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教授,所教學生或位列人臣,或彰名士林,無一不成賢能。丘因此獲得“博士”之名,受世人尊崇。

五十餘歲時,他移居塹奚,開設照松園。氏族顯達多次請其為師,皆拒。然,他卻将巫越收之門下,此乃丘晚年所收的唯一學子。

丘幾十年間,先後著書十餘部,為士林争相抄錄,奉為經典,亦奠定了士林之首的崇高地位。

然而并沒有知道,早在數年前,闾丘便成為了巫越的上卿,位列六上卿之首。

“老師,請助我一臂之力。”因墨非滇醒,巫越此次前來正式請闾丘出山。

闾丘撫須而笑道:“想到啓用老夫,這不似你的作為啊!”

巫越崇尚以武治國,對于朝臣統禦趨于嚴酷,懷柔之策完全不是他的風格。

巫越淡淡道:“此乃越門下上卿浮圖之谏。”

“浮圖?”闾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此子給老夫印象甚深,無論舉止氣質皆異于常人,猶記當初‘他’将你當作了厲宸,前來自薦,哈哈。”

巫越面色有些讪讪。

闾丘又道:“只是老夫亦沒想到,當初一面之緣的少年,竟然有此大才,在戎臻的種種舉措,老夫不得不贊一聲‘好’!越之,你能機緣巧合将其招入府中,真是你之大幸。”

巫越點點頭,眼中閃過一抹柔光。

闾丘看在眼裏,心下微微有些吃驚,對那名浮圖公子亦愈加好奇起來。

巫越起身行禮道:“老師,還請”

闾丘笑了笑,眼中閃過睿智的光芒。

晉新初年(厲衢繼位,改國號“晉新”),任闾丘為相,統領百官。闾丘之德才,無人不心悅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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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書

晉新初年夏,炤國太上皇在睡夢中駕崩,舉國致哀。巫越亦假借此事推辭了景國使者的結盟請求。

當此之時,慶國已正式向景國宣戰,兩國都在籌備中,大戰在即,炤國隔岸觀火,內部動作暫且不提。

塹奚事宜處理妥當,巫越攜墨非、眀翰等人一起回到戎臻時,已到夏中。

戎臻與往年相比,變化極大,在農法推廣之下,不但原居此地的百姓得以獲利,後遷徙逃亡而來的人亦很快安居樂業,恢複生産;商法的頒布,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商人大肆斂財且容易坐大的局面,同時亦為商人們提供了更多賺錢的機會,各地商人紛沓而至,戎臻的人口迅速增加,集市所在随處可聞熙攘人聲。

若說農、商之法尚可複制全國的話,《四庫全書》的編錄則成為了戎臻獨有,大量才士雲集于此,徹底改變戎臻武風太盛的局面。紙出戎臻,亦讓這些才士們欣喜若狂,他們開始擯棄原來的竹簡,以極快的速度熟悉紙的書寫。

只不過供不應求,目前紙的推廣僅限于戎臻附近,其餘城市都只有少量出現。

巫越一行回到戎臻地界,在距離主城尚有十餘裏時,巫越與百餘黑鐵騎連同眀翰一起先趕往軍營,而墨非與幾名文士則直接前往主城。

行至城內,墨非很快感受到這裏的變化,心中喜悅之餘,亦不免有些自豪,自己所學在這個時代,也是能夠有所作為的。

若墨非只是欣喜的話,她身後的幾個文士則是驚訝了,對于戎臻的情況,他們大多清楚,地廣而人稀,民風彪悍,經濟平平,這還是巫越封王後才慢慢好轉的,但也僅能堪比一般城市,誰能想到不過短短一年,變化竟然如此之大?

這些,都是眼前這名男子的功勞?

“咦?那馬上的短發公子莫非就是傳聞中的浮圖先生?”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驚疑聲。

“哪呢?啊,确實是浮圖先生,他回來了。”

“是浮圖先生?”

