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趙長青臉上火辣辣的。
這份火辣不是來自高照的日頭,而是來自周圍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喬秀蘭是什麽人物,整個黑瞎溝屯的未婚男青年都只敢遠觀、不敢亵玩的高嶺之花!
他趙長青算是什麽東西,一個帶孩子的老光棍!
滿是嫉妒的視線從四面八方傳來,恨不能在趙長青的臉上身上釘出幾個窟窿。
他臉上發燙,嗓子眼像堵了團棉花似的,愣是說不出一句話。
終于,趙長青從驚詫害臊中回過了神,垂着眼睛指了個方向:“在那裏——”
可是他指完了方向,面前的人影卻沒有動。
趙長青心中納悶,擡起頭看了一眼——這一眼看過去趙長青就挪不開眼了。只見喬秀蘭愛笑的杏眼裏蓄滿了淚水,眼神滿是悲怆,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是在透過他看別人。
“哎,你怎麽哭了?”趙長青手足無措,掏遍了全身也沒掏出一塊幹淨的手帕來。
“小妹,怎麽了?誰欺負你了?!”粗犷渾厚的男聲由遠及近。
那是喬秀蘭的大哥喬建軍趕來了。
喬秀蘭太過惹眼,一出現就讓許多男青年看直了眼睛。喬建軍發現了自家妹子,放下了手裏的活計就趕了過來。這一過來,喬建軍居然發現自家妹子哭了,可不是怒火中燒!
“趙長青,你對我妹子幹啥了!”喬建軍怒目圓瞪,上去就要揪趙長青的胸脯。
“哎,大哥我沒事!”喬秀蘭連忙阻攔,“就是眼睛裏進東西了!”
田裏別的不多,泥土石子那遍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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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建軍聽了還真相信了,警告意味地瞪了趙長青一眼,拉着喬秀蘭就走,一邊走還一邊叮囑:“你不在家好好歇着,出來瞎跑什麽?”
喬秀蘭打出生就沒見過親爹,長兄又大他十好幾歲,從小就像父親一樣看顧着她。
喬秀蘭抹幹淨了眼淚,笑道:“我已經好了,就想過來看看三嫂。”
兄妹二人說着話,就到了喬家人分到的那幾畝田地。
一時間她大嫂、二哥、三哥三嫂都跑上來關心她。
喬秀蘭一眼就看到了肚子滾圓的三嫂劉巧娟,上前搶了她手裏的鐮刀說:“三嫂月份這麽大了,今天日頭又特別毒,先回去歇着吧。”
劉巧娟是個不到三十、臉盤子圓圓的小婦人,平時說話都細聲細氣的,聽了這話就趕緊說:“小妹說什麽胡話呢?這日頭多毒啊,曬久了都要脫層皮,你小女孩兒臉皮嫩,快回家歇着去。”
于衛紅摘下頭上的草帽往喬秀蘭頭上一罩,趕蚊子似的擺手:“回去回去,小孩子家家別搗亂。”
沒錯,十七歲的喬秀蘭在全家人看來,那就還是個小孩子。
喬秀蘭再次眼眶發熱,她真的不知道積了幾輩子的福,能有這麽愛她的一家人。可能也是因為從小被保護得太好,上輩子的她才能單純到愚蠢,被一個渣男輕易地毀了一輩子。
“我沒搗亂!”喬秀蘭說着就矮下身子,手腳麻利地割起麥子來。
十七歲的喬秀蘭那還真是沒下過幾次田地,可她已經重活了一輩子,上輩子那真是什麽髒活累活都幹過,眼下幹起活來不比旁人差什麽。
一家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喬秀蘭手腳利落地收完了一片麥子。
“你這孩子怎麽不聽勸呢?!”于衛紅不耐煩地皺起了眉。
于衛紅這輩子生了兩個兒子,老二老三家那生的也都是兒子。她還真沒跟閨女打交道的經驗,這要是他家小子敢這麽擰,她當場就能削他大腦袋瓜子!
當然了,現在于衛紅的兩個兒子都在城裏念初中,每逢假期回家那也是要幫忙幹活的。要是兒子們搶着幹活,于衛紅那真是高興都來不及。
“大嫂,”劉巧娟輕輕拉了一把于衛紅,“小妹是不是心裏不舒服?”
是了,小妹肯定是想着高義的事情,心裏難受,想做點什麽發洩。
這麽想着,于衛紅就沒再勸阻。反正馬上日頭就要偏西,不會那麽曬人了。
“那行吧,你幹會兒活,累了就自己回去。”于衛紅叮囑了喬秀蘭兩句,轉頭又對劉巧娟說:“你也別在這兒待着了,回家陪陪媽吧。”
大家所用的的農具都是公社統一發的,沒有多的。劉巧娟的鐮刀被喬秀蘭搶了,自然也就幹不成活了。她月份大了,也确實有些吃不消,于是就回家去了。
“小妹,吃不消可千萬得說啊。”喬建軍留下這麽一句,就去忙自己的了。他身為生産大隊的大隊長,那真是幹一個人的活兒,操幾十個人的心,恨不能一個人劈開成好幾瓣用。
大家各自忙碌起來。喬秀蘭的劉海很快被汗水沾濕了,不過她雖然累,卻滿心滿意都覺得高興。整個人都透出一股蓬勃的生機。
別看喬家人都散了開去,但卻都不約而同地關注着喬秀蘭的動向。看她幹活有條不紊的,人也越來越精神,不像前兩天那麽恹恹地,家人們也都放下心來,專心于手裏的活計。
喬秀蘭笑眯眯地割着麥子,冷不丁的,旁邊突然竄過來一個人。
喬秀蘭吓了一跳,忙往旁邊避讓,等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她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
“你來幹什麽?”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上輩子害了喬秀蘭的知青高義。
高義面容白淨俊秀,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海魂衫,下面是墨綠色軍裝褲和解放鞋,在一群衣衫破舊的莊稼漢裏,那确實是鶴立雞群。
高義矮下身子,紮在麥堆裏,生怕別人看見似的,壓低了聲音問:“蘭花兒,你家同意我們的事情了嗎?”
