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尋來

部落衆人屏息地望着墨非踏出第一步,一陣嘶啦之聲令人心顫;

第二步,腳面被灼熱的索道帶出了燒烙的皮肉;

第三步,墨非已經有些搖搖欲墜……

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毅力,僅僅走了幾步,她便已經堅持不下去了,劇烈的疼痛令她幾近昏迷,淚水混雜的汗漬滾滾而下,牙齒幾乎被咬碎,緊握雙拳的手指掐進了掌心。

難怪坎洛長老選擇了赴死,這種痛苦果然不是凡人能夠忍受的。

模糊的視線中,短短的索道仿佛沒有盡頭,熊熊火焰仿若鬼厲,哭嘯着向她撲來。

周圍的一切都遠去,墨非的心神在清醒與混沌中沉浮,皮綻肉開的雙足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只會機械地挪移。

放棄吧!墨非,你通不過的。

從索道上跳下去,即使摔斷脖子,也好過再受這種煎熬,放棄吧……

不,不行。

再堅持也不過是徒增痛苦,你走不到終點的……

不,不行。

那些部落的人與你何幹?救他們對你有什麽好處?你已經仁至義盡了……

不,不能半途而廢,再堅持一會,再堅持一會就好了。

愚蠢,太愚蠢了!你自以為是聖人嗎?

呵,聖人,我不是,我也會害怕,會退縮,會軟弱,會哭泣。

Advertisement

所以,不要再逼自己了,跳下索道,遠離痛苦,沒有人會責怪你的……

跳下索道,跳下索道……

墨非眯起眼,眼淚輕輕落下,前方的路徹底被一片白霧所阻擋。

導師,墨非堅持不下去了,每走一步,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世人為什麽要創造這樣殘忍的酷刑?

對不起,她,可能要令大家失望了……

就在墨非即将昏倒時,一個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

接着,一股冰涼的氣息從玉符中湧出,如清流般撫慰她的身心,緩解她的人、疼痛,原本混沌的意識竟然漸漸清醒……

烈鷹族的衆人初時還在起哄,可是随着墨非一步步的堅持,他們也逐漸安靜下來,默默地注視着這個單薄的男子艱難地行走于索道之上。在這樣的痛苦下,此人傲然無懼,甚至連哼都未哼一聲,若非見他汗如泉湧,牙關緊咬,身體繃直,他們幾乎以為此人毫無痛覺。

“先生。”予初哭喊一聲,磕首祈求,“蒼天在上,請助先生渡過難關。”

寶尊也跪倒在地:“請蒼天保佑!”

接着,以他二人為中心,周圍的部落衆人也抖相繼跪倒,紛紛磕拜:“請蒼天保佑浮圖大人。”

煉臺之中,數千人跪成一片,勢如浪潮,一層層湧向墨非所在的真炎之路……

他們的祈禱化作一股神奇的力量,點點激發着玉符,原本灰暗的玉符再次散發着光芒,将墨非的意識成功喚回。

原來玉符等得就是這個。墨非心中有一絲了然,如人鍛鐵,去心垢染,行即清淨矣。

墨非的腳步稍微停頓了一下,感覺雙足像被一層冰球裹住,少了那種持續不斷的火灼釘刺之痛。

這種程度,她可以忍受。

墨非眼中逐漸散發出堅定的光芒,一步一步再不遲疑,在衆人的注視中,她終于成功地通過了這條從來沒人通過的真炎之路。

當她從另一頭踉跄地走下木梯時,部落衆人無不驚喜激動,歡呼之聲響徹天地。

這是怎樣的奇跡!如此難行的真炎之路,竟然被這個男子走過去了!他挺住了有如煉獄般得酷刑,他完成了平凡人無法通過的考驗。從這一刻開始,他,成為了部落衆人心中的英雄。

予初和寶尊越過守衛,沖過去扶住墨非。

玉符歸于平靜,墨非也再也站立不穩,完全靠兩人的攙扶。

部落衆人也紛紛朝墨非圍過來,若非烈鷹族的人回過神來,架刀阻攔,否則他們都要被擠出煉臺。

胡髯大聲道:“安靜,誰也不準亂動。”

