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在即将踏上馬車時,他又回頭看了看戎臻府。

巫越,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敏銳冷肅,深如海,沉如夜,他第一次對某個人心生顫栗,盡管剛才表面一派從容,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為那個男人的氣勢而心驚。

抿了抿唇,栖夙上了馬車,腦中突然又浮現那個煮茶的身影,僅僅見過一面尚不能感其真正的風采,今日這次交際,才知此人比傳聞中更加特別,清、雅、智,如皎月般寧靜無垢,仿佛能洗滌人心,這世上竟有這樣的男子!

巫越,真是好運道!

死亡平原(一)

自那日之後,墨非的工作似乎多了起來,連平時不歸她管的一些事情也被巫越丢給了她,若有閑,他便會找她下棋、喝茶或是去軍營觀摩,以至于栖夙遞過的好幾次邀約都只能被推掉了。

對此,墨非也無話可說,誰叫人家是主公呢?

“大人。”悅之進來禀告,“沈薄大人來了。”

“快請。”墨非放下手中的書,看向門口。

不多時,沈薄跨步而入,行禮道:“浮圖大人。”

“沈薄先生不用多禮,請坐。”

“不了,沈薄此次前來是為了告之,主公明日将去死亡平原查探,特囑大人今天準備一下,須時怕要兩三日。”

死亡平原?墨非眼中亮了亮,上次巫越說過,他征戰幽國的最大阻礙就是灰河和死亡平原,其中死亡平原尤為詭異,至少墨非就沒聽過有哪個地方進去就是死,那裏還空曠一片,即便是有礦物輻射也不可能立刻置人于死地。對此,她十分感興趣。

當即她便點頭道:“多謝沈大人,浮圖知道了。”

沈薄于是告辭離去。這位內事大管家,似乎從來都是言簡意赅。

墨非簡單地收拾了包袱,也算駕輕就熟了。次日清晨,她被人領到巫越所在處,此次前平原的除了二十騎兵之外,還有魚琊和眀翰先生,前者是征戰主力自是不說,後者作為總軍師,自然也要盡量收集戰場的信息。而她則帶着孤鶴,畢竟上次事出突然沒有通知,這次再将他落下,估計他真的要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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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簡單地打了招呼,便各自上馬啓程。

聽眀翰說,騎馬大概也要申時才能到,期間包括了休息時間。

盡管有過幾次長時間騎馬的經驗,但墨非依然感覺有些吃不消,在現代時她經常需要跋山涉水,自以為身體條件不錯,可是真正與這裏的男人相比,差距立分,看來以後也需要多鍛煉一下了。

墨非突然皺了皺眉,太陽隐隐作痛,這種感覺……

此時即将到達死亡平原,可是随着距離越近,墨非越發覺得氣悶。初時以為是趕路靛力不支,再加上天氣比較熱,有些不适也是正常的。可是再仔細感受才發現不對,不單頭痛,連脖子上的玉符似乎都發出了微熱。

“到了。”忽聽前方魚琊喝了一聲。

衆人整齊地停了下來,目光紛紛望向前方那一望無際的廣闊平原。

不是說此地寸草不生嗎?為什麽她所見的卻是一片綠茵?墨非心中奇怪,同時也将這個疑問問了出來。

魚琊回道:“越靠近平原中心,草木越少,那裏才是真正的死亡之地。”

墨非于是朝遠處望去,突然,她的眼神眼神變了變,那是什麽?平原的中心地帶似乎籠罩着淡淡的黑色霧氣,時隐時現,即便是明豔的陽光也趨之不散。

這時,巫越的聲音響起:“記得數年前,本王帶領黑鐵騎将游族追殺至此,游族走投無路逃入死亡平原中,當中心地帶時,本王就看到他們突然發狂且自相殘殺,不過半個時辰便屍橫遍地,連同坐騎也如受驚般嘶鳴四竄。”

眀翰摸了摸下颌,眯着眼看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麽。

巫越繼續道:“後來本王找來一批罪奴,将他們趕至平原深處,誰知其中大部分人竟然都平安無事,只有少部分人才發狂而死。”

墨非幾人皆露出好奇的神色。

眀翰問:“那幾個發狂而死的人以前是何種身份?”

巫越看了他一眼,回道:“他們是別國的士兵。”

“噢,”眀翰呢喃道,“原來只對上過戰場的人有影響嗎?”

