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放松了指尖的發絲,任其滑落,“銘心,去拿一面鏡子過來”。
“是,夫人”,銘心聽話的到梳妝臺的妝奁中拿了面巴掌大的小鏡,然後遞給了她。
郁蘭陵接過鏡子,想要仔細瞧瞧這身子的容貌,說起來她還是挺好奇的,畢竟原書的作者将女配的容貌描摹的極是豔美,曾言萬千春色也要遜了她的鮮妍瑰麗。
鏡中的人未施粉黛,因着失血過多,看着格外蒼白,可即便這樣,也絲毫掩不去一身的風流。
本該淺淡的唇色半點沒受影響,似是天生的桃花染就,稍帶着些豐腴的唇瓣輕啓,便已有暗香浮動。
瓊鼻秀挺而玲珑,小巧極了。
細細的黛眉恍若是遠處被鎖在雲霧之下的青山一般秀美,眉下的瞳瞳秋水既不是桃花目,也不是丹鳳眼,而是介于兩者之間的柳葉眼。
顧名思義,也就是形如柳葉一樣的眼睛,眼尾細長,最後的眼角處上翹一點,便叫人覺得妩媚異常,故而這樣的眼睛還有一個別稱叫做媚絲眼。
睫眉深黛,豔麗無雙。
再加上只穿了一襲薄薄的單衣,便叫人覺得這逼人的??豔中平添了一抹弱柳扶風的嬌怯來。
唯一讓人覺得不滿意的大概就是頭上厚厚的一層白布了,郁蘭陵擡手輕輕撫了撫紗布。
傷口這樣深,若是留了疤那多可惜,可要在性命和容貌中選擇的話,她還是會選擇性命。
經歷過生命力一點一點的從身體中流失,才知道生命的寶貴,這具身體,她可是要萬分珍稀的。
放下鏡子随手擱在錦被上,看向一旁的銘心,“老夫人可曾醒了”?
銘心回想了一遍打聽到的消息,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關注這件事,遂搖了搖頭道:“回夫人的話,是奴婢疏忽了,此事還尚未打聽”。
聞言郁蘭陵只淡淡掃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麽,“我乏了,你先下去吧,去給我找兩本書來”。
現在閑着也是無事,左右就當打發時間了。
銘心欠了欠身,回道:“是,夫人,奴婢退下了”。
郁蘭陵待人走後,複又側身躺下了,許是受了傷的緣故,不過醒了這一小會她便覺得精力不濟。
謝元折這幾天可謂是忙的焦頭爛額,處理父親的後事已經足夠讓他頭疼了,宮中那位這兩天也時常讓他過去,再加上祖母也需要安撫,整個人便顯得分/身乏術。
不過三四天的時間看上去已經清減了許多。
之後在為謝戚吊唁的時候,郁蘭陵硬是撐着身子的不舒服直挺挺的在靈堂跪了一天,其間滴水未進。
謝戚生前深得陛下倚重,算不得一人之下,但絕對是萬人之上,他的身後事自然依舊得享尊榮,以至于來吊唁的大臣絡繹不絕。
這些人見郁蘭陵臉色蒼白,神色悲切的跪在靈堂前守着,心底皆是有些同情。
到了傍晚,晚霞逐漸黯淡,失去了霞光的映襯,她的臉色從暖黃變得格外蒼白,額頭上的汗珠也漸漸多了起來,連銘心都有些看不下去,勸她好歹休息一會兒,郁蘭陵搖頭拒絕了。
既然做了,就該做到盡善盡美,作者筆下的這個朝代對女子苛刻,那麽在沒有得到足夠大的力量之前,她不容許身上存在讓別人攻讦的地方。
謝元折要招呼往來賓客,自然顧不得郁蘭陵這裏,且他以為人早已經回去了,可等他來到停放靈柩的地方的時候,發現人還在那裏,纖弱的身子看起來搖搖欲墜。
看着那個白色的背影,謝元折的眉心擰起了一道褶皺,他快步走過去,厲聲對着一旁的丫鬟道:“在一旁看着做什麽,還不趕緊将你主子扶回去”。
銘心不敢擅作主張,小心的觑了一眼郁蘭陵,詢問她的意思,這點小動作謝元折自然是看見了,不過他見地上跪着的人點了頭便沒說什麽。
郁蘭陵見這會兒院子裏已經沒什麽人了,也就同意了,她擡起沒什麽力氣的手腕示意銘心扶住,然後借着她的力量站了起來。
卻不料因着跪了太久以至于腿沒了知覺,整個人都向前踉跄了一下,銘心沒想到她會跌倒,人也來不及反應,若不是謝元折及時上前扶了她一把,估計郁蘭陵就要栽到地上了。
郁蘭陵半側着頭,芳容麗質,墨黑的瞳色在燭光下映着他的倒映,“有勞謝公子了”。
謝元折定定的瞧着她明明難受,卻除了微微颦蹙的雙眉什麽都看不出的面色,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間眸光莫測,“不必言謝,走吧,送郁小姐回玉陵院”。
郁蘭陵聽他的意思,似乎是要跟着她回去了,不過她也沒有表露出什麽,三個人一道回了玉陵院。
回到院子之後,郁蘭陵因着身子受了涼,便先泡了個熱水澡,泡澡之前還吩咐銘心準備一碗紅棗山藥粥。
而謝元折在她泡澡的這段時間裏,一直待在正堂裏,他慢慢啜着手中的茶水,開始回想郁蘭陵嫁進門之後的種種舉動。
似乎是每一件事,她都踩在了關鍵的位置上,讓事情朝着于她有利的那方面發展,尤其是今天,從她的表現看應當是從早上到傍晚都跪在靈柩前不曾動過。
要說這樣的表現是因為郁蘭陵對他父親傾慕有加他是不信的,一個被沖喜嫁過來的女子心中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嗎?
