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明朝,嘉靖二十八年,七月。一艘皇家帆船在東海迎風前行。
一位年輕女子的面龐透過二層的舷窗看向外面,那張俊俏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瑺瑛,世宗的長女,今年已年滿16歲。與其他公主不同,她從小便飽讀詩書,私下經常與貼身侍女鈴兒大談國事,指點江山。嫦瑛說的那些,鈴兒聽不懂,也非常害怕,但卻對這個主人沒辦法。只是偶爾會說,公主,你要是男兒身,将來一定是要當宰相的。
此次是去江南與富家子弟孫立邦成婚。這是太監和女官極力推薦的驸馬人選。皇帝見李永邦雖然身材瘦小,五觀還算端正,便同意了這樁婚事。瑺瑛當然不會就這麽嫁了。她偷偷了解了孫立邦,此人原來還是個身體虛弱的纨绔子弟。太監和女官收了他家的好處才竭力促成這門親事。
大明朝為了避免外戚幹政,規定公主一律要下嫁給平民,這也導致了很多公主婚姻的悲劇。瑺瑛随着年齡的增長,離婚嫁的日子越來越近,也越發不安,直到聽說了孫立邦。這個實在不是瑺瑛心目中的驸馬。她反抗過,但是沒用,沒有人能夠改變這個決定……
瑺瑛是不會嫁給孫立邦的。母妃已經不在了,父皇國事繁忙,兄弟姐妹也都不親近,在這皇宮裏除了鈴兒,已沒有留戀……
但是,她不會把自己留在皇宮裏,她會在遠離京城的地方,比如,海上,了結這一切。大海,一直是嫦瑛向往的地方。
她選了從海上去江南,皇帝很少見地同意了她的意見。
這一路異常艱辛,有風浪也有身體的各種不适。當然也見到了不同以往美麗的風景。瑺瑛享受着這一切,留戀着這最後的時光。
視線從窗外轉回到面前的案幾上,一封給父母的信擺在那裏。瑺瑛提起筆,鄭重地寫上了最後幾個字“女兒瑺瑛絕筆”。
鈴兒在旁邊暗暗擦着眼淚,她知道公主和她的時間到了。
瑺瑛把信紙用硯臺壓好,從貼身的衣服裏拿出一個小瓶子,那裏面是巨毒的□□。
“鈴兒,你不用跟我去。”瑺瑛看着瓶子說。
“公主,鈴兒無父母和兄弟姐妹,自小就跟随公主,公主到哪兒鈴兒到哪兒。”鈴兒說着哭了起來。
瑺瑛默默地伸出手,準備打開瓶上的布塞子……
突然,一陣兒奇怪的聲音在周圍響起,那個聲音不尖利,絲絲弦弦,有着固定節奏……瑺瑛感覺身體一陣兒酸軟,鈴兒也已站立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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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怎麽回事?”鈴兒驚恐地叫着,順勢坐在了地上。
瑺瑛想站起來去扶她,卻怎麽也站不起來……
“喂,醒醒,醒醒……”
瑺瑛感覺有人在搖晃她的肩膀,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費力地睜開眼睛,一個年輕男人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
瑺瑛想起了之前聽到的異響以及之後他們全都沒有了知覺,這一定是遇到了海盜!她立刻直起上身,感覺了一下身體,好象身體并無大礙。于是她準備站起來,腳下還有些虛浮。男人上前要扶她,瑺瑛迅速站直身體,後退幾步,身體靠住了船壁。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鈴兒,鈴兒均勻地呼吸着,像是睡着了。
瑺瑛這才把眼光投向那個男人,這個男人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穿着很奇怪的衣服,頭發很短,深紅色的粗布衣服露着胳膊和大腿,衣服外面穿着像是盔甲一樣的東西,這個不是大明朝的打扮。難道是異族來犯,要趕緊回去禀報父皇!
那個男人臉上透着一絲稚氣,微笑着看着瑺瑛,突然輕輕挑了一下眉頭,說道:“你不害怕?那更好,請問小姐,你們來自哪裏,當今聖上是哪位?”
這,這是什麽意思?瑺瑛有些糊塗了,但是從男人的樣貌和說話的語氣,瑺瑛在慌亂中簡單地判斷出,他不是野蠻之類。
還沒等瑺瑛回答,門口又閃進一個人來,這個男人身材高大,要年長一些,大約三十多歲,穿着粗布的長衣長褲,外穿簡易盔甲,長發在頭上打個髻。他進門的速度很快,但又迅速收住了腳步,停在了進口處。
男人看了一眼屋內情況,問道:“怎麽樣?”
“正問着呢。”年輕男人收起了之前嬉笑的表情,嚴肅地說。
後進來的男人立直了身體,雙手抱拳在胸前,對瑺瑛施了一禮,說:“姑娘,不用害怕,我們不會傷及你們,只是借些東西,打聽一下陸地上的情況。”這個男人聲音深厚,不急不燥,又很有禮節,讓人不能拒絕。這人的氣質更像是位馳騁疆場的将軍,一身正氣,說的話擲地有聲。
“借東西?在把我們迷暈的情況下借東西嗎?!”瑺瑛輕蔑地說道,不管怎麽,雖然相信自己的判斷,但是攔路搶劫終究不是正當之事。
“我們只是拿了一少部分,對你們來說實在不足為道啊。”年輕男人有點兒不耐煩。
“如果姑娘不願借給我們,我們可以如數奉還,只是還請姑娘告訴我們一些陸地上的事情。”年長的男人仍然很有禮貌地不緊不慢地說着,從語氣到身體都透着良好的禮貌和教養。瑺瑛有些迷惑,這些人跟她印象中的強盜很不一樣,這是些什麽人?他們為什麽會落草為寇?
