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從陰影裏走出來,我們沒有經歷過不可妄自菲薄他的經歷,真正疼痛的在心口,傷疤是無法看見的。或許他比那女子還要傷心……”
傷心?
海泊不相信的又看了一眼那個男子,對方還是那一副愛搭不搭,懶散模樣。
“就他那樣還傷心?”
“海泊,那人就是因為愛着那女子,所以才不想對方為了自己而耽擱終身。”彬鳶能夠看出兩人身上的姻緣,卻都是命運坎坷的人,終究是有緣無分沒辦法在一起,如果他算的沒錯的話,那女子,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師傅,你是怎樣得知的?”海泊聞言心口一顫,壓下內心的那些慌亂,他不想讓師傅知道自己對他抱有其他的想法。
“往往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的。”彬鳶解釋着:“你知道嗎?那女子雖然看起來相貌平平,可卻有着一顆成佛的內心。”
師徒兩人踩着漂泊大雨離開了小巷,閃電雷鳴在頭頂上交錯,彬鳶以前非常害怕打雷,現在卻沒有了。
雨水沒辦法碰到他,即使兩人走在街上身上也不會濕掉分毫。
可能是下雨的緣由,街上的百姓都不見了,一眼望過去,街道的盡頭空無一人,茫茫之中便是雨水連天。
海泊一直跟着師傅,淋着雨走上石橋,看着雨水打在河面上,紅色的錦鯉在水中悠閑自在的游着,岸邊的柳樹微微吹拂,皆是一派無人打擾的好景象。
“師傅,要不我們去住客棧吧?”
彬鳶詫異的看向徒兒,“又不是凡人,無需住客棧。海泊是累了嗎?”
海泊搖搖頭,他根本不累,就是害怕師傅一直在外面淋雨對身體不好,卻忽略掉了現在他們兩個都不是凡人,別說淋雨,就算一道雷劈下來也完好無損。
葉府,葉紊安安靜靜的呆在書房裏抄書,窗格外是瓢潑大雨,伴随着的還有轟轟的雷聲。
這是一個多雨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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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爺!”老管家端着一碗參湯進來,看着小少爺在安安靜靜的寫書,欣慰的笑了笑,将湯放在桌案上。
“劉伯,我爹他去哪了?”葉紊咬着毛筆頭,從昨天開始爹爹就不知道去哪了,今天還沒有回來。
“老爺當然是去尋找那兩位貴人去了。”管家彎着腰,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看着小少爺把湯喝完。
“好吧。”葉紊無聊着看着窗外的大雨,好不容易碰到爹爹不在,沒想到天氣卻阻礙了他。
雨幕中,一陣馬蹄聲逐漸向橋靠近,彬鳶正站在橋邊,那馬兒從朦朦胧胧的雨霧中逐漸變得清晰,一個人正騎着馬向這邊狂奔。
彬鳶拉過徒兒的手,讓開路,那馬刺溜一下就跑了過去。
海泊則心口一陣蕩漾,目光小心翼翼的看着師傅牽着他的手,這一刻,耳畔只能聽到心髒的跳動聲。
那跑過去的馬兒沒想到又折返回來,彬鳶正要轉身離開,馬兒在他們的路前停下。
騎在馬背上的壯年男子目光幽幽的望着雨水中的彬鳶,最後翻身下馬,朝着對方走去。
葉九有好多話壓抑在喉嚨裏,整整五年了,他連做夢都能夢到殿下,這一刻見着,眼淚忍不住的順着臉頰被雨水沖落。
“殿下!”
彬鳶一陣皺眉,覺得這男子長得頗有些像自己認識的一個朋友。
可能是因為記憶太過久遠,望着對方長長的胡須,濃密的五官,一時半會兒真想不起來。
“敢問閣下是?”
“殿下,我是葉九。”
葉九!
