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石頭呢?這幾天還好嗎?”喬秀蘭仍不死心的繼續問。

小石頭每天白天都沒事可幹, 可不就是往喬家跑。

趙長青雖然沒看着小石頭,但喬秀蘭給了小石頭一個鐵皮小水壺,小石頭喜歡斜跨在身上。他每天回家,小石頭的小水壺裏都裝的滿滿的。家裏的水缸倒是也有水,但是他怕小石頭掉進去, 所以是不許他都是在桌子上放一大壺水, 不讓小石頭接近水缸的。

這平白無故多出來的水,不用說,只有喬家人給小石頭灌。

所以趙長青一下子就聽出了喬秀蘭這是在找話和自己說。

不知怎麽,他心裏就有點甜蜜。

只是喬建國在場,他也不好表現出什麽,只是回答說:“挺好的,他現在比以前乖巧多了。”

小石頭也喝了好些時候的善水了,但小孩子每天需要喝的水畢竟也有限。所以後來喬秀蘭用善水做吃食, 也會分給他一些。現在就算小石頭回家去了,但白天的時候也會往喬家跑。李翠娥最喜歡逗弄他,回回見他來了,都要和他說上好一會兒的話, 給他的小水壺灌滿‘山泉水’, 再摸摸他的小肚子,塞點東西給他吃。

雖說小石頭現在也沒有立刻恢複成普通小孩子的模樣,但起碼不像以前那麽不聽人話了,也不流口水了,除去不會說話、只會咯咯笑這點, 看着也不比平常孩子差什麽。

喬秀蘭十分有信心,只要這麽調養下去,不出一年,小石頭的情況一定能大大好轉!

他們說着話,就落在了喬建國後頭。越往農村走,路燈就越來越稀少。一輪明月當頭,晚風徐徐,四周黑漆漆的,只聽到路旁的蟬鳴和蛙叫。兩人的距離不遠不近,就這麽慢慢走着,倒也算事頗有情調了。

喬秀蘭和趙長青不再多說什麽,只是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希望回家的路能長些,再長些……

喬建國這天心情大好,剛開始還沒怎麽覺得,猛地一回頭,就看到他們離了自己好大一段距離。

“你們走快點啊!尤其是小妹,咱們這麽晚回去,媽該擔心壞了!”

這不解風情的二哥呀!喬秀蘭心裏無奈地嘟囔了兩句,腳步加快,趕了上去:“來了來了,我出來的時候跟媽說的,她應該不會罵我。”

喬建國苦着臉,“是啊,肯定不會罵你。”要罵也是罵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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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加快以後,三個人沒多會兒就回到了黑瞎溝屯。

到了村口,趙長青就放緩了腳步,讓他們先走。他自己則又繞了幾個彎,才往自己家走去。

往喬家走的時候,喬建國少不得和喬秀蘭誇贊道:“還是小妹你有眼光,我之前倒是沒想到,長青居然能這麽得用!”

喬秀蘭聽了自然高興,說:“其實我也就是随口一提,也要二哥拿主意。”

為了讓二哥長久地給自己當‘僚機’,喬秀蘭可不敢輕易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哈哈,那是。我今天雖然只跟他待了一天,但你二哥我看人向來是準的,他是個好幫手!要不是出身不好,讓他給我當幫手那都屈才!”趙長青身手好,人也正直有擔當,若不是被家庭成分拖累了,那去參軍肯定是大有作為。

兄妹兩個說着話,就到了家門口。

家門大開着,李翠娥打着手電筒正等着。

“你可回來了!你這是去哪兒了?”

喬秀蘭當時走得匆忙,就說是去附近遛彎。這一走就是個把小時,家裏人晚飯都吃過了,她還沒回來。要是再不見人,李翠娥都要發動全家人去尋找了。

“我去城裏找二哥了。媽,讓您擔心了,都是我不好。”她和喬建國一道回來的,自然是瞞不住的。喬秀蘭一邊和母親道歉,一邊攙着她進屋。

“是不是你二哥在城裏惹事了?”閨女當然是好的,今天做了出格的事情,李翠娥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不省心的二兒子。

“媽,您還真是了解兒子。”喬建國讨好地笑着,“我今天和朋友打架來着,被咱們村的人撞見了,不知道我們是鬧着玩的,就跑到了家裏報信。”

“那你受傷沒?”

“沒有沒有,都說是鬧着玩了,哪兒還能真受傷。”

男人打架不出出奇,朋友之間,前頭起了矛盾打了一場,後頭喝過一遭酒,就還能稱兄道弟。自己這二兒子人緣素來是好的,處理這麽點小事不在話下。進了堂屋,李翠娥把喬建國仔細看了一回,确認他身上沒帶傷,也就沒再追問具體情況,只說他:“下回你自己的事可得處理好,別把你小妹牽扯進去!”

