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谛珀峥嵘(十二)完

當冬季的第一場雪降臨時,巫越等人收到了明翰的信,大意為:幽國已然大亂,立春之時便可收網,盼巫越早日回國。

此時谛珀已是血雨腥風,城中不少有才之士不滿闡修君的篡位,紛紛立言譴責,結果被大量捕殺,然闡修君的援軍始終未來,導致衆多百姓開始遷離,巫越等人也混在遷離的隊伍中離開了谛珀,到達郾城等候大雪融化。

“不好了。”榮孜面色凝重地走進屋中,禀道,“剛剛收到消息,闡修君帶兵洗掠富戶,而後火燒谛珀城。

巫越皺了皺眉,沉聲問:“什麽?他為何要這麽做?”

“具體細節不知,不過榮孜估計慶王可能已經好轉,即将出兵谛珀,同時闡修君和铎晦久候不到援軍,必心有怯意,故一做二不休,掠奪財物糧食另謀出路。”

巫越面露沉思。

墨非問:“他們到哪裏了?走的哪條路線?”

“這便是孜所擔心,闡修君正向郾城而來,一路上燒殺搶掠,強抓壯丁入伍,估計用不了兩日就會到達這裏。”

墨非沉吟道:“諸位有沒有覺得這種卑鄙的行事方式似曾相識?”

榮孜愣了一會。

巫越回道:“你是說曾經出現在各國的流寇?”

墨非點頭:“初時衆人皆認為是前虞國敗兵流竄,然這數股流寇武器精良,糧草充足,行事兇狠,完全不似正在逃亡的敗兵。

“也即是說,”巫越補充道,“這極有可能是闡修君一開始便布好的局?目的就是為了令慶國內部兵力空虛?”

洛宸在一旁靜靜地聽着幾人的分析,頗有興趣。

榮孜又道:“目前讨論前因已無用,重要的是我們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看來,我們等不到立春了。”巫越擡頭看向窗外,面色平靜道,“命所有人做好準備,我們明早便離開此地,前住最近的水口,坐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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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次日清晨,墨非裹着厚實的披風,迎着寒風艱難地策馬而行。

小洛宸與她同乘一騎,巫越等人的坐騎上都裝載着許多物資。

“再行幾裏有一個背風山崗,那裏有幾個天然洞穴,我們可以在那裏宿營。”劍師溥竺開口道。

巫越點點頭,命人加快行程。

此行大慨有四五十人,除了幾名文士之外,其餘皆是身手不凡的武者和侍衛,一路上并未有多少耽擱。

衆人黃昏時分到達溥竺所說的山崗,幾個山洞雖然有些潮濕和髒垢,卻好在沒有被野獸占據,否則還得耗費一些珀夫。

幾名侍衛找來大堆木柴,費了老大的勁才将火升好。

外面寒風習習,嗚咽如鬼嚎。墨非愣愣地看着外面出神,心中升起些許壓抑的感覺。

“浮圖,在想何事?”巫越坐到他身邊,将一塊烤肉遞到他面前,順口詢問道。

“沒事。”墨非回神,接過烤肉漫漫咀嚼。

巫越又看了他一眼,沒再多問。

飯後,墨非躺在草席上閉目養神,不多時忽然感覺身邊躺下一人,她不用睜眼都知道是巫越。

心中有些無奈,輕聲道:“主公,您該多陪陪小公子。”

巫越淡淡道:“這小子機靈有餘,卻缺少了點武人的氣魄,本王不想嬌慣他。”

他才多大啊!墨非心中小小鄙視了一下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老爹,有這樣的小孩還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墨非轉身側躺,留了個疏離的背影給他,誰知腰上一緊,被強行拖入一個溫暖的壞抱中。

“你。”墨非扭過頭剛要說話,就見一個披風罩上來攏住了兩人,眼前一黑,然後感覺嘴唇被允住。

墨非心中大驚:這個男人太大膽了!兩人雖然睡在洞穴最裏層,但距離外圍的衆人不過數十米,這也太……

“唔”墨非推拒,可是後腦和腰部被牢牢鎖住,她又不敢用太過激烈的動作,免得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結果就是只能任由巫越施為。

巫越火熱的唇微微偏離,輕咬墨非的下巴,攬住腰身的手也下意識地想鑽進墨非的衣中。

“你……幹什麽!”墨非一邊拽住那只不規矩的大手,一邊壓着聲音怒斥。

巫越的唇移到墨非耳垂處,低啞道:“本王後悔了,不想只是看着你。浮圖,你真的對本王一點也不心動?”

