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到了往來無白丁,出入皆學士。衆人以文會友,或激辯,或比拼詩文,相互增長,很是出了一批大才。

一年後,此處被稱為“明雅坊”,明辨天下是非,雅會八方賢士,被一衆文人當作了訪學聖地。

此是後話,暫不多做論述。

在招賢令之初,固然驚動士林,可人們更多的是關注《四庫全書》的編錄。從審閱官的選拔,到四大藏書閣的建立,再到各種獎勵制度、人員分配等各種事宜,墨非等人可以說從招賢令公示第二個月開始就忙得不可開交。

“浮圖,你也該歇歇了吧?”孤鶴這陣子一直跟進跟出,可算是認識到墨非的拼命程度了。一做起事來就全心投入,幾乎都不知道疲勞為何物了。

墨非手下動作頓了頓,頭也不擡道:“在府中我很安全,孤鶴你實在毋須一直跟随。”

孤鶴聳聳肩道:“我也有經常出門好嗎?浮圖你太專注手上的事,我何時出現何時離開,你哪裏注意得到?”

“哦。”墨非目光炯炯地看着桌案上的書冊,以往考古鑽研的勢頭又冒了出來,這些可全是這個時代的經典啊!不同于她所熟知的歷史,經義學派迥異,卻又感覺有所聯系,其中各家之言,是了解這個時代文化背景的重要依據,這怎能不令她癡迷?

嗯,或許她做出這個計劃為巫越造勢的同時,也有着一覽天下典籍的心思,不矛盾,不矛盾。

孤鶴無奈,這人又入魔了。算了,這個時候的“他”,神情專注,即便他故意親近也毫無反應。嘿嘿,也挺招人的……

第一卷:聲名鵲起 途中

巫越看着手中的信件,這已經是太子厲宸這個月以來的第三封求援信了。顯然如今王都的局勢十分緊迫,二王子持着“聖谕”要求面見炤王,而太子則将其拒之城外,兩方人馬一直僵持。一部分城守開始加入戰局,支持二王子與太子的各占一半。不過二王子堅稱太子謀害炤王,輿論上對太子十分不利。

“主公,看來是時候前往塹奚了。”魚琊開口道。

百裏默也表示贊同:“估計此時,太子和二王子已然交戰,待主公兵馬到達,決定勝負之機便到了。”

巫越點頭,也不多言,揮手道:“朔尤,你盡快去調集兵馬,後日随本王一同領兵前往塹奚。”

朔尤一陣歡喜,大聲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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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越又對魚琊和步恒幾人道:“魚琊,你繼續留在戎臻操練新兵,步恒注意戎臻警戒,不要讓那些流寇偷入戎臻殺掠百姓。”

而他,要前往塹奚了。巫越目光突然移向另一邊的墨非,心中有些意動,想将“他”帶在身邊。可是很快又把這個念頭壓了下來,墨非不谙武藝,心慈悲憫,他實在不該将“他”帶入血腥戰場。

墨非仿佛察覺到什麽,待擡頭看向這邊時,巫越已經收回了目光。

二日後,巫越率領三千黑鐵騎與三萬人馬浩浩蕩蕩地朝王都塹奚前進。

巫越作為将帥,時常不在戎臻府,衆人早已習慣,又因為對其勇武的信任,卻是沒人擔心此戰不力。待其離開,各人繼續開始手中的工作,如今大批文人湧入塹奚,正是忙碌之時。

巫越這一走,墨非也放松許多,不需要再每天參加議事,她可以專心研究古籍了。

是夜,墨非收拾好各種資料,提着油燈準備進屋休息。

燈光搖曳,四周寂寥無聲,古時代的夜晚總是如此冷清。墨非随意将外衣脫下,只餘下一身寬松單薄的中衣,她鑽進被窩,剛準備松松束胸時,卻猛然看到床邊立着一個高大的人影。

墨非心頭一緊,差點驚呼出聲。她倏地坐起身,低喝:“誰?”

雖然孤鶴住到了墨君府,但外面還有悅之守夜,這裏又是王府,誰能這麽無聲無息闖進來?

“是我。”來人回道。

墨非面色一呆,這聲音,竟然……竟然是巫越?他不是一早就帶兵離開了嗎?這會又怎麽會突然三更半夜地跑回來吓人?