外頭已經把閨女傳的夠潑辣了,這要再牽扯進男人打架的事情,可真是越來越說不清了。

“不會有下次了!我跟您保證。”

“哎,回來了就算了。你們吃過飯沒?”

“吃過了吃過了,這不是害小妹白跑一場,我心裏過意不去,請她在國營飯店吃的飯呢。”

喬建國陪着小心說着話,總算是把李翠娥哄好了。

當然這不還不算完,喬建國和于衛紅等人也都在等着他們回來。幾人勞動了一天,吃過飯卻沒有立刻躺床上歇着,都還穿着白天的衣服,也和李翠娥一樣,想着他們再不回來,就要出門去找人了。

喬建國和喬秀蘭挨了好大一通說,賠笑賠的臉都快僵了。

當然了,最主要挨說的還是喬建國,畢竟是他在外頭惹得事。

開完了‘批評大會’,一家人才各自去歇下了。

半夜喬秀蘭做好了吃食,送了喬建國出門,也沒急着補覺,而是另外收拾了一些糕點出來,用布仔細包好。

沒多久,家裏人都起來了,喬秀蘭和李翠娥一起準備好了早飯,一家子都吃過了,去上工了。

“媽,我想進城一趟。昨兒個不是去見了二哥的朋友嗎?他朋友有個老母親,看着身體不大好的樣子,我跟老太太還挺投緣的。家裏這不是有山泉水做的糕點嘛,我想去給人送點。”

青天白日的,閨女進城也遇不上什麽危險。李翠娥就同意了,說:“你侄子他們上周末也沒從學校回來,眼瞅着明天又是周六了,你順帶去他們學校看看,問問他們這周還回不回來,家裏你嫂子她們都盼着呢。”

這年頭通訊不方便,雖然侄子們只在路程不遠的縣城念書,但也有半個月沒和家人見面了。家裏人都怪想念的。

“行。那我再多帶點,給小崽子們嘗嘗。”

她現在每天半夜都要坐上兩大鍋糕點,足有十五六斤。大頭自然是讓喬建國拿到黑市去賣了,剩下的就都是給自家人吃。

李翠娥剛開始還怕家裏面粉吃的太快,可幾天下來,她去竈房的櫥櫃裏看了,面粉袋子還鼓鼓囊囊的。她也不知道是喬建國每天按着數量往裏填補,想着或許是這糕點加了桂花吸水多,她也就沒說什麽。

***

喬秀蘭熟門熟路地進了城。

前一天晚上她已經打聽好了周瑞家的住址,問了幾個人以後,就順利找到了地方。

喬家所在的筒子樓,地處縣城中央,卻不熙攘,很是幽靜,真是個難得地好地方。

喬秀蘭爬上了樓,敲響了周家的大門。

“來了!”蔣玉芬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等開了門,她瞧見了來人是喬秀蘭,立刻就把她拉進了屋,開懷笑道:“秀蘭,這麽一大早就來了啊?吃過早飯沒?”

“大娘,你不忙,我吃了來的。”喬秀蘭進屋坐下,笑着說:“昨兒個聽大娘平時在家胃口不大好,我家裏正好有用山泉水做的糕點,特地給你送一些來,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難為你有心了。”蔣玉芬樂呵呵地拈了一塊糕點嘗了。熟悉的口味,她一下就認出這就是兒子這幾天時不時給自己帶回來的。可兒子說是他在外頭買的,喬秀蘭卻說是自家做的……這可奇了怪了。

不過蔣玉芬也是有心思的,所以她也沒說破,只把喬秀蘭的手藝一通誇。

喬秀蘭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讓周瑞知道,這口味獨特的糕點是出自自己之手。

黑市那麽些人,哪個不是巴結着周瑞。若是不拿出自己過人的本事,他憑什麽就能高看自家一眼呢?