彬鳶睜大雙眼,歲月像一把利刃,在葉九臉頰上刻下了皺紋,頭發也白了些。印象中的少年威風凜凜,橫跨一把長刀,騎着高頭大馬,笑傲無邊的跟随在隊伍的最前方,似一顆明珠。
彬鳶同樣覺得自己也是在做夢,不可自信的走上前,忽略性的放開了徒兒的手。
“你真的是……葉九?”彬鳶捧着對方的臉仔細看個不停,真的很像,和記憶中的簡直一模一樣,只是年齡變大了,臉上有皺紋了,卻也更加的有男子氣概。
這樣一想,只覺得對方的容貌,長得頗有點像那日他碰到的那個小孩。
“兩位公子請用茶。”管家端着茶水來到客廳。
“多謝。”彬鳶伸手接過,向管家道謝。
海泊沉默的坐在師傅旁邊,壓抑住內心的妒忌和不安,他根本就不了解師傅,此次下山,總覺得師傅身邊好像有很多人,每個人都可以從他的眼前奪走師傅的視線。
坐在座位上,葉九十分想要站起來,想将位置讓給殿下而坐,被拒絕了數次,心口仍然端端不安,覺得這一切好像一個夢。
“那日在鎮上碰到的,是你的孩子?”彬鳶笑着回答,眨眼間他們好像都已經成家了,墨野如此,葉九如此,不只楚由過得怎樣。
“犬子葉紊,今年七歲,狗屁不通一個,多謝殿下送犬子回家!”葉九又是深深的一鞠躬,彬鳶不好意思的搖搖頭,“那孩子很好,眼裏透着聰慧,将來一定是一個可造之材。”
被殿下稱贊,葉紊躲在客廳的隔間裏有些竊喜。
“他也就知道成天闖禍,哪有殿下說的那般好。”葉九臉色一垮,想起自己這個便宜兒子,他就老瓜子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就算了,在書院裏不好好讀書,還總給他惹事。
“殿下可否在府中留宿幾日?”葉九渴望的說着,他已經連夜讓人快馬加鞭給身在挧國的楚由送信,只要殿下肯在府中呆上一些時日,他相信,楚由定會在預期的時間內趕來。
彬鳶想了想他要尋找的人就在這座鎮上,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讓那人回心轉意繼承神職,的确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那多有麻煩。”
葉九臉上一喜,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殿下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就好,有什麽住不慣的地方一定要提出來。”
彬鳶點點頭,四月的小雨淅淅瀝瀝開始下了起來,燕子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的叫着。
“殿下身旁這位是?”葉九疑惑的看着海泊,他不認識這人,想來這人恐怕是殿下離開他們以後所認識的人吧。
“這是我的三徒兒,海泊。”彬鳶聲音像一道銀鈴,加上已經不是凡人,一言一語一瞥一笑之間都帶着一股飄渺的感覺:“海泊,這位是葉九,為師的朋友,你稱呼他為葉大哥就好。”
海泊很有禮貌的拱手作揖:“見過葉大哥!”
“不用不用!”葉九一臉慌張,他哪裏是殿下的朋友,在他心裏,至始至終永遠都是殿下的仆人,後背上的奴隸烙印,就是最好的證明。
兩人聊了一會兒,彬鳶跟随着葉九來到書房。
碩大的房間裏堆滿了書架,滿滿當當的全是賬本,有統計藥材的有出納的,有工房開支和收銀,多的比人頭都還要高。
管家掌着燈進來,把四周的蠟燭點亮,說了句:“老奴就在門口候着,有什麽事,老爺和貴人盡管吩咐即可。”
彬鳶點點頭,葉九一把拉住他來到桌案前,将店鋪的章子拿出來,雙手奉上:“這東西也該物歸原主了,殿下,請收下吧!”
“你這是做什麽?”
