角庫拉達·巴曼聯合達知達國軍隊殲滅了浮桑國後,一路追趕着從宮中逃離的皇帝‘彬觞’追逐到了北國邊境,衆人都以為那皇帝肯定死了,便沒再踏足那片被詛咒的地方。
但是彬鳶知道,小說中的彬觞應該沒有死,因為和他一起逃走的還有一直護送着他的鎮國大将軍吳肆。
你說他這人吧明明非常的古板守舊,偏偏對當了皇帝的彬觞忠心耿耿,就連最後國破家亡,皇城被敵人攻打淪陷後,最先保護的依然是彬觞,帶着他逃離了亡國,一頭紮進了無人敢踏足的雪國之地。
回到卧房,墨野沒一會兒就端來了熱水,把換洗的衣物整理好後,關上了房門,在門外等待。彬鳶退了衣服泡澡,檢查着自己身上日漸消失的紅斑,心情都開心了許多。
結果洗澡才洗了一半,屋外就傳來了嚷嚷的聲音。
“殿下!有急事求見殿下!有兩位自稱是達知達國使者的人,求見殿下!”
墨野攔截侍女,站在門外訓斥着莽莽撞撞的侍女:“殿下正在沐浴,現在不方便,你讓那兩人在前廳等着便是。”
通報的侍女臉色一紅,點頭稱是,又急急忙忙往回跑。
彬鳶穿了衣服開門出來,濕漉漉的長發還披在肩上滴着水,“什麽事?”
墨野瞧見殿下這個樣子,老媽子的心态又飙出來:“殿下,萬萬不可這樣子去,這要是生病了怎麽辦。屬下先給你擦擦頭發,也耽擱不了幾個時間。”
彬鳶瞧了瞧自己濕漉漉的長發,覺得也是,便回屋往椅子上一坐,任由墨野仔仔細細的替他擦頭發。
“剛剛侍女說什麽?”他當時在洗澡,沒來得及聽清。
墨野眉頭一皺,“達知達國有兩位使者求見……”這種節骨眼上來求見不見得是一份好事,就害怕那使者是沖着兩國之間的戰争而來的。
“達知達國的?”彬鳶同樣眉頭皺着,也不知是沖着那通緝令上的懸賞金來的,還是沖着其他的事情。
能知道他住在這裏的沒有幾個人,一般的普通老百姓可不知道通緝犯就住在挧國鳳凰城內,消息比較靈通的都是一些位高權重的人,比如:皇親國戚、達官富貴、生意場上的合作人。
喝了第三杯茶依舊沒有等來自己要見的人,夜酒兒氣的把茶杯摔了出去,一旁的侍女也不跟她見識,乖乖把摔碎的茶杯收拾好,便退出了前廳。
“七哥!我看這人八成是要給我們下馬威,你好不容易抽點時間來見他,他卻還躲着不見!”
夜聖斯皺着眉頭,淺嘗辄止道:“小心隔牆有耳,小妹……”
夜酒兒可一點兒也不這麽認同,想她也是堂堂的一國公主,而對方不過是一個商籍之人,有什麽臉面在他們這些皇親國戚面前擺架子。
“我看就是一個低賤的賤民!”夜酒兒發出振聾發聩的諷刺,生怕這躲在暗處的仆人聽不見似的。
“夠了!”夜聖斯訓斥着小妹:“他以前好歹也是一個皇太子,小妹你萬萬不可這樣說,萬一落了他人口舌,丢的不單是你的臉,更是達知達國皇族的臉!”
見夜聖斯微微有些怒氣,不敢火上澆油的夜酒兒把氣憋在肚子裏,沖着旁邊的茶壺出氣。
其實就她剛剛說完那句話間,門外的彬鳶剛好聽見了那句沖着他說的話,墨野臉色黑的如炭,想要進去教訓一下那口不遮攔的女子,被彬鳶阻止了。
兩人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彬鳶才推開門走了進去:“兩位深夜造訪,多有怠慢的地方還望原諒,畢竟這麽晚了,從被窩裏爬出來,耽擱了些。”
“不敢!”夜聖斯沒有想到會見到如此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子,他一直以為能夠甘願放棄皇籍的人,是那種賊眉鼠眼唯利是圖的瘾君子,但眼前所見之人完全推翻了他之前的猜測,甚至已經震驚到他了。
“貴府并未有一刻怠慢,府上的茶水也很不錯。我與小妹深夜造訪,本來就有失禮儀,應該道歉的是我們才對。”夜聖斯道,用眼神阻止了又要鬧脾氣的小妹。
彬鳶在主位上入座,墨野握着劍站在他身後,眼神陰冷的看着那出言不遜的女子,就是這女子剛剛在屋裏大放言辭,現在見着殿下本人了,倒是安靜的閉着嘴巴。
他不消這種女子,甚至厭惡,所以只是瞥了一眼,便嫌髒似的移開了目光。
“在下彬鳶,經營一點小生意。敢問閣下是?”
