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雙眼睛轉瞬間便無影無蹤。緊接着,走廊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韓宣這才反映過味兒來,大喊一聲,回手抄起包裏的撬棍,也顧不得繞過講臺,飛身越過中間的桌椅,死命追去。等到了樓梯口,早已看不見那人的身影,只聽見腳步聲不停從樓下傳來。他也顧不上許多,連蹦帶跳的追了下去。仗着自己常年運動,腿腳靈活,追到快到一樓緩臺的時候,終于看見那人的背影在樓梯口處一閃而過,竟然向着大廳的相反方向竄去。韓宣心下一愣,一個沒注意,腳下拌蒜,摔倒在地。他忍着疼,一瘸一拐的循着那人逃跑的路線來到樓梯口。原來樓梯口的旁邊,和大廳相對的方向,正是走廊盡頭的窗戶,之前光顧着樓梯,并沒有注意到這裏。只見那窗戶大敞四開,窗外是一片茂密的樹林,一眼望不到邊,那人卻早已不見了蹤影。韓宣蹒跚着來到窗前,手扶着窗棂,大口的喘着粗氣。窗外月明星稀,涼風習習。他伸手抹抹頭上的汗,一時間,只覺得腳踝處鑽心的疼。

江邊陽光明媚,正是釣魚的好時節。韓宣坐在車裏,饒有興致地看着遠處那人正在起鈎。這人來得早,占了個好地,一上午釣将下來,所得頗豐,魚簍裏着實有幾條大的。只見他這一竿上來,未到近前,水面已是一陣翻騰,水花四濺,想來又有收獲。韓宣正看得津津有味,身邊卻傳來斥責聲。

“你也老大不小了!二十來歲的人,什麽時候能懂點事?”

韓宣偷偷沖窗外吐了吐舌頭,這才轉過頭來,笑了笑道: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怎麽樣找人了麽?”

韓父瞪了他一眼:“怎麽沒找!昨天你剛打完電話,我就跟主校的方院長聯系了。多虧人家夠意思,說今天去跟教導處溝通下,看看能不能把這事壓下來。方才剛給我回了電話,今天一大早人家就去了,結果——”說到這,韓父有點猶豫。韓宣一愣,問道:

“怎麽?辦不成麽?”

“那倒不是,”韓父搖搖頭道:“他去了一問才知道,這事情教導處已經處理完了。就給你記了個過,也沒開除學籍什麽的,到時候從檔案裏銷了就行了——”

“這不挺好麽?”韓宣拍手笑道。

“問題就在這,”韓父皺眉道。“這事跟本就沒用上方院長,教導處說是他們大主任親自這麽定的,他今天上午早早就來了,特意處理完這事才走的。可這個大主任咱們也不認識啊,他怎麽會這麽幫你遮掩?”

韓宣也是一愣,想不到事情竟然如此輕松,本以為要大費周章。難道自己天生運氣就好?真是奇怪。只聽韓父又道:

“你有沒有什麽本市的同學和你關系不錯的?可能人家家裏是主校的,幫你疏通了,要是真有,那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韓宣心中一動,問道:

“這個大主任姓什麽?男的女的?”

“男的,方院長說了一嘴,”韓父沉吟道:“好像是姓——姓張吧,對——張主任。”

韓宣一呆,半晌沒有說話,過了良久,這才緩過神來,靠在座上輕輕嘆了口氣。

由于上面發了話,韓宣這事處理的很快。老周太太為此特意将他叫道教導處。自從看到總校的處理意見,她便深知這學生背景不那麽簡單,自己開罪不得,趕緊換了一副面孔,着實安慰了一番。韓宣也見怪不怪,跟她随便對付了些套話,打發的她樂呵呵的。倒是班主任姜導員又将他叫到辦公室,勸誡一番,說的口幹舌燥,可惜效果欠佳。這學生雖說認錯态度不錯,看樣子卻絲毫沒有往心裏去的意思,只不過是表面敷衍罷了。姜導員長嘆一聲,揮手讓他退出,搖頭嘆息道:

“你們這幫年輕人啊,做事情沒輕沒重的,什麽都不在乎。等你真到了我這個歲數就明白了,人老了就全靠回憶活着了。到時候你若再想去在乎,那也來不及了。”

“你這話說的太對了,老師。”韓宣笑道:“所以麽,我得趁着年輕,給自己留點難忘的回憶。”說完,推門出了辦公室。

這日午飯過後,天氣晴朗,韓宣和張靜姝漫步在校園裏。

“你的事都處理完了?”張靜姝問道。

“是啊,都處理完了,就記了個過,慢慢銷了就沒事了。”韓宣伸了伸懶腰,側頭瞧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張靜姝臉一紅,道:

“怎麽了?看我幹什麽?”

