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瞥了他一眼,道:“當年你母親亦助益良多。”

巫越目光一寒,雙手撐在床榻邊,冷冷道:“可是你卻讓我母親親手殺了我的父親。”

炤王面露駭然:“你……你……”

“別以為這是個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咳咳咳!你……你母親,竟然違背諾言,将此事告訴了你!”

巫越哼笑一聲道:“我母親确實什麽都沒說,在你逼迫我母親殺我父親時,我就躲在櫥櫃裏。你們的對話,我都聽見了。只可惜當年我還不懂事,以為只不過是吵鬧之言而已,直到我父親突然被殺死……”

“想不到你,你竟然早就知道!”炤王眼中閃過悔意,當然不是後悔殺了巫越的父親,而是後悔養虎為患。

“從那時開始,我就發誓要報仇。”巫越也不管炤王變換莫定的表情,繼續道,“為了這個目的,我布局了十年。”

炤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無論是宮中,還是厲宸、厲骁的府中,都有我的人,甚至包括禁衛以及衆大臣,多半都被我所控制。”

“你……你!如此說來,此次的政變……”炤王聲音有些顫抖。

“沒錯,是我一手策劃。”巫越淡淡道。

炤王呼吸急促起來,喘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最後好不容易平緩下來,他才開口道:“你的心機竟然如此深沉,孤真是太低估你了。”

巫越沒有回話,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炤王又問:“你打算如何對付孤的孩子?”

“還用我對付嗎?”巫越諷道,“您恐怕還不知道您的二王子是如何對待您的太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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炤王偏過頭:“不就是一死嗎?還能如何?”

“哼,厲骁并沒有殺死他,只不過是将他壓上床了而已。”

“什麽?”炤王一陣其怒攻心,嘴角滲出血來。他們是兄弟啊!厲骁竟然連自己的兄長都……

“這……這個逆子!”

“這不正是你縱容的結果嗎?冷眼看他們自相殘殺,自以為這是王道,卻忽略了為君者最重要的品性。以厲宸的寬厚,做一個明君還是足夠的。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這麽快進駐王城。”

炤王已是心死若灰,半晌他才沙啞着聲音道:“別說了,這厲家的天下,你盡管拿去吧!你要的不就是這個嗎?”

巫越也不再多言,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根長長的金針,手起手落,金針快速插入他的頭顱之中,同時他口中說道:“當年的罪,今日償還。”

這一針并未殺死炤王,而是讓他徹底陷入沉睡,直到慢慢睡死過去。

接着,巫越又從懷中拿出一道聖旨丢在床上,再次看了看形如枯槁的炤王,他揚長而去……

斷袖

墨非一身清爽的從房中走出來,十幾天沒洗澡,她都覺得自己快發黴了。

她現在所在的地方是西城一座偏院,也不知道戶主是誰,總之巫越直接就下榻此處。

緩步走入大廳,赫然見眀翰獨坐在桌案邊。

“眀翰先生。”墨非忙行禮打了聲招呼,對巫越門下這位第一謀士,她真是挺佩服的。

眀翰站起身來回了個禮,撚須笑道:“浮圖公子,又見面了,去年塹奚一別,晃眼數月,汝風采依舊啊!”

墨非謙語了幾下,兩人分別入座。

眀翰問:“如何?此次來到塹奚有何感受?”

墨非沉默了一會,回答:“原以為會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不想卻是‘風平浪靜無波瀾’。”

“哈哈。”眀翰大笑,“浮圖果然有所察覺。”

墨非好奇地詢問道:“浮圖有些不明白,二王子為何毫無動靜?主公似乎也無出兵的打算?”

“二王子不動,是因為他目前尚無把握勝過主公,他在拖延時間,等待其他可能前來的援助。然可笑他猶未覺察,再不可能有兵來援。他自以為占據了優勢,卻不想早已在主公的算計之下。”

“那主公打算何時對付二王子呢?”

眀翰一派從容,道:“呵,主公根本不需要動手,不出三天,定有結果。”

墨非眼中閃過疑惑,到底是怎樣?

