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風一吹,明明是炎熱的夏季,卻讓彬鳶從頭涼到了心口。
“大哥,這戰争一旦爆發,身為浮桑國的你我呆在這裏恐怕會有些不妥……”彬鳶分析着利弊:“南蠻國是一個未知數……如果他們參與這場戰争,恐怕也不是一個安全之地……”
可到時候去哪呢?
這片大陸上總共就只有這麽幾個國家,茫茫海洋的另一端是一個未知數,再加上大海上災難衆多,離開了陸地,能不能活着抵達對岸都是一個未知數,這相當于一場無可測敏的冒險。
“依我之見,最不可能參與這場戰争的當屬蛴魑國,蛴魑國人不喜戰争,再加上國家處于極其酷寒的地方,不可能趟這趟渾水。”彬旭一字一句說道:“可蛴魑國在沙漠中心……”
彬旭捏緊了茶杯,心口抑郁着一股不平靜,雖然表面上他看起來好似放下仇恨,可是一直以來每每從夢中驚醒,在地牢裏那幾年遭受的痛苦,如幽魂一般困擾着他。
心魔總是難除,何況他還只是一介凡人。
“小鳶,可以的話,幫我殺了彬觞!”
野風嘩啦啦的吹過,撩起彬鳶眉邊幾縷發絲,他眨眨眼,瞳孔反射着盈盈的月光,注目着彬旭:“大哥……我辦不到。”
注視着大哥潔白的臉龐,以及臉上蒙起來的那塊布,若臉上還有眼睛的話,笑起來,肯定是俊朗無雙的。
“你二哥恐怕也不會放過彬觞,這場戰争之中,大多數人都是想要瓜分那塊富饒之地,可是你知道嗎?”彬旭突然站起來,一把撲到彬鳶身邊,緊緊的捉住他的雙肩,痛苦的說道:“我計劃了這麽久!終于等到了這一天!哈哈哈!”
望着已經有些魔怔的大哥,彬鳶恍然回神,不明白大哥話裏的意思。
“大哥,你計劃了什麽?”
“計劃了什麽……”彬旭小心翼翼的撫摸上彬鳶的臉龐,從眼睛到鼻梁,再到嘴唇,描摹着他的臉龐,瘋魔道:“我的眼睛的确是看不見了。可是,總有一些人會接納我的意見,比如……”
彬鳶覺得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讓自己難以相信,但他還是怔怔的聽着。
“比如你的好手下,那個一心想要得到你的贊賞,被你誇獎的好夥子,阿維庫。”彬旭步步逼近,鼻尖都能觸碰到彬鳶的臉頰,他錯過臉,蹭進到耳旁,小聲的說道:“我沒想到那孩子對你抱有這樣的心思,好三弟,你不單單繼承了周貴妃的容貌啊……我對他說,如果他能成功把那信交給南蠻國的王,我就在你的面前多提拔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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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鳶一瞬間如墜冰窟,目光不可置信的看着彬旭,這一刻他深深的體會到反派這種生物,是多麽的難以猜測,可怕。
“我沒想到那孩子心思這麽單純,當即就把我寫的信用商隊養的信鷹送了出去。”
“信送出去多久了!”彬鳶一把推開彬旭,生氣的質問道。
後退幾步,彬旭也不惱怒,讓人難以猜測他到底要幹什麽。
“讓我數數哈。”彬旭故意吊着對方胃口,假裝數着手指,最後一揮手,耍賴道:“我也不記得了,都已經回了三封信,不出意外的話,南蠻國支援挧國的軍隊,已經出發三天了,想必不久後就即将抵達挧國。”