彬鳶伸手阻攔,他當初之所以将這些産業分散的交給他們打理,就沒有要收回來的打算,跟着自己闖蕩這麽多年,這些報酬是他們應該得的。
“風花雪月的‘雪’鋪,本來就是你的。”
“可這些都是殿下的産業!”葉九眼神堅持,他已經享用了殿下七年的饋贈,如今殿下回來了自己還霸占着産業不歸還,簡直罔顧人倫。
“葉九。”彬鳶把雙膝跪在地上的人攙扶起來,搖了搖頭,果然歲月只是在他的臉上烙印下了皺紋,并沒有帶走他這種憨厚又傻傻的想法。
“葉九,你們都是跟着我一路闖蕩,抛頭灑熱血。”彬鳶坐在書案旁的椅子上,也示意對方坐下,接着說:“你不覺得這些都是你們應該得的嗎?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哪來的今天?哪來的風花雪月?這裏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勞。”
“殿下……”葉九渾身籠罩着一股悲意,他今生最不後悔的事情就是跟随殿下,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自己有這樣一個主子。
“好了,你老大也不小了。孩子都那麽大了,怎哭哭啼啼的?”彬鳶伸出袖子替對方擦了擦眼淚,手伸回來時卻被一把捉住,迷茫的雙眼對視上葉九滾燙的眼眸,好像被灼燒了似的,吓得彬鳶趕緊抽回了手。
“殿下卻未變過……”葉九從椅子上起來,目光炯炯的望着彬鳶,七年的時間,一個人不可能沒有絲毫變化,是人都會老的。
他雖不能理解殿下的容貌沒有變化,卻能夠感覺的出來殿下不是普通人。
“葉九……”彬鳶對于身旁的人還是很信賴的,可能是因為出生共死一起闖蕩過,在熟悉的人面前,彬鳶放下了戒備整個人都松懈了不少:“葉九,其實,我并不是凡人。”
雖然早有猜疑,可聽到殿下親口承認,葉九還是難以掩飾眼裏的震驚。他抿着嘴唇不說話,可熾熱的目光卻無法讓人忽視掉他期待下文的心情。
“我是雪國的子民,每年冬天的時候,需要為這片大陸上的衆生降下一場雪。”
“殿下……”葉九不知為何總感覺殿下好像吃了很多苦,以前的殿下從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兩人從書房出來的時候,轉過走廊,便碰到了等待多時的海泊。這孩子好像在廊下等了許久,斜飄的小雨淋濕了劉海,他卻不知道躲雨,硬是站在雨中淋成了落湯雞。
彬鳶見着後一陣心疼,走上前不忍心的訓斥道:“平日裏教你的法術都忘光了嗎?連雨水都擋不了了嗎?”
海泊眼裏含着盈盈的笑容,規規矩矩的站在師傅身旁,無視掉葉九聽聞後詫異的眼神。
“沒忘,只是這雨本來就不大,師傅放心吧,徒兒不會感冒的。”
彬鳶搖搖頭,不想和這個小兔崽子争論這些問題,幾人又繼續朝着前堂走。
途中,心中非常好奇的葉九不僅詢問道:“殿下,這世上真的有神仙嗎?”
彬鳶點了點頭,目光好像含着春風,看的葉九老臉一紅,想起了年少時荒唐的想法,趕緊低下頭假裝自己什麽也沒想。
“妖魔鬼怪皆在,各有各的地盤,你也無需害怕,凡間有凡間的規矩,妖界有妖界的規矩,雖然存在,卻受着方圓限制,怕不是怎麽好見。”
葉九聞言趕緊搖搖頭,笑得爽朗,也看得開:“不見才是最好,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們安居樂業,宛若太平盛世。”
真要是太平盛世就好了。
彬鳶放下心底的怪異,一路上沒有再說話,他不可能告訴葉九,這個國家表面上的安寧根本維持不了多久,不出幾年,主角,也就是這片大陸上的第一代氣運之子‘巴曼’便會開始起兵攻打浮桑。
第二天,用過早膳後,彬鳶被熱情的葉九帶着出了府轉悠了一圈芙蓉鎮上所有的工房,主要生産衣物和織錦刺繡,現在已經不再銷售草藥,草藥這一塊主要都交給楚由打理。
跑了大半天,彬鳶累得夠嗆,葉九一臉後悔,幾人回到府上,天色已經漸行漸晚。
用了晚餐,彬鳶去溫泉泡了澡,披着一件單衣坐在案前手持着毛筆細細想着珠寶首飾的樣品。他打算為葉九設計一些衣服上的小飾品,畢竟,這麽多年賣來賣去還是老樣子的東西也賺不了幾個錢。
海泊掌着燈進來的時候,見師傅還在案前畫畫改改,把快要滅掉的蠟燭提高了些,擔憂的說道:“師傅,可以休息了?”