“沒什麽,诶——那上面是什麽東西?”他指着教學樓門口立着的一塊大黑板。那黑板上面畫着個香煙的模樣,栩栩如生,仔細一看,煙嘴部分竟是用無數煙頭粘在一起拼成,做的像模像樣。旁邊還寫着一行行标語,都是“禁止吸煙!”“還校園清潔環境”“遠離惡習,争做優秀大學生”之類的。韓宣大奇,問道:

“這什麽東西?”

“還不是因為你,”張靜姝撇撇嘴:“就因為你這事,學生會連夜出的板報,為了畫的真,滿學校撿煙頭,那些煙頭都是撿來的。”

“我靠!閑的蛋疼啊,”韓宣愕然道:“不就是拍學校馬屁麽。至于這麽拼命?怎麽,你也跟着撿了?”

“我才沒有呢!”張靜姝皺眉道:“髒死了,看着都惡心。”

韓宣笑道:“這幫家夥既然這麽熱心,那等我以後再抽完煙,專往髒的地方扔,找不到我就自己往上吐痰,看他們再怎麽撿。”

“行了,快別提了,你不是說有事要跟我說麽?到底什麽事?”張靜姝問道。

韓宣指了指遠處角落裏的大樹。兩人來到樹下,他四下看看,周圍沒有人,這才道: "我問你話,你別騙我,這事是你幫我找的人吧?”

見她沒吱聲,韓宣又道:“聽說主校教導處大主任姓張,我馬上就想到了,這人莫非跟你——”

“是我爸爸。”張靜姝目光移向別處。

“我就說麽,肯定是你,”韓宣拍手道:“旁人也沒這麽大能力,怎麽樣,什麽時候領我拜見一下他老人家,幫我這麽大一個忙,可得好好感謝他一番。”

“做夢吧你,”張靜姝白了他一眼,“你這人這麽不着調,我爸爸才懶得見你呢。”

“那沒準啊,備不住就喜歡我這樣的呢,性格灑脫不做作,長得也不算難看,家裏條件也還過得去,這樣的人整個學校也不見得能有啊。”

“不害臊!”張靜姝一笑,随即又扳起了臉,說道:“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事啊?沒別的了?”

“沒了。我就是想知道到底誰幫我搞定的這件事,看看和我心裏想的是不是一樣。”

“那好,我也有一件事要問你。”

“哦?什麽事啊?”韓宣一愣。

“其實也沒什麽事,”張靜姝擡頭看了看天。“就是昨天下午,學生會為了你這件事,特意開了個會。”

韓宣一笑:“不用說,他們定是将我罵了個狗血淋頭,這種既便宜嘴,又能跟上面表決心的好事,想來大家都是積極參與的。”

“嗯,看來你這人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大家當然不會說什麽好話,而且不光是說,還把罪證——你那自制的寶貝煙缸拿了來,紛紛傳閱了一遍。”

“真是笑話!”韓宣忍不住道:“聽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挺佩服這幫學生會的,他們來這學校真是屈了才,市裏那公安學校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他又接着問:“那後來呢,我那煙缸被供起來了?”

“當然是被扔進了垃圾桶。”

“靠,一群精神病。”韓宣松了口氣。又對張靜姝解釋道:“你別誤會,我是罵他們,不是罵你啊。”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罵我,你這麽聰明的人,又怎會當面罵別人?”張靜姝笑了笑,轉過身去。“只不過,在傳閱的過程中,我忽然發現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一個破塑料瓶子罷了,又能有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他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只聽張靜姝道:“那瓶子傳到我這,我特意看了看,瓶子中間燒了個洞,裏面裝有不少煙頭,想來你已經用了它好一陣子。那些煙頭有長有短,又都是髒兮兮的,讓人看了就惡心,我本來不想多看。哪知剛掃了兩眼,卻發現這裏面有一個奇怪之處。”

“就是。。。。。。就是煙頭而已,又能有什麽奇怪的?”