“什麽!”彬鳶不敢相信的睜大眼睛,生氣的質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幫着敵國去毀滅自己的國家,彬鳶氣的手發抖。
“啪!”一聲響,彬鳶狠狠的扇了大哥一掌,直到手掌的疼痛喚醒了他的思維,他才反應過來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阻止,找辦法解決。
“墨野!”彬鳶繞過癱倒在地上大哥,一時着急,以為身旁還跟着墨野,當即喊了一聲。
反應過來後,匆匆走出涼亭,還沒走出幾步,後頸被重重一敲,順勢癱倒在地,彬旭拍了拍手掌,漆黑的竹林子裏走出了一個人。
即将昏迷之際,彬鳶看到了穿戴着挧國服飾的阿維庫。
阿維庫眼神躲閃,既心疼但又不敢正面直視即将暈過去的彬鳶,單膝跪地,沖着彬旭行禮:“一切都按照大人你的指示,用浮桑國玉玺蓋章的信,給其它國家都發了戰書。”
“好!”彬旭心情大好的拍了拍阿維庫的肩,轉過身,靈敏的耳朵聽到倒在地上人有漸漸爬起來的趨勢,從袖管裏掏出銀針,準确無誤的給彬鳶又紮了一針。
彬鳶最終想要罵娘,但他所有的憤怒最終都被終止了。
阿維庫将彬鳶抱在懷裏,這時候,幽暗的竹林裏又走出兩個人。
一個長滿了白胡子挎着木箱子的老人臉色陰沉,老人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劍,在月光下泛着瑩瑩的光澤,拿劍的人正是在如意面館與彬鳶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
“你就是馮舵主口中所說的那名神醫?”彬旭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老神醫迫于那把劍的威脅,乖乖的走進涼亭坐下。
老人瞅了一眼已經暈迷過去的彬鳶,嘆息一口氣,搖了搖頭,把木箱子往涼亭的茶幾上一放,冷着臉說道:“換眼之術老朽只有七成的把握,最後能不能成功,只能看天意。”
“七成把握已經很不錯了,神醫不必謙虛。”彬旭擡起雙手繞到腦後,把蒙住眼睛的布帶解下。
老神醫順勢檢查了一下他的眼傷,對方的雙眼已經被挖去,只剩下空空的眼眶,以往他給動物換眼睛,可沒碰到過這種情況,所以最後能不能成功,他也沒有把握。
阿維庫緊抱着彬鳶,他知道,這一切的後果是自己無法承擔的,可是他仍然想要得到殿下,殿下只有斷了翅膀,沒了飛行的力量,才能夠呆在他的身旁。
即使這一切是建立在殿下的痛苦之上,他也在所不辭。
“那就開始吧。”
随着彬旭話落,老神醫打開了工具箱,挑選工具,準備開始換眼。
與此同時,一大波黑衣人一批又一批的提着劍進入鳶宅,月高高升起,随着一聲慘叫劃破天際,這座平靜的宅子一夜之間被屠了個幹淨。
連夜拖着人奔出了鳳凰城,阿維庫駕着馬車,飛奔在夜色籠罩的山間裏,徹夜不休,最終抵達了一個窮鄉僻壤,杳無人煙的山林。
馬車停靠在山腳下,累極了的馬兒停在原地休息,啃着草皮,時不時蹬蹬腿,甩甩尾巴。
阿維庫跑到路邊的河邊洗了把臉,趕緊回到馬車上撩開簾子,只瞧見昨晚剛剛換的紗布又浸了血。他輕輕把暈倒的人起,一點一點将纏繞在眼睛部分的紗布解下,每揭開一層,血腥味便變得更加濃。
“嗯……”太疼的原因,暈睡中的人發出了聲悶哼。