彬鳶聞言看了看案臺又看了一眼窗外,月亮高高的挂起,可見得天色已經很晚,将毛筆擱下,把繪制好的圖形都整理好,用墨臺壓着,打了一個哈欠往床邊走去。
海泊回頭望了一眼案臺,被那些精致漂亮華麗的首飾圖案給吸引住了,驚訝的說道:“師傅繪制的飾品可真漂亮。”只不過可惜了,這些都是女孩子用的。
彬鳶将鞋脫下,往床上一倒,一頭如絲綢般的長發順着床沿滑落:“改日給你也設計一個。”
海泊把師傅的長發攏起來,用絲帶系好,面色平靜的回答:“徒兒多謝師傅。”,內心卻激動的早已忘我。
“好了,你也去休息吧。”
“徒兒告退。”
海泊退了出去将房門關上,卻沒有按照師傅的吩咐好好的在這房間裏睡覺,而是獨自一人來到還亮着光的書房門口悄悄地潛伏着。
書房裏,葉九正拿着毛筆批改的資料,風花雪月的産業複雜又多,哪是一朝一夕就能看完的,加上這幾天他一直陪着殿下東跑西逛,耽擱了許多工作,只有晚上的時間才能趕回來。
海泊敦促在房梁上,聽見一個匆匆的腳步聲向這邊靠近,沒一會兒書房的門被敲響,管家着急的聲音說道:“老爺!老爺!楚大人的人到了!”
“這麽快!”埋頭的人恍然驚醒,擱下筆,趕緊激動的說道:“速去将人請來!”
“好的,老爺!”管家匆匆應下,邁着不利索地腿急匆匆的走了。
海泊閉着眼睛打量着這個人,心裏的妒忌像一團火焰将将他團團圍繞,卻也找不到宣洩口,只能憋着。
沒一會兒,一個力大的人将門推開,那人身着一身黑色華袍,頭梳着高高的玉冠,盛氣淩人,身上披着披風,披風上還沾染了一些雨水,看起來很匆忙。
“楚大人快快請坐!”葉九趕緊招呼對面的男子坐下,把面前的賬本合上,吩咐管家去端些茶水來。
楚由的确是匆匆趕來,幾天幾夜側眠不休,眼角已經染上疲憊,但臉色看起來尤為的激動,他冷靜了半會,左顧右盼硬是沒有看到想見的人,着急的眼睛發麻。
“殿下呢?”
葉九當然知道對方這麽着急匆忙趕來,肯定是為了求見殿下,但現在殿下已經入睡了,他不想打擾。
“殿下剛好休息了,明日便可見面,今日你就好好在府上休息吧。”葉九笑着捧着茶喝了一口,見對方仍然是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搖了搖頭說道:“幾天前我也和你一個表情,覺得這是一場夢,但殿下真的來了。”
“殿下他還好嗎?”楚由壓抑着說,他可不止七年沒有見過彬鳶,起碼有十多年了,從那場大火燒起的那一刻起,他帶着一部分産業遵照殿下的旨意奔赴蛴魑國起,從此便和殿下再無相見。
說起殿下過得好不好,葉九也是一臉難過和隆重,時光會改變一個人很多東西,有些是觀念,有些事看法,有些是容貌,但是在他看來,發生在殿下身上的太多了。
“殿下變了很多,不過這樣也是好,我們終究是需要離開人世的,不能永遠陪在殿下身邊……”
“你這話什麽意思?”楚由也是三十好幾的人,從小就不信鬼神之說,聽對方的意思,還以為殿下出了事,剛松懈下來的心又懸在了心口邊。
“殿下親口告訴我,他并不是凡人……”
楚由一臉難受,以為對方得了失心瘋,故意把自己騙來這裏取樂子,當即生氣的一拍桌子,“葉九!你到底幾個意思?!我匆匆趕來,可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殿下到底在不在府上!”