宮中,太子厲宸被囚之殿。

一身單衣、披頭散發的厲宸呆坐在床邊,一臉無知無覺的模樣,眼中毫無生氣。

“太子殿下。”這時,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厲宸一動不動,仿佛沒聽見一般。

來人緩步繞到他的前面,行禮道:“在下江冉,見過太子殿下。”

厲宸微微擡了擡眼,冷冷道:“本王認識你,你是厲骁門下的客卿。你來這幹什麽?是厲骁派你來看本王的笑話?”

“不,太子殿下不要誤會。”

“不要再叫本王‘太子’,本王早已不是‘太子’了。”

江冉笑了笑,從善如流道:“好吧,殿下,江冉此次前來确實是想看看昔日高貴溫雅的大王子,如今究竟落得何種下場?”

厲宸眼中閃過恨意,刺向江冉的目光像是要将其千刀萬剮。

江冉毫不在意,繼續道:“在下不明白,傲氣如您,受此侮辱為何還要茍且偷生呢?”

厲宸死死地咬住牙齒,不過片刻,嘴角竟然滲出血漬。他一字一句道:“你、給、本、王、滾!”

“在下會走。”江冉笑道,“只是殿下真的甘願帶着這樣的恥辱活下去?您真的認為如此委曲求全,就能保住自己的血脈?”

厲宸眼神一利:“你是什麽意思?”

“以而王子的暴虐,他會心慈手軟嗎?”

“不然還能如何?”厲宸突然怒道,“一個階下之囚,還能做什麽?”

江冉彎身低語道:“您還有選擇。”說着,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輕輕放在厲宸的手邊。

厲宸看了看匕首,又看了看江冉,警惕道:“你到底是誰?”

“在下是二王子門下的客卿,您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你當本王是傻子嗎?”厲宸冷笑。

“這麽說吧。”江冉道,“在下不齒二王子的無恥行徑,亦不忍殿下受此侮辱。況且戎臻王已到了王都,殿下未必沒有最後一搏的機會。”

“巫越已經到了?”

“正是。”

厲宸看向匕首,沉默下來。

“如何選擇,皆由殿下自己決定,在下告辭。”江冉行了行禮,告辭離去。

這已是來到王都的第四個晚上,表面上似乎依然平靜無波。墨非不知道巫越的下一步行動,也不知道眀翰有何計策,只是有時候覺得這群古人其實挺可怕的。

提着燈籠,墨非緩步朝自己房中走去,路過庭院時,突然發現亭子中坐着一人,正是月下獨酌的巫越。

墨非并不打算上去打招呼,轉身就想悄然離開,誰知巫越卻是頭也沒擡地叫住了她:“浮圖,過來。”

頓了頓,墨非認命地走到亭子中,行禮道了聲:“主公。”

“坐。”

墨非依然坐下,這才發現石桌上擺着三個酒杯,除了巫越手中的那只之外,另外兩只盛滿了酒靜靜地放在兩邊。

“主公約了人?”墨非問。

巫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正是?”

墨非默然。

“來,陪本王喝幾杯酒。”巫越拿過另外兩個酒杯中的一個遞給了墨非,然後和她對碰了一下,一口喝下了手中的酒。

這個時代的酒度數并不高,可是像巫越這麽喝法也很容易醉吧!

墨非輕酌一口,默默地看着巫越。這個男人今天似乎有些反常,眉宇間竟然帶着幾抹哀傷。

墨非收回目光,沒有開口詢問什麽。她估計巫越肯定不是在為王都的局勢而煩惱,看眀翰那麽胸有成竹,顯然一切都在掌握中。那麽唯一讓其傷懷的,只有可能是他個人的隐私。

他人的隐私,特別是巫越的隐私,她最好不聞不問。

兩人就這麽沉默地對坐着,巫越一杯接一杯的狂飲,往往墨非才喝了半杯,他就已經灌下了半壺。看那石凳上擺放的數十個酒壺,在她沒來之前,巫越恐怕已經喝了不少。

實在忍不住,墨非勸道:“主公,酒喝多了傷身。”

“今夜不一樣。”巫越淡淡道,“唯有今夜,本王想醉。”

他眼神中流露出太多情緒,與往日的冰冷完全不一樣,看得墨非都有些難受了。

這樣一個男人,恐怕背負着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吧!她并不知道,就是今晚,巫越獨自去王宮見了炤王,了卻了他十多年的仇恨。

