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這群該死的商賈,真當本王拿他們沒辦法嗎?”
還未走進議事廳就聽到巫越狂怒的聲音,墨非頓了頓,緩緩跨步而入。
此刻廳中不過十人,個個正襟危坐,身體緊繃,氣氛十分詭異。而巫越則背對着大門站在桌案前,地上散落着一冊書簡。
墨非将書簡撿起來看了看,原來是幾大商賈聯名上書放寬鹽鐵、糧草、皮毛等幾大産業的經營。
“你們說說!”巫越突然一轉身,正好看到墨非。
墨非微微行禮:“主公息怒,這些無禮的要求何必理會?”
巫越頓了頓,神色慢慢平靜下來,冷道:“如果只是這樣便也罷了,可是他們竟然将戎臻的糧食高價賣給別國商人,這不是重蹈虞國的覆轍嗎?”
本來有墨非獻上的農策,巫越劃分出來的大片試驗田收成大漲,農具的改良也使得耕種收割效率大大提高。誰知那些唯利是圖、目光短淺的商人卻借此斂財,絲毫不将巫越事前的警告放在眼裏。
見巫越緩和下來,沈薄開口道:“這些商賈确實愈加放肆,主公有必要整治一番。”
“不可。”孟泉忙道,“戎臻的商人無數,若處理不當,很可能導致商人反感,甚至大量遷離,這對我們的發展大為不利。”
百裏默皺眉:“然,商人的勢力确實過大,若不及早控制,将來必然影響戎臻的穩定。”
從他們的讨論中,墨非基本了解的事情的原委。這個時代的商人地位雖不高,權利卻不小,很多高官同時也是大商賈,也難怪上次在塹奚的才士論會上那名叫“趙涵”的文士會提出重農抑商的言論。這時期就像秦漢,沒有清楚的政商劃分,以商從政,以政入商的事情多不勝舉,中國歷史上就有一個著名的人物呂不韋,以一商賈的身份,用“奇貨可居”換來了後來萬人之上的相國之位,其影響力可見一斑。
可是抑商卻非完善的解決之道。後世人都知道,商業的發展可以快速地增加一個國家的財力和國力,農為山石,商為流水,兩者缺一不可。
“沒錯。”沈薄又道,“主公若不處理,他們還會繼續向外兜售糧食,如今戰事頻頻,糧食價格可是往年的數倍。”
“這得看處理是否得法了,既要壓制商人的氣焰,又不能招致他們的怨恨。”百裏默沉思道,“顯然僅憑嚴懲是不行的。”
巫越坐回自己的位子,看向若有所思的墨非,問:“浮圖,你的安邦七策中便有發展商業,你是否有想到商人坐大的後果?這個政策還能否繼續施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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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非回道:“為何無法施行下去?商人重利,只要我們給予他們足夠的利益,他們就會心甘情願地擁護主公。”
“你的意思是繼續放寬商業政策?”巫越皺眉。
百裏默第一個反對:“這肯定不行,過度放縱将導致動蕩。”
“完全放縱當然不可行,主公需要在給予甜頭的同時輔以商法,浮圖提議創立商部的作用便在于此。”
“商法?”
“商人逐利,我們便給他們提供賺錢的路數,除去鹽鐵等重要物資的經營權必須把握在主公手中之外,其餘皆可便宜行事,比如紙,技術在主公手中,卻可以将經營權出售給那些商人。不過,他們想要獲得賺錢的項目,就必須遵從商法的規範,市面之興衰,出入之多寡,價格之起伏,稅收之高低,月有稽,歲有考。慮其不專,則設立商學以啓牖之;恐其不奮,則懸金牌以鼓勵之;商少或有不足,多出國帑介導之;商本或虞過重,則輕出口稅扶植之,立法定制必祥必備,引善抑惡,如此何愁商業不興,商賈難控?”