“主公,您……這是?”她遲疑地問着,雙手不着痕跡地把被子拉上了一點,心裏萬幸自己睡覺時一直很謹慎,只是偶爾會解開束胸投一下氣,平時即便是睡覺也會保持原狀。

巫越沉默了一會,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覺得他的視線在她身上流轉着。

“起來穿好衣服,盡快收拾一下行囊,跟本王走。”

“……去塹奚?”

“是。”

墨非糾結:“主公,您返回就是為了帶浮圖一起前往塹奚?浮圖在這方面恐怕幫不了主公,甚至可能成為拖累啊!”

“本王不會讓你提刀上陣的,你跟在本王身邊即可。”

“可是府中還有不少事情需要處理,《四庫全書》的編錄也才剛開始。”

“百裏默他們都會處理好的,你毋須擔心。”

她不擔心!她只想知道巫越為什麽一定要帶着她?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

心中狂躁着,墨非依然坐在床上沒動。

巫越顯然有些不耐煩了,他上前一把掀開墨非的被子,差點把她帶出床榻,然後又拿起一旁的外衣,對墨非淡淡道:“需要本王親自幫你更衣否?”

“不。”墨非連忙起身道,“我自己來。”她一把接過巫越手中的衣物,以從來沒有的速度穿着起來。

一邊穿還一邊掙紮着:“主公,浮圖能不去嗎?”

“不能。”

“浮圖去了有何用?”

“沒用。”

“……”

墨非穿戴整齊,心裏踏實不少,她又道:“主公,不給浮圖一個解釋,浮圖堅決不去。”

“也就你敢向本王要解釋。”

“給個解釋也能讓臣下死個明白。”

“……”

兩人對視半晌,巫越道:“不會讓你死的,本王想帶着你,所以決定帶着你。”

這是解釋嗎?這是嗎?墨非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眼前這人其實是某個外星生物僞裝成巫越來調戲她的吧?

巫越目光一凝,命令道:“收拾東西。”

抗議無效,墨非只能認命。她動作利落地收拾幾件衣物和梳洗用品,然後把軍刀貼身放好,這次沒有用她原來那個背包,畢竟現代的東西,有點紮眼,能不用就盡量不用。

巫越一直靠在一邊靜靜地看着,直到她收拾完畢。

“稍等,我得留個信,不然府中的人都不知道我的去向。”

“不用了。”巫越拉住她,道,“本王已經告之沈薄了。”

也就是說,您剛才還去吓了沈大人一大跳?

回自己家,用得着跟做賊一樣嗎?墨非腹诽着,一路跟着巫越來到馬廄,把瑕玉牽了出來。期間倒是遇到了幾撥王府守衛,只是在巫越的命令下都保持了沉默。他們估計會在心裏嘀咕,這位主子到底是唱得哪出?整得跟私奔似的。

兩人就這麽踏着夜色,一路趕追前方的大部人馬,直到天将破曉時才追上。

一夜趕路,墨非實在是疲倦得不行,趁着還有一點時間,墨非也沒多做計較,便到巫越帳內和衣睡下了。

清晨,士兵們收拾裝備,準備繼續出發。

朔尤來到巫越身邊,看了看他身後的簡易帳篷,奇怪道:“主公,您的近衛怎地還不給您收拾帳篷?”

巫越淡淡道:“待其餘人都整理完備再收拾。”

朔尤摸摸後腦,心中越發奇怪。

正在這時,帳篷突然從裏面被掀起,一人揉着太陽穴探身而出。

朔尤瞪大眼睛,驚愕道:“浮圖?”

墨非動作一頓,面色淡然地沖他點了點頭,才睡了一個多小時,她臉色還有些疲憊。

“你……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還從主公的帳篷出來?朔尤指着她,一臉不敢置信。

事實上昨晚巫越駕馬出營的事,也只有他的近衛和營地巡守之人知道,而睡得死沉的朔尤自然是不清楚的。

接着他突然恍然道:“難道你一直被主公藏在披風下?”