葉九一副就知道對方會生氣的模樣,安慰道:“在不在明日就可見分曉,管家,待楚大人去客房休息吧。”
管家恭恭敬敬的點點頭,伸手作揖:“楚大人請!”
楚由黑着臉跟着管家走了,葉九卻頹然的坐在椅子上,望着挂在牆壁上的一幅挂畫眼神發呆,畫像中的人便是彬鳶,笑起來的時候如同三月寒春,媚眼如絲,美不勝收。
這世間,好看的事物往往比較吸引人,葉九一直知道殿下長得好看,卻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抱有如此肮髒的心思,當即覺得悲痛不已。
海泊看着那幅挂畫貪念而起,但今夜不是動手的好時機,他可惜的望了最後一眼,悄悄地潛入夜幕中消失了。
☆、見到許多故人
一夜好眠,彬鳶在清晨的微光之中醒來,窗格外的鳥兒唱着歌謠,捕捉着蟲子,撲通幾下翅膀,幾片凋零飄落,進了屋子裏。
清晨的霧還沒有消散,四周都沾着霧水,彬鳶習慣早起,在院子裏舒展一下筋骨,召喚出寒冰劍在海棠樹下練起了劍。
海棠花開得正紅,粉紅色的大絨球一簇一簇的坐落在樹間,微風輕輕一吹,含苞待放的花朵凋謝下的花瓣在白衣少年的身姿間優美落下,更加襯托出少年的美麗和芳華。
清晨的露珠沾染在花瓣的葉間,少年的劍氣,把花香帶得更加的悠遠,葉九與楚由到來時便被一陣花香撫的心曠神怡。
花樹下,少年揚起手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白色紗衣在風中飄拂,沐浴着晨光,伴随着劍刺破虛空的聲音,手腕轉動,漸漸的,散落一地的花瓣随着劍氣漂浮起來,形成一道柔美勢不可擋的劍氣。
彬鳶練得太過于投入,況且沒有察覺到危險,忽略掉了漸漸靠近的兩個人,直到聽到了一陣腳步聲,才收回了劍。
一身黑袍加身的高大人影已站在廊下,身旁陪着葉九,兩人若是再年輕個幾十歲,彬鳶定當會認得出來。
他瞧了許久,那個高大臉色激動的男子實在是有一些難以回憶。
“敢問閣下是?”
楚由步伐蹒跚的向前幾步,很想将少年擁進懷裏,壓抑着內心悲憤交加五味雜全的情緒,侃侃後退幾步,單膝跪在地上,請命道:“楚由見過殿下!”
彬鳶一雙眼角微微泛紅的瑞鳳眼微微睜大,淡粉色的嘴唇一張一合,捏在手上的劍柄微微發抖,始終不敢相信面前這個身材魁梧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會是楚由。
“你是……楚由?”時光可真會開玩笑,彬鳶以為自己恐怕這輩子也沒有機會再見到自己的心腹部下,這種場景見面讓他內心悲憤交加。
“殿下莫哭。”葉九看着殿下眼角紅起,眼淚珠子一串一串的掉落,心口慌得不行,縱使在女人堆裏輾轉反側,這一刻巧舌也難以慎用,“殿下別哭,這不是應該高興嗎?楚大人昨夜就已經來了……”
彬鳶點點頭,把眼角的淚水擦掉,趕緊走上前去将跪在地上的人攙扶起來。
“你也快起來,讓我下跪做什麽?如今我又不是你們的主子。唔?”