“浮圖……”

周圍立刻一陣騷動,衆文士打扮的男子紛紛探過身來想一睹名士風采。

墨非沒料到自己的名聲會這麽響,也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圍觀的一天,還好她面癱,任何時候都能保持沉着淡定,否則還真怕鎮不住場子。

她身後的那幾人就有些不自在了,雖然看的不是他們,但衆目睽睽之下,壓力忒大了。

墨非想了想,突然從馬上躍下,一一向四周才士們見禮。

剛剛在外城,多是平民百姓,他們可不會注意路過的人是誰,也不會那麽看重禮儀,所以墨非可以行止随意。但這些才士們不一樣,他們大多學有所成,性格中帶着傲氣,講究頗多。如此一來,她一直高坐馬上就有些不妥了。

墨非這一番做派,讓周圍的才士們頓時覺得受到了尊重,不由得心生好感,即便那些對墨非不以為然的人,也不得不為其風度所折服。

回到戎臻府,又是一番交際應酬,百裏默等人紛紛過來問候,并希望她盡早加入《四庫全書》的審閱中,對于墨非的突然離開,幾位心中可都有些腹诽,只不過礙于巫越的作風,他們也不敢多說什麽。

“浮圖,你這次太過了!”一個聲音從屋外傳來。

剛想好好休息一下的墨非只得嘆了口氣,看向來人。

孤鶴一臉忿忿,走過來重重得坐在墨非身邊,道:“你怎能一聲不響地就消失呢?你這樣,讓身為護将的某,情何以堪?”

“抱歉。”墨非無奈,“确實是太過突然,我沒來得及通知。”

孤鶴猶自氣憤:“你可知,若不是從沈薄那得到了消息,某已經千裏追蹤去了。”

墨非給他倒了杯水,說:“天熱,消消火。”

孤鶴一口飲盡,繼續說教:“大人,可不要再有下次,否則某這護将也可以撤了。”

墨非點頭,轉移話題道:“墨傷的情況如何了?”

那個被墨非救回來的孩子,在渡過最初的驚恐之後,在她身邊逐漸恢複了些生氣,雖然依然沒有說過話,但起碼不那麽害怕陌生人了,所以後來被巫越派人提前送回了戎臻。

說到墨傷,孤鶴眼睛一亮,道:“這小鬼雖然瘦弱,但根骨很好,是天生學武的好料子。”

“哦?”墨非饒有興致道,“你準備收他為徒嗎?”

“有這打算。”孤鶴又給自己倒了杯水。

“那是這孩子的福氣。”

“嘿嘿,自然。”孤鶴一臉得意狀。

墨非突然道:“孤鶴男女不拒,可不要對那個孩子下黑手。”

“咳!”孤鶴冷不防被水嗆到,他一臉幽怨地看向墨非道,“某的心都給大人你了,怎麽可能看上一個孩子?你這麽說,真是太傷我的心了。”

墨非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她起身道:“長途跋涉,有些累了,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孤鶴這才停止鬧騰,告辭退去。

第二日,墨非前往彙文閣,還未就聽到裏面傳來吵鬧聲。

“這個絕不能入庫!看看它寫了些什麽?‘治世嚴以法,定國酷以刑’,這簡直是亡國之論,靠嚴刑酷法來治國,豈不是招致民怨?不可取,不可取。”

“亂世之中,必用重法。戎臻以武興國,以法治民有何不可?如你推崇之禮治,以‘仁’教化世人,然匹夫知禮嗎?他們粗鄙愚昧,目不識丁,如何與之說理?唯有強法束之,安能治世。”

“一派胡言!”

聽到這裏,墨非走進文彙閣,衆人停止争吵,一致看向她,同時行禮。

“發生何事了?”墨非看着剛剛正在争吵的向乙和盧謙,這兩人亦是巫越門下的客卿,平時關系還算不錯,卻不想如今竟然争得面紅耳赤。

“浮圖大人來得正好。”盧謙忙把墨非讓了進來,道,“你來評評,這兩份書稿,哪份可以入庫?”

墨非接過盧謙手中的東西,然後随衆人一起入座。手上兩份稿子皆是用紙重新抄錄過的,字跡清晰,頗為賞心悅目。

一部為《法治》,一部為《明義》。

墨非分別翻閱了幾頁,而後擡頭,看屋中衆人似乎都在等待她發表看法,她淡淡道:“浮圖只是大略地看了一下,暫時無法妄論優劣。”

衆人聞言,不由得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過,”墨非又道,“浮圖想問諸位,你們認為《四庫全書》收錄著作之标準為何?”