墨非偏了偏頭,道:“當初主公可是親口許諾,不會這樣對得浮圖的,您怎能出爾反爾呢?”

“本王太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了。”巫越自嘲地笑笑,“特別是你被擄走的那段時間,本王的心也像空了一塊。真不甘心。為何浮圖是男子?若為女子,本王會毫不猶豫将後位送給你。”

墨非沉默了一會,低嘆:“只做臣子不行嗎?”

“臣子,本王多的是。浮圖,卻只有一個。”

墨非沒再說話,心中惴惴不安。

似乎察覺到他的不安,巫越收緊雙臂,将他牢牢擁在懷中,道:“浮圖,本王想要你,回去之後就要你徹徹底底屬幹我。但不要害泊,本王可以給你絕對的自由和崇高的地位,只要你願意……”

“主公,”墨非打斷道,“浮圖不願意,不願意!”

巫越胸膛起伏,似乎在壓抑着什麽,半晌他才道:“那麽,本王……本王很可能會忍不住傷害你。”他低頭埋在墨非的脖頸處,粗重的呼吸拂過皮膚,“別讓本王有機會傷害你……浮圖,本王會陷入魔障的。”

墨非忍不住顫栗了一下,腦中有些混亂。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好好輔佐這個男人,甚至做好了永遠不恢複女兒身的準備,可是這個男人先敗給了自己的欲望和感情。是愛情,還是獨占欲,墨非分不情,她對這種事完全沒受有經驗,但唯一肯定的是,她不願意成為巫越的女人,那種生活在後宮等待寵幸的可悲女子。

不得不承認,她在害怕,害怕一旦心軟就是萬劫不複。更何況,她心中始終還存有一分念想,那就是回家.

“主公,放過浮圖吧……”墨非第一次如此請求巫越,“您擁有絕對的權勢,完全可以予取予求,浮圖毫無反抗之力,唯一憑依的便是主公的承諾。如今,主公竟要失信于浮圖,你讓浮圖如何自處?将來又有何顏面立于朝堂之上?”

這是一個死結!性別成了兩人之間最大的障礙。

巫越緊緊捏住浮圖的衣襟,心頭如墜千金石,一股郁氣堵在胸口無法疏散。

他從來沒有如此束手束腳的經歷,浮圖總能影響他的情緒,隐約的患得患失讓他覺得無法将浮圖抓牢,他渴望更深的羁絆,可是浮圖始終不願意邁過這道坎,或者他對他真的毫無感清,所以很是厭惡這樣的事情。

這種想法令他狂意遽生,他無法忍受浮圖将他的感情視如肮髒之物。

“疼!”墨非低呼一聲,巫越的手勒得太緊,幾乎要勒斷她的骨頭。

巫越回神,松了松手中的力道,卻沒有有放開他,只是開口道:“浮圖,本王會讓你接受并且習本慣王的親近。”

墨非心中一突,正想說話,又聽巫越繼續道:“本王不允許有一道溝渠橫亘在你我之間,只要你愛上本王,任何流言蜚語、世俗禮教皆不再成為障礙。”

看來巫越是下定決心要跨過君臣的界限了。她該怎麽辦?接受與否暫且不提,一旦被發現女兒身,那麽迎接她的将是怎樣的結局……

次日清晨,衆人收擡行裝準備繼續趕路。

“快看那邊!”這時不知是誰驚叫了一聲。

衆人回頭望去,只見遠處郾城的方向升起了濃煙,原本潔淨的天空被染得一片污濁。

“郾城被燒毀了。”榮孜喃喃道,“他們的速度好快。”

“走!”巫越手一揮,帶着衆人朝另一邊奔去。

在經過一道岔口時,寒風肆掠,墨非的帽兜被吹開,露出那一頭略顯淩亂的短發。得她重新戴好兜帽,一行人也消失在岔口盡頭。

趕路的衆人都沒有發現,就在不遠處的山巒上,隐藏着一隊上萬人的兵馬。

為首之人帶着面巾,目光銳利,他低語道:“沒想到還沒等到闡修君的人,便等到了另外的大魚”