墨非心中一動,又看向遠處。

巫越點頭:“沒錯,若是普通百姓則暢通無阻,若是戰士則入之必死。”

眀翰又道:“雖說君子正道在心,不語怪力亂神,可此處邪怨暗生,難以尋常待之。”

衆人一時無語,稍稍在四周游走片刻後便尋得一處休息起來。

只有戰士才受影響,不知她能不能過去?那層黑霧,似乎其餘人都看不到,以玉符的反應來看,應該是……

“明日本王帶你靠近查看一下。”巫越的聲音忽然從身邊傳來,打斷了墨非的思路。

墨非回神,看向盤膝在一旁的巫越,他目光幽深,默默地眺望遠方,越過死亡平原,那裏就是未來的戰場。

人類歷史其實就是一部波瀾壯闊的戰争史,勝與敗,往往取決于天時地利人和,巫越已擁有了最重要的人和,糧草、兵力、良将、民心……無一或缺,在如此條件下,誰也無法阻止他擴張的腳步,即便是眼前這片充滿死氣的偌大平川也不能。

墨非估計,若是無法找到通過死亡平原的方法,巫越肯定會再前往灰河查看,比起無法以常理抗之的詭異,巨浪驚濤顯然更容易征服。

曠野的夜晚,空闊而寂靜,夜風習習,蟲鳴蠹語。

疲憊的墨非,在帳中沉睡,忽然,她竟然毫無征兆地張開了眼,眼中光芒閃過,脖子上的玉符也在黑暗中透出熒光。

她起身,一臉漠然地離帳而出,悄然無聲地朝死亡平原深處行去,連守夜的士兵都沒發現。

獨行于漆黑空曠的原野,墨非的意識是清醒的,可是行動卻不由自主,仿佛被什麽牽引一般。

耳邊傳來陣陣宛如哭嘯的風聲,充滿着悲傷與怨恨。墨非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感受到來自靈魂的怨氣,幾乎已形成實質,寒意直透心底。

好恨啊……

殺,将他們統統殺光……

好怨啊……

人心為何如此卑鄙……

墨非腳步停止,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來到了草原中心,眼中所見,是陣陣翻騰的黑霧,比起白天更加濃烈。

她周身微微泛起光芒,在黑夜中尤為明顯。

這股怨力好強烈!

為什麽?是什麽原因讓你們徘徊人間,不得安息?

墨非眼中光芒一閃而過,眼前畫面突變,仿佛穿越了空間一般,她看到了一個生活在貧瘠土地上的族群,他們艱難困苦,卻很團結勇敢,惡劣的氣候也無法令他們放棄對美好生活的希望。

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們開始面臨生存的考驗,這片土地已不再适合他們居住。

“族長,你真的要答應烮國的請求,發動全族戰士去為他開疆拓土?”

“烮國國主答應了我,勝利後,會将北方大片草原劃歸我族,那裏土地肥沃,能讓族人更好的生活。”

“可是,烮國要争霸天下,滅六國,這必然是一場曠日時久的戰争,我族勇士将犧牲大半。”

“戰士的意義,便是保家衛民,若我們此時不戰,數百年後,族人将斷絕生機。”

……

你們怕死嗎?

不怕。

為了族人的未來,敢于戰嗎?

敢!

那麽,就讓我們鮮血,換取一個完全屬于我們自己的美好家園吧!至死而無悔。

至死無悔!

勇敢無畏的聲音響徹天地,數萬戰士為了同一個理想而浴血奮戰,為烮國奪取了大片領地,其勇武令衆國聞風喪膽。

兩年後,六國滅,烮國大統。

在最後一戰勝利之後,烮國部将在草原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慶宴。

懷着對未來美好生活想往的戰士,激動地飲下了那代表喜悅的美酒,然而,迎接他們的卻是殘酷的背叛。

一夜之間,戰士們全部被毒酒迷昏,而後,被烮國士兵坑殺于原本承諾給予他們的土地之下……

原來,烮國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将草原分給他們,他只是利用他們……

為何要背信棄義?

為何要殘忍至此?

為何連一片生存的空間也不願意給予?

戰士,應該死于戰場之上,而不應落得如此下場。

人類啊,何其卑劣!

好恨!好怨!