墨非心中嘆息了一聲,跟着巫越喝了口酒。

也許是夜色太美,周圍太靜吧,兩個孤單的人,無聲地傳遞着悲傷……

兩人就這麽有一杯沒一杯的喝着,直到酒全部喝完,巫越已經醉趴在了石桌上。如此自律的一個男人,竟然毫無防備地醉倒在墨非面前。

墨非卻喝得很克制,最後也不過才喝了兩三杯而已。

她叫來侍衛,準備扶巫越回房去休息。誰知她剛起身就發現自己的袖子被巫越緊緊地拽在手中,用力扯了幾下,沒成功。不得已,墨非只好先和侍衛一左一右攙扶着巫越回房。

把他放在床上躺好,墨非對侍衛道:“你去叫兩個仆人過來伺候主公。”

“諾。”侍衛應了聲,離去前還古怪地看了看墨非被拽住的衣袖。

看房中沒其他人了,墨非蹲下來用力掰了掰巫越的手指,無奈,簡直跟鐵鉗一樣,紋絲不動。

總不能讓她陪在這一晚上吧!或許,把外袍脫下來?呃,外面侍衛仆役一大堆,衆目睽睽之下,她一身單衣從巫越房中走出來……

墨非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視線又移到被拽的衣袖,她又想,還是割了吧。她身上正好帶着軍刀。墨非飛快從懷中掏出軍刀,抽出來就想下手。

等等,這是……斷袖?動作突然頓住,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候,她竟然沒由來想起“斷袖”的典故,傳聞漢哀帝因為不忍打擾枕着他衣袖睡覺的董賢,于是拔劍将自己的衣袖給割斷了,這是怎樣一種情意啊!

看了看手中的軍刀,墨非暗自嘲笑,自己不過想脫身而已,想那麽多七七八八的幹什麽?何況,這個時代根本不知道“斷袖”有何意義,她真是庸人自擾。

想到這裏,墨非也不再猶豫,一刀将被拽住的那截衣袖割了下來。

少了一截衣袖,總比要被迫留在這裏過夜或是穿着內衣出去現世強吧!

剛收回軍刀,就見兩名仆役走了進來。

墨非吩咐道:“主公醉了,你們好好照顧。”

“諾。”兩人應道。

墨非點點頭,轉身就準備離開,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呢喃般的輕喚:“浮圖……”

墨非回過頭去,只見巫越依然還在沉睡中,只是眉頭緊皺,一副極為不舒服的模樣。停了一會,墨非見他沒其他動靜,就搖了搖頭,離開了他的睡房。

“咦?主子手上拽着何物?”一名仆人小聲道。

“這是哪裏撕下來的布料吧。”

“看顏色紋飾,似乎是浮圖大人衣服上的……”

“你這麽一說……我剛才好像看到浮圖大人衣袖上缺了一截。”

“啊?難道是主公撕下來的?”

“很有可能,主公與浮圖大人……”

“哎呀,不說了不說了,小心禍從口出。”

“說的是……”

兩人雖不再多說什麽,但那神色卻依然是暧昧異常。

墨非大概怎麽也不會想到,異時代版的“斷袖”,會因為她與巫越而千古留名……

啓戌四十六年春末,太子厲宸因不堪囚禁受辱,憤然将二王子誅殺于床榻之上。

同時,宮中中常侍發現炤王诏旨,廢太子,貶二王子為庶民,并将帝位傳給厲宸之幼子厲衢,戎臻王巫越代為攝政。

大王子厲宸得知意旨,欣然赴死。身受極辱,不堪留世。

自此,炤國立時數月的政變徹底結束,六歲的厲衢承襲帝位,而巫越成了王中之王。

所有有識之士都明白,厲家天下其實已經名存實亡。

選擇

厲衢登基之後,巫越正式把持朝政,一方面清理厲骁的餘黨,一方面盡快恢複王都的秩序。在此次政變中,炤國的國力其實并未遭受重大損失,起碼巫越的實力保存完好。除開少部分保皇派和中立派,朝中其餘大臣皆傾向于他。故,一些政策執行起來尚算順利,炤國亦很快恢複的穩定。

“這就是幽國送上的三城?”巫越一邊看地圖一邊問道。

江冉回道:“正是。”

自二王子身死之後,作為暗棋的他也回到巫越門下,只是暫時不适宜現身,他依然保持着低調。

眀翰冷笑一聲。

浮圖好奇地上前看了看,只見在地圖左下有三塊地方被勾畫了出來,分別是“赱永”、“婁厝”、“廣玄”,這三城位于炤國西南,隔着一條大河,與國境相距百裏之遙,期間還得繞過現今已經歸屬幽國的原幽國城池。

巫越皺眉道:“江冉,當初為何會收下這幾座城池?厲骁絲毫未質疑?”