“抱歉殿下,我會輕一點的……”阿維庫解開紗布的手動作一僵,顯得有些舉手無措,因為他不知道怎樣才能避免疼痛,每撩開一層紗布,他便用嘴輕輕地吹着風。
換了新的紗布後,趕緊拿着摻着血的紗布去河邊清洗,順勢捕捉了一條魚,在路邊就地架起一個火堆烤着魚。
晚霞染紅半邊天之際,馬車裏的人醒了過來。
鋪天蓋地的疼痛使得彬鳶疼得在馬車裏打滾,他感覺自己的雙眼火辣辣的疼,如同被人潑了硫酸一樣。
随即他就發現臉上纏着繃帶,而且自己什麽也看不見,頓時就慌了。
“來人!有人嗎?!”彬鳶驚慌的喊叫,因為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一站起來頭又撞到了馬車頂。
阿維庫撩開簾子進來,立馬利用身高的優勢捉住彬鳶,怕他這樣大幅度的動作傷害到自己,将人狠狠的圈在臂彎裏。
“殿下!別怕,殿下,是我,阿維庫……”阿維庫痛苦的說着自己的名字,甚至在感覺到懷裏的身軀突然一僵時,就知道殿下恐怕沒有那麽容易原諒自己。
彬鳶現在腦袋很亂,外加上眼睛很痛,整個人都是煩躁的:“放開我!我叫你放開我!”想要掙脫,可惜那雙手太過有力,彬鳶再怎麽掙紮都是徒勞。
“我的眼睛怎麽了?!”彬鳶冷靜下來之後,手指撫上眼部,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詢問着阿維庫。
每一句話,好像有一把刀子紮在巴依滿的心口。
“殿下的眼睛受了傷,沒事的,很快就會好起來。”
“呵!”彬鳶冷笑一聲,癱坐在地,雙手緊緊捏緊,他何嘗感覺不到自己的眼珠子已經沒有了,就連轉動的感覺都感覺不到,還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呢。
“哈哈哈!”彬鳶突然凄慘的大笑,剛換的繃帶因為眼淚不斷流出,淚水與血液混合,又染紅了繃帶。
“殿下別這樣!這樣你的眼睛會化膿的,別哭好嗎……”阿維庫懇求着,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請求,将頭緊緊的埋在彬鳶的後頸上,深吸一口氣,聞着殿下身上散發出來的清香,小腹一陣燥熱,屬于年輕人血氣方剛的身體蠢蠢欲/動。
兩人的身體因為緊挨在一起,彬鳶很快就察覺到了什麽,他厭惡的說道:“離我遠點!你這樣我很惡心……”
陷入濃濃幻想中的人幸福的表情一僵,不肯服輸的開始用牙齒啃咬,在彬鳶潔白的肩膀上留下牙印,甚至咬出了血。
彬鳶趁着對方放松之際用力掙脫雙手,憑着感覺往馬車的出口爬去,手剛觸及竹簾子,一雙強健有力的手順勢按住他的肩膀,整個人直接摔了下去,滾熱的胸膛覆蓋在後背,壓得他喘不過氣,衣服一件件被毫不留情的扯掉,彬鳶纏着繃帶的臉上劃出一道血淚。
阿維庫留了長發,以前頭上總是包着頭巾,所以并沒有人知道他的頭發已經長長。
南蠻國人男子只有在成年後才可以留長發,但是沒有人知道,南蠻國人所理解的成年,而不是年齡上的增長,而是與心愛之人結為連理。
一夜小雨過後,彬鳶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迷迷糊糊醒了過來,他渾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一樣疼痛不已。
彬鳶發了高燒,臉頰紅的如同煮熟的蝦米,嘴唇幹殼,一張一合痛苦的說着:“水……我要喝水……”
