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谛珀峥嵘(十一)
闡修君的謀亂引起了整個谛珀的動蕩,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僅僅一天就風雲變色,皇宮易主,慶王與王後失蹤,谛珀守軍迅速換将,百姓被要求禁言,衆士子更是不得妄議朝局。
在控制皇宮之後,闡修君才知道铎晦并未有過任何行動,并且因此被其指責,兩人的聯盟不禁有了嫌隙。然事已至此,他們只能一條路行到底,先派兵駐守城門,再着探子前往金龍軍駐地查探慶王等人的行蹤,同時催促援軍盡快進駐谛珀……
栖夙帶着昏迷的慶王從密道逃出皇城,經過數天,終于趕到金龍金龍駐地。
金龍軍上将淺穆得知詳情,大為震怒,直斥闡修君等人大逆不道,當時就想派兵前往皇城肅敵。
栖夙阻止道:“将軍,要奪回皇城并不難,難的是如何安定局勢。如今陛下重傷未醒,即使回到皇宮也不過是徒增變數,到時若不能一舉将叛軍消滅,等待我們的便是割據分裂,闡修君等人很可能另樹旗幟,占據要地,徹底脫離慶國。”
“那你覺得該如何?”淺穆神色凝重地詢問道。
“首先,我們要請王後代為發诏,阻止安仰領兵回來支持闡修君。”
“安仰?”淺穆皺眉道,“此人乃铎晦的門生,會應诏嗎?”
“一定會。”栖夙肯定道,“安仰為人耿直,知曉大義,當年因為受過铎晦的舉薦而一直對其感恩在心,若慶王駕崩且無繼任者,那麽安仰會始終以铎晦馬首是瞻,然如今慶王健在,又有王後親自發诏,他必然猶疑,至少會先停軍觀望。”
淺穆點點頭:“有理。”
“然後,需要派人到皇城監視叛軍的動向,查探朝中有多少人成為了亂黨,此次或許是慶國進行大清洗的好時機,待到陛下回到宮中,必能擁有一個穩固的朝閣。”
淺穆沉思了一會,突然壓低聲音道:“有一個問題,若是陛下不幸……”
栖夙眯着眼笑了笑:“将軍不必多慮,陛下雖然沒有皇兒,卻有皇女。”
“你的意思是……”淺穆驚異道,“立女王?”
栖夙波瀾不驚道:“王後無治國的才能和魄力,而其女卻十分聰慧,立為女王并無不可。”
“但是慶國從未有過女王當政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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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知道。”栖夙勾了勾衣角,不急不緩道,“此乃不得已而為之,目前除了慶王之外,唯一能令衆臣認可的便只有公主。待公主長大招贅誕下龍子,那才是慶國真正的繼承者。”
“這……”
“将軍,這只是最差的情況,在下相信陛下會挺過來的。”
淺穆嘆了口氣,只能無奈地點點頭。
片刻他才問:“該派誰去監視叛軍呢?”
栖夙老神在在地笑了幾聲,拱手道:“在下親往。”
栖夙主動請纓自有一番考量,一來闡修君是他父親,對他基本不設防,雖然他們關系并不好,但至少不會刀兵相向;二來闡修君并不知道他是慶王的親使,也不知道慶王等人是被他救出皇宮的。如此一來,他幾乎可以在谛珀暢行無阻。
栖夙冷笑:父親大人,你這被人算計的一着棋真是自取滅亡。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找出浮圖和巫越等人的所在,在如此戒嚴的情況下,他們必然還躲在谛珀某個地方沒有離開……
此刻在方府,巫越乘着一起用膳時向墨非介紹道:“浮圖,這頑劣子乃本王的孩兒,本名巫洛宸。“
墨非舉箸的手停在半空中,表情木然地看向正在微笑的方宸,心中驚異不已。
“方宸是主公的兒子?”墨非有些不确定地輕聲問了一句。
巫越點頭,洛宸(從這裏開始“方宸”改為“洛宸”)也點頭。
墨非左右看了看,一個冷峻嚴肅,一個開朗活潑,他們……哪裏像父子?好吧,仔細看的話,洛宸的眉眼确實與巫越有幾分相似,可是兩人氣質簡直天差地別。墨非心中感嘆:遺傳變異,一定是遺傳變異!