烮國國主鸠榮,我族将用千百年的怨恨,詛咒你生生世世!

墨非深深嘆了一口氣,這真是一段悲哀的歷史,難怪如此怨氣滔天。

但是,沉重的怨恨除了增加你們的痛苦與罪惡,還能為你們帶來什麽?可敬的戰士們,何不離去?

四野驟然狂風大作,如哭如訴。

無家可歸,該去向何處?

可憐的族人,都死于烮國的殘殺之中。

這世上,哪裏是安息之所?

墨非突然有種落淚的沖動,為這群戰士而悲哀,為他們的無助而凄然。

眼中再次閃過光芒,腦中隐現一段誦讀之音,墨非又陷入朦胧狀态中,嘴中無意識地念誦出腦中浮現的文字。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一切衆生未解脫者,性識無定,惡習結業,善習結果。為善為惡,逐境而生……”

聲音悠遠綿長,流轉于天地之間,滌塵安魂。

戰士們,請安息吧!

四周的黑霧突然猛烈翻騰,而後漸漸淡薄,最終消失于天空中。

原本被遮擋的夜空,此刻繁星點點,清晰可見。

念誦持續了近一個時辰,可是墨非卻無疲憊之色,脖子上玉符白光流轉,仿佛比以前更加晶瑩透徹。

墨非此刻終于真正感受到了玉符的力量,如此濃厚的怨氣也能超度,顯然并非經文之功,而是玉符的佛力。

這世上真是充滿了驚奇!只是不知道這玉符将自己帶來這個世界,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為自己找了一個目标,那就是輔助巫越開創一個盛世。然而,這也是玉符所要的結果嗎?

墨非暗嘆一聲,正準備離去,剛轉身,她愣住了……

41、死亡平原(二) ...

出現在墨非眼前是一團若隐若現的黑霧,懸浮在半空中,如有生命般。

竟然還有一個沒有被超度?

“……你的族人都已經走了,為什麽你還不離去?”墨非問。

【我的族人都需要安息,唯我不能。】

“為什麽?”

【當年正是因為我的一意孤行,而将族人帶入萬劫不複。】

原來,眼前這個就是虛像中出現的那名族長。

“可是滞留人間,你将無處容身。”

【我身負仇恨與罪孽,寧願忍受萬世的折磨。】

“何苦呢?要怎麽做,才能讓你得到安息?”

【不飲盡仇人的鮮血,便無法洗滌我滿身的仇恨。】

“數百年過去,你的仇人早已歸于塵土,你該如何複仇?”

【我能感覺到,他的後人猶在,鸠榮身上流淌着被我族詛咒的鮮血,詛咒不消,他的血脈便依然不絕。】

墨非靜靜地看着這團黑霧,腦中回想着在虛境中所見的那名族長,相貌已模糊,但依稀還記得似乎很年輕。他背負着全族的未來,一心一意為族人謀求更好的生活,甚至不惜灑盡獻血,然而卻導致了滅族的後果。

她無法說出什麽“冤冤相報何時了”的話,任何人處在他的立場,都難以平複心中的怨恨。

“那我該如何幫你呢?”她問。

【帶我離開這裏,去尋找那個人的後代。】

“我如何帶你離開?”

【為我找一件托魂之物。】

墨非想了想,伸手摸向脖子上的玉符,道:“這塊玉符如何?你能附身其中嗎?”

【玉符內含有無比宏大而純淨的力量,我一進去,就會被渡走,不可。】

墨非又想了想,突然眼中一亮,從懷中拿出那把軍刀,每次出遠門,她都會随身攜帶。

将其抽出,捧到跟前,問道:“這個呢?”

【刀很銳利,可惜沒有靈氣。】

呵,現代機械的産物,哪有靈氣可言。

【不過就這個吧,刀為殺器,正好适合如今的我。】

說到此處,黑霧忽然如流水般湧動起來,然後緩緩進入刀身。

【你,叫什麽名字?】

“浮圖。”

浮圖,吾名——湛羿。

随着聲音的消失,黑霧全部進入刀中,然後墨非驚奇的發現,原本光潔的刀面竟然由內而外透出“湛羿”兩個暗紅色的古體字。

墨非将刀舉起,在黑夜中,刀身似乎閃爍着異常美麗的光華。

這把毫無靈氣的軍刀,居然成為了一把擁有戰魂的神兵,神兵——“湛羿。”

湛羿,就讓我帶你去尋找歸途,完結你的仇怨吧!