恐怕是有的吧!
他不是傻子,将這一切聯系起來之後,便察覺他父親娶回來的這個夫人應該不簡單。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郁蘭陵有意為之的基礎上。
郁蘭陵泡完熱水澡之後又回到卧房,将送到桌子上的粥吃了,想到還在外面等着的謝元折,她還是換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裙擺下面繡着幾片玉蘭,步子挪動間便會顯露出來,雅致又不出格。
在謝元折靜默無聲等待的時候,郁蘭陵已是邁着袅娜的步子踱到了他身邊,直接坐下,她看向他的目光中猶帶着歉意,“謝公子久等了”。
兩人之間隔了一個小方桌,謝元折見她臉色紅潤,全然不似剛才虛弱的模樣,稍微放下了心,只是一想到面前這個柔弱女子的種種算計,他的語氣也就不由冷硬了起來,“郁小姐将我父親當成了什麽”?
郁蘭陵對人的情緒敏感,很容易就能聽出話中的質疑以及謝元折對她的态度變化,今天她做的事在他看來,的确是有些“過”了。
郁蘭陵的眼神怔了怔,“我将侯爺當成了妾身的夫君,女子以夫為天,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她愣愣的看着謝元折,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清白無辜,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郁蘭陵的話讓他想到了她在父親的床前說的那些話,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
不過他的懷疑還是沒有打消。
謝元折此時還只是一個剛死了父親的少年,盡管出身大家,風儀翩然,這幾日的忙亂也讓他手段心智皆有成長,可還遠沒有以後的圓滑,他的眼神依舊銳利,直接将話挑明了問道:“難道不是利用嗎”?
這樣不留情面的話讓女子眸中倏而盈了一泓水波,欲落不落,豔美中含着哀婉,“謝公子說這樣的話未免太過侮辱人了,也太瞧不起定國公,我願為他守靈不為別的,只因曾受他庇護,相信不只是我這一介弱女子願意,整個晏國的百姓都是願意的”。
謝元折聽她說着這樣铿锵有力,又見她釵環未配,一身素衣的模樣,着實看不出機心來。
只是到底在心中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看着滿臉淚痕的女子,謝元折靜默片刻,掩下疑窦,再怎麽說,這女子名義上也是他的母親,被他這樣為難實在是說不過去。
謝元折動了動嘴,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兩個人一個哀哀切切的哽咽流淚,另一個安靜的聽着不吭聲,這畫面怎麽看怎麽詭異。
最後還是郁蘭陵哭着哭着就累了,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謝元折聽着哭聲漸歇,整個人都松了口氣,從玉陵院出來之後,才算解脫,而後每次想起來都是一場噩夢,導致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跟女子接觸。
郁蘭陵第二日醒來之後,想起昨天的事,眼睛裏不由漾出了兩分笑意,只能說,男主現在的段位還不夠。
待一切準備完善,緊接着便是出殡送葬。
郁蘭陵本是要去的,只不過經昨晚那一通懷疑之後,倒是不知該不該去了。
若是去了,無疑會提高她在百姓中的聲譽,只是謝元折的懷疑恐怕就無法打消,不去的話,豈不是浪費了她前面的一番鋪墊?
思慮半晌,她還是把謝元折請了過來,“送葬的日子已經定好了,謝公子可需要我做什麽”?
謝元折擺了擺手,“不用麻煩了,夫人安心修養即可”。
晚間傾落的霞光還殘存着一寸光輝,順着青石的地面一直延伸到了廳堂裏,而後爬上了郁蘭陵素色的裙擺,她的頭微微垂着,叫人看不清神色,“我想明日親自為夫君送葬”。
謝元折聽完直接駁了回去,“胡鬧”,說完便見郁蘭陵的身子顫了顫,似乎是被他的語氣驚到了。
謝元折緩和了一下語氣,勸道:“夫人如今額頭上的傷還沒好,太醫特意交代了說你的傷口不能見風,且送葬本就是我這個人子應擔的責任,怎能讓你一個弱女子去做”?
郁蘭陵擡頭直直的望着他,一雙澄澈的眸子中沒有半分退卻怯懦之意,“謝公子,想要為定國公送葬只是為了盡一份微末的心意”。
聽完郁蘭陵這樣一句話,謝元折沒有再直接拒絕她,擡眼看向對面面帶哀戚的女子,眼眸垂了下去,不知在思慮些什麽。
良久之後,才道了一聲“好”。
郁蘭陵很是乖順的點了點頭,“多謝謝公子”。
謝元折聽她這生疏的稱呼道:“不用叫謝公子,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喚我一聲伯晏便可”。
郁蘭陵擡眼看向謝元折,眼睛彎了彎,輕軟的喚了一聲“伯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