向乙道:“自然是必須合乎正統。”

“何為正統?”墨非直視他道。

“炤國以武立國,法及天下。”向乙毫不猶豫道。

“胡說!”盧謙立刻反駁,“前國就是因為酷刑遭致覆滅,我炤國莫非還要重蹈覆轍?”

向乙冷笑:“前國覆滅是因制法不全,行法不公,并非因酷刑的存在。”

“你……”

“兩位,”墨非打斷道,“你們都未曾理解浮圖的真意,浮圖提出編錄《四庫全書》,秉持的是收集天下經典,以傳後世,供後人研讀究議。《四庫全書》以‘經史子集’為總綱,囊括詩、禮、醫、農、術、雜、史、政、法等各個方面,包羅萬象,故主修者應有海納百川的氣度,對各種著作給予公正的評價,務要将所謂‘正統’作為收錄标準,浮圖希望看到的,是學術興行、百家争鳴的盛景。”

真正的《四庫全書》雖是國之瑰寶,但其中參雜了太多的政治因素,乾隆為了自己的統治地位,對于所謂“異端學說”進行了嚴厲的打擊,甚至篡改了大量文獻,導致很多珍貴典籍被銷毀,所以墨非不希望在這個風氣比較開放的時代,出現這樣的情況,以致使《四庫全書》失去真正的意義。

在場諸人皆露出深思的表情。

墨非又道:“浮圖主張言論自由,雖不免有人妄論朝政或傳播謬論,然利大于弊,我們要做的便是廣覽兼聽,擇善而從之,不善而改之,其行之對錯,自有後人評說。然珍貴典籍,卻不可失之。”

衆人聽罷,皆不覺有理,向乙與盧謙更是露出受教的表情,對墨非行了一禮。

墨非忙起身,這兩人随便一個都是爺爺輩,她尊敬都來不及,哪敢受這一禮?

這時一直在旁聽的百裏默笑道:“浮圖氣度确非一般人可比,如此說來,有一事浮圖必有興趣參與。”

“何事?”墨非好奇問。

“既是這兩書的作者,将在明日未時,于講學堂進行辯學,以決定何人之作能入選四庫。”

“哦?”聽此一說,墨非還真敢興趣起來。

為了旁聽明日的辯學,墨非回到院子之後,就仔細參閱其《法治》與《明義》兩書。前者著作者為歸茲,後者為宣佲。

這是代表不同學派的兩種學說,一種宣揚以“法”立國,強調君權□,就像法家所倡導的“方寸之機正而天下治,故一言正而天下定,一言倚而天下靡”,君王“握法處勢”,以法斷事,專法于前。

而《明義》恰恰相反,它主張仁義禮教,無論善惡,皆可以道德感化。

若說前者過于專橫,那麽這後者又過于理想化了。

墨非仿佛看到了異世版的法家與儒家學說,心中不由得期待明日的辯學,不知這時代的文士是何種風流?

辯學

“公子,午時将至,不如進這酒樓歇歇腳,順便吃點東西。”一個仆從打扮的少年對着前方的男子道。

男子停下腳步,微微點點頭,轉身走進了旁邊一座酒樓。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二樓,小二立刻上前招呼,那仆從吩咐了幾聲,便伺候男子坐下。

男子的目光落到樓下,靜靜地看着那熙熙攘攘的街道,仆從也不敢打擾。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道:“百年前,邺國逢大旱,百姓饑乏,時糧食充盈,卻不許赈給,惜倉儲而罔顧百姓,甚至計算天下積蓄,自诩富饒,所以奢華無道,遂致亡國。凡治國者,須積攢人心,而非僅僅在于倉廪是否充實。”

“此言大善。”另一男子附和道,“古人雲:‘得衆則得國,失衆則失國’,掌國者若不能保得百姓溫飽,必遭致怨毒。”

聞聽此對話,樓上的男子偏頭看向樓下,下面食客多為文人,三五成群,細聲談論,而剛才說話的兩人聲音略高,受到了不少人關注。

“炤國的文人竟然如此言語無忌?”仆從忍不住開口說道。

男子笑笑,沒有說話,只是繼續細聽着下方蹈論,眼中時不時露出異彩。

“韋賀兄,咱們速度快些,到未時,講學堂的辯學就要開始,這場辯論可不容錯過。”

“金兄說的極是,在下對宣佲先生甚是仰慕,希望一睹他舌辯風采。”