将刀插回刀鞘中,墨非剛将它貼身放好,準備離開時,腦中忽然一陣暈眩,眼前一黑,就這樣昏倒在空曠的野地之中……“昨晚誰守的夜?”巫越怒吼之聲響在營地之中。

一名士兵跪在地上,顫抖着認罪道:“是小人。”

“好,好的很!”巫越眼含殺意地看着他,冷聲道,“一個大活人,居然能在你眼皮底下失蹤?你最好祈求浮圖沒事,否則,殺、無、赦!”

“小人知罪,甘受任何處罰。”

“哼,暫時留着你的命,待找到浮圖再行處置。”

“謝将軍。”

巫越也沒再糾纏這件事,而是開始吩咐手下四處尋找。

這時,不遠處傳來馬的嘶鳴聲,巫越循聲望去,只見孤鶴正牽着墨非的坐騎“瑕玉”走過來。

他道:“瑕玉有些不對勁,剛才一直躁動。”

巫越眼中微亮:“将它放開,也許它能找到浮圖的下落。”

孤鶴點頭,手剛放開缰繩,瑕玉便朝着某個方向小跑起來。

見狀,衆人立刻跟上。

不過一會,瑕玉竟然跑進了死亡平原的中心地帶,那裏寸草不生,有進無出。

巫越正想跟上,魚琊阻止道:“主公,前方就是傳說中的死亡之地,不能再冒進了。”

身後的騎兵都停了下來。

巫越看了看越去越遠的瑕玉,淡淡道:“動物對危險的感知遠遠高過人類,瑕玉既然能毫無顧及地進入,那我們也能。”

“主公,”魚琊依然勸道,“不如先讓屬下去看看。”

“不用了。”巫越一擺手,“本王今日倒要親自去見識一下這死亡之地。”

說着,“駕”地一聲便朝瑕玉跑走的方向直追而去。

孤鶴想也不想立刻跟上。

魚琊等人對視一眼,咬咬牙也尾随其後,倒是眀翰在走之前吩咐了幾名騎兵留在原地,一個時辰後,衆人若沒有回來,就立刻趕去最近的城市,帶一批平民來尋。

追了沒多久,巫越很快看到了已經停下的瑕玉,它正低頭看着一個躺在地上的人。

巫越心頭一緊,沒由來感到一陣恐懼。浮圖,千萬別出事!

不待坐騎停下,巫越已經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迅速奔至昏倒在地的那人身邊。

果然是浮圖!巫越呼吸一窒,伸手将人扶起。

雙手透過衣物,感覺到懷中之人身上的溫熱。

太好了,還活着!

巫越狠狠将人抱住,心中湧起一種無法言喻的喜悅。

“浮圖大人沒事吧?”孤鶴的聲音傳來,他走近兩人,用異樣的目光地觀察着巫越的反應。

巫越大略檢查了墨非全身上下,似乎沒有什麽外傷。

“浮圖,浮圖,醒醒。”他試着喚了幾聲。

墨非眼睫動了動,巫越一喜,繼續喚着他的名字。

這時,身後的衆人也追了上來,看到巫越懷中的墨非,既松了口氣又疑惑到底出了什麽事。

終于,墨非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眯着眼發現周圍似乎圍着不少人,待适應了光線之後,她突然奇怪道:“怎麽回事?大家怎麽都在這裏?”

其餘人頓時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們家主公剛才都要殺人了,始作俑者竟然還問“怎麽回事”。

“浮圖,你怎會跑到這裏來?又怎麽會昏倒?”巫越問道,“身上有受傷嗎?”

墨非經過最初的迷糊之後,終于注意到現場的環境,她語帶歉意道:“主公,讓您擔心了,浮圖沒事。”

她撐住地面,想離開巫越的懷抱站起身來。

巫越目光暗了暗,用手勾住他的腰,将他扶了起來。

這時,眀翰突然問道:“浮圖昨晚有何奇遇嗎?為何會只身出現在這死亡之地?”

墨非沉默了一會,回道:“浮圖也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可能是夢游,讓大家受驚了,實在不好意思。”

“夢游?”巫越挑了挑眉,在王府中這麽久,浮圖可從來沒“夢游”過!