你腦袋被門夾了嗎?墨非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這個傻大個,有時候就喜歡搞怪。

“嘿嘿嘿嘿。”朔尤一臉怪笑,不再說話。

巫越看向墨非,問道:“待會趕路時若是堅持不下,便讓本王載你。”

“沒事,浮圖能堅持。”墨非想也不想便拒絕。

事實上很多人對墨非的出現都感到好奇,不過沒人敢當巫越的面議論,就是看向墨非的眼神透着古怪。武人不同于文人,他們大多率性放達,所以墨非對于他們暧昧的猜測也不甚在意。

既然都已經來了,就放寬心體驗下軍旅生活吧,順便親眼看看這個時代的戰争,即便她心有抵觸。

數萬人的部隊,行軍速度自然不比上次随同百多黑鐵騎去戎臻時,日行大概30裏左右,到達塹奚至少需要半個月。

好在一路平地,天氣也十分晴朗,整個隊伍的行程并無多少耽誤。

穿過潞城地界一直行到日暮,待到進入延陽時,墨非突然用袖子捂住的口鼻,心底一陣壓抑,她竟然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不,不應該說是聞到,而是感受到,就像是她大腦中直接冒出的提示。

同時,她脖子上的玉符也在微微發熱。

巫越注意到墨非的不對勁,奇怪問道:“怎麽了?”

“前面,前面可能有些不對勁,我似乎聞到了血腥味。”墨非皺着眉頭悶悶道。

血腥味?巫越仔細聞了聞,卻沒有任何發現。但是他還是擺擺手,命令士兵停下,然後朝一旁的偏将問道:“前面探路的士兵還沒回來嗎?”

“出去有一會了,應該很快就能回來。”

巫越點點頭,環視一周,這附近雖有山林,可是大多低矮稀疏,也無天險,并不利于埋伏。那麽浮圖到底發現了什麽呢?

正待他想再問清楚時,探路的士兵跑了回來。

“報告主公,前方發現一個村莊,村內數百名村民都被殺死,無一活口。”

巫越目光一凜,又問:“有發現行兇之人嗎?”

“并未發現其他可疑人跡,不過在村子附近找到了一些散亂的腳印,一路還有財物糧食之類的東西殘留,估計是賊匪洗劫。”

“賊匪?”巫越冷笑。

大隊人馬來到探子所說的村落,還未接近百米內,就聞到一股腥臭。墨非一直捂着口鼻,面色蒼白,心底那股不舒服感越發濃烈。

待到村中,眼前的場景讓這些見慣殺戮的士兵們都驚怒不已。

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村民,無論男女老少,全部被亂刀砍殺,地面上血跡斑斑,空氣中彌漫着令人暈眩的死亡之氣。

墨非看到一個不過7、8歲的小女孩,整個身軀被砍成兩半,無力地挂在籬笆上;不遠處一名婦女,手伸向女孩的方向,臉上還帶着焦慮和恐慌,人卻被一把魚叉釘死在地上……

太殘忍了!墨非眼中閃過驚懼和怒意。她或許可以接受在戰場上的死亡,可是絕不能接受這樣無恥的殺戮。

巫越目光含冰,握住缰繩的手青筋畢露。

“混蛋!”朔尤大怒,“到底是什麽人,手段如此狠辣?”

巫越下馬,從一個屋牆縫隙中抽出一支箭,冷道:“果然是他們。”

“誰?”

“那股虞國潰兵。”

“是他們?”朔尤叫道,“就是前陣子在潞城洗劫了一個村子的那股流寇?”

巫越點頭,隐含怒意道:“顯然潞城城守并未将這股流寇消滅,讓其竄到了延陽,又洗劫了一個村落。”

“這群沒用的混蛋!”

“朔尤,明天你帶上一百名黑鐵騎,沿着痕跡追蹤,務必将這股流寇消滅。”頓了頓,巫越又道,“若遇到延陽城衛,但有質問,格殺勿論。”

“諾。”

此刻日已西斜,巫越讓士兵在此安營,然後又派出數人将這些村民一一收殓,放入坑中進行火化。

第一卷:聲名鵲起 地窖

火焰熊熊燃燒起來,那噼啪之聲仿佛死者在哀泣,映照着天邊血紅的夕陽,讓人感覺無比壓抑。

墨非靜靜地立在一旁,眼中似乎也有一團火焰在燃燒,她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玉符,感覺太陽穴在隐隐作痛。

是這些死者怨氣依然殘留人間不能安息嗎?

