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近午時分,終于到了五虎島。船泊在岸邊,三人下船上岸,見島上雖然不大,娛樂設施卻是不少,風景別致。不少游客住在島上的賓館裏,倒也是個度假的好去處。三人無心游玩,一路打聽着來到島上的景區管理中心。這裏是島的正中央,周圍四通八達,一座充滿現代化氣息的二層小樓座落在此處,倒和旁邊自然景觀格格不入。推門進去,兩個身穿制服的年輕人正坐在工作臺前唠嗑,見來了人,都是一愣,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問道:
“你們找誰?有什麽事麽?”
“您好,”韓宣客氣道:“有件事情想麻煩您二位,”說着從懷裏掏出那張照片遞過去,問道:“請問這照片上的地方是不是島上的望湖臺?”
那戴眼鏡的年輕人接過照片看了看,皺眉道:
“這————看着有點像,你說呢,王哥?”說着将照片遞給身旁那個面色黝黑的年輕人,那人接過照片看了幾眼,點點頭:
“沒錯,就是望湖臺,我看過咱們景區以前的資料,望湖臺以前便是這樣,”說着,又轉頭問韓宣:“你們有什麽事麽?”
“是這樣,”韓宣解釋道:“我們想打聽一下,這裏有沒有人認不認識照片上這幾個人?”
“這幾個人?”那叫王哥的人一愣,看了看照片,又瞅瞅韓宣,咧嘴笑道:
“我說,你這照片也太老了點吧,1978年,你看我倆多大?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呢,就更別提他了,我們怎麽可能認識。”
“那————你們這裏有沒有年齡經歷比較老的工作人員,或許可能見過這幾個人。麻煩您幫幫忙,這幾個人的身份對我們很重要。”韓宣懇求道。
“這————”那人猶豫了下,和身邊戴眼鏡的年輕人對視一眼,說道:“要說年齡大資歷深,就得數樓上的老李師傅了,他打景區沒成立之前就在這看島,大半輩子都在這了,你們去問問他吧,他要是也不知道,那就沒有辦法了。不過我勸你們還是別抱太大希望,畢竟這地方是旅游區,一天進進出出多少人呢,誰能記得住這許多。”
“這位李師傅在哪個屋?”
“從這上樓,二樓右邊第一個屋子,還有——”王哥猶豫下,叮囑道:“李師傅脾氣不太好,你們可別惹着他,他罵人可厲害着呢。”
“好,那謝謝了。”韓宣道謝。三人順樓梯上了二樓,來到那人所說的屋子前,見門正敞開着。韓宣探頭往裏面一瞅,只見窗邊桌子旁坐着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正靠在椅子上,邊看着報紙邊抽着煙。韓宣輕輕敲了敲門:
“請問,李師傅在麽?”
“怎麽的!”屋裏傳來粗狂洪亮的聲音,韓宣冷不丁吓了一跳,心想這人嗓門好大,看來脾氣的确好不了。他小心翼翼來到桌子前,探身問道:
“您是李師傅?”
“啥事,說!”李師傅瞟了他一眼,繼續看報紙。韓宣一皺眉,見他如此沒有禮貌,心裏暗自不爽。若在平時,他實是不願意和這種人打交道,不過如今有求于人,那也計較不了這許多,猶豫了下,硬着頭皮将相片遞過去,問道:
“李師傅,麻煩下,請問您見過照片上這幾個人麽?”
“什麽人?什麽照片?”李師傅瞅瞅他,不耐煩的用目光掃了掃照片,哪知剛看幾眼,突然“咦”的一聲,眼睛瞪的老大,一把将照片搶了過去。他動作實在太快,韓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被吓得一激靈,還以為他要把照片撕了。連忙伸手去攔,卻見他并沒有什麽過分的舉動,只是手裏緊緊抓住照片,死死地盯着看,眉頭越皺越深,像是在思索什麽。韓宣心底猛然間湧出一絲光亮,生生把手縮回來,急忙問道:
“李師傅!您——您認識他們?”
李師傅像是沒聽見,仍是目不轉睛地看着照片。三人面面相觑,正不知所措,卻聽“啪”的一聲,李師傅将照片猛地往桌子上一摔,破口大罵道:
“操,怎麽不認識?這幾個癟犢子玩意可把我害慘了!我操他————”他剛要接着罵下去,一擡頭看見張靜姝,臉一紅,硬生生把剩下的髒話全都憋了回去。哼了一聲,往椅子上一靠,自顧自生氣。他這一番暴躁的行為雖然無理至極,卻讓韓宣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聽言語,看來這老頭不但和照片上的人打過交道,貌似還結了仇,那他定然知道這些人的底細,想不到這一趟還真是來對了,他心裏一陣狂喜,問道:
“李師傅,這些人都是誰?他們叫什麽名字?”
他本以為馬上就會知道答案,哪知李師傅卻沒好氣道:“我哪知道!”
韓宣一愣:“您——您剛才不是說認識他們麽?”
“認識就得知道他們是誰啊?”李師傅瞪了他一眼:“我現在還認識你了呢?我知道你是誰?叫啥名啊?”
