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條龍尾巴
邊陲小鎮的大年三十，深夜的火車出站口已經看不到旅客了。一身匪氣的漢子抽了根煙，等來了人。
高挑青年穿了身厚外套，拖着個灰撲撲的大箱子，從出站口鑽出來，茫然地環顧一圈，很快找到目标，趕忙加快步伐跑起來，那雙腿遠看長且直，瘦得厲害。
“慢點。”唐志鴻把煙撚了，準備去接箱子，手才伸出就被塞了個鼓鼓囊囊的袋子。他驚訝地擡頭，對上一張滿是溫暖笑意的臉。
“志鴻哥，給你帶了吃的！沒等很久吧？”
青年聲音清潤悅耳，五官生的精致極了。此時笑起來，一雙很有識別度的焦糖色眼眸顧盼生輝，此時被出站口廣場橙黃路燈照着，盛着的流光都要溢出來似的。
唐志鴻愣了下，摸了下袋子，随後爽朗地笑開，伸手去呼嚕他頭上的短發，“乖仔，還記得給哥哥我帶吃的！不過你這褲子穿着不冷嗎，膝蓋都露外邊。感覺這一年沒見，瘦了啊。”
謝舟遙低頭，動了動腿，還真感覺到涼意，“最近流行嘛，而且打了折。”
“上車說，大冷天的風大。”唐志鴻拿過行李，帶謝舟遙往路邊走，“這眼見着要開春了，還這麽冷，今年天氣很反常啊。”
謝舟遙聽着對方的抱怨，臉上的笑就沒消失。他一低頭，注意力就被對方手背上的紋身吸引了，“哥你這紋身什麽時候弄的呀，好酷。”
“上半年的事情，整條手臂都做了，然後你哥我成了節目組最酷的攝影師，最後被你嫂子念叨了好久。唉，這跟組都三個多月了，你不來，我就自己在這過年。”唐志鴻說起家人，偏頭看了謝舟遙，醞釀了下才出口，“這年關，你那爹娘跟你聯系過沒？”
謝舟遙一愣，臉上笑容淡了不少。他搖了搖頭，沒說什麽，倒不像失落，反而是已不在意。
唐志鴻撇嘴啧了聲，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謝舟遙那對父母能有什麽德行，吸血鬼家長這種惡名號，在當時童模業可是無人不曉。
他家家長賺錢好歹知道個度，曉得心疼孩子。就只有謝舟遙的爹娘，壓着才幾歲大的可愛孩子一天拍幾十上百套衣服，周末全天在影視基地，平時放學晚上接着拍。
大的不用工作也能一年買車兩年買房，快速實現財務自由。小的呢，頓頓飯不讓好好吃完，差點沒能繼續讀書，長得快還得被罵。
有利用價值時都醜态畢露，這會兒能有什麽良心。
“沒聯系也好，你跟我過年。節目組這次不少人沒回去，最歡迎帥氣的小哥哥了。”唐志鴻轉移話題，拎起行李箱往越野車的後備箱裏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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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小心點，裏頭有幾個鏡頭。”謝舟遙伸手去扶。
“我知道。你這都要畢業了吧，想好以後做什麽了沒？”唐志鴻這次也是看着謝舟遙在隔壁城市，才喊着一起過年。想到謝舟遙小小年紀得靠自己活過，就忍不住提醒，“做旅拍算自己創業，變數很大的，全職來做不穩妥吧。”
謝舟遙沒吭聲，他哥這話直白，卻也是實誠話。比如他這次的旅拍單，就半路黃了。當然了不是他的問題，誰會料到在外地拍到一半，委托人竟然開始耍流-氓，騷擾他不成，還揚言要去網上發貼弄他。
……他實在沒忍住，平生第一次動拳頭，定金半毛錢不要，甩對方臉上就走了。當然這事不能說給他哥聽，不然那倒黴催的還得挨頓打。
謝舟遙搓了搓手指，沒告訴唐志鴻，“還沒想好。”
“先去吃點東西，然後跟我回節目組的旅館，我昨天給你要了個床位，累了一天好生休息下。”唐志鴻駕着車，往鬧市裏開，“明天節目複拍，你感興趣就跟我去現場看看，學點東西。正好我助理走了，給你搞張工卡也……”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不遠處街上火光閃爍，人頭攢動。前頭設有路障，他索性把車靠邊停了。副駕駛上的謝舟遙也見着了，好奇地往前眺。
“那店也就幾條街遠，走過去吧。”唐志鴻示意謝舟遙下車，“這邊也有舞龍的習俗，我們來這裏的頭一天，地接和導演說過，但凡遇上，得遵循個老講究。”
謝舟遙這幾年做旅拍兼職，也去過不少地方，卻還真沒碰到這樣的民俗活動。他快速把車門打開，噼啪巨響入耳，濃烈的火-藥味迎風而來。
古巷煙霧漫漫，光影迷離，黃紅色的龍燈長長一串，畫面很有質感。
謝舟遙一眼就看入迷，堅持打開後備箱取設備，快速組裝單反，往前方人群裏擠。
“舟遙你去鞭炮裏頭鑽一下龍肚子，神龍會保佑你。那些鞭炮是特制的，很安全不傷人……注意安全啊！”被落在後頭的人扯嗓子吼，看着青年差點被行人擠到的背影，無奈地搖頭跟上。