在場所有人都露出古怪與将信将疑的表情。

倒是眀翰仿若沒聽到墨非的話一般,自顧自地打量着四周,然後只聽他喃喃道:“奇怪,這便是死亡之地?似乎并無特別之處啊。”

衆人這才醒覺,他們所處的可是傳說中有進無出的死亡之地,可是站了這麽久,居然什麽事也沒發生。

墨非淡淡道:“可能傳聞言過其實了。”

此話一出,一些人臉上還真露出了認同的表情,只有巫越等人心中疑惑。

“既然浮圖沒事了,那我們回去吧!”巫越看了墨非一眼,如此說道。

眀翰卻說:“既然此地無險,不如趁機四處查探一番。”

巫越問向墨非:“你可無恙?需要回去休息嗎?”

“不用了,浮圖沒事。”

巫越點點頭,轉身命令士兵分路查探,務必确定此地再無危險。

墨非伸手摸了摸懷中的軍刀,感受到刀鞘中那股龐大而冰寒的魂力。

湛羿……昨晚一切果然不是夢!

她擡起頭,看到巫越正靜靜地注視着她。

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說詞肯定過不了巫越這一關,若是什麽都不交代,必然會引起他的猜疑,可是完全實話實說更不妥當。

想了想,墨非走到巫越身邊,道:“主公必定心有疑問。”

“沒錯,本王在等你主動托出。”

“浮圖之所以不說,是因為此事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

“說說看,如何的匪夷所思?”巫越倒是有點興趣。

此刻他周圍只有眀翰和孤鶴,這兩人墨非也沒什麽好顧忌的,她道:“昨晚有人托夢給浮圖,告之此處之所以煞氣濃郁,生人勿進,是因為此地埋葬了大量無家可歸的戰士。主公知道,浮圖常常會為死者誦經,于是浮圖便抱着寧可信其有的心情來到此地,為亡者超度。”

巫越眼中露出訝異。以前聽浮圖誦經還以為只不過是為了靜心安神,卻不想原來這些經文真的可以度死者往生?即是說,死亡之地之所以沒了傳聞中的詭異,皆是因為浮圖?

看到衆人的表情,墨非補充道:“可別把浮圖當作什麽聖人,浮圖誦經是為了求得一分寧靜,并非什麽大神通。正像眀翰先生所說,君子不語怪力亂神,此事可能不過是個巧合而已。”

“巧合與否,待會讓人挖開看看就知道了。”巫越淡淡道。

待其餘人先後回來,在得知一切無恙時,巫越便命士兵開始刨土。

士兵們心中疑惑,不知道這是要幹什麽,直到他們挖出了——累累白骨!

衆人無不倒吸了一口涼氣,死人白骨他們見慣了,可是一下子見這麽多卻是第一次,好像這整片大地之下都是白骨一般,無論從哪個方向挖,最終都能在底下發現大量白骨。

“這些都是什麽人?”巫越喃喃自語。

然後幾人都看向墨非。

墨非遲疑了會,搖頭:“浮圖也不知。”湛羿說過,鸠榮的後人還在世,雖然已時過境遷,但是此事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這時,懷中的刀似乎微微顫栗起來,墨非隔着衣物壓住它:湛羿,你的族人已經安息了,不要再讓過多的痛苦折磨你。

“浮圖,你有時真讓人倍感驚奇。”巫越目光炯炯地看向墨非。

“主公,浮圖只是一介凡人,并無太過奇特的地方。”墨非有些無奈,不是說古人都是迷信的嗎?這種事應該司空見慣才是啊,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敢假借托夢來釋疑,要真的說她能看見鬼魂,那不是更招人側目?

“托夢之說由來已久,卻不想浮圖有此機緣,此是浮圖之福,亦是主公之幸。”眀翰露出淺笑,眯着眼看向墨非,眼中光芒意喻不明。

“浮圖之福倒未必,但必定是主公之幸。”墨非接口道,“主公,遠征幽國的最大障礙已經不在了。”

巫越眼中一亮,原本還在浮圖身上的心思立刻被轉移,他看向幽國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驚喜。

42、劍與誓言(一) ...