辯學?男子閃過饒有興味的光芒,心中立刻做出要去觀摩一番的決定。

這戎臻,還真有些意思……

未時,墨非整了整衣裝,帶着孤鶴就前往講學樓。

當她到達時,此處已圍滿了人,原本以防人多擁擠,百裏等人限制了參加人數,卻不想依然有這麽多。

墨非被仆從領往講學堂的隔間,這裏是專門為戎臻府的客卿們準備的。

進到裏面,墨非先與衆人一一問好,坐定後透過窗口看向外堂,堂中大約坐了數百文人,分排兩邊,而正前方兩張桌案邊坐着的就是今天辯學的歸茲和宣佲。

“……國無常強,無常弱。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國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則兵強而敵弱。故審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則主不可欺以詐僞……昔日骊國,自诩寬仁,奸而不懲,惡而不罰,位高者氣盛,卑微者無忌,秩序混亂,國又何安?如今正是亂世,流民匪寇四起,氏族強勢,朝政不清,更應用重法……”

“這位便是歸茲。”百裏默小聲道。

墨非點點頭,歸茲是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皮膚有些黝黑,雙眼精利,言語犀利大膽,直接就針砭時事了。

“……何為人君?曰:以禮分施,均遍而不偏。何為人臣?曰:以禮侍君,忠順而不懈。何為人父?曰:寬惠而有禮。何為人子?曰:敬愛而致文。何為人兄?曰:慈愛而見友。何為人弟?曰:敬诎而不茍……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故有社稷者而不能愛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親愛己,不可得也……骊國之亂,非法不得利,而是君者假仁德而縱惡行,上無君儀,下無高品,國風無存,故招致亡國。”

宣佲侃侃回應,一派從容。

此人長須博冠,寬袖長衣,頗有風範。

在兩人一來一往間,周圍的文士或點頭認同,或皺眉沉思,或小聲議論,皆若有所得。

“如何?”百裏默小聲問道,“這兩人最近在士林中聲名鵲起,倍受尊崇,見解各有千秋。”

墨非點頭:“确實是難得的人才。”作為學派先行者,不論其思想是否會被後世人所傳承,都值得被尊重。更何況,這兩人皆是能言善辯之輩,其主張也頗符合這個時代的背景,造成影響是必然的。這一點墨非感受比其餘人更加深刻,對比她所知道的法、儒之學,殊途同歸。

歸茲與宣佲繼續辯論着,間或還會回答周圍其他才士滇問,進退有據,對答如流,讓其餘人大開眼界,各有支持者。

而作為此次辯學的主持者,向乙和盧謙更是一臉贊賞,雖然早已決定将兩部著作都收入文庫,可是畢竟心有偏頗,對各自認同的見解有了更深的理解。

辯學進行了近一個多時辰,待到日以偏西,兩派學說終究誰也沒能辯倒誰,反而演變成更多人的熱議。

臨近結束,向乙起身做了總結,對歸茲與宣佲兩人贊許有加,并就其作品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卻始終沒有沒有給出誰人能入選的答案。

歸茲和宣佲作為當事人,固然焦急,卻不好直接詢問。可是周圍的人沒有顧慮,其中一名二十上下的青年就直接開口問道:“向先生,不知歸茲與宣佲兩位先生,誰的著作能入《四庫》?”

向乙和盧謙對視一眼,後者笑道:“原本我等亦為此事争論了許久,一直猶豫不決,然前日歸來的浮圖先生對我等說過一番話,終讓我們做出了最後決定:那就是将兩部學說都選入文庫。”

衆人嘩然,而歸茲、宣佲兩人更是面露喜色。

先前那個提問的青年又問:“不知浮圖大人說了什麽?兩位先生能否告之?”

此問一出,周圍人皆露出凝神細聽的神色。

向乙道:“諸位都知道,《四庫全書》的編錄乃是浮圖先生所倡導,‘他’言:《四庫》的編錄意在收集天下經典,以傳後世,其內容包羅萬象,集衆家之所長,大成之書,必須大成之氣。浮圖先生希望成就學術興行,百家争鳴的盛景。”

學術興行,百家争鳴!

這是何等氣魄?