江冉道:“當初的交接事宜乃二王子親自處理,待冉知曉時,已成定局。”

巫越冷哼一聲:“愚蠢。”這罵的自然不是江冉,而是那個容易得意忘形的厲骁。他雖然已經死了,卻留下這麽個麻煩。

眀翰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沉吟了一會,才道:“嗯,幽國根本無意送我們這幾座城。”

“眀翰先生有何良策嗎?”巫越問道。

眀翰淡淡道:“讓我們把三城還回去肯定不行,既然不能還,那就把附近的城池都收為己有好了,如此一來國土連成一片,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書房衆人都看向眀翰。

江冉有些遲疑道:“目前炤國剛經歷政變,民心不穩,正是恢複之時,貿然發起戰争似乎不妥吧!”

眀翰淡淡道:“眀翰敢肯定,幽國早就在計劃奪回那三城。”

“何以見得?”

“因為二位王子的內鬥,在幽國看來,這正是發難的大好時機,他們未必知道我國國力并未耗損,只會趁機渾水摸魚。”

巫越冷笑:“他們這是找死,比起景國和慶國,幽國的實力本王還不看在眼裏。”

“主公不要大意。”眀翰道,“幽國瓜分了虞國半壁江山,以其一貫的作風,虞國大多壯丁可能都被充入了軍隊,不算戰鬥力,其人數恐怕超過炤國很多。”

“即是說,這場仗不想打也得打?”巫越敲了敲桌案。

眀翰“呵呵”笑着,沒有說話。

巫越看着地圖,目光中射出精睿的光芒。

“報!”門外突然傳來侍衛的聲音,“王,朔尤将軍回來了。”

“快讓他進來。”

“諾。”

不多一會,朔尤那壯實的身影出現在門外,他跨進書房行禮道:“主公,屬下回來了。”

“朔尤辛苦了,此行可順利?”巫越一邊示意他入座,一邊詢問道。

“幸不辱命。”朔尤回答,“他們雖然小心,可是畢竟不如我們熟悉地形,不過數日便被我們截殺。”

“幹得好。”巫越點了點頭。

朔尤摸了摸腦袋,又道:“不過,這群人有點奇怪,他們身上裝備精良,不像是潰逃的游兵散将。”

“哦?”巫越問,“有帶回活口嗎?”

“呃,無一活口。”

巫越頓了頓,又問:“還有其他疑點嗎?确定他們是虞國士兵?”

朔尤點頭:“這點倒是可以确定,屬下懷疑可能還有其餘幾股潰兵潛伏我國。”

“何以見得?”巫越面上慎重,眀翰也略略睜開了他半眯着的眼睛。

“屬下發現了他們用來連絡的吹煙,若只是內部聯絡的話,完全用不着這些,可是他們卻幾乎人人都配備了幾份。”

巫越神色一凜,眀翰則饒有興趣道:“這倒有點意思了。”

江冉沉吟了一會道:“在下聽說在景國、慶國、幽國都出現了好幾股潰兵,血洗了數個村落,死傷百姓不計其數。這莫非是有人背後推手?”

眀翰目光恍惚了一會,仿佛在神游天外一般,熟悉他的人卻知道這是他正在思考時的表情。

半晌他才道:“哦……原來如此。”

墨非看他這個樣子,十分好奇,忍不住詢問道:“眀翰先生想到什麽了?”剛才一直聽着衆人讨論事情,她因為不太熟悉各國時局,也就沒有冒然插嘴,但是該明白的也大概明白了。

眀翰自語般道:“這天下,恐怕又要亂了吧……”

這位大叔到底想到什麽了?在場數人腦中都同時浮現類似的疑問。可是眀翰最喜歡玩神秘,不想說的時候,即便是巫越也套不出什麽。

“我說,眀翰先生,”朔尤不滿地嚷嚷,“別一個人嘀咕啊,給我們說說情況吧!”

