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橋頭灌醋
不遠的橋頭米鋪裏,張九兒手上撮着一把米,脖子卻伸得長長朝外勾着,盯着慢慢走過來的小兩口兒,今日是楊柳回門的日子,她特意向繼母請了個外出買米的差事,在鋪子裏磨磨蹭蹭的等着。她沒見過畢容安,卻聽過兩個版本,王婆子版和馬六娘子版,反差太大,這幾日心裏從早到晚擱着這事,就盼着能見到真人,當然是見王婆子版的,好逮着楊柳落井下石一頓。
她這邊盯的專心,手上撮的一把米卻稀稀拉拉從指縫裏撒了不少,那米種不同,價格也不同,她撮的六個銅板一斤的米,撒到了五個銅板一斤的米裏頭,更有部分順着兩個米缸的間隙流落到了地上。
“哎哎,你到底買不買米?不買就出去,這一把都撒完了,盡給我招老鼠。”米鋪的掌櫃不喜的提醒她,沒見過這樣的買主,人在店裏脖子都伸大街上了,還是個姑娘家,忒不講究。
張九兒回頭瞪他一眼:“誰說我不買?”心裏又惦記着楊柳快到橋頭了,趕緊拍拍手對掌櫃道:“三個銅板的給我來五斤,先稱好放着,等會兒給你錢。”說完一溜煙出去了。
“三個銅板的?那你一個勁抓六個銅板的做什麽?還撒了這麽多,真是的……”掌櫃的一邊給她稱一邊發牢騷。
張九兒立在橋邊候着,等到畢容安和楊柳走近了,将那挑擔之人細細打量,滿腹的酸水霎時翻騰起來——居然是馬六娘子版本。
楊柳也看見了橋頭那裏站了個人,瘦高骨架撐着件标志性的灰棉裙子,不用想都知道是張九兒。而且這時候等着她,指不定又要鬧什麽怪,她瞅瞅身邊的夫君,決定先發制人。
“哎喲!”離橋頭還有七八米的距離,楊柳故意不小心把腳扭了一下,身體朝地上撲去。
畢容安眼疾手快,單臂将她托起,順勢圈住了腰扶住,緊張道:“柳兒,傷了沒?”
“夫君,我的腳好疼!”楊柳蹙起眉,她剛才扭過了頭,真磕了下腳尖,大拇指現在生生的疼。
“我看看傷得重不重。”畢容安擔子也不挑了,放下來要查看她的腳。
“應該沒傷到到皮肉,你扶我過去坐一會兒就好。”楊柳素手一指雞鳴橋的矮石墩,就在張九兒站的地方不到兩米。
畢容安二話不說,一手挑起擔子,一手扶着她的腰,相當于半抱着送到了石墩上,“快些坐下讓我看看!”
“這哪裏使得,旁邊有人看着呢。”楊柳抓着鞋子不讓他脫。
畢容安只道她害羞,退一步道:“那我隔着鞋子替你揉揉。”大掌輕輕将她的腳連鞋托起,一手捏住腳尖,小心的揉按。橋上不少來往的人,都瞧見了這一幕,畢容安本是個無所畏懼的,不徐不疾的揉着,哪裏管得旁人的眼光。
“還疼麽?”
“好些了,謝謝夫君!”楊柳笑得甜甜的,斜撇了一眼張九兒,見她目不轉睛的瞪着自己,腮幫子咬得死緊。
畢容安揉了一氣,不讓她起來,将挑擔提過來放到她身邊,叮囑道:“柳兒你且坐着歇息,我去将酒和肉買來。”
“知道了。”
賣酒的就在米鋪隔壁,畢容安這一去正好和張九兒擦身而過,不過三尺的距離,張九兒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齊全,只見眉眼口鼻宛若刀裁,舉手投足皆是陽剛之氣,穿了一身藏藍嵌黑邊的袍子,腳踏一雙繡雲紋烏靴,襯得更是氣質出衆,沉穩剛毅。她原先只道陳員外家的倆兄弟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就連那馬秀才也才貌過人,在雞鳴村是無人可比拟的了,沒想着還有這樣一號人物,當下竟看癡了,連人進了鋪子看不着了都繼續抻着腦袋。
楊柳目送畢容安拐過橋頭,自是看到了張九兒犯花癡的模樣,掩嘴偷笑了一回,繼續坐着守挑擔。
待畢容安拎着兩壇酒返來,張九兒的眼珠子便一分不差的黏在他身上,只恨不得自己能替了楊柳,受他這份體貼。畢容安回到楊柳身邊,将酒放進了挑擔裏,又詢問了一遍楊柳的腳,讓她再歇會,又往那肉攤走去。
蘭花嬸一早就瞧見了他那副回門的挑擔,曉得來了個大主顧,且又長得俊采,立刻心生歡喜的吆喝:“新姑爺買些肉罷?”
畢容安回了禮道:“勞煩切上十斤好後腿。”在案上擱了二錢銀子。馬山是個手腳麻利的,給他婆娘使個眼色便一人切肉一人找錢,不肖片刻便将肉和銅錢一塊兒遞與畢容安。
畢容安拎着肉回了石墩,放進挑擔裏,問楊柳道:“可走得動道?”
楊柳歪歪頭,問他俏皮話兒:“走得動如何?走不動又如何?”