馬車緩緩停下,一道光打了進來,高燒的人根本感覺不到,然後冰涼的水流進嘴裏,他如饑似渴的吸着,甚至還嗆倒了。
喂水的人好像說了什麽,反正都聽不清了。
“殿下,前面有個小城,看起來很嚴,馬車恐怕不能進去,我把馬車藏在樹林裏,進城買完東西馬上就回來,乖乖等我回來好嗎?”阿維庫溫柔的說道,在那雙飽滿又散發着櫻花色的嘴唇上深深的吸了一口,貪戀的把舌頭卷進去,直到對方喘不氣,才松開了嘴。
他從馬車的甲板下拿了一些銀錢,将衣服換得舊了些,才挎着一個不引人耳目的包裹,從樹林裏鑽出去,朝着小城走去。
太陽漸漸的升溫,樹林子裏,各種鳥叫橙子的聲音絡繹不絕。
時間漸漸過去一個多時辰,進城而去的阿維庫依舊沒有回來,彬鳶燒的渾身無力,可能是因為喝了水的緣故,清醒了許多。
他緩慢的爬起來,看不見自己脖子上的紅印子,也不知道自己的衣服穿的有多麽的糟糕,看起來是被人□□過,雖然他也的确是被人□□了。
被拴在樹上的馬兒扇了扇尾巴驅趕蚊蟲,彬鳶搖搖晃晃的扶着馬車下了車,因為看不見的原因,他只能雙手在地上攀扶,找到了一根棍子。
“阿維庫?”彬鳶特意放大了幾個分貝叫着,等了一會兒确定沒有人,也不管能不能成功逃脫,直接朝着樹林的深處一點點走去。
途中絆到了樹根摔了一跤,撞到了一棵樹上,彬鳶不吭不卑的走着,腦袋暈乎乎的讓他走路搖搖晃晃,肚子還不争氣的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放我出去!!!”撕心裂肺的吶喊被僵硬的牆壁阻攔,地牢裏,梁羽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什麽。
鳶宅一夜之間被屠滿門,宅主下落不知所終,墨野在那個晚上被黑衣人砍斷一只手臂後,在王果果與劉小軍的擁護下逃離了。
宅子裏的侍女下人,不會武功的通通丢了性命,梁羽辭親眼見着趙鐵被一黑衣人砍斷了頭顱,一腳踢到了荷花池裏。
他抖着手狠狠的抓着鐵門,情緒激動,雙眼發紅,“你們這幫畜生!你們不得好死!我詛咒你們,要下地獄,堕入阿鼻地獄!”
看守地牢的侍衛才不會管他這些鬼話,将人鎖好之後,回到桌子旁該喝酒的喝酒該吃肉的吃肉,反正将痛苦建在別人的身體之上是他們最擅長的事情,心情不會差只會越來越好。
直到喊得出不了聲,喉嚨沙啞了,梁羽辭才絕望的癱坐在地,雙眼無光的望着地面,手垂着,如同被逼到絕境而活不下去的人。
被關在同一間監獄裏的還有鼻青臉腫的康斯·德斯伯特,他是瓦蒂國伯爵府的小兒子,加上家族背景強大,在這挧國也沒有人敢随随便便的拿掉他的命,畢竟鳳凰城內的瓦蒂國商人多得數不勝數。
他被關進來的第一夜,就已經有好幾夥商隊願意花大量的價錢把他贖出來,因此還驚動了幾個朝廷大官,其中就包括位高權重的馮钰安,馮習鶴的大哥,挧國的大皇子。
安王府,燈火透亮直上雲霄,已經大半夜了,還有人不斷的擡着貴重的禮物往王府中擡。
管家忙得進進出出,清點貨物入賬房,又是招待那些客人吃飯,恨不得腿上多長幾條腿。
客廳裏,瓦蒂國國商隊領頭隊長魯修亞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眯眯的把茶喝完,瞅了瞅過于緊的領帶,和顏悅色道:“還望貴國可以放過我那頑皮的外甥,聽聞他被關進大牢,不知是犯了什麽錯?”
又是一個沾親帶故的,外國的親戚關系就這麽複雜嗎?