“達知達七皇子夜聖斯。”
彬鳶裝出驚訝的模樣,給對方擺足了面子:“原來是皇子殿下,剛才多有冒犯!”
“知道冒犯了還不下跪行禮謝罪!”夜酒兒捧着茶杯嘀嘀咕咕的冒出一句。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但偏偏讓在座的幾位都聽了個清楚。
彬鳶笑着的臉色一僵,很快又掩飾過去,他當然不會和一個女子斤斤計較,只不過這就要看夜聖斯這人的人品如何了。
“我這小妹總是冒冒失失的,彬公子不必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夜聖斯替自己捏了一把汗,後悔的牙癢癢,早知道這小妮子總是出門搗亂,還不如把她扔在皇宮裏陪着父皇和母後來的好。
墨野緊緊的拽着劍,要不是殿下警告過他凡事都得忍讓些,不必太過計較,他恨不得上前去了解那女子。
這場尴尬很快又過去,聊着聊着問題還是回到了正軌上。
“希望我去達知達國做客……”彬鳶看着目光有些期待的夜聖斯,當然,去或者不去決定權都在自己手上,但人可不能得罪。
他笑笑,捧着茶杯醞釀片刻,而後回答:“我想皇子殿下也知道,我這被通緝的身份,萬萬不可。當然,我這個人還是很願意的和皇子殿下交個朋友的。”
那就是沒得談了。
夜聖斯來的時候就知道恐怕沒有這麽簡單,如果彬鳶是那種唯利是圖只看錢財的人那肯定好辦多了,他又不缺錢,稍加利用一番,還可以套出一些情報。但壞就壞在彬鳶并不是那種人,他可以從言語的聊天中看得出,這人,雖然并沒有多少愛國之心,但并不恨彬觞。
“與彬公子這般灑脫又能幹的人做朋友,實乃榮幸。”夜聖斯收回眼眸,語氣客套了些。
送走了這兩位使者後,彬鳶裝着一肚子疑惑回到卧房,便瞧見坐在自己床上休息的大哥。
彬旭聽見開門聲以及熟悉的腳步聲,便知道是彬鳶:“情況如何?”
彬鳶脫掉鞋子往床上一躺,枕着大哥的雙腿當枕頭,悶悶不樂的說道:“尚未清楚,不過,看那七皇子也不是一個奸詐的人,就是不知道他真實的目的是什麽。”
感受着三弟在自己懷裏撒嬌的語氣,這樣的氣氛如同回到了當年,彬旭伸手替彬鳶梳理了幾根散落在臉龐上的發絲,安撫道:“觀察片刻就好。如果情況實在不好,就離開這裏,去南蠻吧。”
彬鳶點點頭,也知道這是下下冊,不到萬不得已,他們當然不想這樣匆匆離開,因為這不但會損失大量的錢財,又非常浪費人力。
“一切都依大哥的。”
六月初,鳳凰城內成了燕子們稱霸天下的地盤,瘟疫得到了控制,草藥的價格逐漸猛增,平民老百姓根本買不起,受病痛折磨而死的人只增不減。
同一時間,巴依滿與葉九提前了一個月到達南蠻國邊界城,岥止城。
幾十人的隊伍到達地時候,六月的炎熱天氣似火,城中遭遇了慘無人睹的幹旱,糧食幾乎顆粒無收,又恰逢王都來納稅,城主亞牯因拿不出足夠的糧食,被征收稅的官員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剝奪了官職。
葉九把隊伍安置在客棧,帶着巴依滿沿着門庭羅雀的街道詢問,在一條狹小的巷子口找到了定居于此的亞牯一家。
沙萊出門繞到院子後面抱柴火,正巧撞到了提着禮物來的葉九與巴依滿,一年多未見,她當然看不出來,還是葉九提前開了口:“請問這裏是亞牯的住處嗎?”
“你們是?”沙萊抖了抖抱在懷中快要散掉的柴火,從葉九臉上移開,注視着他身旁長相與自己族人十分相似的少年,眼睛豁然睜大,驚呼道:“巴曼!”