如此一番話語,立刻将在場數人震住,他們皆是通達之士,稍一提點便活絡開來,相互點頭附議。
緩了緩氣,墨非又繼續道:“要設立完備的商法,需了解商務,把握商情,否則一切皆是空談。”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孟泉大為贊同地點點頭。
墨非還想說什麽,卻只是動了動唇沒有說出來。
巫越顯然看出了她的猶豫,道:“浮圖似乎言之未盡,但說無妨。”
“諾。”墨非環視一周,直言道,“浮圖建議,将來所有從商者都不得晉升高位。”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又是一陣嘩然,雖然此時不過數十人,但其中一半都有私産。
“為何?”孟泉詢問。
“是啊!浮圖先生此項提議未免太過無理!難道從商之人便無安民之心、治國之才嗎?”那幾名有私産的客卿無不反對。
“非也。”墨非面色平靜道,“官派行互,位尊而權重,得以專擅其事,難免假公濟私,在場諸位,有幾人敢說自己未曾利用權勢之便,以行盈利之舉?”
衆人默然。
“又有誰敢說,自己未曾以勢壓人,剝削位卑權輕者之利益?”
墨非目光掃視之人,無不低首以避之。
“即便浮圖從未行過商,也知道商場講其‘公平’二字,若身居高位者都不能以身作則,那商法又有何威勢去規範他人?諸位既有惠民之心,那為何在享受尊崇的同時,還要與民争利呢?”
一番話說得其餘人啞口無言。
這時,墨非突然起身,朝在場諸位行了一禮:“浮圖無狀,若有狂言,還請見諒。浮圖最後還有一言,廣廈三千,不如留名千古。”
“好。”巫越大聲道,“浮圖之言,衆卿可有異議?”
諸位面面相觑,神色有些複雜,卻無人再出聲反對。
“如此,本王決議,即日起開始編訂商法。”巫越看向墨非道,“此事由你提議,不如就由你主事如何?”
“浮圖領命。不過此事不能馬虎,浮圖必須花不少時間了解戎臻的商情,再根據實際情況制定策略,一個人難免疏忽,請主公多指派幾名熟悉商務之人共同行事。”
“準。”
此次議事內容,巫越嚴禁他人外洩,在商法未制定之前,一切以維穩為主。
而墨非,則開始游走于市井,穿梭于商人聚集之地,往來于戎臻各地,了解民情,收集商情。上至大商巨戶,下至貨郎小販,無有遺漏。
如此忙碌了近兩個月,在數位商才的協助下,墨非終于對戎臻的商業發展情況有了足夠的認識。這是個充滿活力的市場,卻因為沒有合理的導向而成長畸形,一旦将其規範,必然能使戎臻超越其他城市,富冠宇內。
啓戌四十五年冬至,戎臻第一部商法編訂完畢,這部商法在後世被奉為經典,以後所有商法編修皆以此為鑒。
第一卷:聲名鵲起 青桐樹下
冬至前後,宜安身靜體,百官絕事。在編訂完商法之後,墨非和其餘門客都獲得了數天的假期。
從溫暖的被窩裏爬起來,身體立刻打了個冷顫。梳洗完畢的墨非走出屋子,才發現外面已是銀裝素裹。
院子中的梅花朵朵綻放,為雪色天地增添了幾分豔麗,遠處樓亭層層疊疊,如水墨畫般,清雅幽靜。
墨非深呼一口氣,帶進陣陣涼意,精神卻分外舒暢。
“大人。”一個聲音打斷了墨非的沉思。
轉頭看去,只見悅之提着掃帚正要行禮。墨非擺手說:“不用行禮了,你忙你的吧。”
“諾。”悅之轉身準備到院子中清掃積雪。
墨非心中味動,又開口道:“庭院中平時少有人走動,暫時就這樣吧。”
如此說着,墨非卻擡步踩進了院子,在這片潔白無垢的雪地上留下一排腳印,或彎曲,或回轉,直到整個院子的積雪都被腳印占領之後,她才在梅花樹下停下來,看着自己的傑作,墨非心情格外愉快。
回廊上的悅之呆呆地注視着她的舉動,神色古怪。平時多穩重高雅的一人啊,這會居然無聊到這地步。
嗯,今天不如出府騎馬踏雪。墨非心中突然冒出這樣一個想法。
“悅之,我出去騎會馬。”墨非邊到屋裏拿了條圍脖寄上邊往外走。
悅之一愣:“大人,天寒地凍,您……要去騎馬?”