墨非不信神,卻相信人有魂,一個人生前若帶着難以消除的執念,死後執念便會轉變成一種特殊的力量,一直游離在人間。活人或許看不見,卻能感受到。特別是當她接觸考古之後,更篤信這種認知。

記得在數年前,有兩個考古隊分別在兩個不同的陵墓中挖掘到了一男一女兩尊陶瓷人偶,出土時品相完好,顏色如新。經過斷代以及制作工藝、上色方式、大小等各個方面的比較,衆專家都認為這兩尊陶瓷人偶應該是一對,于是最後決定将它們放入同一家藏館。然而,就在将其擺放到一起的瞬間,原本完好的陶瓷人偶突然化為了灰燼,與此同時,空中仿佛還響起了兩聲輕吟,就好像分離千年的戀人終于重逢,那種喜悅,深深地刻入她的心中,令她有種想流淚的沖動。

她不知道當時在場的人有沒有感受到,但她卻是實實在在地受到了沖擊。也正是這次之後,她開始理解為什麽導師每次在考察古墓時,都會念誦幾遍經文,那是對死者的一種尊重和安慰。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幾乎是下意識的,墨非兩掌相合,再次念誦起心經。

火焰依舊在燃燒,寂寥的埋骨之地,多了一個平和的誦詠聲。

巫越緩步走了過來,停在離墨非不過五米的地方,靜靜地注視着“他”。

無悲無喜,如山如淵,明明就在眼前,卻又仿佛相隔天涯。

墨非一直誦詠了七遍才停下來,擡頭看了看天空,心頭感覺舒暢了很多。

願,死者安息。

微微回身,餘光剛好看到靜立在不遠處的巫越。她行禮道:“主公。”

巫越點頭:“就快開飯了。”

墨非愣了一下,道:“是,這就去。”

巫越跨步走在前面,墨非緩緩跟随。

“你……剛才念的是什麽?”巫越突然開口問。

墨非回答:“是讓死者安息的經文。”

巫越沉默了一會,又問:“是否怪本王強行将你帶出來?”

“為何要怪主公?”

“因為讓你遇到了這些。”

“主公,”墨非淡淡道,“既然身在這個亂世,那麽随時都有可能遇到這些,浮圖……明白。況且,主公執意将浮圖帶出來,不就是為了讓浮圖盡快熟悉這些嗎?沒有經歷禍亂,就不知人間疾苦,浮圖不想做個身無塵垢的無知之輩。”

她一直清楚,自己與這個時代的人最大的區別就是太過幹淨,無論是經歷還是氣質,少了戰火苦難的洗禮,終究只能游離于世人之外。或許這對他人來說是種特別,但對她來說卻不是件好事。

巫越停下腳步,倏地轉身看向墨非,目光深邃難明。

他将“他”帶出來可不是為了讓“他”經歷這些,他只是希望“他”待在自己身邊,被他保護,被他珍惜,如此足矣。可是浮圖不明白?“他”竟然不明白?甚至以為他是有意為了讓“他”親歷這些殺戮?

巫越胸悶不已,原本還只是懷疑,現在他幾乎可以肯定了,原來浮圖真的不清楚那壺酒的含義,“他”對自己完全只有主仆之義,是他想當然地将其視為了所有物。難怪“他”一直謹守本分,未曾表示過絲毫親昵,甚至有時還會刻意疏離。

雙手下意識地握了握拳頭,巫越心中莫名出現一陣焦躁。他從來不是好男色之人,但是浮圖的出現卻讓他第一次有了想親近一名男子的沖動,在“他”喝下他的酒時,他真的感覺滿心歡喜,自以為此事必将水到渠成,至于世俗陳規對他來說都不是問題。然而,“他”原來并沒有那個意思。

浮圖,是一名賢士,是一名潔身自好的賢士。如果“他”不願意,即便他是王,也不能輕率地折辱“他”。

這家夥真是大事精明,小事糊塗。連朔尤那個莽夫都看出來的事,他竟然懵懂不知,或是……裝作不知?