“是巴曼嗎?”沙萊将東西扔在地上,激動的來到巴依滿這孩子身旁,不敢相信這孩子竟然活着回來了,看着對方健康起來的身體,強壯的體魄,眼眶裏的淚珠掉了線:“我一直以為……以為你們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夫人莫哭,我們是奉郎主之命前往王都,這幾日路過岥止城。”巴依滿趕緊攙扶着沙萊,對于這個臉上長滿皺紋的女人,他把對方放到了母親的位置上,尊重愛戴着:“夫人看,這些都是郎主特地讓我們帶過來的,孝敬你老人家的。”
沙萊笑着擦掉眼淚,趕緊把兩人請進了院子,将柴火往院子裏一扔,手叉着腰,走到廚房裏把亞牯逮了出來:“你看看你成天躲在廚房裏像個什麽樣子,客人來了都不知道!”
被拎着耳朵揪出來的糙漢子一臉的迷茫,臉疼的扭曲,正要抱怨幾句,扭頭一看,自家院子裏多出來了兩個人。
“你是彬公子身邊的人吧?旁邊的是,巴曼!”亞牯一陣驚呼,來到少年身旁,拍拍少年硬朗的肩膀,笑得憨厚:“你這小子,長大了不少!來就來吧,手上提這麽多東西幹嘛!”
“這些都是郎主帶給你的禮物。”巴依滿把東西遞給了沙萊,就着院子裏的木凳子坐下。
雖然此番回來早已物是人非,對他有恩的城主也不再是一城之主,他對恩人的尊重卻絲毫不減,在亞牯身旁雙膝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亞牯臉色一僵,上前,怒氣沖沖的将少年提了起來:“你這是作甚?”
巴依滿嚴肅的感謝道:“答謝大人的舉手之恩。若不是大人把我從雇主的手中買了出來,現在的我肯定還是一個受人唾棄的奴隸,能不能活到現在還是一個未知數……”
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份恩情。
“你是我的城民,我怎麽能眼睜睜的看着你被那貪得無厭的土地主奴隸着!”亞牯把巴依滿拉起來,按坐在凳子上,寬大的手掌将少年額間的泥巴掃除,欣慰的說道:“我的選擇果然是沒錯的,成長了不少,彬公子沒有讓我失望!”
葉九臉上沾光的摸了摸鼻尖:“那是,我們殿下從來都是說到做到。”
巴依滿順勢一笑,想起了來的時候城中比去年還要慘淡的樣子,由衷的疑惑:“大人,郎主去年給大人的種子不行嗎?”按理來說,從蛴魑國專門購買而來的種子,抗旱效果極好,就算有大風沙也不會刮倒,這樣頑強的種子應該很好栽種才對。
可是他來的路上,城外田野上的土地幹枯着,沒有任何播種過的跡象,一路來的水井更是沒有一滴水,城中人喝的水都非常緊缺,可見得情況越來越嚴重。
亞牯聞言沉默了。
三人又回到屋裏,沙萊殺了一只老母雞,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也是他們唯一拿得出手招待客人的。
飯桌上,沉重的氣氛壓抑着每個人。沙萊在大家都用完飯後端着菜盤子離開了,留這幾個大老爺們談事情。
“王都納稅越來越高了……”最終,亞牯摸着桌子邊沿,看着那泛黑的木色,難受的說道。
葉九從小就生活在水土豐潤無天災的浮桑國,一路來看到的和眼前見證的一切,讓他知道了這個城池以及這個國家及其的困難。
“那批種子不行嗎?”葉九皺着眉頭詢問,問清楚原因後,他打算今天晚上寫一封信給殿下。
亞牯抿了抿嘴唇,把頭壓得低低的,兩人只能看到他幹枯的頭頂,以及那頭亂糟糟的頭發,壓抑的聲音從他的嘴中發出:“你們走後……種子原本是打算二月份種的,可是,你們走後的第二天,王都的納稅官員到達岥止城,把所有東西都拿走了……”
“可惡!”巴依滿狠狠的一拳捶在桌子上,桌子發出不堪一擊的吱嘎聲。
葉九也只能生氣的攥緊拳頭,卻沒有解決之法,他們此次趕路,貨物帶的很少,所有重要的貨物,發貨的路線和他們走的不是同一條路,這也是為了考慮物品的安全而制定的道路。
他們之所以會路過岥止城主要是受了殿下之托,來看望一下亞牯,畢竟亞牯與殿下還是有着一些交情的。
晚上,彬鳶又結束了一天賬房裏的忙碌,剛準備回去睡覺,天空上“唳!”一聲嘹亮的老鷹叫聲劃破天際,那只老鷹在天空中旋轉了一會兒,一頭往下紮,停在了楚由綁着厚布條的手臂上。
信鷹的腿上綁着信,也只有浮桑國人喜歡用老鷹送信,而不是鴿子。
楚由将信拿下來,給鷹喂了幾塊肉,撫摸了一下它的毛發,放在鷹架上,把信遞給坐在一旁靜靜等候的彬鳶。
信是從南蠻國岥止城發過來的,總共只有兩只信鷹由葉九訓練着帶着跟随着隊伍,其他的鷹都在彬鳶這。
老鷹送信的速度很快,而且在天空上又沒有敵人,比鴿子方便又安全許多。
将信打開,彬鳶仔仔細細的閱讀,最後眉頭皺着,沉思了片刻,“墨野,把筆墨紙硯拿來。”
“是。”墨野點頭退出卧房,去書房拿東西了。
梁羽辭也不知是從哪個下人的口中得到的消息,聽說有信來了,匆匆趕到了彬鳶的卧室,人未到匆忙的腳步聲就已經很鬧騰了,只聽他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到門口的時候,差不多都用喊的了。
“殿下殿下呀!哪裏的信啊?”梁羽辭趕緊進屋,還不忘把門關上,往彬鳶身旁的墊子上一坐,就看到殿下拿在手上的信被捏得皺巴巴一團,可見得信上的內容肯定不好。
他怯怯的詢問:“消息不太好嗎?”