墨非擺擺手去馬廄找她的“瑕玉”了。
悅之無奈,立刻将此事通報給了院外巡守的侍衛,巫越早有命令,只要墨非出府,就必須有人暗中保護。
墨非牽着瑕玉走在街道上,雖然時間尚早,但市集上已經出現了不少忙碌的百姓。
一路行來,不少人主動對她行禮打招呼。前段日子為了編撰商法而四處奔波,倒是讓不少氏族商賈以及普通百姓認識了她。她如今在戎臻的名聲,如日中天,隐隐有了第一客卿的稱謂,只是礙于太過年輕,缺少了點震服士林的資歷。
不多時,行到西城門邊。戎臻平原多,山地少,出了西城門不遠,就有一片廣袤的空曠之地,足夠她駕馬馳騁了。那裏,此刻應該尚無人踏足,白皚皚一片雪地,光想想就十分壯觀。
墨非心情愉快地想着,目光不經意間瞥到城門角落那一排簡陋的布篷,頓時愣住,腳步也停了下來。
那一排布篷全是用幾根木頭架起來的,蓋上幾塊七拼八湊的麻布便成了住所。布篷周圍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人進進出出,有的人正用大鍋煮着什麽吃的,有的人在啃幹糧,還有幾個則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在這寒冷的冬天,如此情景,真是難以形容的苦。
墨非猜測,這大概是今年最後一批難民,前幾批都已經做好安排,雖然生活艱苦,但至少有了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可是這批難民來得太晚,恐怕得等明年開春才能分配好。
這是戎臻王城啊!在王城尚且還有如此多的難民,其他城鎮又是何種模樣?
“哥哥,這個好硬,丫丫咬不動。”
墨非剛走近難民營,耳邊就傳來一個小女孩略帶委屈的聲音,循聲望去,只見角落蹲着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年齡都不過十一、二歲。
男孩拿過女孩手中那塊黑黃的東西小心地放入懷中,說道:“太硬沒關心,哥哥把它放在懷裏暖暖就不硬了。”
“哦。”女孩乖巧地點點頭,一邊緊盯着男孩懷中的食物,一邊用右手從地上挖雪團往嘴裏塞,顯然餓急了。
兩個孩子緊挨在一起,身體微微發顫,小手都凍得通紅。
墨非心中一酸,想了想轉身到遠處食鋪買了幾個熱窩頭。
“給,吃吧。”墨非蹲在他們身邊,把窩頭遞了過去。
女孩看着熱騰騰的窩頭,眼中發亮,想伸手拿又有些膽怯。而男孩則拉住妹妹的手,看着墨非不說話。
墨非見狀,主動往他們手中塞了個窩頭。
女孩迫不及待地吃起來,男孩猶豫了一下也張嘴咬了一口,同時問:“這位大人,為什麽要給我們吃的?”他雖然小,但還分得清穿着的好壞,從來沒有這樣的大人給過他們東西。
墨非摸了摸男孩的頭,說:“我想找人說說話,所以順便給你們拿了些吃的。孩子,你們的父母呢?”
男孩回答:“爹爹去打仗了,娘親在青桐樹下睡着了。”
睡着了……
墨非頓了頓又問:“你們的家鄉在哪裏?還有沒有其他親人?”
男孩搖頭:“我們沒有親人了,也不知道家鄉叫什麽名字,但是,我們總有一天還會回去的。”
“不知道家鄉的名字,将來如何回去?”
女孩吞了吞嘴裏的食物,搶先回道:“我娘說過,我們的家鄉種滿了青桐樹,只要順着有青桐樹的路走,就能找到我們的家,而娘親會在第五十四棵青桐樹下等我們。”
男孩默然。
墨非也默然,心仿若被什麽揪住一般,酸澀難受,原本還有的游興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緩緩起身,看着眼前的一切。這個時代,饑餓、死亡、疾病無處不在,她不是聖人,沒有消除天下苦難的偉大理想,她也只是亂世求存的普通人。然而,若是在她能力範圍之內,她也應該做些什麽。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墨非眼中閃過堅定。這段時間她積攢了不少錢糧,除了上次賣鏡子的錢,還有巫越的賞賜以及作為客卿的月例,平時的生活用度基本不需要花錢,所以她如今也算小有積蓄,拿出大半幫助這些難民度過冬季還是可以辦到的。
只不過別處的難民她估計就兼顧不到了,但也并非毫無辦法。
這裏的冬季嚴寒而漫長,若置之不理不知會死多少人。那麽,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吧!