“你————”韓宣讓他噎的說不出話,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樣不講理的人,真是少見。他本來就心情急躁,被這老頭毫無緣由的一頓發作,越發惱火,正不知道該怎麽說。張靜姝在身後悄悄捏了捏他胳膊,走到近前,微微一笑,柔聲說道:
“李師傅,您先別生氣,我們只是想知道這幾個人的身份。看情形,您一定是和他們接觸過,可能還發生過誤會。要是您能告訴我們他們的詳細情況,那就是幫了我們大忙。倘若您也不知道的話,只要告訴我們,您和這幾個人當年是怎麽遇見的,到底發生了什麽誤會,那我們也萬分感激了。”
“嗯。”李師傅放下報紙,打量了眼張靜姝,見這女孩長相甜美,笑容可親,心裏不由得生出幾分好感,臉色也漸漸和緩下來。拿起桌子上地茶杯喝了口茶,又重新點起一根煙,問道:
“你們找他們幹什麽?你們認識他們?”
“不認識,”張靜姝一笑:“不過這幾個人和我們有些淵源,他們的身份确實對我們很重要,盼您見告。”
“那————好吧”李師傅猶豫了下:“這幾個人我見過一面————”
“就一面?”韓宣一愣。李師傅往地下啐了一口,罵道:“呸,一面就要了我親命了!就因為這一面,書記罰了我一個月煙票,老子抽了他媽一個月樹葉子!還想怎麽的?”
“煙票?”張靜姝有些不解。韓宣在旁邊小聲道:
“就像以前的糧票一樣,那個年代不是憑票供應麽,除非你有關系,不光糧食,一切副食品之類的甚至穿的用的都得憑票供應,否則有錢也沒用。”
張靜姝點點頭,輕聲問道:
“李師傅,你是什麽時候見得他們?是照片上這個時候麽?麻煩您跟我們詳細講講。”
“沒錯,就是這天,這上面不是有日期麽,1978年5月14日,唉————三十多年了——”李師傅嘆了口氣,仰頭看着天花板,臉上的皺紋像石刻的一般,思索了一會,這才緩緩道:
“說起來,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正趕上□□結束,□□垮臺,聽說上面要搞建設了,又要搞什麽聯産承包責任制,我也聽不懂,反正只要國家不再成天亂哄哄,大家能吃飽肚子就行了呗?剩下的事且輪不到我操心呢。。。。。。當時我剛參加工作沒幾年,比你們大不了幾歲,是個大小夥子,也沒結婚,光棍一條,成天就是混日子,無拘無束,倒也逍遙快活。哪知過了沒多久,這裏就成立了什麽景區。說是景區,其實那時候啥也沒有,就幾塊破石頭,一片樹林子而已,也沒什麽可玩的,哪像現在啊——”
他說着,搖搖頭,喝了口茶,接着道:
“我打小在這湖邊長大,這周圍的島子沒有我沒去過的,都熟悉的很。上頭見我地頭熟,又是本地人,便讓我來這島上,就算是景區管理員吧。其實也沒啥可管的,那年頭大家剛從苦日子裏過來,成天混飯吃都來不及,有幾個有閑心出來玩?平常人也不多,只有別的地方來了領導啥的,才讓我們大隊書記領着來島上逛逛。說心裏話,我對這工作挺滿意,自由自在的,還有公家給開工資,不比種地強?。。。。。。唉,現在想想那時候就是見識短,看看人家老呂,當時就一門心思琢麽着承包掙錢,他那幾個兒子也跟他一樣,今天搞點這個,明天搞點那個,如今都發了。尤其是他家老三,聽說都搞上房地産了,那錢都賺大發了,瞅瞅人家。。。。。。”
“那個——李師傅——”韓宣咳嗽兩聲,打斷了他的牢騷。李師傅白了他一眼,嘆口氣道:
“大約過了有半年吧,有一天,島上來了幾個年輕人——”
“就是這幾個人?”韓宣問道。
“沒錯,”李師傅點點頭,摸了摸照片,說道:“這幾個人坐着船來到島上,見了面倒挺客氣,說是聽說這島上景好,要來逛逛。我也沒阻攔,反正都是開放的,随他們去玩——”。
“您當時沒問問他們幾個是幹什麽工作的?”韓宣又問。
李師傅眼一翻:“沒有啊,為什麽要問,這跟我也沒什麽關系。”
“那——他們穿的衣服什麽的,有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比如說能鑒別他們身份的地方?”
李師傅冷笑道:“哼,什麽特別的?那年月衣服總共就那麽幾個顏色,大家穿的都一樣,誰能看出來啥?”
“那——”韓宣輕輕嘆了口氣,“您接着說吧。”李師傅接着道:
“他們來了以後,一開始還挺好,在島上四處溜達,玩的倒挺樂呵。反正島上除了我們幾個看島的也沒別得游客,我也懶得管,随他們去瞎轉。那時候剛到夏天,大中午的,太陽曬的人犯困,我像往常一樣,四處轉了轉,就去辦公室睡了一會,也就睡了個把鐘頭吧,哪知等我睡醒出來一看,他們卻闖了大禍!”