在場衆文士皆露出傾倒的深情。

有人甚至立刻開口道:“不知今日辯學,浮圖大人是否到場?我等希望能一睹其風采。”

周圍人皆是點頭不止,一時間求見之聲此起彼伏。

隔間中,墨非心中苦笑,而百裏默卻眼帶羨慕地說:“浮圖可謂是聲名遠播矣。”

這時,一仆役走進來,對墨非行禮道:“盧大人讓小人詢問大人,是否要出去與衆人會面?”

墨非想了一會,點頭同意,然後向周圍幾人告罪一聲,便随同那名仆役走出了隔間,身後衆人無不露出欽羨的神情。

盧謙對衆人笑道:“浮圖先生親至,諸位可如願。”

衆人無不興奮,皆引頸以待。

須臾,只見一白衣男子款款而入,其貌俊雅,步伐從容,氣度不凡,而那一頭短發和那一雙鳳目,更是其特有的标志。

“他”身上仿佛有種特殊的魅力,一入場就令衆人聲息漸止,呈現一種奇特的安靜。

墨非行至向乙等人身邊,自然地對衆人見了一禮,道:“今日有幸聞聽歸茲與宣佲兩位才士的精彩辯學,倍感欣喜。我炤國果然人才濟濟,博學之人不知凡幾。”

歸茲宣佲兩人忙謙語幾句,他們對眼前這名年輕的男子聞名已久,如今親眼見到,心中無不感嘆,其風采确實不同凡響。

或許連墨非都未曾注意到,做上卿日久,她身上已慢慢形成了一種上位者的氣場,即便不言不語,也能讓人心生敬畏。

墨非又道:“《四庫》藏書,意在廣博,無分高低貴賤,只要言之有物,見解獨到又或專精有術,皆有機會入庫。書乃增長學問、傳承後世之珍物,無論著作者還是編修者,皆須秉持嚴謹之風,不虛妄,不急躁,盡心竭誠,時久持之。《四庫》開此先河,集天下之慧智,以窮古今之變換。忌墨守陳規,以致遺漏偏頗,泱泱之國,須有淵海之氣度。故浮圖在此誠言,望衆賢才不吝其學,立書傳道,以惠及後人,留名千古。”

衆人聽得聚精會神,眼中不由得露出火熱的光芒。墨非這番話,其影響非常深,以致後來四方才士争相湧入,甚至出現了“天下經綸,皆出戎臻”的盛譽。

墨非環視一周,繼續道:“另外,浮圖将來欲建書庫,定期開放,以供諸人閱覽抄錄。”

衆人聽此言,表情已不只是興致盎然,而是異常興奮了。要知道這個時代的書籍十分珍貴,即便以後紙書普及,一般人也難得珍品,導致閱讀量匮乏。若是書庫建立,将讓大批才士得益。

之後,墨非又對此次辯學的兩部著作贊譽了一番,便告辭離去,留下一大片激動異常的人。

這就是浮圖?角落處,一男子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他見墨非離開,也連忙跟上。

墨非随同孤鶴一起緩緩朝戎臻府走去。孤鶴一路默默無語,回想着剛才墨非在堂中的風采,心中既喜歡又有些失落。這個一年前被他看上的落魄少年,如今已是高不可及。

“浮圖先生。”正在此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墨非回頭,只見一身着淺黃長衣的男子緩緩而來,此人容貌俊美,劍眉朗目,渾身帶着一種士族特有的貴氣與一種曠達清朗的俠氣,這兩種氣質同時出現在一個身上,還真有些奇特。

更讓墨非側目的,是他的笑容,真誠無垢,讓人不由得産生好感。正像身處黑暗的人總光明,天生面癱的她,從小就笑容。

“浮圖先生。”男子及近,微微向她行了一禮,道,“在下栖夙,見過浮圖先生。”

“栖夙……栖夙公子找在下何事?”墨非心中奇怪,她所走的這條路是偏道,從學院中間穿越,可以避免被人攔擋,也不知眼前這人是如何追到她的?