馮钰安今天一天就已經接待了三個各種理由想要把那小子給弄出來的商人,他無奈的扶了扶額頭,放松語氣,安撫道:“魯修亞先生不必擔心,關進大牢不過是走走過場,三日之後,等風聲過了些,他自然會平安無事的出來。”
就算他想動也動不了,畢竟與瓦蒂國交易往來支撐了自己國家大半的經濟,兩國的關系如果因為這件事情鬧僵,只會得不償失,他可不想賠了夫人又折兵。
“十分感激不盡!”魯修亞朝着對方行了個大禮,揮揮手,身後的管家擡着一盒子的金錠子遞給馮钰安的小厮拿着。
馮钰安也不推辭,別人送多少他就照常收着就是。
彬鳶遇難的消息不經而走,比狂風刮得還要快,一吹就吹到了浮桑國。
此時的浮桑國戰火四起,民不聊生,同時被三個國家攻打,是一件很不樂觀的事情,再加上敵方還有着強大的軍隊和完善的武器,浮桑國一天之內就損失了七八萬的軍隊。
一座城池接着一座城池淪陷,地圖上,彬觞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地盤,就像食物一樣被別人瓜分而去,而自己只能坐在冰冷的王座上,束手無策。
這時候一名負責收信的小兵急急忙忙跪在殿前:“啓禀陛下!有密探送來密報!”
已經焦頭爛額的彬觞這時候哪有心情看什麽密探,正欲發怒訓斥那名不懂規矩的小兵,心口卻突然一疼,一口氣一下子沒喘上來,憋得心口痛。
緩了緩,他才開口說道:“把信呈上了吧。”
小兵顫顫巍巍的把信呈上去,生怕脾氣暴躁的陛下降怒于自己,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
信很短,是負責去監視挧國動向的探子發來密探,信中說,鳶宅一夜之間遭到不明身份之人屠殺,他們要捉拿的叛國賊,彬鳶下落不明,至今沒有消息。
短短幾個字概括了彬鳶的遭遇,緊拽着紙條,彬觞目光森然的盯着字跡,臉色卻依然的平靜,平靜到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他應該開心才對,彬觞默默的在內心告訴自己,自己不是一直都想對方死嗎?現在如願以償了,可為什麽卻高興不起來?
把紙條放進懷裏,覺得又不夠,拿出來再看,手卻慢慢的抖了起來,竟無聲掉了行淺淚。
天際劃過一條白線,本是萬籁俱靜的黎明,卻突然響起了戰火的鼓聲,那一身一身的蕭殺之氣沖破雲霄。
彬觞站在自己最後堅守的城池之上,手中拿着彬鳶曾經是太子身份時,從那人腰上扯下來的寶劍,據說得到此把寶劍的人便能成為真正的王,他得到了這把劍也的确成了王,但恐怕是史上做上王位最短的一個王。
沖在最前方的是身經百驗,戰無不勝的吳肆,他騎着高頭戰馬,身披着盔甲,馬頭上也披着盔甲,重重的盔甲摩擦出讓人生畏的悍戰聲。
面對敵方十幾萬的大軍,只剩下幾萬人的浮桑國軍隊畏懼了,越來越多的士兵悄悄地向後溜走,站在城牆之上的彬觞看得清清楚楚。
他對着身旁的宦官說道:“把弓箭拿來!”語氣冷的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宦官趕緊把弓箭遞上去,畏懼的看着彬觞将弓拉開,目光陰冷,“嗡”的一聲,一支寒光閃閃的劍刺中了一個逃跑的士兵。
接着一個兩個,逃跑的士兵一個接着一個倒下。
“出逃者殺無赦!”城牆之上,威嚴的聲音傳來,是他們的王。
士兵們不敢逃了,前後都是死,是成為逃兵被自己的王殺死,還是為國奮戰抛頭灑熱血死在戰場上,他們心中已經明了,赴死的心态也更加的明确。
天色變得紅了起來,如同血的顏色一樣染紅了半邊天,在這城牆上一站就從早上站到了下午,戰場上還在持續,不斷傳來的死亡之聲吸引着大片的烏鴉在這片戰場上圍繞。
這個國家要完了,在他的手上完了。
一支箭射中了他身旁的宦官,血跡直接潑灑到了彬觞蒼白的臉頰上,他眼睜睜的看着跟随自己幾十年的宦官倒地死去,最後冷漠的擡頭望天,凄涼的笑了。
“我做的不好嗎?我更改賦稅,減輕老百姓的痛苦,設立平民私塾,讓更多的老百姓可以上學,為什麽!上天你是瞎了嗎?你看不見我做的一切嗎?哈哈哈……”
人之将死,心情豁然輕松起來,彬觞緩緩從死去的士兵身旁撿起一把劍,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個個浮桑國士兵命喪于此。
他把劍舉到頭頂,詛咒天:“我死後,化作厲鬼!讓地獄不得安寧,人間不得平息,生生世世與天作對!”
