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寝室裏一片漆黑。韓宣躺在床上,拿起身邊的手機看了看——23:50,距離熄燈已經過去一個小時。側耳聽去,一個,兩個,三個。。。。。。三種不同的打鼾聲此起彼伏,看來王磊他們是真的睡着了。他心裏想着,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屏住呼吸,輕輕翻身下了床。蹑手蹑腳套上衣服,拎起旁邊的背包,慢慢把門拉開,一閃身,來到了走廊。

午夜的走廊有些陰冷,燈光倒還很亮。韓宣将背包挎到肩上,快步向樓梯口走去,片刻間便來到了一樓大廳。四下裏寂靜無聲,他扶着樓梯站定,擡頭看了看收發室,裏面熄了燈,一團漆黑,想來紅姨已然熟睡。他心中一陣竊喜,當下不再猶豫,快步來到大門前。只見大門緊閉,厚實的鐵門栓穿過旁邊的鎖孔,卻只是簡單地挂在上面,并沒有鎖住。韓宣略一猶豫,伸手輕輕握住門栓上的把手,緩緩向旁邊移去,那門栓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他不敢十分用力,動作很慢,生怕鬧出更大的動靜。過了良久,門栓終于被撥開,他長籲了口氣,剛要伸手去推門,只聽一個陰測測的聲音忽從背後響起:

“你要去哪裏?”

這聲音尖銳刺耳,又是在萬籁無聲的環境中突然出現,韓宣神經本已高度緊張,冷不丁聽到這聲音,心中大駭,猛地轉過身來。砰得一聲,由于用力過猛,身子竟重重的撞到門上,直撞得他後背生疼。卻見紅姨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前,她拿着手機上下照着,發出刺目的亮光,韓宣讓她晃得睜不開眼,連忙伸手遮擋,說道:

“是紅姨啊,可吓死我了。你走路怎麽一點聲都沒有呢?

“你叫什麽名字?三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覺,幹什麽去?”紅姨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韓宣尴尬一笑,說道:

“啊,我這。。。。。。這不晚上吃多了麽,睡不着,出來溜達溜達。”

“溜達溜達?那你背個包幹什麽?”

“啊。。。。。。這個麽。。。。。。這個。。。。。。光溜達也沒意思,我想趁機鍛煉鍛煉身體,給自己加點重量。”韓宣信口胡謅。

“哼,少在那胡扯,我還不知道你們這幫小子?”紅姨指着他道:“你老實跟我說,到底要幹什麽去?你知不知道你這深夜逃寝,都夠記過的了!”

韓宣心中犯難,正不知該怎樣搪塞過去。焦急之下,忽然想起之前王磊說的,鎮裏其實有家網吧,雖然環境破爛,但好歹還有幾臺機器可用。他靈機一動,陪笑道:

“是,是,紅姨您說的對,我啥都瞞不過您。我跟您實話實說,您可千萬別讓教導處給我記過。”

“說吧,你幹啥去。”

“那什麽,鎮裏不是有個網吧麽,開學這麽多天,我成天在學校裏憋着,實在受不了,想去包個宿玩。”

“那你拿包幹什麽?”紅姨抱着胳膊審視着他。

“我明天一早有課,就不打算回寝室取書了,先放包裏帶着,明天直接去上課。”

韓宣急中生智,順口說道。他心裏多少有些緊張,生怕紅姨來翻自己的背包。所幸紅姨臉色終于緩和下來,看來自己服軟的态度起了作用,他不由得松了口氣,接着道:

“紅姨,我知道,這大半夜的耽誤您休息,實在是太不應該了,您看我一個外地的,真要記過了多不好辦吶,給個機會吧。”

“哼,爹媽養你們這麽大,花錢供你們上學,就是讓你們來玩的?啊?”