謝舟遙擠到舞龍隊行進方向的前方，借着身高優勢拍了不少圖，這才有空好好看下舞龍隊的模樣。他仰着頭，目光一瞬不瞬，冷不防被旁人推了把。
舞龍隊眼看就要過來，大家都想去從龍腹底下穿一穿。謝舟遙一個踉跄，好不容易穩住，被人流裹挾着沖進了舞龍隊範圍內。
鞭炮在低空炸開，光點四濺。謝舟遙躲避着，猛地覺得後背上像被燙到了，疼得厲害，頓時只能半躬身往外逃。
還沒等到他跑回人群，金紅火星悄然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銀藍色的流光。整個街道安靜下來，溫度瞬降。謝舟遙茫然回身擡頭，對上近在咫尺的龐然巨獸。
全身淺白的長龍懸在半空，一雙碩大昂揚的靛青色鹿角支棱着，周圍環繞着雲氣。兩角間毛發蓬松純白，腮邊的長龍須在空中浮動。此時的它微張着嘴，正垂目往下看，冰藍色的雙瞳凜冽又寧靜。
謝舟遙吞咽了下，連眼睛都不敢眨，看向前方的目光，是自己都沒發覺的專注。
巨龍就這樣看了幾秒，随後腦袋往前探，微張的嘴呼出冷氣。謝舟遙慌張往後，沒站穩，啪叽一下摔坐在到地上，單反直接從手裏掉了出去。
鏡頭破碎的聲音清晰得讓人心痛，謝舟遙顧不上鏡頭，只趕忙穩住身子往上看。再擡頭，卻發現黃紅色舞龍隊已經近得只剩幾步之遙了。
“舟遙！”唐志鴻從人群中沖出來，拎起謝舟遙胳膊就往街邊拽，一邊拖一邊朝舞龍隊道歉。
“哥，你剛才有沒看到奇怪的地方，比如……白藍色的龍？”謝舟遙還有些恍神，他找身邊人确認，只換來對方一個疑惑不解的搖頭。
謝舟遙把到嘴邊“好像是活的”的話咽下，摸着摔裂的鏡頭，不禁開始懷疑方才的一幕，是不是他臆想出的幻覺。
兩人最後去吃了夜宵，還幫節目組留守的夥伴們打包了烤串。
在小鎮拍節目，節目組就近住在條件普通的旅館裏，看到攝影師帶了新人回來，連組隊開黑打游戲的人都跑過來了。
全節目組都知道唐志鴻已婚，便開始猜測謝舟遙是唐志鴻朋友。大家一致認為，謝舟遙不可能是唐志鴻的親戚。畢竟唐志鴻糙老爺們，謝舟遙一看就是芝蘭玉樹的秀氣好青年，兩人簡直都天差地別。
“诶呀吃的！謝謝唐哥，這位是……”
“是朋友吧，不像親戚。”
“小帥哥怎麽稱呼呀，加個微信吧？”
“诶小哥哥你也是攝影師嗎？”
唐志鴻簡單地向同事們介紹了下，然後開始給謝舟遙介紹節目組的人，謝舟遙跟着打招呼。
這檔國民節目算戶外探險類的佼佼者，幕後成員們都很活潑年輕。這晚留守旅館的人來自各個組，甚至有位年輕的副導演也在。
小旅館冷清得很，大家也想圖個熱鬧，況且唐志鴻是節目組成立就在的前輩，平日裏為人很好，帶自家弟弟過來守歲，大家能理解。特別是想着自己只有同事在旁，就分外羨慕，很快就接納了謝舟遙。
年後各組的實習生都會走掉一批，攝影組看謝舟遙是見副組長帶回來的，抓住時機慫恿他加入他們，愣是沒讓其他組找到機會開口。
謝舟遙跟着一起吃，總覺得坐對面的人看向他目光不善。那人是等下與他同睡一房的導演組實習生。他留了個心眼，裝作什麽都沒發現。
大家又鬧又玩到淩晨，領導中唯一在場的副導演被灌醉了，大家這才作罷各回各房。
謝舟遙拎着行李找房間，迎面就遇上了那實習生。他回想了下，準确喊出了對方名字，還客氣地說晚上打攪了。
實習生不以為意，虛僞地打了聲招呼，開始試探性問起他與唐志鴻的關系，旁敲側擊地，試圖挖掘出什麽秘密。
謝舟遙眉目微斂，心裏暗道果然。他疲于應付，糊弄了幾句，撿了衣物和毛巾去房間裏的浴室沖澡。他鎖好門，第一件事就扒了上衣，扭着身子去看後背，卻沒在背上找到燙傷痕跡。
極寒高山上，沉睡于冰宮中神龍睜開眼，不知今夕何夕。他抖落一身霜雪，随後發現爪上有條紅線。長線懸在半空，遠遠延伸出去。
神龍目光追索而去，一眼就看到了狹小空間裏的青年。青年一身白膚，比雪山還要純淨。他避嫌地抽離視線，卻忍不住再看回去。來來回回數次，終于一飛而起，沖出了冰宮。
浴室裏青年開始洗澡，浴室外擱在床角的行李箱裏，破碎的鏡頭亮起藍光，轉瞬間恢複如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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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初渺：……我看你是夢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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