“闖禍?”三人聞聽都是一愣,問道:“闖了什麽禍?”
“哼!什麽禍?我剛溜達到岸邊,就看見他們拿刀在這些大石頭上亂刻亂畫,好好的石頭讓他們刻的面目全非,離老遠都能瞅見。我當時就急了,這要是讓我們書記知道了,那還了得!不得狠狠的批我一頓!弄不好連飯碗都丢了。這不是純心禍害我麽?我越想越氣,于是便跟他們吵了起來。”
“吵起來?那然後呢?”韓宣問道。
“哼,這幾個小子還不服呢,看那樣子還想跟我動手。我能慣着他們?抄起根扁擔就要上,還是這個小姑娘挺懂事。”他說着,指指照片上坐着那美麗女孩:“這小姑娘說話挺斯文的,她攔着我一直給我賠禮道歉。我一想事情已然如此,就算打他們一頓又有何用?搞不好自己還吃虧,幹脆認倒黴算了。我将那幾個小子臭罵一頓,轉頭回了屋。他們倒也知趣,沒怎麽還嘴,過了一會就坐船走了。不過這事到底還是讓書記發現了,将我痛批了一頓,差點攆回家去,最後罰了一個月煙票。那一個月過得別提多慘了,你們是不知道啊,那時候沒票上哪買煙去?誰能好心給你啊?我抽了他媽的一個月樹葉子,你們說冤不冤?”
李師傅說完,憤憤的靠在椅子上。看樣子這件事雖說過去這麽多年,他仍是耿耿于懷,憤怒難平。韓宣在旁默默聽着,心裏越想越奇,問道:
“李師傅,你跟他們吵架的時候,他們說的是什麽話?聽口音是本地人麽?”
“是啊,跟我吵架那幾個男的是,”李師傅說着,又指指照片上的女孩皺眉道:“這個小姑娘說的也是普通話,不過聽口音好像不是咱們這邊的,聽着倒像是南方的。”
“南方的?”韓宣眉毛一聳。
“應該是吧,我也聽不出來,反正不是咱們東北這邊的。這麽多年,誰記得這些啊。你們要是不說我早都忘了。”李師傅擺擺手。
韓宣點點頭,又問道:
“那您還記不記得,他們當時在石頭上面刻得是什麽字?”
“那誰記得那麽清楚啊,”李師傅搖搖頭:“好像是首詩,什麽千山萬水,又什麽生離死別的——咳,你們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問我幹什麽。”
“那些字還在?”韓宣心頭一喜。
“在啊,就在這石頭上,”李師傅指指照片上山腳處的一塊大石:“這不在這麽,刻得老深了,這麽多年都抹不下去。”
三人順着他手指的地方仔細一看。果然,之前沒有注意到。那石頭上的确刻着一些痕跡,只是離得太遠,若不是有人指點,根本發現不了。韓宣看着照片思索了一會,沖李師傅笑了笑:
“謝謝您了,李師傅,耽誤您這麽久,我們就不打擾您了。”說着,擺擺手,招呼張靜姝和大象出了屋子。李師傅也沒起身相送,只是在背後冷冷地道:
“這幾個人是喪門星,我看你們還是離他們越遠越好,省得後悔都來不及。”
韓宣微微一笑,裝作沒有聽見,快步出了屋子。三人來到樓下,張靜姝問道:
“看你剛才的樣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韓宣将照片放進懷裏,沉吟道:
“心裏有點影兒,不過不敢确定,咱們還是先去假山那看看。”
三人一路打聽,不一會便來到望湖臺。看樣子這應該算是島上最著名的景點了,環境優美,景色宜人,彙集了島上的大部分游客。雖然并非旺季,上島的游人不多,不過老遠一瞧,人來人往的,還是熱鬧非凡。只見前面一座亂石堆成的假山拔地而起,山上面有個亭子,四周綠樹環繞,郁郁蔥蔥,大家紛紛拍照留念,玩的不亦樂乎。三人也沒心情游玩,到了近前,第一時間便去尋找當年刻字的石頭。幸運的是,雖說年代已久,周圍環境已然不同,但整體布局還是沒什麽變化,借着照片的指示,很快便找到了照片上那塊大石。來到近前,但見石壁斑駁,周圍雜草叢生,那石頭早已不複當年的模樣。不過李師傅的确沒說錯,雖然過去這麽多年,石上面刻的字倒還清晰可見,幾十年的歲月竟也沒把它們抹去,只是當年刻字的那些人現在又在何處,卻已無人知曉了。
三人站在石壁前注目觀瞧,見那上面從上往下刻着四句古詩,每個字都深入數分,若非如此,想也不能留在上面這麽多年。張靜姝擡頭看着石壁,輕聲念道:
“人生千裏與萬裏,黯然銷魂別而已。”
“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
她心中不解,皺眉問道:“這是誰的詩啊?寫的什麽意思?”
韓宣默然不答,目不轉睛的盯着石壁,過了許久,這才嘆了口氣道:
“——走吧,我知道他們是幹什麽的了,咱們回船上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