“是,是,您說的對,您說得對。”韓宣點頭哈腰。

“行了,看你态度不錯,這次就算了吧。”紅姨瞅瞅他,冷哼一聲,道:“趕緊回去睡覺,告訴你,以後少動歪點子,別以為門不鎖我就聽不見。別說是你們,就是耗子從這裏走,我也聽得清清楚楚,要是再讓我抓到你逃寝,就讓教導處的周主任自己跟你說!”說完,沖他擺擺手,走過去把門栓重新插好。

“是,是,肯定沒下次了。”

韓宣如遇大赦,轉身就走。回到三樓,一頭鑽進水房,擰開水龍頭,狠狠洗了幾把臉,冰涼的冷水沾到臉上,瞬間清醒了不少。

“他媽的!”他小聲罵了一句,用力一拍水池,水花四處飛濺。

第二天中午,太陽高照。籃球場上只有零星幾個人,韓宣拿着電話站在遠處的角落裏。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電話裏問道。

“我也不知道,”韓宣道:“白天水房人太多,很難保證不被人看見,只有晚上時間充裕。但學生會查寝查的很嚴,我又不能夜不歸寝,如果熄燈前發現我不在,到時候鬧得雞飛狗跳,滿學校都知道,那就難辦得很了。其實記過什麽的我倒是不怕,只是我心裏想,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特別是學校裏的人。我總有種預感,這事肯定和學校裏的人有關!”

“嗯——”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說道:“你看着辦吧,實在不行,就等我回來再說。”

“怎麽?你要走?”韓宣一愣。“你要去哪裏?多長時間?”

“外地,說不準,至少二十天,也可能一個多月。”

“那——我怎麽聯系你?還是這個號嗎?”

電話那頭笑了笑道:

“你應該清楚,幹我們這行有規矩,出去幹活是不能帶自己手機的——等我回來聯系你吧。”

“那——好吧。”韓宣無奈。“沒什麽事我挂了。”

“嗯,自己小心。”那頭說完挂斷了電話。

韓宣嘆了口氣,剛要離去,卻聽身後有人喊他。轉過身來,見是張靜姝。她穿了條淺藍色的牛仔褲,趁得兩條筆直的腿越發顯得修長。只見她奔到近前道:

“你在這裏啊,給你打電話一直占線。可讓我好找。”

韓宣沖她笑笑。“接了個朋友的電話,家裏那邊的。怎麽了?什麽事?”

張靜姝道:“通知你一聲,從今天開始,學校要組織上晚自習了。怕你不知道。”

“晚自習?”韓宣皺眉道,“又搞什麽鬼,這學校成天好事沒有,就知道折騰人,不去行不行?”

“不行,”張靜姝搖頭道:“據說管的很嚴,學生會剛下了通知,上晚自習的過程中要組織查寝。如果查到誰在寝室裏偷懶,那就全系通報批評——”她說到這,瞅了瞅他:“我聽到這裏,便想到你多半會這麽幹,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有必要督促你一下的。”

“這可多勞你挂懷了,”韓宣笑道:“那好吧,既然你都親自出馬了,我不逃便是,每天幾點開始啊?”

“晚上七點到九點,你要是實在無聊,不妨多帶幾本小說去。”

韓宣道:“行,我知道了,那晚上見吧。”

“晚上見。”張靜姝沖他擺擺手,飄然而去。

不出張靜姝所料。幾天晚自習下來,韓宣已是頭昏眼花。他本就對這行業不感興趣,甚至可以說是抵觸。老師在臺上講,連說帶比劃的,他都分毫聽不進去,更遑論自己看書呢?開學這些天,除了毛概和鄧論稍微聽了聽,專業課向來都是左耳進右耳出。若不是為了張靜姝,他早就撂挑子不幹了。眼瞅自己從家帶來的那摞書越看越少,不由得心裏暗暗發愁,再這樣耗下去,終究會彈盡糧絕,到時候可怎麽辦呢?難道就這樣每天幹坐倆小時不成?幸虧身邊還有個張靜姝,沒事跟她逗逗樂子,聊聊天,看她一颦一笑,也算是莫大的幸福。可這終非長久之計,真想一勞永逸的解脫困境,還得想個妥善的法子才行。