楚由一把捂住彬鳶的嘴,“殿下莫要說這些喪氣話,殿下怎麽可能不是我們的主子,永遠都是!這是不變的事實!”
葉九也頻頻點頭附和道:“楚大人說的是,我們永遠是殿下的奴下,殿下也永遠是我們的主子,這是不變的事實。”
彬鳶被兩人一左一右的圍着,不知道說什麽好,他依舊是最矮的那一個呀。
三人往涼亭走去,彬鳶這麽多年沒見楚由,也有一大堆話想要說。
“師傅!”
一道墨綠色的身影姍姍來遲,海泊在師傅旁邊坐下,眼疾手快的從師傅手上奪過茶杯,細心的為師傅斟滿茶,笑的眉眼彎彎。
“這位是我的三徒弟,海泊。”彬鳶給楚由介紹着,“海泊,這位是楚由楚大哥。”
海泊抱手作揖,盡顯君子風範:“海泊見過楚大哥!”
楚由面色複雜的看着殿下,再看年齡和殿下不相旗鼓的海泊,十年的光陰根本沒有在殿下的臉上烙印下一點歲月,容貌依舊是那幅容貌,甚至比以前還要年輕了許多,霎那間,楚由想起了晚上葉九對他說過的那幾句話。
“殿下……你的容貌?”
彬鳶就知道對方會問這個,捧着茶杯稍稍的品上一口,轉着茶杯,細細道來:“我乃北國之人,掌管四季中的冬,為這片大陸降雪。”
他并沒有說太多,只是寥寥幾句介紹了自己的來歷和身份,把其他的都很好的掩蓋過去。
楚由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該過問,便不再詢問。
“這幾年你過得可還好?”彬鳶打量着五官已經成熟,逐漸有些變老的楚由,這人恐怕已經有孩子了吧,想來,孩子的年齡應該和葉紊年紀差不多。
“現已成家,大兒楚歸夕已經十歲,小兒楚濱六歲多,最小的女兒楚妙妙三歲半。”楚由說到自己的兒女,臉上洋溢着幸福,他與娣子是在蛴魑國火焰城認識的,相互扶持才走到了今天。
彬鳶壓抑住眼裏的羨慕,臉上挂着笑容。
如果他能夠與福笙相守到現在的話,恐怕早就領養了一個孩子。很多事情就是沒有那麽多如果,沒有就是沒有,所以一切都是妄想,根本不切實際。
“眨眼間你們都已經成家立業,當上父親了,這樣我也就放心了。”彬鳶笑的含蓄,內心卻很悲涼,有時候平凡的生活是他遙望而不可及的,但是看到自己在乎的人,一個個都過得很好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殿下什麽時候去我那裏坐一坐,王果果他們可是想念的很。”楚由故意這麽說,就是想借着這個理由,讓殿下去一趟他那裏坐一坐,最好多呆上個把月。
葉九故作生氣的瞪了一眼楚由,就知道這老家夥沒好事,原來是打算挖自己牆角,殿下在自己這裏都還沒有坐熱,就想把人帶走,那是不可能的。
“哪那麽麻煩?我叫管家請人把他們請來就行。”葉九一拍大腿就這麽定了,叫來管家吩咐下去,容不得楚由一副痛恨的磨牙模樣。
海泊緊緊的靠着師傅坐好,看着幾人有說有笑妒忌得牙疼,但他卻掩飾的很好。
彬鳶就這樣在芙蓉鎮上定居,雖然并不是長久,但在神谕卷軸頒布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之前,恐怕也會呆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