話落,舉薦之人刀抹過脖子,紅豔豔的鮮血順着刀刃滑落,一滴滴的掉下。
“陛下!!!”年邁的老将軍從馬背上翻身而下,雙膝跪地撲倒在城樓下,剛好接住了從上方墜落下來的彬觞。
幸好傷口不深,吳肆将衣服撕成布條,簡單的包紮了一下傷口,扯了一匹馬,帶着受傷的陛下逃離了戰場。
樹林靜谧的山間小路上。
一輛樸素的馬車內傳來少女歡快的歌聲,搭配的還有簡單的樂器相配。
馬車外坐着一個長發女孩,女孩的頭發簡單的紮着,身上穿着很舒服,唱歌之人便是她,而馬車裏坐着的是她的姐姐,姐姐生病以後身體一直不好,酒樓把她們趕了出來。
靜雨眼見天色不好,把馬車驅趕到不遠處的一條小河邊停下,卸下馬車,任由馬兒在附近吃草,走動走動。
“姐姐,我去林子裏撿些柴火哈!”靜雨披上一件長袖外套,沖着馬車裏的人喊了一聲。
“去吧,不要走遠,快去快回,免得附近有野獸。”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回答道,伴随着幾聲咳嗽,說的有氣無力。
“好!”
靜雨提着柴刀,麻溜的鑽進林子裏,沿路砍了一些柴火,正準備回去,聽到草叢中有奇怪的聲音。
女孩子天生就膽小,何況靜雨才十四歲,她抿着嘴唇,臉色吓得煞白,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朝那發出奇怪聲音的草叢砸去。
接着又聽到一聲悶哼。
有人!
靜雨趕緊放下柴火扒開草叢,看到的卻是一個渾身染了血,斷了一只右臂的男子:“喂,你還好嗎?醒醒,能夠聽見我說話嗎?”
墨野已經陷入了重度昏迷,加上失血過多的原因,他的臉白得有些不正常,嘴裏喃喃的說着什麽,反正靜雨聽不清楚。
人倒地上趴着看不見臉,靜雨費力把人翻了過來,卻突然覺得這人的臉長得極為的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她思慮片刻,赫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替姐姐接待客人,那個出手闊綽的客人身旁就跟着這個男子。
既然有過一面之緣,讓她就更加不能抛下這人了。
若不是那位公子的出手闊綽,她甚至沒有錢為姐姐買藥治病,也更加沒有錢堅持到這麽久,要不然早就餓死在路上了。
去樹林裏撿個柴火又背回一個男人回來,靜薇吓得險些沒背過氣,聽了小妹的緣由,她即使皺着眉頭,百般不願意和這個男人共處一車,但還是勉強同意了。
靜雨趁着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去燒了一堆大火,把昨夜吃剩的食物翻出來烤一烤,吃飽喝足後,開始處理那位公子身上的傷勢,特別是他那斷了的右臂,鮮血止都止不住,撒了一些木炭灰才止住了血。
簡單的包紮把兩個女孩子累的氣喘籲籲,能不能熬過今晚就只能看這個人的運氣了,靜雨癱坐在馬車的一旁,把油燈稍稍移開,免得油燈滴油下來燙到這位公子。
這位公子的長相很俊俏,帶着讓所有女孩子都為之心動的強健體魄,只可惜,她與姐姐是賣唱的游士,注定要四海漂泊,沒有定所。
她也曾經幻想找一個好相公嫁了,過着相夫教子,孝敬婆婆的美滿日子,但這樣一個戰火紛飛的時代,沒有一塊地方是安寧的,說不準哪塊山頭就窩着一堆土匪。
她們這一路來,都是小心謹慎,每天只前進一小段路。
第二天一早,兩姐妹趕着馬車到了附近最近的一座城鎮,花錢請大夫替公子看病,命倒是保住了,可惜頭部受到重創,醒來後的人,對過往的一切沒有任何印象。
“那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嗎?”大夫詢問着,眉頭皺起,顯然情況不太樂觀。
男人搖了搖頭,手臂上的疼痛使得他精神非常的衰弱。他想不起來自己是誰,經歷了什麽,為何會斷掉一只右臂?一切都得不到答案。
大夫走後,靜雨端着熬好的藥進屋,“公子你咋起來了?”把藥放下,走過去替對方查看傷勢,走動的時候應該扯到了傷口,繃帶滲出血來。
