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怎知風光戀〔3〕
鐘稼禾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外的莫瀾和程東,愣了一下。
“咦,你們怎麽來了?快,進來進來。”
他退到門後讓出通道,程東卻僵在那裏不動,還是莫瀾硬拉他一把才将他拉進門。
鐘稼禾招呼他們在沙發坐下,給他們拿了兩瓶飲料,樂呵呵地說:“程東你媽媽這會兒剛好出去了,晚點回來。你們難得過來,我今天炖了湯,吃了飯再走吧!”
程東沒吭聲,僅以沉默回應。
鐘稼禾不明所以地看向莫瀾,她也不說話。
他似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或者說也有了不同尋常的預感,也安靜地在一旁坐下。
程東終于開口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誰……您知道嗎?”
鐘稼禾猛地一震,驚異地看着他。
“您看着我長大,工作時帶我做第一臺手術……您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家人,我一向尊敬您,最信任的人也是您,所以這個問題請您務必如實回答,不要再騙我了。”
這回輪到鐘稼禾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問:“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誰跟你說了什麽嗎?”
莫瀾道:“是程總親口證實的。他得了肝癌,正等合适的肝髒做移植手術,程東捐肝的時候……什麽都知道了。”
鐘稼禾愣住:“肝癌?什麽時候的事,我們怎麽一點都沒聽說?”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程東苦澀一笑,“知道了又怎麽樣,也不能改變什麽。”
要不是這場病,說不定他要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裏。
鐘老師果然是知道答案的,甚至那個答案是什麽,都已呼之欲出。然而越是這樣,越讓程東感到受傷。這樣的彌天大謊,到最後竟然每個人都知道真相,卻唯獨瞞着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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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映紅窗外半邊天,夕陽只剩最後一絲餘晖沒來得及收回,仿佛随時都會悄然消失在地平線。秦江月愛花,自從跟鐘稼禾結婚,這家裏的花瓶裏就總是插滿了各式各樣的應季鮮花,空氣裏還有肉湯的香氣,跟花香混合在一起,是極為家常的味道,可眼下程東只感覺陌生。
到底哪個家才是他真正的家,哪些人才是他真正的家人呢?
鐘稼禾垂眸坐在那裏,似乎也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并不急于辯解什麽,只說:“也許都是注定的,我們上一輩的做錯的事,最後還是報應在你們身上。”
程東道:“我只要一個答案。”
鐘稼禾終于看向他:“阿東啊,你別怪你媽媽,也別怪老程,要怪就怪我,所有的事,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又是令人窒息的一段沉默,程東忽然站起來,狠狠将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地上:“現在不是要論誰對誰錯,我只想知道我他媽是誰,我親生爸爸是誰!你們究竟打算瞞我瞞到什麽時候?”
飲料嘩啦灑了一地,花瓶也在地板上摔得粉碎,花枝和養花的水潑得滿地狼藉。
莫瀾從沒見過這樣失控焦躁的程東,一時也怔在原地。
秦江月拿鑰匙打開大門,剛踏進客廳就看到這副景象和程東劍拔弩張的模樣,急怒道:“這是怎麽回事?”
鐘稼禾上前把她拉到一邊,繞過滿地的玻璃碎片,才說:“阿東他知道了。”
他沒說知道了什麽,但秦江月卻也在剎那間就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她感到震驚,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些手足無措,看到莫瀾也在場,自然而然地就聯想到她是罪魁禍首,怒目瞪向她。
瓜前李下,莫瀾拉着程東上這兒來的時候就有了這樣的覺悟,所以看清秦江月目光裏的含義,她一點也不驚訝。
發生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反而讓她放松下來,笑了笑說:“如果遷怒我能讓你們好受一點,就盡管來吧,我無所謂。但程東今天想要的是一個答案,而你們欠他一個解釋,我沒法代勞。”
秦江月胸口起伏着,咬牙道:“你有什麽資格……什麽資格命令我?你早就不是我們家的人了,當年要不是你,我們一家子根本就不會鬧到今天這樣的地步!”
她歇斯底裏,莫瀾卻已打定主意,無論她說什麽都不予回應。
“媽……”程東打斷她,聲音沙啞,“她沒有資格,我總該有吧?我爸爸……到底是誰,我要您親口告訴我!”