行到午後,巫越等人在一個土峰下稍做休息,此處是奇景山的範圍,右邊山崖下是湍急險峻的靈河,沿着左邊山道繼續前進,黃昏時就能到達絆河城,從那裏搭船可直接穿過慶國其餘城市,到達炤國東境。

補充了些食物之後,衆人再次上路。

就在這時,一支箭矢劃過天際,狠狠穿透了巫越身後一個侍衛的脖頸。

敵襲!數十支箭矢接連飛至,巫越等人迅速抽出武器邊擋邊退。

巫越一邊護着墨非洛宸二人,一邊觀察四周,心底也在快速猜測敵人的身份。

眯着眼看着某處,巫越盛覺那裏殺意凜然,若是對方再靠近點,他絕對能察覺,這個距離大概也是他們能逃離的希望。

他當機立斷地下令:“跑!必要時散開躲入山林,三日後絆河城彙合。”

衆人剛開始策馬飛馳,山峰後便沖出數百騎兵緊追其後。

為首的騎士邊追趕邊拉滿長弓,對準巫越的後背,可是他明白這支箭矢絕對會被對方擋下,猶豫了一會,他将箭指向了墨非。

手指微顫,他目光閃過一絲厲色,手一松,箭矢如閃電般射了出去。

一陣嘶鳴,墨非的坐騎長立而起,若非反應夠快,他與洛宸必然滾下馬背。可是他們并未脫離危險,坐騎被射中,開始發力狂奔,完全不受墨非的控制。

墨非護着洛宸伏在馬背上,沒法看清前面的道路,耳邊只聽到巫越抓喝一聲:“浮圖!”

接着就感覺整個身體懸空,一陣停頓後急速向下墜去。

糟了!是山崖,這回不是死定了!

巫越盛覺自己體內的血液瞬間凍結。一切發生得太快,他甚至只來得及看見那發狂的馬沖出山崖,然後消失在眼前。

那馬上有他深愛的人,還有他唯一的孩子。

巫越雙目赤紅,猛然勒住缰繩,然後緩緩轉身面對那追趕而來的百多騎兵。

他提刀靜立在寒風之中,渾身的寒意幾乎将周圍的風都凍結了。

已經奔出很遠的侍從見此,紛紛調轉馬頭,趕來與巫越并肩而戰。

為首的騎士收回看向墨非落崖處的目光,轉頭面對前面的敵人,他讓巫越停下來的目的達到了,可是他眼中卻沒有喜悅,因為他并不想害死墨非,只是希望他落馬而已,誰知……

巫越提刀指向他,冷冷吐出一個字:“死!”

然後他們親身驗證了不敗鬼王的戰力。

刀起刀落,血肉翻飛,慘叫聲此起彼伏。

同時,劍師溥竺也發揮了重要作用,他武藝高超,在馬下的戰力甚至勝過巫越,只是少了巫越的狠絕。

雖然圍殺的人馬有數百人,卻感覺成了一面倒的屠殺。

那為首的騎士一個大意,面巾被劃開,額頭目出一道血痕。

“栖鳳!”巫越嘴角挂起一抹嗜血的笑窖,毫不留情地橫掃過來。

原來這騎士便是栖鳳。他正帶着數萬人馬埋伏在暗處,準備偷襲闡修君的人馬,不想遇到巫越等人,想着若是能将這人捕殺,并且抓住浮圖,那便再好不過。

于是他帶着數百人追殺而來,卻不想先失手令浮圖墜崖,之後又引發了巫越的暴虐。平常狀态的巫越已經很強,如今更是難以抵擋。

栖夙且戰且退,看着他帶來的騎兵已損失大半,明白這次偷襲徹底失敗,他還是低估了巫越的戰力,也算漏了隊伍中還有一名大劍師,同時心中也為浮圖的墜崖而自責心痛,實在無心再戰。

“退!”栖夙終于發出退兵的命令。

早已被殺得心涼膽戰的騎兵如蒙大赦,紛紛調馬奔逃。

巫越不管其餘人是否逃跑,但栖夙絕對不能放過。他緊綴其後,一刀斜砍其背脊,栖夙悶哼一聲,吐出一口血。眼看第二刀朝他脖頸處掃來,眨眼就将身首異處,卻不想這時一支箭矢射了過來,正好射中了巫越坐騎的眼睛,馬兒一陣嘶鳴,半身高高跳起,巫越一個跟頭,躍下了馬背。

他雖然無事,可是栖夙已經跑遠,再也追不到了。

“啊一一’巫越怒吼一聲,響徹天地。

片刻之後,他迅速朝墨非兩人墜崖的方向跑去。

“浮圖,宸兒!”崖底傳來數道回聲。

巫越呆呆地站在崖邊。

忽然,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某處傳來:“主公……巫越,救命…….”