想到這裏,墨非牽着馬就打道回府。
“主公,屬下有事禀告。”沈薄行禮道。
“何事?”巫越頭也沒擡地繼續查閱奏章。
“是關于浮圖大人的。”
巫越動作一頓,擡頭問:“‘他’怎麽了?”這幾天剛向外公布了一些商法條例,各方商賈紛紛上書表決,他需要盡快批閱,所有也就沒去找“他”了。
“前日浮圖大人帶着數名仆役采購了大量糧食和衣物。”
“采購糧食和衣物?何用?”
“接濟難民。”
巫越眉頭微皺:“那些難民不是都有安置嗎?”
“入冬之後的難民尚未安排,因為霜凍,各地丈地不便,房屋亦需重造。”
巫越點點頭,不在意道:“既然如此,随‘他’去吧,看‘他’向庫房支了多少銀錢,記錄下即可。”
沈薄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浮圖大人未曾向庫房支一文錢,買糧用的都是‘他’自己的積蓄。”
“什麽?”“他”能有多少積蓄?那點錢能救得了多少人?“他”為何不找自己幫忙?
種種疑問湧上心頭,巫越也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那個生活節儉的家夥,第一次大把花錢竟然是為了別人,那些平民值得“他”如此付出嗎?
“‘他’買了多少糧?購置了多少衣物?”
“糧食約莫70石,衣物……大概有好幾車。”
巫越沉默,以現在的糧價,70石大概需要将近100銀,再加上幾車衣物,“他”不是将自己所有積蓄都花了吧?
巫越并不知道墨非還有賣鏡子所得的銀錢。
“另外,”沈薄又道,“浮圖大人是以主公的名義接濟難民。”
“……”
西城邊緣出現了一個濟民臺,這裏的難民們每天都能從此處領到兩份熱騰騰的免費食物,同時每人還獲得了一套冬衣和被褥,這讓原本死氣沉沉的地方出現了幾分生氣。
有人問:施粥贈衣的善人是何人?
答曰:戎臻王。
于是,戎臻王巫越除了“不敗鬼将”的威名之外,又多了一個濟民于難的善名。
比起分配了房屋和土地的難民,這些被直接從生死邊緣拯救回來的人,更有感恩之心。從此,原本名聲不顯的戎臻開始脫穎而出,各方才學之士以及無家可歸的人向此聚集……
“為何要以本王的名義?”巫越對于占他人之譽沒有絲毫興趣。
“以主公的名義遠比以浮圖的名義要适當得多。”
“那為何要花自己的錢?此事與本王商議,本王怎會不同意?”巫越其實并非十分愛民的主子,他只是不希望浮圖為了不相幹的人傾其所有。
墨非沉默了一會,道:“主公的錢尚有大用,輕易不能動。而浮圖的錢卻留着無用,在主公門下,浮圖毋須為吃穿發愁,故不如将它們用來救濟那些難民。”
巫越因為那句“在主公門下,浮圖毋須為吃穿發愁”而心情轉好。
“而且,”墨非又道,“浮圖并非打算一人承擔濟民的任務。王城的難民浮圖尚且無法全部兼顧,更何況整個戎臻的難民呢?”
“哦?浮圖此舉還有深意?”
“深意與否尚且不知,須等幾日才能見分曉。但是,有一件事必須得到主公的首肯。”
“何事?”
“建立書舍。”
巫越恍然,上次浮圖昏昏睡睡間就提到過,他十分贊同:“此事大善,本王全力支持。”
墨非卻又說:“并非如此簡單,浮圖希望主公答應,将戎臻所有十二歲以下的孤兒都收入書舍。”
“!”
第一卷:聲名鵲起 好客
“這個提議,我有異議。”
書房中,百裏默如此說道。剛才巫越将墨非的打算提了出來,各人議論紛紛,第一提出反對的便是百裏默。
他說:“浮圖先生有此善心,百裏佩服。然而此事不可行,開辦書舍是培養人才的好辦法,但若要将那些孤兒全部收入其中,這筆花費将是無底洞。更何況戎臻正是發展時期,內銀緊張,我們怎能将錢花到旁處?”