“主公?”墨非奇怪地看向巫越,感覺他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分外懾人,仿佛帶着怒意,又仿佛隐含失落。

巫越深深地看“他”半晌,最終只是說了句“走吧”便闊步而去。

墨非皺了皺眉,心下略有所動,卻不及深思,只是提步跟上。

飯後,墨非回到小兵為她紮好的帳篷裏休息,而巫越等人還在火堆便與其他将士議事。

出門在外,什麽事都不方便,連梳洗也只能草草了事,她甚至已經做好了十幾天不洗澡的準備,畢竟她的性別不能暴露,所以只能忍着一身髒了。

躺在草席上,疲累的墨非很快入睡。

【……幫幫我,請幫幫我……】

迷迷糊糊中,仿佛聽到來自天邊的求助聲,時斷時續,字字哀凄。

“誰?”睡夢中的墨非皺起眉頭,無意識地回應着。

【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在哪裏?”

【就在村中第七座屋院的地窖中,請快些将他救出來……】

“第七座屋院……”

【請不要忘記了……我的孩子……我要走了……】

“等等,你是誰?”

……

墨非猛地睜開眼,四周一片寂靜,除了她之外再無他人。帳外透進幾絲光亮,原來已經天光了。

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額頭,自己似乎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裏的人說了些什麽?不太記得了,只是似乎很重要……

墨非整理好衣物走出帳篷,營地的其餘人基本已經起來,她四周看了看,然後随同其餘人一起去溪河邊清洗了一下。

軍隊裏沒有吃早餐的習慣,整裝完畢之後,就準備拔營。

墨非行禮少,也沒什麽需要收拾的,她趁着其餘人還在打點時,又獨自走進了村子。

原本火化死者的地方已經被掩埋填平,昨天還如地獄般的村落,此時只餘下了蕭索。

“浮圖。”巫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墨非回身行禮道:“主公。”

“別看了,準備啓程吧。”

“諾。”墨非最後又回頭望了一眼,然後便跟随巫越一起朝村外走去。

第七座屋院……

就在即将到達村口時,腦中突然浮現這麽一個信息。

第七座屋院?

墨非停下腳步,目光一一掃過一邊的房子,下意識地數過來。

是這裏。她忍不住移步到這個屋院的外面,神色有些恍惚。

“浮圖?”巫越見身後的人突然不見了,仔細看去,才發現“他”竟然不知何時走到了一座村屋邊。

巫越走過來問道:“怎麽了?”

“裏面……有人。”

巫越皺了皺眉,示意身邊的親衛進去查看。昨天收斂屍體時,士兵在村子裏裏外外都搜過了,應該不會有什麽遺漏。浮圖為何會認為這裏面還有人?“他”甚至都沒進過屋子。

不多時,親衛走出來禀告:“屋內空無一人,沒有特別發現。”

巫越于又看向墨非。

墨非目光逐漸清明,她淡淡道:“地窖是否查看了?”

親衛一愣,在巫越的默許下,又去翻找地窖,不過一會那邊就傳來親衛的叫聲:“主子,這裏有個孩子。”

巫越墨非兩人剛走進幾步,就見親衛抱着一個7、8歲的孩子跑了出來。

這個孩子渾身污漬,嘴唇幹裂,呼吸時有時無,顯然已經虛弱到極點。

親衛道:“恐怕是流寇來襲時藏起來的,大概兩天沒吃沒喝了。”

這時,孩子似乎清醒了,他先是迷茫地看了看周圍幾人,然後眼中露出驚恐,一邊無力地掙紮一邊用沙啞的聲音叫喊着。那名抱着他的親衛怎麽安撫都不能讓他安靜下來。

墨非正待上前,巫越已經先一步擡手朝孩子的後腦拍去,頓時就将其拍暈過去。

墨非呆了一下,也顧不上腹诽他的野蠻,先過去查看孩子的狀況。

“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墨非讓親衛将孩子抱到營地,然後小心地喂他喝了小半碗水,再從一個小兵那拿了些幹糧,化到水中,一點點地喂他吃下。

巫越一直在旁邊看着,待墨非喂完食物,他才問:“你是如何知道那地窖中有人?”

墨非頓了一下,回道:“浮圖聽到了一些動靜。”

巫越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以他的耳力都未曾聽到絲毫聲響,完全不會武藝的浮圖竟然能聽到?就像昨天,也是“他”先聞到血腥味,那時與村子相隔近一裏,普通人哪裏可能聞到什麽?再想起“他”念誦經文的莊嚴,總覺得“他”并非一般人。

浮圖,他的上卿,到底是什麽人?