彬鳶将皺着的眉頭舒緩開來,搖了搖頭又點頭,苦笑不得回答:“也不是什麽大事。葉九信上說,亞牯因為交不出王城需要的稅收,被免去了官職,而且岥止城顆粒無收……”
“這怎麽可能?”梁羽辭驚呼,一點都不相信。
他可是記得當初他們走的時候可給足了種子,這個月份應該長得很好才是,怎麽會顆粒無收。
“給我看看。”梁羽辭從彬鳶手中拿過信,攤平在桌子上,一個字一個字細細閱讀,生怕錯過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墨野端着筆墨紙硯回來的時候,就瞧見某個恨不得将半個身子都移到桌子上的人,盯着一張紙,恨不得把那張紙盯出洞來。
看完信的梁羽辭氣憤的吼道:“那幫子缺心鬼,竟然把種子也收去了!氣人也!”
“莫生氣,莫生氣。”彬鳶哭笑不得的安慰道:“這幾天我就派人運輸一些糧食和種子過去,雖不是長久之計,但也可解燃眉之急。”
他的想法是好,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終究只是飲梅止渴之法,沒啥效果罷了。
墨野将筆墨紙硯擺放好,沉着臉色反對道:“殿下,我們庫房裏的銀子也不是很多,再加上大部分的財産都被陛下收刮了去,恐怕也幫襯不了多少。”
一聽這話,梁羽辭整個人就不好了:“我說你怎麽這麽缺心眼兒?殿下剛剛都說了,只是解燃眉之急,又不是一直要這樣。”
“你閉嘴!”墨野沖着梁羽辭翻了一個白眼,把這家夥從殿下的身旁扒開,往旁邊一推:“我看你就是閑的慌,忙你的去,殿下這裏有我照看着。”
“你!”梁羽辭氣憤的一甩衣袖,就是不走,“我可是殿下的招財童子,你沒權利趕我走,是不是殿下?”
看着這家夥沖着自己露出燦爛的笑容,彬鳶也只能尴尬的撫着額頭笑,只覺得這兩個人當真是一對活寶啊。
第二日一早,一批從浮桑國運送而來的草藥被一搶而空,彬鳶騎着馬趕到的時候,臨時租的鋪子門口擠滿了來自不同藥店的老板,擠擠攘攘,擁擠不堪。
墨野翻身下馬,讓彬鳶在原地等候,“殿下,我去看看。”說完,便朝着擁擠的人群而去。
彬鳶擔憂的皺着眉頭,他不單單是害怕藥草被賣光了,更擔心的是逆天的價格,雖然他的病已好,可商隊裏有一些普通人也染上了瘟疫正隔離着,大家都等着藥草救命,若這個時候賣草藥的商家掙黑心錢,恐怕他們也沒得辦法。
朝廷有朝廷的收藥路子,根本不必與平民百姓一同擁擠,這也苦了老百姓。
沒過一會兒,墨野沉着臉色從人群中而出,“殿下,這批藥草的價格比上個月貴了幾倍!”這不單單只是貴了幾倍,除了達官富貴買得起,平民老百姓那不得病死。
“這個節骨眼上,彬觞到底都在想什麽?!”彬鳶拽緊馬繩,目光凝視在那些哄搶着草藥的地主們。
墨野知道殿下擔心什麽,所以才更加的心疼:“殿下!”他緊緊的拽着殿下的雙肩,壓抑的喊了一聲。
“浮桑國已經要完了!這不是你我能阻止的事情,殿下!我們努力的壓制藥草的價格,可彬觞卻在這節骨眼上把要藥價恨恨提上去了好幾倍!彬觞如今得罪的不單單是貴族,得罪的是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啊!”