除了母親說的,別人無論說什麽他都不會相信。
秦江月用力抿緊了唇,下颌卻微微發抖。鐘稼禾在一旁拉住她的手,沉聲道:“阿東,是我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來,卻沒本事照顧好你,別再為難你媽媽,她這幾十年已經夠難受了。”
程東渾身僵硬,差點站不穩:“真的是你?”
“是我,對不起,這麽多年,不能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守在你身邊,是我對不起你。”
所有道歉的話此刻都顯得蒼白,程東看向母親,她蒼白的臉色和泛紅的眼眶就已說明一切,可他仍然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事實。
滿地的碎片和殘花枯枝,正如他紛亂的心境,想要梳理,卻根本無從下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離。
眼睜睜看着他背身離開,秦江月也再沒說過一個字,等大門哐地一聲阖上,她才虛脫似的癱坐在沙發上,揪住胸口的衣服。
鐘稼禾連忙上前道:“不舒服嗎?快點平躺下,我幫你拿藥。”
秦江月搖頭,吃力地擡眼看向莫瀾道:“快……快去追程東,我怕他有事……他太倔了。”
莫瀾對她道:“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
任誰遇到這樣的事,都需要一個過程來接受,或許在父母眼裏程東永遠是孩子,但實際上他已是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只要冷靜下來一定能處理好這一切。
秦江月不喜歡她,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卻寧可托付她這個“外人”也不願兒子傷心。
倘若今天是她站在秦江月的位置,也未必比她做得更好。
…
莫瀾站在程越峰的病房裏。他不喜歡花花草草,知道他脾性的人來探病都不帶花束來,病房裏沒有顏色,多少顯得冷清。
“那小子怎麽樣?”他躺在病床上,問起程東的情況。
“他沒事,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
“我遵守了約定。”
莫瀾冷淡地笑笑:“難道不是應該的嗎?我答應過你的事,也一定做到。胰島素針頭的案子已經有了不錯的進展,我一定會贏。借此機會,公司現有的資産我都申請了保全,在背後做小動作的人,暫時做不了什麽。等案子了結,再專心把人揪出來就好。”
程越峰點頭,似乎很滿意:“我果然沒看錯你。”
“倒是你自己,沒有合适的肝髒做移植手術,怎麽辦?”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回答得很簡單。
他顯得有點累,眼睛漸漸阖上,莫瀾沒再說話。
不一會兒,病房的門被推開了,程東走進來,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
程越峰已經睡熟。莫瀾仿佛終于等到要等的人,娓娓地低聲說起:“四年前,也是在醫院裏,我見到一個患了食道癌的病人,手術成功,病情卻一直反反複複。人家告訴我,他的食道被切除了一段,而将上下其餘部分連接到一起的吻合器出了問題。那時我還沒有小優做幫手,只能靠自己做案件調查,發現為他做手術的主刀醫生是鐘稼禾。
“這個名字太熟悉了。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吻合器現在的技術已經很成熟,當時卻還方興未艾,完全有可能因為醫生的技術不過關,導致病人達不到手術治療效果。但鐘老師是你的恩師,是南城數一數二的胸外科專家,利用吻合器的手術也已經做了不止一例,怎麽會出現問題?我查到的結果跟我想得差不多,并不是技術的原因,而是手術中使用的吻合器本身有缺陷;這種缺陷不是偷工減料的質量瑕疵,而是研發中就存在的技術短板,只能依賴科技的發展一步步克服。然而最糟糕的是,這批吻合器是鐘老師本人簽字引進醫院的。如果真要打官司,醫院方面很難全身而退,所以當病人打算委托我做代理律師的時候,我是考慮過的。那時候好強嘛,能贏的機會,為什麽放過?”
程東默默無言,安靜地聽着她說。
“可最後我還是拒絕了,再想贏,我也總要考慮你的感受。這時你爸……不,程總找到我,告訴我這個案子沒那麽簡單。鐘老師批準引進的吻合器,在他自己的手術臺上出了問題,受累的就不僅僅是他一個人,而是整個胸外科,甚至随随便便就能牽扯出醫療賄賂的醜聞,影響所有相關醫生的前途,當然也包括你。”
程東看向她,目光如電:“老師是清白的。”
“我知道,那又怎麽樣?醜聞從來就不需要坐實,只要看起來是真的就行了。”
程東看向病卧在床的程越峰,神情複雜,深深吸了口氣,道:“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