巫越心頭一緊,幾乎害怕是自己聽錯了,再凝神聽去,果然又聽到幾聲微弱的求救聲。

他們還活着!

巫越大喜,忙朝身後吼道:“快來,找繩子,他們還在崖邊!”

當坐騎朝崖底墜落時,墨非在萬分緊迫的情況下抓住了一棵生長在崖壁中間的樹枝,她一手死死抓着樹枝,一手拉住洛宸,兩人就這麽懸在半空中,任由寒風吹得左搖右晃。

這場景太熟悉了,很多電視劇中都會出現,若是主角,住住會有奇遇,任他多險多峻都死不了。可真的遇到,她除了心驚膽戰之外再無其他樂觀的想法。下面是洶湧的靈河,如今又是冬季,一旦掉下去,她有九條命也經不起折騰。

她做出了所有遇到這種情況的人都會做的事,那就是狂喊:“救命……”

不過此時巫越正在與栖夙等人大戰,根本注意不到山崖下被寒風吹得七零八落的求救聲。

更加令人絕望的是,她抓住的樹枝開始發出令人發毛的咯吱聲,一道裂縫出現在枝幹上。

“浮……浮圖,”洛宸略帶顫抖的聲音傳來,“我們,要死了嗎?”

這個向來鎮定的孩子終于也害怕起來,墨非深吸一口氣,隐去心中的不安。溫聲安慰道不會的,你父王肯定會來救我們的,我們多堅持一會就好了。千萬不要松手知道嗎?”

兩人相握的手心內生出汗漬,只要有一人稍微放松就再也抓不住。

“嗯,我會緊緊抓住你的。”洛宸點頭。

“好孩子。”墨非贊了一句。

看着樹枝的裂緩慢慢擴大,墨非的心也越來越沉,呼救聲越加急促。

兩人的重量對這根樹枝的負擔實在太大了,而且周圍滿是冰霜,連踏腳的地方者剛受有。墨非看了看崖頂,又看了看崖底的激流,最後将目光移到洛宸身上。

“浮圖,你在想什麽?”洛宸緊張地問。

墨非道:“樹枝快斷了,它承受不了我們兩人的重量。”

洛宸眼中露出幾分絕望,他以為墨非要放棄他了。

誰知墨非說:“待會你借我的身體爬上來,抓住樹枝。

“為什麽要這麽做?”原來不是要抛棄他,洛宸放下了大半的心。

墨非道:“我擔心待會抓不住你,若是你能趴到樹枝上,就更安全了。

洛宸露出恍然的表清,在墨非的幫助下慢慢往上爬,他從小精習武藝,身手很是靈活。

與此同時,墨非也沒忘記繼續呼救,就在洛宸爬到樹枝上時,巫越構聽到墨非的呼救聲,正叫人尋找繩索。

可是墨非并不知道,她只看到樹枝還在斷裂。

墨非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個偉大無私的人,可是當遇到這種清況時,她還是選擇将生的希望交給其他人。眼前的洛宸還只是個孩子,将來更是一國之君。而她,不過是遺落異世的孤家寡人,這裏沒有自己的家,可能唯一遺憾的,是再沒有機會體驗生活的喜怒哀樂,以及回到導師的身邊……

墨非的視線逐漸模糊,眼中露出幾分哀傷和不舍。

“你怎麽了?”洛宸小心地問道。

“洛宸,你将來一定要成為一個偉大的君主。”墨非輕聲道。

洛宸還沒回答,就看到墨非松開了抓住樹枝的手,在他驚愕的注視中向崖底墜去……

“不一一”一聲怒轟從崖頂傳出來,墨非擡頭正好看到巫越向外探出的身體。

巫越,你的動作實在太漫,她沒時間等了!

墨非閉上眼睛,最後留給巫越的是消失在急流中的令人絕望的畫面……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卷技術了,第三卷是苦行千裏,女主真正傳奇的開始......

無論如何,作者都希望能完整地寫完這個文,這應該會是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包括玉符的出處也會交待,不過這大概是最後的番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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