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楊柳三問
馬六娘子吃完飯便開始走家串戶,有些個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太婆子拉着她話家常,這幾日的話題無非是畢楊兩家的八卦,裏頭便有些好奇的同她打聽早上的事,她笑笑只道不知,兩只眼時不時瞟一瞟歇巷子。
又講了小半日閑話,才看到趙媒婆晃着個胖身子過來了。趙媒婆遠遠的也瞧見了她,見她抻着脖子巴巴看着自己,便起了那作弄心思,板着個臉朝她過來,果不其然,馬六娘子臉色越來越差,待走得近了,她這才對她露出個笑臉沖她眨了眨眼。馬六娘子盯着她呆了呆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揉了揉心窩子,神色又恢複了正常。
周圍幾個婆子也發現了趙媒婆,紛紛打招呼,趙媒婆樂滋滋的一一招呼過了,拐身進了歇巷。
馬六娘子也不再曬太陽了,腳下生風的回了家,此時馬六正在翻看菜缸,少不得一股酸醬臭氣,見她一陣風似的刮進來,吓了一跳,以前他娘子最是煩聞這股味道的,沒少罵他,正要手忙腳亂的蓋好,他娘子把他手一拉,不嫌臭的竟塞進一吊錢來:“去,買上二斤肉,再打壺酒回來!”
“啥?”馬六緊攥着那吊錢表情猶如死了老娘一般,抖成了馬上瘋。
“慫貨!”他娘子笑着拍拍他:“若是不去,那便每日來這麽一回?”
“使不得,使不得!”馬六如六月天一般流起汗來,委委屈屈的往門口走:“莫不是出去中了什麽邪?就是白撿了一吊錢也不能這麽使啊,都夠半年吃用了……”
嘀嘀咕咕出了門,沒注意到他老娘喜氣洋洋從後門回了家。馬六娘子迎了婆婆進屋,一邊關心婆婆可吃了午飯一邊又倒了一杯熱茶,送到了婆婆手上。
伺候得王婆子滿意,叫她去把門關嚴實了,這才從懷裏掏出一封銀子來,數了一半給她。馬六娘子臉色立刻垮了下來:“您不是說二十兩都給我嗎?怎的才一半?”
王婆子道:“你是個手松的,這一半先拿去零花,另一半我先替你存着,眼下要過年了,總得有些餘錢置辦年貨不是?且這屋瓦常年灌風漏雨,實在是要翻修了,我那裏存了一些,你這裏再出一點,應該能翻上兩間屋的。”
馬六娘子臉色依舊不好:“他那裏攢的錢翻十間屋都有得餘,何苦老要貼你我的私房錢?阿娘你就是慣他慣的!”
王婆子眉毛一豎:“我慣的?他那親爹便是大暑天挑柴舍不得喝我熬的一罐子綠豆水中暑倒路邊沒人發現曬死的,死的時候六兒才五歲大,我只道跟着我帶大不可能是個摳的,哪裏曉得這都是胎裏帶出來的毛病,跟他爹一模一樣。你還說是我慣的,若是沒我這些年□□,你每頓都得喝清粥過日子。”口氣頗是委屈。
馬六娘子興致失了一半,心底不由得後悔方才銅板給多了,說是兩斤,回來肯定減半,還要昧一半銅板去。罷了罷了,起身将那十兩銀子去自己的陪嫁箱子裏藏好,和婆婆一塊兒等馬六回來。
馬六回來的倒是快,只是這造型有些滑稽,雙手照例是捧着肉的,将那酒壇子卻架在兩臂上,再用下巴颏抵住,一步一步顫巍巍的回來了,街上少不得被四鄰打趣,又有孩童跟着他叫“馬六摳,馬六摳,皮做的筲箕不漏水,鐵打的公雞不拔毛……”
婆媳兩個在屋裏聽見,齊齊迎了出來,馬六娘子剛一叉腰,孩童們喚了聲母大蟲便一哄而散。她氣急,一轉頭見着馬六這滑稽樣子,卻又打罵不得,礙着婆婆在,将馬六放進了屋。
王婆子眼睛一亮:“喲,舍得買肉了?”
馬六哭喪着臉:“這樣吃,只怕沒幾日就要去讨飯了。”
他老娘眼一瞪:“沒出息,如今傍着二少夫人,就是年年吃恐怕也不得窮。”
“阿娘,不是兒子滅你的威風,那二少夫人哪裏看的上你這個粗使女壯士?就是拿你立在她門邊防賊,都比那丫環寬得要堵住門哩!”
“你懂個屁!那嬌滴滴的丫環好用二夫人怎麽不用?三番五次差我過去問話做事?”
“為啥?”