巫越在家人遭到暗殺之後,便将唯一的兒子送到別處撫養,卻不想竟然遠送到慶國,并在此建立了自己的勢力和情報網,這份果決和深謀遠慮真是不佩服都不行。
只是墨非并不知道,這個計劃乃是明翰所設,此人确實不愧為鬼才。
洛宸盯着墨非看了半晌,失望道:“還以為這事能令浮圖大吃一驚呢,結果你還是如此平靜。”
呵呵,真不好意思。墨非面無表情地說:“小公子,在下很吃驚。”
洛宸默然。
巫越則拿起杯子遮住自己嘴邊的笑意,要浮圖大驚失色談何容易?即便那晚被他強吻,這人也不過是瞪了瞪眼而已。
這個世界,誰人知道面癱為何種神器……
三人簡單地吃過飯,相約去書房下棋閑聊。
相比谛珀的暗潮洶湧,方府數人卻是從容淡定,除了派人留意谛珀內外的變化之外,其餘閑暇時間便是品茶下棋或交流對局時的看法,等待離開的時機。
“主公,您這一棋攻守兼備,浮圖嘆服。”
巫越挑眉:“看來浮圖要認輸了。”
“言之過早。”墨非輕輕在棋盤上放下一子,徐徐道,“敵人看似勝券在握,實則居安而不思危。”
巫越眼中光芒一閃,靜靜地看着墨非剛才落的那一子,思索着他的後招。半晌他才跟下一子:“勢小而謀強如沐猴而冠帶。”這是說墨非以卵擊石,無功自損。
墨非也不急,繼續下子,同時說道:“相形不如論心,論心不如擇術。”此語意為觀其外不如曉其內,曉其內不如察其行。人生如棋,勝敗往往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麽簡單。
巫越看了看從容自若的墨非,又看了看面前的棋盤,想不出他的勝算究竟在何處。
兩人又下了好幾子,巫越突然“咦”了一聲,拿着棋子的手停在盒邊。他心中驚異,原來不知何時,棋盤的走向竟然發生了逆轉,墨非預先下的那可有可無的一子居然成了關鍵一着,占據了至關重要的地利,使得原本處于下風的局面變得不相上下。
“好棋。”巫越忍不住贊嘆。
“确實是好棋。”一旁的洛宸也點頭應和。他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這兩人棋藝相當,語帶珠玑,攻守兼備,劍走偏鋒,真是嘆為觀止。
洛宸目光炯炯地看着巫越和浮圖兩人,就像在研究一副意味深長的畫卷一般。自那日撞見他們同睡一床的情景之後,他心中就産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父親對浮圖明顯是不同的,他從未看過父親如此和煦的一面。在他心中,對父親是敬畏且有些疏離的,有外人在場時或許看不出來,但幾次單獨相處,他都有些拘謹,蓋因巫越嚴峻的表情和冷漠的氣息。
可是只要浮圖在,父親就會不知不覺中變得溫柔,雖然似乎沒有任何親昵的動作,但那雙眼睛卻掩不住暗含的情意。
洛宸的心髒砰砰跳動起來,他突然覺得自己在這有些多餘……
栖夙回到鳳祥苑拜見了自己的母親。
“娘,孩兒回來了。”
宓钰夫人只是點點頭,然後用眼神示意他坐。
栖夙坐下道:“娘,闡修君那邊是不是有您的人?”
宓钰夫人沒有回答,但栖夙還是從她的表情看出了答案。
他繼續道:“此事孩兒會處理,娘毋須太過操心。”
宓钰夫人突然冷冷地看向他,斥道:“你處理?那你為何要救走凨霆?”
栖夙沉默了一會,回答:“慶王不能死。”
“他不死,慶國就永遠輪不到別人做主!”
“娘。”栖夙難得露出無奈的表情,和緩道,“慶王一死,闡修君便會做大,到時孩兒可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了,要知道闡修君還有3個兒子。”
“憑你的手段,難道還收拾不了那3個小兒?”
栖夙垂下眼,嘆道:“娘,此事孩兒自有主張,請您耐心等待。”
“耐心等待?”宓钰一把将手上的茶杯扔了出去,怒道,“我等了二十幾年,好不容易才等到如今的大好時機,你說我還能再忍下去嗎?栖夙,你可不要忘記你身世!你身上流的可是景國的血!”