“百裏先生言之有理。”孟泉點頭,“書舍開辦十分必要,戎臻師者極少,很多大戶子弟皆是聘請閑散才士作為教學先生,然而先生才識高低不一,甚至有不少誤人子弟者。若主公開辦這麽一所書舍,集中招收學子,師長德才兼備,學生亦可互為增長,此舉必然受到世人支持。然而這些學子的身份必是非富即貴,一般平民怎能混雜其中,甚至還要由公府教養?”
其餘人亦紛紛附和,在他們的觀念中,貴賤有別,等級分明,萬不能相提并論。即使是才士之間亦有高低之分,好比墨非,雖是上卿,但出身不明,在貴族眼中也只是一名寒士。巫越門下客卿或富或貴,完全靠才學上位的寒門子弟甚少。蓋因大多數平民讀不起書,請不起良師,結果便造成了“大才皆貴士,寒門無上品”的局面。
墨非對此深有體會,故也沒打算說什麽“人人平等”的和諧言論。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突然開口道:“主公,新的商法已經公布數日了吧?”
衆人一愣,沒想到她突然轉換了話題。
巫越點頭:“已有六、七日了。”
“衆商賈有何反應?”
“大多贊同。”
“浮圖猜想,他們更關注的是幾項商品的經營權吧?”
“哼。”巫越冷笑一聲。
為了讓商法順利推行,墨非和其餘才士搜攏了一些原本由官方專營的商品和技藝,挑選其中幾項進行競價,價高者可獲得數年的專營權。這等于就是壟斷,其中利潤自不用言說。其中紙的經營權更是最受關注的一項。
故此法一出,不單戎臻的商人紛紛湧動,即便是外地商人也為之心動,他們固然是沒資格參與競價,不過卻是有機會與中标者合作。
“浮圖問此話是何意?不妨直說。”百裏默皺了皺眉道。
墨非環視一周,淡淡道:“為了獲得專營,商人們必有所動。不知最近幾日,有哪些大人家中的訪客遽增?”
此話一出,書房中至少小半數人臉色僵了僵,其中甚至還包括財務大人孟泉。
巫越眼中寒光微閃,靜靜地看着房中的諸人。
“諸位大人不要誤會,浮圖并無他意。”墨非面無表情。
其餘人看在眼裏,心裏要有多別扭就多別扭,丫這還叫“無他意”?純屬故意的吧!
墨非又道:“嗯,其實浮圖最近頗為空閑,偏偏寒屋冷寂,無人造訪,諸位大人若是再有客人,不如都請他們來浮圖住處一敘,亦為浮圖家中添些人氣。”
諸人立時一臉呆滞,連巫越似乎都有些抽動的樣子。
“浮圖此言可并非玩笑,浮圖可是十分好客的。”墨非一臉認真道,“當然,諸位大人亦可不必理會浮圖的請求,浮圖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能別一臉冷漠地說着“不介意”嗎?
“只是浮圖若無客可待,那只能經常去諸位院中叨擾了,諸位往來之客,浮圖亦會一一記錄,以便日後邀請。”
這是紅果果的威脅!
“咳,浮圖有此盛意,相信我等的‘客人’皆樂意前往。”孟泉神色不自然道。
“是啊是啊,浮圖聞名戎臻,何人不仰慕?”其餘人紛紛點頭。
“過獎了。”墨非淡然道,“那浮圖這幾日便恭候貴客了。諸位大人可聽仔細了,浮圖這幾日只招待‘貴’客。”
“是是,我等明白,明白。”衆人神色十分詭異,有幾個嘴角甚至抽搐不停,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百裏默皺眉,忍不住出口道:“剛才不是在讨論學舍之事嗎?浮圖是否還堅持要收留那些孤兒?”
衆人見有人終于把話題轉回來了,心中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嗯,是啊,這可是個問題,到底要不要收留呢?”墨非敲了敲桌案,作深思狀。
這回連休養很好的百裏默都有點想暴走的沖動。今天這個少年是專門來玩人的嗎?
“不如過些時日再讨論吧。”墨非說道,“諸位大人皆不同意,浮圖自然要反省一下,若能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再提不遲!”