與此同時,一個偏遠狹小的村子裏,同樣五歲多的小孩卻過得遠遠不如彬鳶想象中的那麽好。
最近梅雨天氣多,院子裏晾曬的幹菜都生了黴不能吃了。
李壯和王婆子抽起竹竿将五歲多的小孩抽的遍體鱗傷,一頓抽打下來小孩的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肉,小孩還必須得頂着雨水去河邊洗衣服。
路過的行人都非常厭惡這個肮髒的孩子,身上臭烘烘的,整日陰沉個臉目光陰邃的看着人,這哪裏像個小孩子應有的眼神,整個洞河村的人都不喜歡他。
然而這小孽種卻是從天而降,無緣無故出現在了王婆子家的門口,兩老口都非常厭惡這個從天而降的小孽種,家裏本來就沒有多少米還要多養一張嘴。
沒有人給這小孩起名字,村裏可以上學堂的孩子放課後會拿着柳條追着他跑,嘴裏嚷嚷着“小雜種、小孽種、爛嘴巴”之類的話。
小孩之所以被稱呼為爛嘴巴,是因為他這張嘴每當寒冬臘月,就會長滿凍瘡,嚴重到有時候不能張開嘴吃飯,傷口只要微微裂開就會流血,嘴唇附近滿是凍瘡的傷疤,看着分外的醜陋和恐怖。
三三兩兩地孩童跑在田坎上,背着書包,手上揮着從河邊折來的楊柳條,唱着兒歌一蹦一噠的往家趕。
路過河邊時,幾個兒童很有默契的将手指放在嘴上噓道:“咱們扔石頭砸死這個爛嘴巴!”
幾個孩子哄哄點頭,在田坎間抓了一把碎石子,同時一鼓作氣往河邊洗衣服的小孩頭上砸去,小孩被砸了一個猝不及防,額頭上,臉頰上,手臂上被飛來的石頭刮傷,一絲絲鮮血抹在皮膚上,疼的小孩臉色發白。
覺得無趣,田坎上的小孩們一哄而散。
幾大盆子的衣服小孩從午上洗到晚上,端着盆子跑了兩趟才把衣服端回院子。
小孩只敢輕手輕腳的晾衣服,怕吵醒了熟睡的王婆子和李壯。
以前他總是不小心絆到門檻,屋裏的兩人被吵醒後又是一頓毒打,本來就餓了一天再加上被打後又沒有飯吃,險些餓死在牛棚裏。
小孩晾完的衣服,悄悄的跑到廚房翻到了幾塊鍋巴,小心翼翼的拿着鍋鏟鏟出來,包着有點變味的鹹菜夾在中間吃着。
家裏沒有煤油燈,周圍非常的暗,若不是有月光灑進細碎的光亮,小孩恐怕又要伴着板凳惹來一頓臭罵。
快速解決完了吃的,将門關上,把放在院子裏的碗悄悄的洗了,拖着疲憊的身子來到後院的牛棚邊,把稻草蓋在身上,正準備睡去,在月色的籠罩下,他看到了一個人影坐在院子的圍牆上。
小孩吓了一跳,雖然不知道什麽是鬼怪但本能的害怕着。
時筆收起蛇尾,幻化出一條人腿,在黑夜的襯托下,他順暢的黑發反着幽幽的光澤,一雙鮮紅的眼眸裂着一道銳利的光緊緊的盯着縮在牛棚裏的小孩。
五年的時間沒有折磨死這個孽種當真是可惜了。
他從圍牆上跳下,閑步來到牛棚的圍欄外,嘴角微微勾起,目光冷冷的看着小孩:“你叫什麽名字?”時筆微微一笑,極好的容顏,讓他很容易擊碎小孩子的防備心。
“我……我沒有名字。”小孩斷斷續續的回答,自記事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對他笑,情不自禁從稻草中爬出來,到這人的腳下,目光呆呆着仰着頭。
他覺得對方身上有一股親近的味道,不知不覺間很容易被吸引。
“想你的親生父母嗎?”