彬鳶扒開墨野的手,牽着馬深深的看了一眼那賣草藥的地方,往回走:“我知道……”他一直以來都知道,他知道劇情,所以知道那個國家即使他再挽留,終究都難免會走上滅亡。
深吸一口氣,擡頭望着天,蔚藍的晴空,潔白的雲朵,無法觸及,看似很遠卻又挨得很近。
挧國皇宮內,文武百官一封接着一封上奏,無一不是在控訴近日以來,浮桑國慘無人道不近情理的做法。
一位大臣上奏,橫眉瞪眼,怒氣沖沖的說道:“人在做,天在看!浮桑國此舉乃是寒了天下的心,遭世人之唾棄。在我國被病魔纏繞之時,身為鄰國不但不伸出援手,還以天價的藥品逼得我國百姓無錢買藥,活活病死,天理不容!”
這位大臣說完,埋着頭站進了隊伍裏,文官說完了武官這邊也來了一個領頭的。
“陛下!這是一個好時機呀!”康赸身披着銀燦燦的盔甲,單膝跪地,誠懇的乞求道:“請肯陛下允許末将讨伐浮桑國!末将一定不辜負陛下期望!”
朝堂之上赫然靜谧,年邁的女帝更是睜大了眼睛,她的內心從未有過此刻的澎湃,好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翻雲覆雨的那段時間,最輝煌的那段光陰。
不,她雖老了,這個國家不老,還強着呢!
這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好人與壞人,只有懦弱的國家被強者欺辱,女帝眯了眯眼睛,“不愧是我挧國的将軍!”
人群之中的将軍笑了笑,眼眸中含着怒火,對于血液的渴望和戰争的崇拜,國泰平安這麽幾十年,他腰間的寶刀終于可以出鞘了。
“朕多日前就收到了來自于南蠻國王都,塔格裏王的盟約信,塔格裏王說,會助我國一臂之力,拿下浮桑!”女皇蓬勃有力的聲音穿透朝堂,振奮人心。
“挧國必勝!”康赸将軍趁着朝堂之中的熱血澎湃喊了一聲,各式各樣的呼應,響徹。
“挧國必勝!陛下英明!”
“挧國必勝!陛下英明!”
“挧國必勝!陛下英明!”
回到日漸蕭條的院子內,昔日總是會看到狼崽子在院子裏各種跳脫,如今院子裏安靜的就只剩下鳥叫了。
楚由與都安被他派去了遠途運送貨物,明年的春天估計才會回來,若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更換地方,差不多是那個時間了。
天下總是在變,根本沒有安家之處。
彬鳶沉默的走着,對着身後的人說了一句:“我想一個人呆呆,你下去吧。”便不管墨野,獨自朝着院子後面竹林走去,走着走着就跑了起來,跑着跑着就哭了起來。
人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彬鳶是那種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他無法忘記那個年邁身體卻又不好的老皇帝,這具身體的父親,給予過他父愛,被彬觞一刀砍下了頭顱的父親。
月亮很大,估計是快到十五了,那挂在雲端的月亮也凄寒了許多。
彬鳶獨自一人靠在涼亭上,望着水中波光粼粼的月色,聞着荷葉的香氣,直到一聲“小鳶”打斷了發呆中的人,他回頭一望,在通往涼亭的這條小石子路上,看見了,任憑着感覺向這邊走來的大哥。
“大哥,你怎麽來了?”彬鳶趕緊用袖子擦掉眼淚,兩腳一擡跳下涼亭,跑過去攙扶着彬旭:“這竹林裏怪石嶙峋的,大哥你要過來的話好歹也叫個下人。”
人攙扶到涼亭的凳子上扶坐下,彬鳶才算松了一口氣,為大哥倒上一杯熱茶後,往涼亭柱子上一靠,又沉默着。
捧着香味撲鼻的茶喝上一口,彬旭雖看不見,卻能夠感受到空氣中的憂傷:“聽墨野說近日來的藥草又漲價了,你用高價購買的藥草低價賣出去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你聞,這空氣中的□□味多足,離戰争也不遠了。”
☆、國破家亡人不在
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