見墨非總算退了一步,衆人心中總算平衡了一點,只是百裏默怎麽想都感覺有些不對勁。剛才“他”絕對不是無緣無故說那些話,“他”到底想幹什麽?
是啊!墨非到底想幹什麽?這也是巫越心中的疑問。剛才他還以為“他”想用其餘人私相授受的事情做威脅,以便令其妥協,可是後來卻又主動要求那些商人前來拜見,巫越絕對不相信“他”是想收好處。
那麽……
“浮圖到底有何打算?”巫越晚上找到墨非如此詢問。
“直路不通,只能繞路了。”墨非如此回答。
次日議事結束之後,墨非院中果然迎來了第一位大商賈。
此人姓趙,其財力在戎臻可排入前五。他此次前來送上了名貴藥材和珠寶若幹,神态也表現了足夠的謙和。
“聽聞浮圖大人十分好客,故趙某冒昧前來打擾,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墨非看他神色還算正常,顯然未曾從其他人那裏聽說什麽,再看看擺在面前的禮物,他淡淡道:“聽說你前幾日去拜訪了黔大人,也是送的這些嗎?”
“呃,”趙某臉上尴尬一閃而逝,笑道,“大人說笑了,黔大人怎及得上大人。”
“其實你送了其他人什麽,我并無興趣知道,只是你得知道,要想在此次競拍之中脫穎而出,其餘大人的決定皆不可作數,最後定奪的是我……和戎臻王。”
趙某驚嘆:“原來竟是大人,小人真能是失禮了。”
墨非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哎呀。”趙某立刻心顫顫道,“小人糊塗,大人如此得寵,自然不同凡響,小人的薄禮實在拿不出手了。”
“那就不用拿了。”
趙某一驚,正準備說些什麽。
墨非又道:“我只問你,想勝出否?”
趙某咬咬牙,點頭:“想。”
“那好。”墨非道,“我給你指出一條明路,此次競價不單只是看誰的出價高,更要考察競價者之名聲。”
“名聲?”
“沒錯,若光以名聲論,貴府有信心勝過其餘人嗎?”
“這……”趙某先是苦惱,然後看看墨非平靜的表情,立刻請教道,“不知大人有何教我?”
“這段時間難民大量湧入,因為入冬,大多沒有安身之所,趙兄仁善,必不忍看這些百姓飽受饑寒之苦吧……”
趙某先是愣了一下,随後恍然:“噢……大人說的極是,趙某雖無大才,但亦有憫人之心,明日開始,趙某就派人去施粥行善。”
“趙兄果然是熱心人。”
“趙某在此謝過大人的提點,小小禮物有些輕了,明日再奉上厚禮。”
墨非搖頭:“不用了,就這些吧,為官者,須廉潔奉公。”
廉潔,您太廉潔了!
趙某神色詭異地離開。
“悅之,将這個貼在禮品上。”墨非用筆寫下了送禮人的名字,然後交給旁邊的悅之。
之後幾日又陸陸續續來了數名大商人,墨非皆以此話應之,只是提議各有不同,或說要救濟災民,或說要資助辦學,又或建屋修橋……總之,列舉了一系列的善事。當然,她也是挑人的,她對戎臻各大商人的情況早有了解,誰為富不仁,誰欺男霸女,誰品性低下,她心中都有數。這樣的人,她一般應付幾句便打發了,也不收禮。
但是其餘入眼之人送的禮,她卻一件不納地收下了,連推辭的意思也沒有,因此不可避免地在衆多數商人眼中留下了“貪財”的印象。不過很快,他們就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了。
近日,戎臻突然出現了不少大善人,他們鋪路修橋,免費施粥,捐錢建學……種種舉動獲得了百姓們的交口稱贊,同時也帶動了一大批人主動捐贈,一時間戎臻風氣大善,即便在這清冷的冬季,也透出了一股暖人的火熱。
本來那些商人還因為感覺被忽悠了而心有不忿,可是當他們聽到自己的名字被衆人誇贊時,才隐隐察覺其深意。
與此同時,墨非将所收的禮品全部換成銀錢和衣物,以各個送禮人之名義捐贈給了難民或是孤寡老人,如此一來,因此獲益的商人們無不心生慚愧和佩服。
浮圖之名,經過此次,真正的名揚四野!