“孩兒明白,只是倉促行事反而容易誤事,關鍵時刻更應該謹慎小心。”栖夙抿了抿唇,想起十幾年前,第一次從母親那裏知道自己真實身份時的震驚。原來他竟然不是闡修君的親生兒子,而是景國大夫斐昰(shi,四聲)之子,而母親則是景國王女,身份尊貴。二十幾年前,出嫁不久的母親回都探望親人,中途被剛出使完景國的闡修君見到,驚為天人,于是将她俘虜,秘密帶回了慶國,自此被幽禁在深居中,成為闡修君的禁脔,直到栖夙出生,才搬至鳳祥苑。
闡修君所不知道的是,當時擄走宓钰夫人時她已經懷孕月餘,而栖夙也晚産了數十天,使得闡修君并沒懷疑他的身世,一直将他當作自己的兒子,只是為免宓钰夫人的身份被人知曉,他一直沒對外公布這個兒子的存在。
宓钰夫人本名宓苒,貴為景國王女,地位尊崇,何曾想過有朝一日會淪為**?她在被闡修君侮辱的那天開始,就發誓要報複。一身污濁的宓苒無顏回到祖國,只有靠兒子替她毀滅闡修君一家。
如今慶王重傷,慶國無人控制局面,宓钰夫人便讓人撺掇闡修君謀反,局勢越亂,栖夙将闡修君等人解決的機會就越大,更妙的是,闡修君一旦奪位成功,栖夙就能成為慶國的王位繼承者。
栖夙對篡位有些抵觸,他其實并不想做一國之君。凨霆對他有知遇之恩,并且信任有加,他一心想輔佐他成為天下第一君,從來沒想過要奪走他的江山。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凨霆竟然遇刺。
莫非這也是巫越安排的?他是怎麽做到的?
栖夙皺了皺眉,從宓钰夫人那裏出來之後,他拿出一支竹筒,用口哨将玉髑喚出,開始尋找浮圖所在。
只見玉髑飛了幾圈,然後朝某個方向飛去。
此刻已是深夜,街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栖夙帶着兩名侍衛飛快地行動着。
不多時,玉髑的聲音在某個宅子中響起,栖夙擡頭一看,竟然是丞相的府邸。
難道表現向來忠誠的丞相竟然是奸細?
栖夙驚異不定,他咬了咬牙,一個縱跳潛入了丞相府。
今晚無論如何也要弄個明白,即便巫越在裏面,他也确信對方絕不敢大張旗鼓地和他較量。當務之急,只有先确定巫越等人是否真的藏在這裏,他才能安心。
轉過幾道回廊,幾人停在一個房間門口。栖夙收回玉髑,然後讓侍衛躲在廊檐上留意四周的動靜,他則小心撬開房門靈巧地鑽了進去。
房中漆黑一片,不過以他的眼力,還是能利用月光看個大概。幾步走到床邊,紗帳內一個身影正在熟睡。
栖夙莫名地有些緊張,緩緩伸手準備掀開紗帳。
“喵……”正在這時,一聲貓叫從暗處傳來,然後就見這只貓幾個縱跳将桌上的花瓶撞到地上,發出一陣刺耳的脆裂聲,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明顯。
栖夙心中道了一聲:糟!
果然,床上的人驚醒,在發現床邊站着一個黑影後立刻驚叫起來:“啊——你是何人?快來人啊!”
栖夙并未被叫聲吓到,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在對方剛發出第一個聲音的時候就将其制住,可是對方那明顯不同于浮圖的尖銳聲調讓他愣住了。
被耍了!栖夙怒火中燒,迅速沖出了房間,在丞相府的侍衛還未聚攏之前逃了出去。
不可能!巫越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找到人将浮圖的鎖魂扣取下來?他初來乍到,有這個人脈嗎?
等等!栖夙竄到一個陰暗的角落猛然停下,他神色凝重,馬上想到巫越在谛珀必然有自己的勢力,而浮圖在之前肯定已經和他們的人聯絡過了。
可是,浮圖是怎麽和他們取得聯系的?他可是一直被監視着。
該死!還是大意了!
巫越,果然不能小觑!深處敵陣居然也能游刃有餘。
栖夙緊握雙拳,眼中透出深深的寒意……
第二天,城中傳出奇怪的流言,丞相家的千金昨晚遇到采花賊,對其實施了慘無人道的蹂躏,那夜一戰真是驚天動地,羞澀星月。采花賊盡興,一聲高吼,在衆多侍衛圍攻之下翩然而去,不帶走一片雲彩……
相傳丞相千金可是有着豬耳牛鼻,眼如銅鐘,年過二十還為出閣,那采花賊真是好胃口。
栖夙吐血中……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上章說到的關于湛羿的妹妹為鸠榮生下孩子的事情,本來想悄悄地寫,但還是提前說一下,其實那是一個伏筆,必須到後面才會揭曉,到時親們就會知道為什麽我說湛黎為秦族留下了最後的希望,也為湛羿留下了希望。
咳,堅決不劇透,說穿了就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