眀翰仿佛睡醒了一般,說道:“啊,其實也沒什麽,至少對炤國對主公來說不算壞事。在下亦不想多論,很快就會有變動的,諸位還是耐心等待一陣吧。”

巫越大概是習慣了,沒有絲毫表情,可是其餘人卻是對他腹诽不已。

二日後,景國使者來到塹奚求見炤王厲衢與巫越。

在朝堂中,景國使者告之來意,希望與炤國結盟,共同對付慶國。

炤國重臣皆有些嘩然,景國可是剛剛才停戰,正是需要時間休養生息的時候,為何又要發動戰争?

“……景國境內出現大股虞國潰兵,游走于山林,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也就罷了,我國軍隊尚能對付,然,他們居心叵測,竟然挑起慶國與我國的矛盾,假借景國的名義,用景國的兵器大量殘殺慶國百姓,導致慶國向我國宣戰。”

衆人這才恍然。

使者又道:“與慶國開戰雖是局勢所迫,然慶國兵強馬壯,亦是貴國最大的威脅,與我國聯盟,此乃雙贏之舉,望炤王陛下與戎臻王同意此次結盟。”

炤王厲衢年紀幼小,自然無話可說。

巫越道:“使者舟居勞頓,請暫入驿館休息。此事且讓我等商讨一番,再作答複。”

使者離開,朝中衆大臣立刻熱烈地商讨起來,同意結盟的只有少數,反對者多是保守一派,他們認為炤國目前應該休養生息,隔岸觀火,待他們兩敗俱傷再作打算不遲。

巫越只是靜靜地聽着,并未發表任何意見,最後此事只能拖後再議。

回到府中,巫越立刻召集了幾個親信,把景國使者的來意大概陳述了一遍,末了才問:“諸位如何看?”

江冉目光一亮,道:“自然是結盟,這不正是對付慶國的大好時機嗎?”

眀翰未發一語,浮圖亦若有所思。

目前在塹奚,巫越門下的親信大多不在身邊,所以他看向其餘人,想聽聽在場每個人的意見。

“打!”朔尤揚了揚拳頭。

其餘幾名武将亦是表示贊同。

眀翰又有如夢游般,一臉恍惚。

而浮圖猶豫了會,開口道:“浮圖不建議結盟。”

“為何?”巫越問。

“慶國國力強盛,僅靠景國,肯定難以匹敵,即便與我國結盟,勝率亦只在五五之數。更重要的是,炤國西面還有一個幽國在虎視眈眈,一旦我國兵力投入東南,幽國很可能趁機發難,到時我們就背腹受敵了。”

江冉露出沉思的表情。

朔尤不在乎道:“幽國算什麽?派給幾萬人馬固守邊境,他們想打也打不進來。”

“未必。”江冉道,“浮圖大人說的對,剛才是在下輕率了,慶國固然是我國的威脅,卻也不能忽略了西面的幽國。那麽,只能坐山觀虎鬥?”說到後面,聲音漸漸轉低。

“眀翰?”巫越又望向眀翰。

眀翰摸了摸胡須道:“這兩個,眀翰都不贊同。”

衆人立刻露出疑惑的表情。

“若不同意聯盟,我國固然可以休養生息,可是一旦慶國吞并了景國,其實力将更加壯大,将來恐怕連炤國亦要避其鋒芒。若同意聯盟,那正如浮圖所言,我國可能背腹受敵。故,二者都不可取。”

“那眀翰的意思是?”

“這個聯盟我們不結也罷,但炤國亦不能無所作為,在下主張集中兵力,先對付幽國。”

“對付幽國?”

眀翰露出他那仿若正在算計什麽的笑容繼續道:“幽國國君心胸狹窄,當初二王子從他手中搶下三城時,必然已讓其懷恨在心,同時他亦是個頗有野心的君主,只要有機會,就不會甘于蟄伏。炤國與幽國早晚要有一戰,眀翰估計,幽王可能已經在準備謀奪失去的那三城了。即使現在無力大舉出兵,對抗我國,可是幽國可是擁有地利的,灰河與死亡平原既是難以逾越的險地。”

衆人皆是面色一肅。

灰河尚且不論,那死亡平原可是赫赫有名。墨非曾經特意查閱過,死亡平原在百年前就已聞名于世,那裏方圓數十裏,寸草不生,活物不存,人只要進去就很難再活着出來,偏偏此地沒有沼澤也沒有瘴氣,空曠一片,任何東西都能一目了然。

墨非琢磨了很久也沒想明白,那裏為何會無法踏足?