第一卷:聲名鵲起 魚琊
“那個浮圖太厲害了,這種辦法都能想到。”某院中一客卿如此道。
“是啊,如今學舍的具體章程都還未出,錢銀竟然已經籌集足夠了,公庫居然連一文錢也不用出。”另一人也道。
“看來這次招收孤兒之事,百裏先生等人想不答應都不成了。”
“那也不一定,畢竟貴賤有別,要那些貴族子弟與貧民求學于同一山門,恐有微詞。”
“呵,看浮圖大人的行事,估計早有打算吧!”
“且看這書舍如何創辦……”
“哈。”巫越突然笑了一聲,想到那日衆人的表情,他就忍俊不禁。
他這一笑沒關系,卻讓旁邊服侍的仆從露出了驚悚的表情。主子向來以冷酷著稱,平時在府邸也很少見他和顏悅色,這會居然莫名其妙地發起笑來,不是癔症了吧……
巫越似乎也察覺了一絲不妥,斂了斂容,繼續看手中的文書。
這是墨非呈上來的關于學舍的籌劃事宜。
她将學舍分為了左部和右部,左部主要招收交得起束修的貴富子弟,一些稍有資産的平民也可列入其中;右部則專收無父無母的孤兒,免費培養。這也是為了緩和貧富矛盾而不得已的措施。人們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只有讓更多的人開蒙啓智才能慢慢轉變。
除了分開教學之外,兩部學子的課程基本相同,國教、史事、地理、算學、博弈、書畫、禮樂、騎射等,學識教授由潛入深,又分小學、中學和大學。若要升學,需定期參加考核,考核優異者賞之。另外,增設農田水利、織染、冶煉、建築等選修課,這其實是墨非專為孤兒們所籌劃的,這些孩子不可能人人都能成為才子,多掌握一門技術,将來也可自力更生。
同時墨非還規定,右部學子年滿十二歲,無論男女,皆須勤工儉學。公府不可能一直白養着這麽一大群人,他們的未來完全得靠他們自己,為了能保證右部延續下去,這裏的孩子必須付出比其餘人更多的努力。
除了以上這些,學舍還有個特別的部院——韻秀院,所有成績優異者或是天資聰穎者都将被送入此院,此院學子有機會受到大才們的專授,增長更多的見識。可是此院的競争也是最激烈的,考核每月一次,三次未通過或成績極差者将會被退回原來的學部,只有努力進取,沒有後門可入。
這個章程出來之後,在才士中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這種分科細致、有教無類的綜合學院可謂前所未見,但是很多人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大量培養人才的好辦法,若能辦好,名留青史也不是不可能。如此一來,原本對執教還有些興趣缺缺的才士們都有了心思。
可是令他們驚愕的是,請願授課還要考核。墨非提出的建議是,按照各自的特長,根據辦學的科目選擇、收錄或編寫教材,教材編得好的才有機會成為授業之師。
“功名不能顯達于世,但桃李滿天下亦是名揚天下之壯舉。”墨非如此說道。
于是府中一些名聲不響,卻又自認才識不凡的人開始憋着一股勁,狠命地搜集資料,精研編修,一時間王府中的書庫往來者劇增。
如此忙忙碌碌,一個冬天就過了大半,雪斷斷續續地下着,整個戎臻依然在一片白色的覆蓋中,雖冷,但是人人都能明顯感覺到這一年的不同,多了人氣,多了生機,多了熱鬧。在外面還是戰火紛飛的局勢下,戎臻的興欣向榮幾乎是種奇跡。
墨非披着披風,站在一座大宅子前,靜靜地看着很多百姓朝裏面搬運木材、沙石等材料。
這就是即将成為第一所綜合學院的宅子,靠近主城中心區,面積很大,環境清幽,原本是一位大富商的私宅,但是因為要博個好名聲,故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了官家。此處以住宅來言,幾乎不用再裝修,但是若要做學院,就必須重新布置了。
因為這次善舉風潮,以至于很多百姓都前來義務幫忙。這些樸實的百姓對才士們有種潛移默化的尊崇,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能成為讀書人。雖然現在只收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