她二哥為了保護她,多半是不會和周瑞透底的。可她同樣為了保護二哥,卻得跟周瑞讨這個巧。

和蔣玉芬說了一會兒話,喬秀蘭就起身告辭。

縣城的初中她是認識的,她自己就是那裏畢業的。

到達學校的時候,學校還沒放飯,是不許外人随意出入的。

喬秀蘭是為了給侄子送吃食的,也不急,就在校門口找了個陰涼處等着。

大概過了半個多月小時,校門打開了,開始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出來了。

這些學生大多是家住得近,回家吃飯的。

喬秀蘭在門衛處登記了,就進了學校。

她一共有四個侄子,老大老二是于衛紅生的雙胞胎,叫喬福來和喬福生,現在正在念初二。老三是二哥二嫂的獨苗苗,叫喬福東。老小就是她三歌三嫂家的喬福明。小的兩個正在念初一。

學校也不大,一共也沒幾幢樓。

喬秀蘭不大記得他們在幾層了,剛想跟人打聽,就看到樓上下來了侄子們一邊說話一邊從一幢教學樓裏出來了。

“小姑,你咋來了?”他們一見到喬秀蘭就喜出望外地跑了過來,把她圍在了中間。

侄子們又高又壯,朝氣蓬勃,看着就像小馬駒似的,喬秀蘭重生回來後,還沒見過他們,猛地見到了,也是忍不住笑。

“你們奶奶說你們怎麽上周沒回來,讓我來瞧瞧你們呢!”

喬福來是大哥,第一個開口回答:“今天考完月考就要放農忙假了,到十一之後才回來上課。上周我們想着好好複習,就沒回去。”

侄子們個頂個都是讀書的好料子,尤其是雙胞胎,那可是從小到大,不論大小考試都考全校第一和第二。學校這時候也沒有獎學金,但也十分人性化,知道孩子們正是吃飯長身體的時候,每個學期都會給成績優異的學生發一些飯票糧票。侄子們都十分要強,每到考試,那都是花十二萬分力氣去複習。也因為這樣,喬家雖然供着四個孩子上學,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吃力——孩子們吃的糧食一大部分都是自己掙的哩。

“小姑你帶啥好東西了?”喬福東和他爹喬建國長得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雙笑眯眯的狐貍眼,一下子就看到了喬秀蘭提來的布包。

“你這小子。”喬秀蘭好笑地戳了戳他的額頭,“就你眼尖!這是家裏做的糕點,特地帶來給你們吃的。”

喬福東嘿嘿直笑,十分豪氣地說:“小姑還沒吃飯吧?跟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吧,我請客!”

喬福來看了他一眼,說:“老三你別和我搶,我是大哥,我來請!”

其他兩個侄子也不同意,剛開學沒多久,上學期獎勵的飯票糧票才發下來,大家夥兒口袋裏都鼓着呢!

四個小子誰也不讓,恨不能喬秀蘭生出四張嘴來,一人吃他們一頓飯。

就這麽說笑着,喬秀蘭被他們帶到了食堂。

食堂分三個窗口,窗子上分別寫着‘甲乙丙’三個大字。

喬秀蘭站在旁邊看了看,發現甲等窗口,那是有肉菜的,配的是白面馍馍,乙等窗口就和甲等窗口的菜一樣,但是沒有肉,配的是玉米面馍馍。丙等窗口則看着清湯寡水的,配的是黑乎乎的高粱面馍馍。

三種窗口前都有人排隊,但是明顯甲等和丙等排隊的人少,而乙等窗口前的人則是最多的。

“小姑,你想吃啥?”侄子們簇擁着喬秀蘭就往甲等窗口走。

“我随便吃點就成,不用吃這麽好的!”喬秀蘭心疼侄子們的飯票,拉着他們要往乙等窗口走。

“小姑別和我們客氣了,我們四個人都得了獎勵呢,還不能讓你吃頓肉啦?”

“就是,我們飯票且夠呢!小姑咋還和我們客氣上了?”

侄子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看喬秀蘭不肯點菜,就去點好了白菜炖肉和黃瓜炒蛋,還有兩個白面馍馍。

喬福來仗着身高優勢,搶先給了飯票。

食堂就有桌椅,四個侄子你端菜我端馍馍他擦桌子的,搶着幹完了活。

喬秀蘭看的眼眶發熱。上輩子這個時候,她已經出嫁了。她一個人要撐起夫妻兩個人的生活,沒日沒夜地幹着各種體力活。哥哥們生她的氣,特地不幫忙,就等着她和家裏人服軟。侄子們年紀卻小,也不懂為啥喬秀蘭和自家人突然疏遠了,每到放假,就來偷偷替她幹活……

可就是這樣好的侄子們,在78年一場轟動全國的山體滑坡裏,四個折了三個,只剩下了喬福生一個。開朗的孩子從此變得陰郁,熱鬧的喬家也從此變得門庭冷清。大哥大嫂從現在的爽利人變得沉默寡言,二哥失去了兒子,媳婦又改了嫁,出獄後郁郁寡歡,一蹶不振。三哥後來續娶了一個寡婦,日子也是過得很湊合……

可是這輩子不會了!有她在,一定會護他們周全!

“你們吃啥呀?”