從死亡平原回到王府後,巫越待在軍營的時間長了起來。

墨非知道,為了遠征,他必須加快士兵的訓練和軍隊的整頓,最遲明年,大戰就将展開。

而墨非一回來就開始尋找有關烮國的歷史,以前在塹奚時就研讀過一些,她知道數百年前,這裏有一個統一的帝國,那就是烮國,這個國家只用了兩年時間就完成統一,成就了一代霸業,然而這個統一卻維持了不到十年,就因為國主的猝死而分崩離析,分裂成了數十個小國,後又經過漫長的吞并戰争,最終變成如今的四國。

統一的趨勢一直存在,只是各國勢均力敵,數百年來征戰不斷,至今都未曾再出現第二個統一的帝國。

也許,這個契機已經出現了。

姑且不論這些,墨非查找資料是想知道一些關于湛羿所在族群的信息,結果翻遍了史料都毫無收獲,看來當年烮國國君為掩其罪行,将所有關于這個族群的記錄都銷毀了。果然,歷史都是勝利者書寫的。她現在所見的這些,又有多少是真實的呢?

卷起書簡,墨非暗嘆一聲。

正在這時,惜之禀報:“眀翰先生來訪。”

墨非微愣,眀翰?還真是稀客。

她起身相迎,與緩步走進來的眀翰相互見禮之後,各自入座。

“不知眀翰先生今日來找浮圖是為何事?”

眀翰先是四處打量了一番,然後笑道:“浮圖果然如傳聞中那樣節儉。”

“先生過獎了。”事實上,她覺得自己非常富有,周圍全是價值連城的古董,這對于古物愛好者來說,實在是能羨慕死所有現代同行。

眀翰笑笑,端起惜之奉上的茶喝了一口,餘光看到墨非合到一半的書簡,道:“浮圖為何突然對烮國的歷史感興趣了?”

“烮國是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國家,浮圖想,有些經驗或許可以借鑒一下。”

眀翰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

墨非心頭一動,詢問道:“眀翰先生,不知你可聽過‘秦族’?”

“秦族?”眀翰眯起眼,道,“在下從未聽聞,浮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族群?有何特別的嗎?”

“噢,只是曾聽老師說起過,這是數百年前的一個民族,骁勇善戰,後來卻不知因何緣由突然消失,史書毫無記載,而當時正值烮國統一的時期。”

眀翰沉吟了一會,突然道:“浮圖所說的秦族,不會就是那些被坑埋于死亡平原的亡者吧?”

墨非一臉平靜地看向眀翰,內心卻在驚異:您還能更聰明一點嗎?

眀翰也沒糾纏這個問題,只是道:“對于烮國,眀翰也曾經研究過,史書上記載的烮國國君是個雄雌大略之人,然而仔細揣摩其當政時的一些舉措,嚴苛有餘,懷柔不足,沃土千裏,故戰備無憂,而令其快速完成統一的最大原因,是他擁有遠勝過其餘六國的強大兵力,整體實力估計與主公的黑鐵騎戰力相當。”

墨非暗想,湛羿的秦族戰力恐怕才是致勝的關鍵。

“可是鸠榮或許善于開疆拓土,卻絕不善于治國。其帝國僅僅統一不過十年便分崩離析,期間也未曾留下多少值得稱道的政績。眀翰覺得,他的統一只是一個偶然。”

墨非點頭表示贊同。

“與之相比,主公顯然更具備統一的條件。”眀翰笑道,“兵力強大,糧草充沛,在朝有賢師闾丘,在野有墨君浮圖。”

墨非一愣:“眀翰先生過譽了,浮圖怎可與闾丘大人相比?先生才是能與之齊名的高才。”

眀翰搖頭道:“眀翰擅長的是計謀,而浮圖擁有的卻是安國之才,主公能得你之助,可當半壁江山。”

墨非被誇得不好意思,只是面上依然平淡。

眀翰再次為他的寵辱不驚而暗自贊許,他繼續道:“故眀翰此次前來有一事相商。”

“先生但說無妨。”

“眀翰希望遠征幽國時,浮圖能随主公一起出征。”

墨非眼中閃過訝異,道:“眀翰先生剛才也說了,浮圖擅長內政,于戰場并無大用。”

眀翰笑道:“在下可不認為浮圖只擅長內政,浮圖乃主公之福臣。”

“福臣?”