随着他的聲音,烈鷹族唰地一聲亮出了各自的武器。

部落衆人的情緒這才稍微壓抑下來,坎洛長老上前激動道:“大人,我們已經通過了真炎之路的考驗,希望大人履行自己的諾言,不再追究盜鹽之罪。”

胡髯大漢陰沉着臉,看了看虛弱的墨非,又看了看其餘衆人,冷冷道:“本大人說話自然算話,不過此人似乎并非你們部落的人,怎能代替你們接受真炎之路的考驗?”

坎洛長老和衆人皆是臉色一變。

墨非低啞的聲音傳來:“大人,可曾注意到我身上的穿着?”

胡髯大漢回頭打量幾眼,回道:“是草原部落的服飾。”

墨非點頭:“沒錯,坎洛長老是我的爺爺,草原部落衆人皆是我的兄弟姐妹,他們視我為親朋,我為何不能替他們接受考驗?”

胡髯大漢面色一冷。

墨非又道:“還是大人只是想借此毀約?部落衆人為烈鷹族牧馬放羊,辛苦勞作,大人可以讓他們敬你,懼你,然未必希望他們恨你吧。”

胡髯大漢看向部落諸人,從他們臉上看到了憤憤不平與怨恨。他皺了皺眉,心下有了動搖。

真想馬上暈倒,墨非暗自吸了口氣,腳上的傷真實疼痛難忍。

她強撐這最後一絲力氣道:“大人,本是小事,何必再掀風波呢?”

胡髯大漢眼中閃過精光,定定地望着墨非,問:“你叫浮圖?”

“正是。”

“傳聞中苦行千裏,救民疾苦的佛徒行者?”

“不敢當,傳聞多有誇大。”

“哼,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胡髯大漢嗤笑道,“好,很好。”

他環視一周,朗聲道:“今日即已通過了真言之路,此事就此揭過。不過,諸部落需各獻十頭牲口,以抵我族損失。”

坎洛長老等人聞言大喜,行禮應諾。

墨非見事情基本算是圓滿結束,她頭一垂,軟倒在寶尊懷中,昏倒前之聽到數聲驚呼……

墨非通過真炎之路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草原,人們交口稱贊,無不為墨非的勇氣和毅力而驚嘆,同時也為他的舍生取義的大無畏精神而感動。

當墨非回到部落中,受到了衆人最好的照顧,無論是衣物、藥草、食物、枕被、器具等各個方面都是部落最好的。

只是黨衆人看到墨非腳上的傷勢,無不倒吸一口涼氣。整個腳面無一絲完好,皮肉綻裂焦黑,腳跟處的骨頭都露了出來,其慘狀真實令人不忍目睹。

衆人這才清醒地認識到當時墨非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大家只看到他安靜地一步步地完成真炎之路的考驗,當衆人為度過難關而交相歡慶時,墨非身上卻已留下了難以複原的重傷。

不少人潸然淚下。

帳篷中,予初一邊低泣一邊小心地為墨非清洗着傷口。

坎洛長老有些顫抖地問:“寶尊大夫,大人的傷……”

寶尊面色沉速,淡淡回道:“很嚴重,嚴重到我都不知道先生是如何活着從索道上走下來的。”若是一般人,痛都能痛死,更別說清醒地走完那三十米。

坎洛長老面露愧色,定定道:“小大夫,我族會全力助你救治大人,但有需要,只管開口。”

寶尊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藥箱,道:“我這裏還缺少了幾味藥草,麻煩長老盡快搜集一下。”

坎洛長老連連應允,拿着寶尊寫的清單就匆匆走了出去。

夜晚,墨非昏昏沉沉地醒過來,感覺除了腳上隐隐傳來疼痛之外,渾身還有些發熱,這可是自她進入這個世界以來從未有過的事,除了受點傷以外,她從未生過其他病。她一直以為是玉符護佑,如今看來只是自己身體夠硬朗?