這天晚飯過後,韓宣在寝室裏慢慢踱着步。這些日子他無時無刻不在惦念着那件事,卻又想不出什麽切實可行的點子來。白天裏水房的人絡繹不絕,那樓前又是一片空曠,自己要是直接破門而入,無異于自投羅網。而晚上呢,自從那晚被抓到後,紅姨明顯加強了防範,每晚都把大門鎖的嚴嚴實實的。況且,就算不鎖又能怎樣呢?紅姨說她耳朵好的連耗子走路都聽得見,這話聽起來不虛,那天夜裏不就是個現成例子麽。自己小心翼翼,輕手輕腳,結果還是鬧了個灰頭土臉。這事萬不能再試,倘若再被抓住,自己又上哪找那麽多借口去?前幾天問了學生會石哥,他說學校向來便是如此,對剛入學的新生管得甚嚴,等過段時間,一切自然就松下來。話雖如此,自己又如何能夠等到“過段時間”?難道真依那人所說不成,等他回來再辦?這也讓人太不甘心了!

他左思右想,想不出妥實的辦法,最後把心一橫,尋思道:“實在不行就只能假裝去外面網吧包宿,然後在偷偷溜回來。可這樣的話,學生會晚上一查寝,馬上就會知道自己當晚不在寝室,到時候一上報,記過什麽的倒是小事,哪怕是開除學籍那也認了。可要真傳得滿校風雨,人人皆知,豈不是和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馳?況且,自己說是出去包宿,別人能不能信呢?小鎮就那麽大點地方,無論怎麽撒謊,人家下去一打聽便知,倘若走漏了風聲,打草驚蛇,一切可就前功盡棄了——唉,要是有什麽法子能在外面住一宿,又不引起別人的懷疑就好了——怎麽辦呢?”

他邊走邊抽,手裏的煙已是連着第三根了,屋子裏煙霧缭繞。王磊本來躺在床上,被熏得實在受不了,站起來打開窗戶,埋怨道:

“你他媽少抽點吧,再抽就真把寝室點着了。”

“——嗯?”韓宣正聚精會神的想着心事,冷不丁被他打斷,不由得一怔。“你說什麽?”

“我讓你少抽點煙.”王磊邊扇邊道。

“不是,下一句。”

“什麽下一句,”王磊有些不耐煩:“我說你再抽就把寝室點着了!”

韓宣心中一動,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床。那床是組合式的,下面是書桌,左手邊是衣櫃,上面便是床鋪。整個床除了床板是木頭的,剩下都是鐵質的。他來到床前,手扶着床鋪,想了想,忽然走到床頭,使勁将床推到靠門一頭的牆邊。王磊的床本來和他的挨在一起,他這一推,兩床之間立馬就出現了數十厘米長的空隙。王磊皺眉道:

“你幹什麽呢?犯病了?”

“我嫌你腳臭。”韓宣回頭一笑。王磊不服氣道:

“胡扯,我天天都洗,腳一點味都沒有。行了,快別抽了,到時間該去上晚自習了。”

“哎,對了,”韓宣問道:“咱們上晚自習的時候,學生會的會來查寝吧?”

“可不呗,這幫犢子玩意,就為了跟上面邀功,天天都查。”

“那——他們一般幾點來查寝?”

“聽說七點半到八點左右吧,沒準,你問這幹啥啊?趕緊走吧,要不趕不上點名了。”王磊催着道。

“你先去吧,”韓宣沖他擺擺手,道:“我找幾本書帶去。”

目送王磊出門,他随手把門關嚴,背靠着門沉思了一會,心下打定主意。轉身飛快的上了床,先将被子卷起來放在一邊,又把褥子往外扯了扯,使它們無法貼在牆上。然後抱着卷好的被子下來,将被子放進櫃裏。又從桌上拿起一個百事可樂的塑料瓶子,那是他臨時用來做煙灰缸的,裏面裝了十來個煙頭,還有小半瓶水。他擰開瓶蓋,飛速的将水倒掉。又從兜裏掏出根煙點上,猛抽了幾口,煙頭燒的通紅。他小心翼翼地将煙塞進瓶子裏,平放着,煙頭的熱度正透過瓶壁慢慢傳到手上,瓶口冒出縷縷煙霧。他手拿着瓶子,猶豫了會,最後一咬牙,将瓶子輕輕的放在床褥上,轉身出了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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