心裏存着疑問,巫越卻沒有再問,他知道繼續問也問不出什麽,只要“他”一直待在他身邊,任何秘密總會有知曉的一天,他不急。

此時,墨非表面上雖然依然平靜,內心卻已是驚濤駭浪。

昨晚的那場對話原來不是夢,是這個孩子已死的母親在向她求救。她竟然能與死者溝通?這是通靈嗎?雖然她相信人死後會因執念而化為魂靈,但是真正直面接觸,這感覺還真是複雜。

忍不住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玉符,墨非覺得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一切,都跟這枚玉符有關。

它到底是什麽?

第一卷:聲名鵲起 宮中

朔尤領着百名黑鐵騎追蹤流寇而去,而巫越等人則繼續啓程趕往塹奚,在距離塹奚不過四十多裏時,他收到了來自眀翰的信。

“……王都風雲變幻,二王子已攻入王城,占據優勢,太子被俘,其親信亦被清理一空,衆臣面似臣服,實則心懷怨怼。二王子進駐王宮,禁軍嘩變,不服統領,撤往王城西門扼守……主公,此時正是收網之大好時機,西門禁軍将為主公開道,只待主公到達,眀翰的暗棋将正式啓動……”

巫越嘴角勾了勾,将此信收入懷中,手一揮,命令軍隊加快速度前行。

行進中,他又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墨非,此時“他”正與一個小男孩同乘一騎,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應該是墨非在說,而那個孩子在聽。從兩天前再次醒來後,這個孩子就沒有開口說過話,也不知是因為受了刺激而不願意說,還是因為天生就是啞巴。

原本巫越要派人把這個孩子送去書院右部,但他緊拽着墨非的衣服死不放開,那可憐害怕的模樣實在讓人不忍心再強迫他,況且他目前身體虛弱,不适合奔波勞累,跟着隊伍緩行軍反而能受到照顧。于是,他就這樣被留在了墨非的身邊。

墨非并不會哄小孩,再加上面癱,從小就沒有孩子緣。但這個孩子卻意外地喜歡粘她,盡管不會說話,不過墨非幫他取名為“墨傷”時,他也只是乖巧地認可,毫無抵觸。

巫越的人馬正在行軍中暫且不提,此時,在炤國王宮中,二王子厲骁一臉志得意滿地看着被捆束的太子厲宸,他調笑道:“王兄,你這太子之位不好坐吧?”

厲宸面帶疲倦,完全沒了昔日的光鮮,他狠狠地瞪着厲骁,冷道:“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哈哈。”厲骁繞着厲宸走了幾步,湊近他的耳朵道,“我的好王兄,你應該知道上次幽國君王除了送上三城之外,還送了前虞國王子王女兩名吧?”

“那又如何?”厲宸冷笑,“你渾水摸魚,得了這些好處就得三番四次地拿出來說道嗎?”

“不,不。”厲骁道,“我想說的是,你是否知道那兩名王子王女的下場?”

“呵,以你的荒淫,那名王女還能有何下場?”

“哈哈,你可真了解我。”厲骁突然壓低聲音道,“可是王兄恐怕并不知道,其實你王弟我更中意那名王子,才十五歲,清秀可人,比女人更有味道。”

“你!簡直無恥!身為王族,臉都被你丢盡了!”

“你剛才也說了,成王敗寇,我即為王,誰敢非議?”

厲宸氣的說不出話來,深呼吸幾次,面色平靜下來,淡淡道:“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炫耀你的荒淫無恥嗎?”

厲骁露出一個暧昧的笑容,用手指挑起厲宸的下巴,邪邪道:“若你保得住你的太子之位,那麽這一切都與你無關,但是如今你卻成了我的階下囚,你說,你會怎麽樣?”

厲宸先是愣了一下,随後露出驚駭的表情,他有些顫抖道:“你……你難道想……”

“王兄,王弟可是觊觎你很久了,不知王兄的滋味如何?”

厲宸渾身顫栗,咬牙道:“你敢!你可要知道,王城外面還有數萬禁軍,有時間在這裏折辱我,還不如想想如何平了他們?”

“數萬禁軍而已,本王尚不放在眼裏。”

“那巫越呢?”

厲骁面色沉了沉,不過一會又笑道:“巫越的騎兵或許威名赫赫,但是在這城中,我就不信他的士兵還能飛檐走壁?況且,我手上不是還有你嗎?”