正在墨非沉思中,又聽眀翰說:“幽國就像鞋中的一粒石子,看似小,卻令人難以行走,不将其清除,總要磨破腳的。”說此話時,他眼中精光微閃,笑吟吟地望着巫越。

江冉謹慎道:“幽國兵力固然不如我國,但要與其作戰,亦須付出莫大的代價,如此還不如先發展自身,待實力更加壯大,再做計較。”

眀翰笑幾聲,不再說話。

巫越沉吟了一會,淡淡說了句:“此事本王要慎重考慮一下,今日暫時就到這裏吧!”說完,就起身離開了。

墨非看了看巫越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臉詭笑的眀翰,心中暗自思量:這恐怕是決定炤國未來的一個選擇……

是固守一方,還是劍指天下?巫越,你的選擇會是什麽呢?

煮茶定策

清夜無眠,巫越行至墨非所住院落,剛跨步而入,便聞到一股茶香,原來墨非正在煮茶。

墨非似乎對巫越的到來并不意外,只是微微行了個禮,請巫越上座便繼續手中的事。

這個時代的茶與直接用開水沖泡就可以喝的茶完全不同,茶葉被做成茶餅,要喝時,需要碾碎煎煮,再添加各種佐料,最後成品帶着酸甜苦澀,墨非初時很不适應,後來有時間時便親自動手煮過幾次,去掉了好幾種佐料,最後才調合出适合自己的清茶。

煮茶的步驟并不複雜,可是墨非做起來卻別有一番韻味,或許是下意識地加入了一些茶道的境界。收養她的導師是個十分傳統的人,雖然未曾要求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對個人修養和禮儀要求很嚴,行要正,坐要直,進退有度,執事謹敬。表現在茶道上,就是寧靜而致遠,清心而滌塵。

看到這樣的墨非,巫越将原本要說的話暫時壓了回去,只是靜靜體會這份特別的寧靜,似乎任何時候,只要在“他”身邊,自己就能自然而然地放松。

墨非将泡好的茶端放在巫越面前,開口道:“主公,請喝茶。”

巫越也沒說話,只是端起茶來細細地聞着。墨非所調的茶,味道總是如此清香,巫越覺得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茶味。

見巫越眉頭松開,墨非才問:“主公,因何而煩心?是戰事不決?”

巫越放下茶杯,淡淡道:“其實,當眀翰提出集中兵力對付幽國時,本王就已經有了決定。”

“那主公還有何猶疑?”

“本王征戰多年,對幽國邊陲的地理環境十分清楚,那條橫穿東西的灰河,水流湍急,河寬百丈有餘,炤國軍隊水上作戰經驗少,要渡過此河甚是困難。但若從死亡平原行進,那更是有去無回,此地生靈勿入,極為詭異。若非如此,本王的騎兵将能發揮最大的優勢。要直入幽國內地,這兩處險地必擇其一,否則就必須繞行千裏,将戰線拉長,此兵家大忌,本王寧願不出兵也不願行此一招。”

墨非點點頭,也就說只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能立刻籌備作戰。

墨非道:“浮圖雖然從書中了解過死亡平原的一些情況,可依然對此困惑不已,實在不知此地為何會如此兇險?”

“這件事恐怕無人能解,至今成謎。”

“若是……若是浮圖能親眼去看看就好了。”墨非喃喃自語。對這個地方,她突然很感興趣。

巫越心中一動,道:“這倒不難。籌備軍力需要一段時間,你可以先随本王回戎臻,然後再前往死亡平原。”

墨非一愣:“主公馬上要回戎臻?”

巫越點頭:“本王的軍隊大部分都在戎臻,很多事情需要回封地處理,王都局勢基本穩定,有軍隊留守,出不了大事。”

“眀翰先生會留下嗎?”