看看,這就是她喬秀蘭傻乎乎喜歡過的男人。撺掇了她跟家裏人鬧反抗,幾日未見先關心的卻不是她的身體。
喬秀蘭心裏冷笑,面上倒是不顯,只小聲道:“你跟我來。”
喬秀蘭和高義一前一後地走到了田壟旁的小樹林。
此時日頭已經不算毒辣,大家都忙着掙工分,樹林裏沒有納涼的人,十分僻靜。
“我們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你以後不要再提,也不要再來找我。”喬秀蘭開門見山。
高義吃驚道:“蘭花兒,是不是我哪裏惹你不高興了?你怎麽能說這麽傷人的話?”
喬秀蘭冷哼一聲,不留情面地說:“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別說滿工分,就是一半都掙不到吧?我在家裏的時候,全家人都當我是寶貝,吃的喝的從來都是緊着我。跟你……呵,我何必自找苦吃?”
高義好歹是上過高中的知識分子,聽到喬秀蘭這撕破了臉的話,臉上頓時難堪起來,“蘭花兒,我想不到你居然也是這種人!”
喬秀蘭抱着手,也不說話,只冷笑着看他。
高義滿臉氣憤,但看喬秀蘭杏眼微眯,薄唇微抿,臉色冷峻,竟比平時還嬌豔了幾分。一肚子的火氣頓時又消下去三分。
他放柔了語調,哄道:“蘭花兒,咱們認識也有兩年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等勢力的人。你是不是生氣我這兩天沒去看你?這實在冤枉,這幾天你大哥安排了我好些事情,我實在走不開……”
“你少挑撥關系!”喬秀蘭臉色冷的能凝出冰來。重生回來,她哪裏還能聽高義這個小人編排自家大哥的不是!
“我大哥是最公正不過的了,還能特意排揎你不成?那肯定是大夥兒都有份要做的!”
喬秀蘭還真說對了。這幾天天氣眼看要轉涼,知青住着的幾間老土房都破敗的不行,喬建軍也是擔心這群城裏來的知青到了冬天給凍病了,就安排了幾個知青去修葺房子。高義這種幹不得地裏重活兒的,自然是被安排的第一人。這不僅不算是排揎,且算得上照顧了。
高義嗫喏着說不出話來。從前的喬秀蘭素來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哪裏會他說一句,她就反三句的。
喬秀蘭越看他這窩囊樣兒越看不上眼,不耐煩地揮手:“我話就擺在這兒了,你別糾纏我了,我倆不可能成!”說完她拔腿就走。
“蘭花兒!”高義急了,快步追上就想拉她的手。他是真的想和喬秀蘭一起的。喬秀蘭人長得漂亮不說,哥哥又是生産大隊的大隊長,整個黑瞎溝屯再沒有比喬秀蘭更适合他的姑娘了。
下鄉兩年多,若不是靠着喬秀蘭的接濟,他怕是肚子都吃不飽。返城無望,若是再沒了喬秀蘭支持,高義都不知道往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別碰我!”喬秀蘭厭惡地甩開了高義的手,将鐮刀橫在了兩人中間,“你再過來,發生什麽事可別怪我!”
高義被吓得後退了半步,忙道:“蘭花兒,有話好好說,你可千萬別傷害自己!”
是了,喬秀蘭素來人畜無害,她此刻舉着鐮刀,高義想的不是她會傷害自己,而是擔心她一個沖動傷害了自己……
喬秀蘭嗤笑出聲,“誰說我會傷害自己?”要是殺人不犯法,這會子她手裏的鐮刀早就向這個人面獸心的狗東西砍過去了。
高義躊躇着不敢上前,又不甘心就這麽放喬秀蘭離開,愈發放緩放柔了聲音說:“好蘭花兒,你可想清楚了,整個黑瞎溝屯甚至十裏八鄉的,可沒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了。”
喬秀蘭喜歡知識分子,在農村裏大家吃飽飯就不錯了,能有幾個念過書的。而他高義,可是正經北京來的高中畢業生,将來可能還能考上大學,成為大學生。
“我呸!”喬秀蘭啐了他一口,“快死了你的心吧。我喬秀蘭這輩子就是嫁豬嫁狗……”說着她伸手朝着麥田方向随便一指,“嫁給田裏随便走過來的一個男人,都不會嫁給你!”
話音剛落,麥田方向還真就有個人拐進了小樹林——不是趙長青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