厲宸面色鐵青,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真後悔,當初為什麽心軟沒有派人及早解決了他,結果鬧得如此下場。

突然,厲骁伸出舌頭在他耳朵上舔了一下,輕聲道:“王兄,這些事,都不需要你操心了。”

厲宸忍不住掙紮起來,惱羞成怒道:“我寧願死,也不會受你侮辱。”

“哦?”厲骁直起身來,饒有興致地看着他的驚慌,緩緩道,“你敢尋死,那我立刻叫人處死你的孩子。”

厲宸身體一僵,吼道:“我的孩子,你把他們怎麽樣了?”

厲骁可是把太子黨的人幾乎都清理掉了,他還會對他的孩子心慈手軟嗎?

“放心。”厲骁道,“目前還只是囚禁在你的太子府,若你把我服侍好了,我或許會考慮放他們一條生路。”

厲宸面若死灰,眼中閃過羞憤、矛盾、掙紮、仇恨等等各種情緒,最後他偏過頭,再不言語。

“哈哈!”厲骁突然一把扛起厲宸就往內室走去……

“末将蘭溯見過戎臻王。”一名禁軍打扮的武将對着巫越單膝跪地。

“免禮,給本王說說目前的情況。”巫越也不多言,直接進入正題。

“太子被二王子囚禁在宮中,生死不知,而其餘不服二王子的大臣多數被控制,暫時性命應該無憂。”

“那炤王陛下呢?”

“陛下身體虛弱,時睡時醒,估計無法主事。”蘭溯面色沉重道,“二王子不但假诏聖旨,還利用武力逼宮,我等禁軍皆不齒其行,故把守西門,就是為了等待戎臻王前來救援,也幸好此處巷道縱橫,二王子一時也奈何我等不得。如今戎臻王既已趕到,末将相信定能扭轉局面。”

“你們做的很好。”巫越用手指敲了敲桌案道,“蘭溯,你且密切關注宮中的動向,餘下的就交給本王吧。”

“諾。”蘭溯告辭離開。

“主公,我們下一步如何行動?”一名偏将詢問道。

“暫時不急。”巫越道,“耐心等待。”

如今王城因為兩位王子的争鬥而人心惶惶,雖然二王子進駐了王宮,可是炤王未改谕令,他依然是名不正言不順,朝中大半重臣都不服,除非他徹底平定局勢,坐上那萬人之上的尊位。

然而他想坐穩王座,首先要解決的就是禁軍和巫越的軍隊。在人數上,厲骁占據優勢,可是論精銳,他絕對比不上巫越。即便在城內巫越的騎兵實力大打折扣也不容輕視。

事實上,厲骁原本也沒想到會如此發展,他自以為手握聖谕和兵權,可以很輕易地逼太子下位,但誰知,聖谕竟然是假的,炤王在清醒時就曾澄清過。結果兵臨城下,卻師出無名,他不得不孤注一擲,一不做二不休地以武力威逼,否則厲骁無論如何也逃不了死路一條。

是夜,整個王城都仿佛陷入沉睡,安靜無比。

此時,炤王所處的寝宮,一條黑影緩緩靠近床榻。

原本正在沉睡的炤王似有所覺,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他原本還有些茫然的表情,在看到床邊的人影之後,忽然變成驚異。

“巫越!你……你怎麽來了?”炤王勉強吐出這幾個字。

“越為何不能來?”巫越立在床邊,面色漠然道。

“誰讓你來的?”炤王想坐起身,無奈身體虛弱,撐了幾下也沒撐起來。

巫越嗤笑:“您的太子可是發了三封急信才将越招了過來。”

“咳,咳,這個蠢東西。”炤王面色潮紅,怒聲罵了句。他之所以不願意召巫越入都,就是不想他介入這場王位之争,誰知厲宸卻蠢笨至此,連這層深意都想不明白。

“您也不要責怪太子。”巫越冷眼看着他,道,“比起越,二王子對他的威脅更大,看到如今的光景即知,太子太過心慈手軟,完全不敵二王子。您作為他們的父王,居然絲毫沒有主持大局的意思?”

“哼。”炤王喘了一下道,“歷來成王敗寇,誰勝出誰就是王者,孤沒必要插手。即便是孤的孩子,孤也狠得下這個心。”

“就像您當年踏着自己兄弟的血上位一般嗎?”巫越嘲諷般道。

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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