“無聊。”
靜雨把藥端給對方喝,搬來一個凳子在床邊坐下,“無聊的話,那我給公子彈一曲怎麽樣?”她說話的時候笑得甜甜的,臉龐上還有酒窩,看着尤為可愛。
男子點點頭,他除了整個人煩躁之外,頭也特別的疼。
靜雨把挂在客棧牆上的月琴拿了下來,手指靈活的撥動幾根弦,稍微調整了一下音,臉頰微紅,她顯得有些很不好意思。
旋律一點點随着女子靈活的手指拔動琴弦,空靈的音穿透客棧,伴随着女子年輕的嗓音,卻唱出了一股在這世間流浪的滄桑感。
這首歌是靜雨自己寫的,她們是游士,一生之中,四海為家,唱歌為生。
“紅絮煙縷生生妄,月灑西窗。日照漣漪盼姻燭,夢斷絲雨。山如墨,水似愁,一雙人散,扏手難……”
這是一首很凄美的歌,女孩唱歌的時候總是很巧妙的帶動人的心情,她有着一副天生讓人垂憐的好嗓子,如花一般嬌豔漂亮的臉蛋,此刻的花朵正含苞待放,只待春天來臨。
琴聲收尾,靜雨紅着臉把樂器又挂到牆上,“我……我彈的怎麽樣?”
“很好聽。”男子誇獎道。
被這位公子誇獎,她自然是很開心的,立刻又想到了姐姐,姐姐的嗓子若是還沒有損壞,恐怕這天上地下,也沒有人能夠唱得比她姐姐還要好聽呢。
“我這根本不算什麽,我姐姐唱歌才是最好聽的……”
男子莞爾回答:“你也很不錯。”
靜雨不好意思的低着臉,她總是容易害羞,所以才在客人面前表演的時候出差錯,如果她能夠有自己姐姐半點的冷靜沉着,也不會落到如今連半個客棧也不需要他們這種半吊子的游士彈唱。
“對了,你真不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嗎?”靜雨試探的問道。
她依稀間還記得另一位公子稱呼這位公子好像叫什麽,墨野。
男子搖了搖頭,頭靠着床,左手端着碗把藥喝光,盯着空空的碗看了許久,身體潛意識的把空碗拽緊,整套動作根本不受他的意識控制,而是慣性的。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經歷了什麽,再看看自己左手手掌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還有臉上這細小的刮傷,一看這不是普通東西弄出來的,起碼是銳利的鈍器。
“不記得了……”
“哦……”靜雨坐在椅子上雙手揪着袖子,沉思片刻後,還是如實奉勸道:“不記得那也沒關系,你現在身上有傷,放心吧,我們會照顧你的,吃穿用度這些都不用擔心。其實以前我們是見過面的,我還曾聽到過另一位公子稱呼你為墨野,你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墨野……
墨野眼前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面,腦袋都很疼,一股股刺痛,讓他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潛意識裏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心口也是一股一股的疼。
“公子你還好嗎?”靜雨被對方這麽大的反應給吓了一跳,見對方疼得在床上打滾又幫不上忙,急忙跑了出去叫大夫。
房間裏,墨野拼命的和那些消失的記憶抗衡着,一層薄薄的紗擋住了他,真相明明就在紗的另一端,可現在的他,卻怎麽也闖不過那道薄薄的紗。
☆、北之笙,南之鳶
六個月後。
偏僻的吊腳村又到了一個月才舉行一次的集市,賣臘肉的,賣雞鴨賣水果和零嘴的,各種叫賣聲絡繹不絕。
一條大黑狗哼哧哼哧地走在前方,脖子上套着一條繩索,牽着繩索地是一個瞎子,這個瞎子六個月前來到吊腳村,被孤寡無依的毒婆婆所救。
毒婆婆是吊腳村的巫醫,當時這人剛好就倒在了她養了将近半年的花田裏。
帶着瞎子往前走地大狗是毒婆婆從小養到大的寵物,長得兇神惡煞,不認識這條大狗的人,肯定會被這狗兇悍的面孔吓倒,但是吊腳村的人都不害怕這條狗,街裏街坊的也非常熟悉。
“瞎子大哥!這邊這邊!”