王婆子得意道:“她就是看上你娘這個粗生野長的女壯士了,不怕跟你講,這幾日村裏面風言風語這事,就是你娘我幫二夫人做的,等畢容安和那楊柳兒一成親,我同你媳婦還得有錢拿……”
“娘!”馬六娘子驚覺婆婆說漏了嘴,趕忙喚她,可惜遲了,馬六瞬間孫猴子上身,撲過去将王婆子身上好一頓扒拉,那懷裏剛揣進去的半封銀子便露了出來。
等王婆子從地上爬起來,馬六已經一溜煙進屋藏銀子了,“我……我上輩子作了什麽孽喲,生了這麽個守財奴,摳門貨……”王婆子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好不凄慘。
這馬六雖懼內,但有一點卻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低頭的,便是存銀子,只要這家裏誰人手裏冒出一點銀花子,他閉着眼都能聞到。在他看來,頂好是靠那幾塊壓缸石過日子,沒成本,白賺錢,肉疼的都少些。
“你們兩個手松,這錢還是存在我這裏放心些!”藏了錢,他渾身舒坦,拿起豬肉和酒去了後廚。
馬六娘子內心直呼萬幸,出了一口長氣。
再說楊家,兄妹兩個直坐到日頭西斜,誰也沒心思去做飯了。
“怎麽就跑他家去了呢?誰幹的?”楊青一手拿镯子,一手拿楊柳頭上取下來的釵子,眉頭緊鎖。
“他那汗巾子還跑我廂櫃裏來了呢!”楊柳一肚子火不知往哪裏發,趙媒婆夥同一個沒編制的協警,說了一大堆她有傷風化的話,末了沒經過她同意就敲定了她的婚事,起因是她被偷的镯子和莫名其妙搜出來的一塊汗巾子,有意思的是居然說這兩樣事物是她和畢容安互換的,真是那什麽狗了。
“哥,那個畢容安我根本就沒見過,憑這兩樣東西我真的得嫁啊?”這不是強硬湊對麽,簡直愚昧可笑。
“這事鐵定是有人栽贓陷害,如今鬧成這樣,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咱們淹死,以後連門都出不了,且若是被人以有傷風化的罪名告到了衙門,少不得被拘去鎮上挨板子,還……還得游街示衆。要是被我知道是誰幹的,我豁出去這條命都不讓他好過!”楊青憤怒搬起桌腿,将那塊墊腳石又砸了好幾下。
楊柳聽他這麽說,這才真正感覺到了古今有別,不過有心之人的一個小伎倆便能左右她的婚事,這在她以前的生活裏是想都不敢想的,而且還有法律支持,簡直不可理喻。
“哥,反正我是不會嫁的,今天晚上我就離開雞鳴村,去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去,我就不信了,那個裏長和媒婆還能把我抓回來。”三十六計走為上。
楊青吓了一跳:“別瞎說,過了冬至便要下雪了,山裏豺狼虎豹經常出來覓食,你一個姑娘家,碰上了哪裏還有命在?”想着自己前幾日看好的趙雲池,咬咬牙做出個決定:“要不我連夜把你送去柳家集!”
“去柳家集做什麽?”楊柳不明白。
“嫁給趙雲池,反正他明後日就得來提親,不如就趁……”
“停——”楊柳擺手:“哥,我壓根對趙雲池就沒那個意思,你別說了。”
“柳兒,聽哥的,你別任性,那趙雲池我看得出來,他喜歡你,又是你師父親姨侄,待你肯定不會差,若是你不去找他,那便只能嫁畢容安了。”他并非讨厭畢容安,而且對這大自己三歲的打獵能手還是頗為欣賞的,只是欣賞歸欣賞,論說從這兩人裏挑個妹夫,那當然是趙雲池。
正說着,窗戶上啪的一聲大響,糊了厚紙的窗棂竟然被人用石頭砸破了,楊青飛身過去拉開門,外頭靜悄悄的,人早跑沒了。
“混蛋!”他怒罵一聲回了屋。
楊柳盯着窗上的破洞,深深覺得自己果然是想得太過簡單,古人以氏族姓氏來區分內外,這雞鳴村說是一個村,其實分了兩派,一派姓馬,一派姓陳,旁的雜姓勢單力薄,均是秉着不惹事不生事的原則低調做人。像她家這種父母雙亡的雜姓,出了這種事,不僅沒一個人幫忙,落井下石卻不少。她若是不答應,只怕和哥哥以後沒得安生日子過了。若是答應……楊柳蹙着眉想了半天,擡起頭神情嚴肅的開口了:“哥,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楊青點點頭:“你問。”
“我知道哥哥認識畢容安,想問的是,你對他的為人可熟悉?”
“這……”楊青想了想道:“也不算太熟,但為人很是仗義,且有計謀,上次賣熊掌,那八仙閣欺我不知道市價,把價錢砍了一大半,便是他幫的我。我敬他這份情義,還請他飲了一頓酒呢。”
“那哥哥可知他家除了打獵,還有些別的糊口營生沒?”
“聽說當年他父子逃難過來,陳員外特意送了幾畝靠山腳的田,種些麥稻紅薯定是有的。”
楊柳有些奇怪:“那陳員外怎會無緣無故送他家田地?”
楊青笑笑:“這個我知道,他雖大我三歲,但都是在陳員外的學堂讀的書,他老爹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給先生教束脩,還經常拿野味送先生和員外。說來也怪,咱們的爹娘見了陳員外都敬怕得話都說不利索,只有畢老爹拿他當一般人,陳員外經常留他喝酒談天,好得如同朋友般,所以,送些屋田也不奇怪。不過畢老爹的脾性還真有些意思,陳員外剛替他修了屋子,他便進山獵了一頭熊兩只鹿送了過去。”
楊柳又問道:“那畢容安為何這麽大年紀了未曾說親娶妻?”
楊青搖頭:“這事我如何得知?只怕是跟我一樣怕娶過來虧待了人家閨女也說不定。”
楊柳笑道:“那是他們沒眼光,我哥要是娶了媳婦,肯定疼進骨頭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