“在下仰慕先生已久,想邀請先生閑暇一敘。”這句話說得自然而然,竟然并不覺得突兀。

墨非看着他的笑容,心中有些意動,可是最後還是拒絕道:“在下平日難得閑餘,恐怕無法應公子之邀了。”

栖夙也不在意,只是笑道:“是在下唐突,只是在下手中有幾部先賢留下的典籍,十分珍貴,故想先請先生一睹。”

聽到這個,墨非微頓,先賢的典籍,她還真有興趣。

猶豫了片刻,她道:“如此,浮圖倒真無法拒絕了。”

“在下現居大苧摟,先生閑暇時,可使仆人約見。”

墨非點頭,告辭離開。

轉身前,她還特地多看了一眼這名男子的笑容,真的很美……

對弈

“主公,今日議事嗎?”沈薄詢問道。

巫越一邊用膳一邊道:“不了,明日再開始。”他昨晚深夜歸府,并未驚動他人,連日奔波勞累,鐵人也需要喘口氣了。

用過膳,他随口問道:“浮圖在嗎?”

“在。”沈薄回答,“他今日有訪客。”

“訪客?何人?”

“是一名為‘栖夙’的游子。”

巫越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在仆役的伺候下梳洗了一番之後,便朝墨非的院落走去。

待到院門口,忽聽到一個陌生男人的笑聲,巫越皺了皺眉,闊步走了進去。

院子中的樹下擺放着一個桌案,墨非正與一杏衣男子并排而坐,兩人相距很近,時不時談論着什麽,墨非拿着一卷書簡,神色專注地望着那名男子,那眼神,讓巫越感覺十分不舒服。

他走近幾步,發現正與墨非說話的男子微微擡起頭,視線越過墨非的頭頂看向了他,僅僅一眼便又低下頭去,仿佛視他如無物一般。

巫越目光深沉,渾身隐隐透出了殺意。

墨非似有所覺,她回過頭來,看到不遠處的巫越,忙起身行禮。

“主公,您回來了?”

巫越微微點頭,目光卻如刀芒般刺向那名杏衣男子,不想竟是如此俊美的一人。浮圖與他……

他淡淡問:“這位是?”

栖夙大方地行禮道:“游學栖夙,見過戎臻王。”

“哦?”巫越冷冷地看着他,道,“區區游士,見到本王為何不行跪禮?”

栖夙笑道:“夙久聞戎臻王愛才敬士,想來不會因此而罪責于在下吧。”

巫越勾起一抹冷笑,正想說話,墨非忙上前道:“栖夙先生游學四方,見聞廣博,主公不妨與其暢談一番。”她很了解巫越的脾氣,若真的惹到了他,殺人不過彈指間。

巫越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那名為“栖夙”的男子。此人雖作文人打扮,可是呼吸綿長,目光銳利,手指間生有厚繭,顯然身負武藝,且擅長射箭,而且一身貴氣,完全不似一般文士。剛才他雖隐含殺意,但也沒想過真的動手,只是見浮圖有意維護,心有不暢。

“不知栖夙先生是何方人士?似乎從未在士林中聽聞過栖夙先生之名。”巫越詢問道。

栖夙答:“在下久居東方偏地,最近才游學至此,殿下未曾聽聞亦屬正常。”

“哦?”巫越繼續問,“先生有何長才?”

“天文地理,兵法術數,無一不精。”說話間,竟帶着一種外方的傲氣。

如此狂妄!巫越心中冷笑。莫非是自己高估他了?還是他有意為之,觀其面相,不似一個虛淺之人。

正琢磨着,又聽栖夙笑道:“殿下若懷疑在下虛言,可随時考校在下的學問。”

巫越面無表情,盯着他默然無語。

墨非左右看了看這兩人,正想打個圓場時,巫越已開口道:“考校暫且不提,本王突然棋性大發,先生不如陪本王手談一局如何?”

“殿下相請,榮幸之至。”栖夙笑得雲淡風輕。

巫越又對墨非道:“可否請浮圖給本王煮茶?”

“……諾。”

目送兩人離開,墨非突然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剛才不知怎麽回事?硬是感覺格外壓抑。

搖了搖頭,她收拾好桌案上的書簡,然後吩咐惜之等人準備桌案和煮茶用具。

一切備妥,當墨非來到涼亭外時,巫越與栖夙兩人的棋局已經開始,乍看之下似乎一派祥和,兩個風采各異的男子,在花園中撚子對弈,如此畫面,古意盎然。然而,他們的動作雖悠然随意,但墨非卻覺得這兩人周圍的空氣仿佛凝滞了一般。