小孩一雙黑色的瞳孔睜大,不可置信的望着時筆:“你知道我的父母在哪嗎?”
時筆理所當然的點點頭:“我當然知道,不但知道,而且還認識。”
就是這種渴望得到真相的眼神,時筆非常讨厭這種眼神,迎着小孩救贖般的目光,恨不得撕碎這種目光。
他微微彎下頭,伸出冰涼的手指在小孩的臉上劃過,嘴角的溫度一點點寒冷,“因為你是一個天生不祥之人,一生下來他們就不要你了,不然也不會把你丢在這裏任人欺負不是?”
小孩一瞬間雙眼呆滞,雖然他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可村裏的其他孩子在父母懷裏撒嬌賣好的時候,他總是格外羨慕那種有父母陪伴,被父母保護的感覺。
可當有人告訴他自己有親身父母存在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恍若在做夢,高興的想要飛起來,可這人卻告訴他,自己是被親生父母所抛棄的,這一瞬間,小孩所有的心理防線亂成了一團,眼淚大顆大顆的掉落,悲憤傷心通通夾雜到一起喘不過氣。
時筆伸開雙手将孩子摟進懷裏,耐心十足的拍撫着後背:“乖,別哭,不是還有我嗎?”
小孩依偎着這個寒冷的擁抱,這人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雪花味,像寒冬的雪即将融化時的味道,雖然很冰涼,卻讓他莫名的安心了許多。
“我的親生父母真的不要我了嗎?”
時筆眼神裏沒有一點不耐煩,要想真正的複仇,就要懂得忍耐,這一點他從很早的時候就已經看透了。
拍拍小孩子的腦袋,将這個小家夥眼角的淚水擦幹,他蠱惑的說道:“對呀,他們不要你了,他們已經有其他的孩子。”
小孩子的眼淚還是大顆大顆的掉落着,時筆卻不以為然,繼續玩着貓捉老鼠的游戲。
“你的名字叫無情,懂嗎?”
小孩不知所措地擡起頭,看着這個漂亮的少年,愣愣的點了點頭,緊緊地依偎在少年懷裏,不想松開,而少年也很好的将他緊緊的抱着悄悄地離開了這個院子。
無情很喜歡這個名字,他跟着少年離開了那個像噩夢的家裏以後,擁有了許多夥伴,他們每天都會陪着他睡,他再也不用每天挨餓受凍擔驚受怕了。
有一點不好,無情每天醒來之後,必須和好夥伴們搶奪食物,但這對于他來說并不是什麽難的,一開始的前幾天他因為搶不到食物而餓了很久,但主人都會在很晚的時候悄悄給他送來吃的,并安慰他說:“無情一定能做到的!”
無情相信自己能做到,所以每天第一時間搶奪食物,用盡各種手段,他學會了用嘴去咬,用手去刨,學會了對着籠子裏的其他鬣狗發出嘶吼的聲音,學會了在主人的腳下低着腦袋舔着腳底,以此來獲得主人的歡喜。
無情知道,只要自己擺出這個姿态主人就會高興的摸摸他的頭,他也非常享受的蹭蹭主人的腿。
這一天早上,無情在籠子裏呆了一個上午,打贏了三條獵狗,終于獲得了可以見到主人的機會,他高高興興的跳到池子裏把自己洗幹淨,穿上仆人遞來的衣服,兩手撲在地上,爬去了前廳。
比起用人的姿态走,他爬行的速度非常的快,有時候甚至連身後的仆人都跟不上。
時筆享受的看着少年分不清楚自己是人還是狗,乖乖的舔着腳底,敦促在自己腳邊,只要自己擡腳稍微撓撓他的脖子,他就會開心的什麽都記不得了。
“主人!”無情欣喜的看着時筆,乖乖的呆在主人腳邊。
“這幾日玩得開心嗎?”
“開心!”無情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絲毫不覺得自己每天被關在鐵籠子裏和一群野狗奪食有什麽不妥,只知道現在自己再也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