瑺瑛想看看他們除了搶東西之外,還有什麽目的,便說:“當朝是大明王朝,現在是嘉靖二十八年。”
瑺瑛的話音剛落,就看到兩個人臉上露出了非常不易察覺的失望的表情,一直保持着穩定平靜的年長男人都看出了明顯的失落。
正在這時,又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問完了嗎?”這個聲音聽起來很是不耐煩,似乎屋裏的人正在做着毫無意義的事情。
剎時,屋內的兩個人又挺起了身體,年長的男人聲音恭敬地說:“已經問完了。”
“那走吧。”外面的聲音顯得一點兒都不意外,好像已經知道了裏面對話的結果。
趁着他們說話的當兒,瑺瑛到了鈴兒身邊,照着他們對她的樣子,搖着鈴兒的身體,同時輕聲叫着:“鈴兒鈴兒。”
果然,鈴兒也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看到瑺瑛,剛要問“公主,你沒事吧?”
瑺瑛用手指按在了鈴兒的嘴上,沒讓她發出聲來,小聲說着:“我沒事。”
鈴兒也看到屋子裏面的人,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瑺瑛扶着鈴兒站起來,兩人一齊退到後面,與那些人保持着距離。
兩個男人轉身離開,年長的男人一邊走一邊對年輕男人說:“敞兒,把東西還給他們。”
“父親!”年輕男人還想說點兒什麽,年長男人已經出了艙門。
此時,一陣兒風吹來,船晃了幾晃,案幾上已經壓好的信因為剛才瑺瑛的起身,硯臺掉在了地上,信紙被風吹着飄向了窗外。
看着兩人都走出了艙房,瑺瑛也跟着出來,鈴兒想拉住嫦瑛,嫦瑛已經出了艙門,便也緊跟着來到了外面。
外面地上還躺着幾個随從和船員,樣子和之前鈴兒一樣,看起來像睡着了。
看到她們追出來,走在後面的年輕男人轉過身來,一邊後退着,一邊嬉笑着說:“姑娘請放心,再過一個時辰他們會自己醒來。”說完飛身一躍,已經到了船的下一層。
瑺瑛來到船舷的位置,看到船邊的海裏冒出一個圓頂銀色的物體,高于水面約5尺,兩條金屬棍從那圓頂頂部打開的一個方形出口入伸出,另一頭連着一塊平整的兩丈見方的金屬板,這塊金屬板此時正放在嫦瑛的船上。一個男人在往金屬板上放東西,有布匹、糧食和一些鍋碗瓢盆。确如他們所說,拿的并不多,是她嫁妝中很小的一部分。
兩個男人來到這堆東西旁邊,年長的男人輕聲對正在裝東西的男人耳語了幾句,那個男人直起身,臉上同樣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看了看腳下的貨物,似乎有些舍不得,但還是點點頭,把剛剛裝上的東西又開始卸下來。
“不用還回來了,這些東西你們帶走吧。”瑺瑛站在上面大聲說着。
下面的人直起身看向她這邊,有些意外。但随即,年長的男人又抱拳說道:“那就多謝姑娘了。”
“這是你寫的嗎?”一個戲虐的聲音突然在瑺瑛的右後側響起。
瑺瑛和鈴兒猛地轉過身,看到在她們不遠處有兩個人。一個人坐在船舷上,此人穿着與其他人有所不同,他沒有穿盔甲,一身随意的白色長衫和長褲,頭發同樣梳成一個發髻,幾縷長發飄在胸前。他一條腿放在船舷上,另一條長腿耷拉在下面,不停地晃着。
此時,他手裏正拿着瑺瑛的信,饒有興趣地看着。
他身邊筆直地站着一個人,這個人全身被衣服和盔甲包裹得嚴嚴實實,左手緊緊地握着腰間的一柄長劍,右手放在劍柄上,警覺地注視着瑺瑛和鈴兒。
坐着的男人看見瑺瑛沒有回答,從船舷上跳下向瑺瑛走過來,同時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在這海上結束生命,也是不錯的選擇啊,只是別污了這海水。”
男人走到瑺瑛身邊,單手把信遞到瑺瑛面前,嘴角上揚,眼睛裏充滿着嘲笑。這個表情讓瑺瑛覺得非常不舒服,她讨厭這個表情,更厭惡那個笑。
瑺瑛沒有接那封信,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毫不避諱地也注視着那雙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這些都不關你的事,我比你們要幹淨得多!收起你的嘲笑吧!強盜!”
男人吃了一驚,眼神定了一下,但随即嘴角上揚的弧度又大了一些,舉起手搖了搖手中的信,沒有接瑺瑛的話,而是說:“怎麽?不想要了,那我扔了啊?”
鈴兒見狀,趕緊過來,一把搶過信,伸手拉着瑺瑛要回到艙裏。
男人哈哈哈大笑了幾聲,頭也不回地向舷梯走去,佩劍的男人緊跟在後面。兩個身形一前一後,一個不羁地擺着衣衫,一個正襟地邁着堅定的步伐。
瑺瑛沒有動,繼續站在船舷邊,看着下面的人,眉頭緊鎖。
這些人不是普通海盜,除了那個人,其他人都明顯訓練有素,不是軍家便是官家。特別是他們的那搜“船”,以及他們讓我們暈倒的那個聲音,都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這些人如果能為朝中所有,必定會對大明朝有所幫助。而放任他們落草為寇,将來必定成為大明朝的隐患。
下面的人已經收拾停當,在搬最後的幾個物件。
瑺瑛迅速地做了一個決定,她拉起衣裙,邁開步子,小步向下面跑去。鈴兒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叫着“公……你去哪兒啊?”也跟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