“哎,來了!”彬鳶回應一聲,抖了抖肩上背着的重重背簍,跟随着小黑帶領的方向走,來到了一直以來擺攤的攤位。
攤位的旁邊是毒婆婆家的鄰居,馬元寶,光聽這名字就知道,這孩子的父親八成是非常愛錢的。
馬元寶的父親是吊腳村地地道道的鐵匠,為了能給自己心愛的兒子取一個財源滾滾的名字,可是找了村裏好幾個會讀書的人詢問了好幾次,才定下了這麽一個,又有才氣又獨一無二的名字。
“瞎子大哥,你吃飯了莫?”馬元寶從懷裏掏出燒餅,把餅掰成兩塊,一塊扔到小黑的腳下,一塊遞給彬鳶。
小黑一口就把燒餅給吞了下去,嗚嗚兩聲,仿佛是在表示感謝。
彬鳶不好意思的接過燒餅,他的确是餓的有些前胸貼後背了,早上卯時出發,就相當于五點多吧,那時候出門,他只來得及喝了一些稀糊糊吃,現在早就餓得肚子難受。
把背簍裏的草藥攤在攤位上,一切弄好之後,才坐在矮凳子上慢慢的地啃着燒餅,聽着馬元寶和過往買東西的老百姓砍價錢。
“小夥子,你這把柴刀怎麽賣?”
“五個銅板。”馬元寶眼睛眨也不眨,伸出五根手指比劃着。
“五個銅板!”要買刀的人深思熟慮醞釀了一會兒說:“我看這也就值三個銅板,你這價錢太貴了,在你這裏五個銅錢買一把刀,那我還不如去附近的鎮子去。”
“我說老鄉你這就太不實在了,這方圓幾裏,哪個不知道我馬鐵家打出來的鐵杠杠的,我們這賣的可都是實價,我就不信你去鎮上買的比我這兒便宜!”馬元寶挑挑眉毛,他可不像他爸那樣憨厚的連個價錢都砍不下來,還反被別人坑了錢。
“四個銅板!”買到的人拿着刀揮舞一下,試試手感說道。
摸着長滿胡渣下巴的馬雲寶,眉毛一擡,從堆着貨物的布袋子裏翻掏,抽出一把殘次品,把刀扔在攤板上:“兩個銅板的要不要?”
那買到的人拿着這把殘次品看了會,最後實誠的掏出兩個銅板放在攤位上走了。
彬鳶坐在自己賣草藥的攤位上一動不動,自從瞎了以後他的耳朵格外靈敏,漸漸學會了根據聲音辨別方向以及事物。
毒婆婆也教會了他許多東西,比如靠着鼻子來區分草藥,靠着聞味道來區分蔬菜的成熟度,季節花香。
他左手手腕上有一條淺淺的疤痕,最初的那段時間,他自殺過。
“瞎子大哥!”馬雲寶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