細細觀察了一會,墨非緩步走進亭中,輕輕落座于一旁,也不出聲打擾,只是專心開始煮茶。

先将用具依次擺好,然後拿起竹夾将選好的茶餅夾出來,置于爐子上方來回烘烤,茶葉之香漸漸浮動。待火候差不多,墨非将茶餅放置在一旁的托盤上,然後将茶壺放上爐子,壺中的水選用的是山泉之水,平時有人定期送來,其味十分甘醇。

茶餅冷卻,放入茶盅,細細碾壓,水燒一沸,加入少量精鹽,水燒二沸開始煮茶,均勻攪動,于漩渦中放入茶末……

“噹!”巫越突然拿着棋子輕輕敲了敲桌案,将對面栖夙的注意力引了回來。

原來栖夙剛才竟然在不經意間被墨非煮茶的過程給吸引了,那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意境甚美,他從不知道,煮茶也能如此雅致,光看着就是一種享受。

栖夙笑道:“失禮了,浮圖先生煮茶,動靜相宜,溫雅怡然,令人如沐春風,在下亦不由得失神忘形。”

巫越目色暗沉,撚子的手緊了緊。

墨非動作一頓,淡淡道:“栖夙先生過獎了,做一事專一事。我家主公棋藝高超,公子莫要分心旁顧,否則可要棋差一招了。”

“浮圖先生說的是。”栖夙笑了笑,沒再說話,将注意力又轉移到棋盤上。

原本巫越對栖夙對墨非的注意頗有些不悅,後聽他之言,心情又好了起來,周身的冷意頓時少了不少。

兩人于是又專注于棋局,耳邊聽着水沸聲,鼻中萦繞着茶香,一時間竟有種安然閑适的感覺。

待茶煮好,墨非幫兩人斟好茶,親自端上桌案。

巫越和栖夙同時放下棋子,端茶細品,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亭臺樓閣,清風疏影,品茶對弈,竟仿佛如至交好友一般,原本有些肅殺之氣,也因此蕩然無存。

墨非似乎天生有種讓人平和的氣場,如風如水,只要她靜下來,周圍的人也會跟着靜下來。

棋局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期間,墨非為他們續了幾次茶,如此長的時間,竟然無一人開口打破這種寧靜。

棋局結束,巫越贏了半子,擡頭略略看了看對面之人,心中對他的評價重新定義。此人确實非同一般,言語似乎狂傲,但走棋時卻意外的穩健,他對棋局的掌控得心應手,粗看棋風正統,卻隐含殺機。巫越甚至覺得此局的結果也許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此人就像一把未出鞘的劍,銳氣暗藏,讓人不得不防。

他,到底是何人?

不知為何,他對此人隐隐有些疑慮。

這時,栖夙起身行禮道:“今日能有幸與戎臻王對弈一局,在下實在是受益良多。”

巫越淡然道:“先生棋藝非凡,本王領教了。”

“殿下過譽了。”說着,栖夙狀似看了看天,道,“時辰不早,在下須告辭了。”

墨非起身相送。

栖夙婉拒道:“浮圖先生留步,有仆人領路即可。今日有勞浮圖親自煮茶,栖夙感激不盡,盼日後閑暇能再與浮圖一敘。”

“栖夙先生學識淵博,浮圖歡迎之至。”

栖夙又向巫越微微行了一禮,然後便在仆人的陪同下施施然離去。

墨非立在亭中,目送他離開。

“浮圖對他頗感興趣?”巫越突然問道。

“主公難道不覺得他是一個人才嗎?”墨非回道。面對巫越還能如此從容的人,可是少見。

“固然是人才。”可惜不能為他所用,此人身份絕不簡單,看模樣也無意效命于人,而且浮圖對他似乎頗有好感,僅憑這以點也足以讓他将其拒之門外了。

“既然是人才,浮圖自然要為主公結交了。”

巫越面色緩和,淺笑道:“是為本王?”

墨非點頭道:“既是為主公,也是為浮圖。此人見多識廣,浮圖覺得他是個可以結交的朋友。”

巫越沉默了一會,然後起身走至他身邊,用一種複雜難明的眼神地望着他,手擡了擡又停下,最終什麽動作也沒有,就這麽甩袖離去。

墨非皺了皺眉,感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

“公子,你可出來了。”留守在後門的仆從上前相迎。

栖夙沖他點了點頭,并未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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