“可為主公帶來勝利與安定之人,非浮圖莫屬。”

墨非皺了皺眉,沉默不語。

“浮圖不必急着應允,但眀翰希望你能跟随在主公身邊。”

“此事浮圖會好好考慮的。”事實上她從來沒想過要上戰場,她自認不是全才,就算看過再多的兵法戰策,那都只是紙上談兵,她又不善武藝,上戰場去當花瓶嗎?

嘴上雖那麽說着,可是心底打定主意不去。

兩人又說了一會,眀翰才告辭離開,行遠之後,他又回身看向墨非所在的院落,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不論浮圖答應與否,他都不會讓結果産生另外的變化。正像他所說的,浮圖能給巫越帶來勝利與安定,這并未誇贊之詞,而是因為巫越有一個最大的缺點,以往他不曾想到解決辦法,而現在卻有人能将其化解了。

為了未來的一統,浮圖必須跟随在巫越身邊。

眀翰竟然提議他帶着浮圖一起出征?剛從軍營出來的巫越一邊騎馬而行一邊沉思着。他确實想一直将浮圖留在身邊,可是戰場兇險,生死難料,他一方面不想置浮圖于險地,一方面又因為眀翰的提議而心動,實在令人舉棋不定。

重點是,他能保護好浮圖嗎?

正想着,巫越不經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心中想念的人——浮圖。他此刻正坐在一家茶樓中,與一男子品茶暢聊。

那男子巫越認識,正是曾與他有過一棋之緣的栖夙。

巫越眯起眼眸,掩去眼中一閃而逝的寒光。

原來在他忙于兵事時,他卻在這會友?那男子值得浮圖如此上心?

巫越緊緊握住缰繩,身上殺意沸騰,忍住想立刻上前将浮圖拉走的沖動,冷冷注視了良久之後,才忿忿離開。

不知道為什麽,他在那名叫“栖夙”的男人身上感到了威脅。

該死!

墨非回府時已經很晚,下午與栖夙聊得太過投機,他竟然猜出巫越即将遠征幽國的計劃,言談間,他将他游歷幽國時的一些見聞都細談了一番。

墨非當時就想,若是此人能協助巫越,那此次征途必然事半功倍。

于是墨非向他發出了邀請,栖夙并未給出明确的答案,但她覺得應允的可能很大。

剛踏進自己的院子,墨非就愣住了。

“主公?”沒想到巫越會在這裏等她,他來了多久了。

巫越冷聲問:“去哪裏了?”

墨非回答:“與栖夙先生相約在茶樓飲茶。”

巫越看了看墨非手中的書簡,又問:“你手上的是何物?”

“是栖夙先生借閱給浮圖的先賢典籍。”

栖夙先生,栖夙先生,又是栖夙先生。他在這裏等了他一個時辰,他就在外面跟別的男人暢談抒懷!

巫越倏地站起身來,幾步跨到墨非面前道:“那個栖夙就如此得你重視?”

墨非道:“栖夙先生見多識廣,言談風趣,确實是個不錯的朋友。”

“你喜歡他?”巫越聲音透出幾分危險。

喜歡?墨非腦中浮現那人的笑容,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羨慕,她很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有那樣的笑容。

看墨非如此神情,巫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意,他突然一把将墨非手中的書簡搶過來朝地上擲去。

墨非回神,一邊去撿拾書簡一邊驚道:“主公,你做什麽?”

小心地将地上的書簡撿起來,心中心疼不已。這可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典籍啊,目前僅此一冊,在未來可能會流通于世,但若不小心保管,也容易失傳。

不待墨非仔細查看,只見一道白光閃過,她手上的書簡頓時四分五裂。

墨非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待看到地上破損不堪的書簡後,她脾氣再好也忍不住生氣了:“主公,你太過分了!”

“過分?”巫越狠狠拽住墨非的手,冷聲道:“聽着,浮圖,本王命令你,從今往後再也不見那個男人。”

墨非憤怒了,她一字一句道:“恕、難、從、命。”

巫越今天到底是在抽什麽風?真當她是用來撒氣的嗎?泥人也有三分火!

目光又看向地上“陣亡”的書簡殘骸,墨非使勁掙開巫越的鉗制,逐客道:“主公,浮圖今日累了,請主公回吧!”

“你竟然敢這樣和本王說話?”就為了那破書簡!還是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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