“若是走不動,為夫便将你背過去。”畢容安說着便背對她蹲了下來。
楊柳才不好意思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秀恩愛呢,反正今天的已經夠張九兒喝一壺了,遂拉起畢容安:“好多了,咱們走吧!”
張九兒眼見着那般英俊神采的人在楊柳跟前如此小伏低,只覺得五髒六腑都擰在了一處,恨那老天爺偏心,怎生把好的都給了楊柳?想想自己不日就要給金老爺做小,那肥頭大耳老态龍鐘的模樣怎麽能跟畢容安比?越想越難受,越想越忌恨,歪在橋墩子邊将鞋墊子跺了好幾腳。
“這位姑娘,您的米稱好了。”米鋪的小夥計探出頭來喚她。
張九兒手腳齊甩:“不要了!”氣呼呼的往家走了。
“你……你這姑娘怎麽這樣?”小夥計拎着米袋子,瞠目結舌。
掌櫃也一肚子火,狠狠對着張九兒的背影呸了一口:“做小的賤胚子!”
身邊有個買米人噗嗤一聲笑了:“陳掌櫃你這聲倒罵對了。”
掌櫃的摸不着頭腦:“如何對了?”
“這是沿河張家的大姑娘,年前就要擡去排河鎮給金老爺做第七房小妾了,您說您罵對了沒?”
掌櫃吃了一驚:“金老爺都過了花甲了怎地還往家裏擡小妾?老當益壯也不是這麽個壯法吧?”
“您不知道?那金老爺多年求子不得,生了一堆女兒,如今外孫子都成親了還沒死心吶,這次不知聽了哪位半仙的指點,說找個從小幹農活的鄉野村姑,保管能生兒子。那張家後娘又是個貪財的,聽說,”買米的将巴掌伸出來比了比:“五十兩雪花銀吶!”
“這麽多?”掌櫃的咋舌,頂得上他幹上一年半的了。
買米的啧啧晃頭:“若是嫁過去生了兒子,哪裏止這麽多,搞不好整個家産都是她的了。”
“啊呀呀……”掌櫃吸着氣重新将目光移出去,那抹瘦高的身影早就走遠了,遠遠的剩下一個晃動的小灰點兒。
張九兒的繼母姓胡,是張父七年前花了十兩銀子托人去排河鎮找的牙婆買來的。比張父小十來歲,人又生得精明會來事,第一年便哄着張父把賣身契撕了,第二年生了細丫頭更是地位水漲船高。
人都說有了繼母便有了後爹,可張九兒硬生生是自己作出來的,當初胡氏剛進門,對她巴前巴後的讨好,可惜張九兒好鑽牛角尖,覺得張父拿這麽多銀子買個女人回來,自己還得叫她娘,心裏那股氣不順,便暗中老給這繼母使絆子。時間一久,胡氏便換了章法,明面上對她好,暗地裏沒少給張父吹枕頭風,這給金老爺作妾便是她出的主意。
張家幾乎赤貧,突然能有這麽大一筆銀子張父如何不動心?二話不說準了胡氏這樁差事。
這五十兩銀子不說多的,一家人至少可以三年不愁吃喝,胡氏也是窮苦出身,拿了這麽多銀子卻也不敢妄用,似今日讓張九兒出來買米,便是叮囑她買便宜的三個銅板一斤的米,可張九兒人回來了,米卻沒買回來,板着個臉把銅錢扔還給她就進屋關上了門。
“當家的,你看看,她主動領了這差事出去的,竟一粒米都沒帶回來,這不是成心讓你吃不成飯麽?”胡氏惱火得很,索性一鍋鏟把銅板鏟進碗裏,端給在後院修凳子的張父。
張父接過這碗銅錢,瞅了眼暴怒的媳婦,為難的勸道:“大丫頭自小就是個別扭氣性,你且再忍幾日,嫁出去就好了。”
“哼,”胡氏冷笑:“就怕這脾氣嫁過去了伺候不了金老爺,又一頂轎子給你送回來。到時候不僅你臉上不光彩,我和細妹子都跟着丢人。”
“你這說的哪裏話?今晚我跟她說說,讓她改,讓她改。”張父和得一手好稀泥。
“那這米呢?”胡指指碗裏的銅板。
“我去買,我去買。”張父嘆口氣,拿起銅板出了門。
胡氏狠狠朝着張九兒的廂房剜了一眼,回廚房去了。
張九兒的廂房窗戶正對着河岸,掀開窗便能看到楊家的後院,她靠着窗戶遠遠盯着,每當那後門處閃過人影便将脖子吊起來看。
楊青今日将屋裏屋外收拾得幹幹淨淨,又起早買了酒水吃食,等着妹子妹婿回門。沒曾想家裏卻突然來了兩位意想不到的人物,馬三大娘和一位柳姓婦人。
他這才記起還有趙雲池一事,當即便有些尴尬,與馬三大娘打過招呼又上了茶水,待她二位喝過一旬了,這才對馬三大娘使了個眼色,請她去了後院,将連日來的事同她一五一十講了。
這不亞于當頭一棒,将馬三大娘一張臉擂的青紅紫白,半天都緩不過氣來,待心情平複些了,抓着楊青低聲問:“這是誰坑了我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