這些菜足夠喬秀蘭一個人吃了,可加上四個正是能吃年紀的侄子,那就絕對不夠了。

喬福來爽朗一笑,說:“小姑先吃啊,別管我們,我們的飯菜一會兒就來!”

正說着話,喬福明在窗口借了個大托盤,一個人托着四個大碗過來了。

這孩子話跟她三哥一樣少,也是存在感極低,但是幹起活來一點也不馬虎。

他們的四個碗裏打了乙等窗口的素菜和玉米面馍馍。

喬秀蘭哪裏好意思一個人吃甲等菜,挑了菜的肉分給他們,也把兩個白馍馍分成了四瓣兒,放到了他們碗裏。

“你們吃白面的。我在家,你們奶奶經常給我做白面疙瘩,我吃玉米面的就成。”

四個孩子又是一番讓。

喬秀蘭正了臉色,說:“快吃,別再這客套了。我記得初中吃飯的時間就半個小時吧?可別耽擱了你們下午考試!”

果然,聽到要考試,侄子們也不推來讓去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真的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喬秀蘭剛吃了幾筷子菜,半個玉米馍馍,他們碗裏的菜卻都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喬秀蘭打開了布包,桂花糕的香味立刻蔓了出來。

“這個糕點是甜口的,不能搭着菜吃。你們要還吃得下,就當甜點吃了,要吃不下,就拿過去下午餓了吃。”

聞着糕點香甜的味道,侄子們異口同聲說:“吃得下吃得下,我們還沒吃飽呢!”

他們筷子也不用了,直接上手拿。

“小姑,這糕點怎麽這麽好吃!真是自家做的?”

“我還能特地去買了,然後騙你們啊?都是我做的。而且家裏好吃的可不止這個,回來了小姑給你做更多好吃的。”

孩子們也正是好吃的年紀,聽到這話,更加期盼回家了。

桂花糕看着精細,味道又香甜得過分,自然引來了不少學生的注意。

平時孩子們都是大方人,遇到相熟的多看了幾眼,也就吆喝着大家一起吃了。

可今天這糕點實在美味,又是他們小姑親手做的,他們就不想和人分享了。

“喲,這不是喬家四個好學生嗎?”一個胖胖的男孩從甲等窗口打了菜,慢悠悠地經過。

這男孩雖然長得普通,可身上的白襯衫和軍裝褲,那都是嶄新筆挺。手腕上還帶着一塊寶石花手表。看着體面闊綽極了。

看他特地在自家桌子面前停下了腳步,喬秀蘭詢問侄子們:“這是你們朋友?”

四個孩子都收了笑,喬福來說:“你別管了。”

他這麽說了,喬秀蘭也就不看那個男孩子了。

“那你們快吃吧,下午好好考試!”

那個男孩卻沒有走開,只是在旁邊不冷不熱地說:“你們家不是窮的揭不開鍋,就靠你們考好成績掙糧票飯票嗎?怎麽我剛才聽人說你們還在甲等窗口打菜了?這裏還吃上精細糕點了,啧啧……難道平時的寒酸全是裝出來的?”

“這位同學,請你注意你說話的措辭!”喬秀蘭板下臉。任誰聽人這麽說自家孩子,心裏都難受得緊!

“我說話咋了?”胖男孩趾高氣昂地哼了一聲,“你是幾年級的?還敢和他們一起吃飯?”

喬秀蘭這時候也不過十七歲,又在家養的膚白面嫩,看着也不必初中生大多少。而且這個時候孩子上學也有晚些的。

“我為啥不能和他們一起吃飯?”

“因為他們是被全校排擠的人!你和他們一起,那就是和我作對!”

喬秀蘭青筋狂跳,難道這個時代就已經有校園暴力了?

喬福東悄悄拉了拉喬秀蘭的袖子,小聲對她說:“算了吧小姑,他是校長的侄子,別跟他置氣。”

校長侄子怎麽了?他們送孩子們是來上學的,不是來吃校長親戚的氣的!

“這位同學,我是他們的小姑。我不知道他們是哪裏做的不好,讓你這麽針對他們。你要說出他們的錯處,我一定替他們道歉!但如果他們沒對你做什麽,你平白無故地為難他們,這事兒今天還不能就這麽結束了!”

喬秀蘭的态度依舊是禮貌的,但語氣也是強硬的。

她到底比胖男孩大了好幾歲,又是成人的心智,猛地對上,胖男孩還真不知道怎麽答話了。

說起來,喬家的男孩子卻是沒怎麽惹過他。可他們年年考第一,年年從自家伯父那裏拿飯票糧票。他爹媽有事沒事就把他們拿出來跟自己作比較,讓他跟他們學習。光是這個已經夠讓他看不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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