微微偏頭,發現床邊睡着兩個人,正是寶尊和予初。

墨非眼中閃過一絲柔和,這段時間多虧他們的陪伴和照顧,否則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這段旅程。

【你醒了。】一個清冷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墨非聞聲望去,之間一個半透明的白色人影漂浮在空中。

墨非驚異道:“湛羿?你怎麽有了人形了?”以前不都是一團黑霧嗎?

【大概是因為你。】

“因為我?”

【你在通過真炎之路的過程中,似乎牽引出一股神奇的力量,在你身邊的我,同時受到了洗禮。】

原來如此。墨非忍不住摸了摸脖子上的玉符,心中再次好奇它的來歷。

“湛羿,你靠近一點。”墨非沖他招了招手。

湛羿緩緩飄過來,盤膝浮在墨非床頭邊。那一頭銀絲般得長發在空中輕輕拂動,豐頰長眉,俊眼含冰,緊抿的薄唇中帶着一種淡淡的冷意。或許是因為靈魂體的關系,他整個人顯得超然脫俗,有如雪山頂的冰淩柱。

“認識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知道你長什麽樣。”

湛羿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她。

“怎麽了?”墨非奇怪地問。

【我感覺自己變得充實,仿佛新生一般,以前被怨恨蒙蔽的理智,在昨日之後徹底回歸。】

“這時好事。”墨非輕快道,“你從此不用再受仇恨折磨。”

【浮圖,你為何最後還是決定走那條真炎之路?】湛羿突然問道。

墨非愣了一下,回道:“大概是上天有意考驗吧。我本來也沒打算去逞強,誰知……人算不如天算。”

【我佩服你,你竟然走過了那條真炎之路,你比任何勇士都要勇敢。】

“我不怕苦,就怕對不起自己的本心。”

本心嗎?湛羿擡頭望向某個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時,寶尊的腦袋動了動,醒來發現墨非竟然醒來,忙叫起予初點燃油燈,幫她換藥換手巾,又開始一夜忙碌……

為了給墨非搜集足夠的藥草,也為了部落衆人的病情,大家開始四處尋找行商,又或遠走數十裏,去山中采藥。

佛徒行者的義行與上市也随着衆人傳播到了各處,不少商人紛紛解囊。

就在此事廣為流傳之時,部落卻迎來了一位風塵仆仆的旅人。

當時墨非真好被寶尊抱出來透氣,她坐在地毯上,一邊剝着水果一邊同予初說話,正說到一半,手上的水果掉了下來。

“孤鶴!”墨非一眼就認出了不遠處朝她走來的男子,一身灰色的披風,頭戴氈帽,滿臉胡渣,與以往的潇灑相比,此時的他竟然多了幾分落拓。

孤鶴幾步走到墨非身邊,單膝跪下,捧起他的衣袖湊到唇邊,喜悅道:“浮圖,我終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每次看到“聖母”二字就有種怪怪的感覺,作者并不認為善是一種錯誤,只要不是無原則的、nc的、毫無意義的善良,便值得推崇。

聖母出自基督教,這個教派有個教義,信上帝者,即使以前犯下重罪皆可被原諒,而佛教則信封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惡人是要下地獄的,與基督教的博愛完全不同,作者更喜歡于佛教的釋義。

作者推崇善舉,現實中這種善幾乎絕跡,所以在小說中塑造一個,女主不是毫無原則的善,她也殺人,對上位者和平民的态度完全不同,作者希望她是一個愛恨分明且擁有德行的人。

當然,她不可能出家,也不可能成什麽佛,她只是在施行自己的德行而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