張靜姝搖頭道:“當然有了,我發現那些煙頭全都是濕漉漉的,又黑又髒,顯然是長時間泡水的緣故。可令人奇怪的是,這裏面卻有一個煙頭與其他的都不一樣,相比之下,它要比其他煙頭幹得多,也沒有因為泡水而變色。于是我就犯了疑,這是為什麽呢?為什麽同一個瓶子裏的煙頭竟然會有兩種不一樣的形式?它為什麽會如此與衆不同?想來想去,或許只有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那便是這瓶子裏本來是裝了水的,只不過在這煙頭放進去之前,水已經被人倒空了——”

“這。。。。。。哈。。。。。。你這想象力還真豐富啊,我都沒想到。。。。。。”韓宣幹笑幾聲,心中暗叫不妙。果不其然,只見張靜姝驀然轉身,盯着他道:

“還在撒謊!那煙頭是你故意後放進去的!水也是你故意倒幹的!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他頓時語塞,一時間想不出什麽理由。偷眼瞧去,只見張靜姝臉若寒霜,神色嚴峻,自認識她以來,從未見她如此聲色俱厲過。韓宣心下惴惴,正不知該如何作答,卻聽張靜姝語氣冰冷道:

“好吧,既然你不願意跟我說實話,那就算了,我也不勉強你。”說完,轉身就走。韓宣心下大急,知道她這一走,從此以後兩人坐的雖近,那也是咫尺天涯,再難挽回。連忙趕上去攔道:

“等。。。。。。等一下,你聽我說。。。。。。”

“說什麽!說得再多,你也是騙我,還有什麽好說的。”張靜姝瞅都不瞅他,又要走。韓宣心中惶急,再也顧不得許多,急道:“我。。。。。。我這樣做是為了。。。。。。為了去那座樓裏。”

“什麽樓裏?”張靜姝奇道。

“唉,就是那座樓。”他無奈之下,只得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如何深夜探樓的事情說了出來。

張靜姝聽了,詫異道:

“如此說來,你來之前便已知道那女孩死的事情了?你這麽做是受人之托喽?”

韓宣點點頭。張靜姝又問道:“是誰讓你這麽做的?能告訴我麽?”

“這——不能,”韓宣遲疑了下,搖搖頭:“要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說,我也會對你坦誠相告。可這終究別人的事,我無權做決定,盼你諒解。”他嘴上雖硬,心下不免黯然,生怕張靜姝就此轉身而去。隔了半晌,卻聽她撲哧一笑:

“不說就不說,又有什麽稀罕的?不過我猜,那人多半也像你一樣,是個愛管閑事的人。”

韓宣聽她語氣和緩,心裏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嘆了口氣道:“其實。。。。。。其實我也不是有意要瞞你,只不過這件事太過詭異,我實在是拿不準,不想牽扯到你,你別怪我。”

張靜姝瞧瞧他,見他急的額頭上已冒了汗,渾不似平日裏模樣,心裏暗暗好笑,便道:“好吧,既然你都老實交代了,那就原諒你這一次——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繼續查被,”韓宣把手一攤:“那人我現在聯系不上,很多事情沒有頭緒,只能靠自己了。我這幾天想來想去,還是先從那個桌號查起。”

“嗯——”張靜姝沉吟片刻,對韓宣道:“這樣吧,咱們說定了,我幫你保守秘密,不去告訴別人這件事,也不會打聽托你的那個人是誰,不過有一件事你必須要答應我。”

“什麽事?”韓宣一愣。張靜姝道:“你不能再自己一個人去辦這件事了,太危險了。你這樣早晚會出事,必須要有個人陪着你。”

“這——”韓宣猶豫道:“這事這麽危險,你要是跟着我的話——”

張靜姝搖搖頭道:“我當然不行了,我一個女孩子,也幫不上你什麽忙,如果真遇見危險的話,反而還會是累贅——”

“那你的意思是——再找個人?這不太好吧,”韓宣皺眉道:“人多嘴雜,萬一走漏了風聲怎麽辦?”

張靜姝道:“我剛才想了,這個人當然不能随便找,必須要穩重,話少,凡事不願多問。還要比你強壯,不能弱不禁風,關鍵時候要能保護你。更重要的是誠實可靠,真有危險的時候不至于撇下你自己跑了——”

“哪有這樣的人啊,”韓宣苦笑道:“別說這系裏,就算上主校也沒有啊。”

“我倒有個人選。”張靜姝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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