“不,他此次随本王一同回封地,将來出兵,他便是本王的軍師。”

墨非沉吟了一會,她突然感覺巫越還未從一個封地之王徹底轉變了一國之主,除了武力震懾之外,更重要的是整合朝中勢力,統一規劃,提高國力,收攬民心。

為君者可以不善治國,但必須懂得用人。巫越行事不拘成規,什麽人都敢用,但為人有些孤傲,看不上眼的往往冷眼待之。這可不是個好性格。

墨非想了想,開口道:“主公,您與眀翰先生都離開了,朝中是否有威望甚高的大臣為您坐鎮?”

巫越道:“朝中半數都是本王一派。”

“不。”墨非搖頭道,“浮圖的意思是,有沒有德高望重、足以震住其餘大臣的賢能?”

巫越沉默,凝神細思。

“朝中大臣皆是良才,這一點浮圖不敢诋辱。”墨非徐徐道,“若是主公您一直居于朝中,那自然毫無問題,可是您要帶兵親征幽國,朝中少了鎮山之石,權利傾軋之下,很容易造成亂局,此必非主公所樂見。”

“浮圖有何高見?”

“攘外必先安內,主公要征戰天下,那麽必然要有一個穩固無憂的後方,整合朝綱是第一要務。浮圖建議提拔一名名聲顯赫且才能卓越之人為相,再以丞相為首,對朝中官職進行一次調整,以制約、監督為要義,避免一方坐大或是各自為政。”

巫越面色慎重,仔細聽浮圖一一敘述。

“炤國重武輕文,此風氣已不可取。主公須總攬各方人才,‘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人盡其用,再施之開明政策,達到政通人和。主公既意在天下,那麽就須心懷天下。天下得失既主公得失,天下富足則主公富足,天下安定則主公安定。”

巫越露出驚容,目光灼灼地看着墨非。

墨非繼續道:“浮圖自知年輕識淺,不敢自稱賢能,但浮圖願為主公竭其所能,将所學悉數奉上。”

“浮圖大才,勿要妄自菲薄,何有所教,本王願聽其詳。”巫越端坐正色,肅容以待。

墨非又為巫越斟滿茶,與之淺談為君之道、治人之道以及炤國國策的優劣,再結合炤國目前的形勢,提出了改革總方略。

言談中,墨非還以講故事的方式,将中國古代一些明君名臣轶事敘述了出來,或發人深省,或忍俊不禁,或荒謬怪誕,沒有開始的嚴肅,兩人如朋友般輕松愉快地聊着。

茶換過多次,聊性正濃的兩人,不知時間流逝。

直到墨非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巫越才驚覺夜已深。

他深深地望着墨非,心中有些不舍,這種感覺太令人眷戀。

若“他”能日夜相伴該多好,那他就不必總是獨自離去。

末了,墨非突然像想起什麽了的說道:“主公,您雖然決定出兵幽國,但對慶國也未必毫無作為。”

“哦?此話怎講?”

“任何國家,內部不安都是大患。主公不如找一些機警之人潛入慶國,散播謠言也可,離間大臣也可,挑起民憤也可,盡可能地造成慶國內部的混亂。”

這可真是好計!巫越有些詫異地看向墨非,以“他”的仁善,竟然也有如此陰損的時候?

“主公?您不同意?”見他沒回應,墨非疑惑地問了句。

“不,此計甚好。”巫越毫不猶豫地點頭。

“如此,本王也該走了。”

墨非忙起身相送。

巫越緩緩走了幾步,突然停下道:“本王與浮圖領甚歡,不如今夜同蹋而眠,再好好促膝長談一番?”

“……”墨非面無表情道,“主公明日尚有政務處理,浮圖不敢耽誤主公的休息,請主公保重。”

果然拒絕了。巫越眼中閃過一絲遺憾,最後也只能讪讪離開。

行到門口時,他又回頭道:“浮圖,望你能一直伴我左右,為我出謀劃策,安邦定國。”

“君不棄,浮圖不離。”面不改色地說謊,墨非完全沒有終生相佐的意思,一來她的真實性別是個定時炸彈,二來當天下安定時,她存在的意義也不大了。

“今日的話,本王記住了。”若你離本王而去,天涯海角,本王都要将你抓住,到時……

闾丘,字顯問,照松園之園主,現年七十有餘,少聰穎,性高潔,十五歲時便已名動四方,辯學天下。十八歲時炤王親自召見,有意授予高官厚祿,丘辭,不久尋得幽靜之所,開山授學,收學生數名,十年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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