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京畿,女皇誕辰前夜,初更。
大殿前的夜春櫻露頭了。
等着的符柏楠遠見一人捧着大堆奏折向寝殿而來,他閃出身影。
“夏公公。”
“喲,符公公。”二人相互一禮。“這是怎麽了?還勞你在這兒等着,有事兒進去說吧。”
符柏楠上前一步,語氣有些猶疑:“夏公公,薛侍君可在裏面嗎?”
夏芳哎喲一聲:“這兩天皇上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沒有薛侍君那鎮得住嗎?天天兒都在呢。”他往上撮了撮懷裏的奏折,“我真不能在這跟你多耽擱了,這群臣華誕賀表要是誤了時辰送進去,皇上不定又怎麽生氣呢。”
符柏楠将手中的奏本擱在賀表上。
“那勞煩夏公公一并送進去吧,我在此等着。”
“行吧。”
夏芳略一點頭,跨步入殿。
符柏楠深吸口氣,閉上雙目。
果不多時,長殿深深,吼出萬丈狂嘯。
“叫他給朕滾進來!!!”
符柏楠迅速入殿,不等看清人影,納頭便拜。
“臣參見陛下。”
“說!”奏本砸在背上,滾落殿磚。“怎麽回事,這名單呈報是怎麽回事?密謀什麽江湖勢力又是怎麽回事?”
“大棉襖……”
“你噤聲!”
“唔……!”
賀表灑了一地。
空曠殿宇中,符柏楠男聲柔而綿滑。
藩王私通江湖勢力,同被打壓的百官清流亦多有通書,替斬決秋後的徐賢抱不平。一來二去來往常了,軍權在手,本就有的反心便被勾了出來。
寒苦之地呆久了,再喜歡也不成。
誰不想春暖花開的享兩天福。
“‘都是夏家人,天下輪流坐。’”符柏楠跪在地上,“這是臣手下親耳聽到的,還請陛下明鑒。”
“好……好啊……”夏邑年扶着榻沿,五指緊扣,氣得渾身發抖。
“朕的麟弟真是長大了,朕當他遠疆駐守,不過心懷幾分忿意,感情他主意已經打到朕的位子上了。”
“抓,立刻給朕去抓人!”
符柏楠極恭順地道:“還請皇上示下,臣該去抓哪些人?”
夏邑年面紅耳赤,扶着膝蓋試圖站起身。
“廢物!名單呢,名單!照着名單去——”
她手一滑,猛地歪在地上。
薛紹元大叫:“啊呀!”
“皇上!”
“陛下!陛下龍體要緊啊!”夏芳吓壞了,連忙過來攙起她,口中一連串的召太醫,“哎呀我說符公公,都這個節骨眼兒了你就別再火上澆油了!還有你們,趕緊去啊!”
腳步聲傳旨聲,薛紹元的哭聲,殿中一時亂作一團。
不多久醫正趕來,請脈問安,符柏楠命人帶下薛紹元,夏芳揮退衆人,殿中才算安寧些許。
夏邑年面容消瘦,膚色泛黃,不時抱腹幹嘔。
醫正熬上補藥,禦膳房上了藥膳,卻被以吃不下為由俱數揮退,夏芳勸了兩句,無奈退下來,将哭得打嗝的薛紹元又召回殿中。
“符公公,陛下既已下旨,司禮監便拟诏去吧。”他将撿起的奏本名單遞還符柏楠,“雖說是大事,可這種時候,咱們做奴才的不好再去皇上面前惹眼啊。”
“……是。”
符柏楠表情隐在影下,躬身接過奏本,退出寝殿掌勺農女之金玉滿堂。
接下來事進展得很快,網羅抓捕迅猛如電。
司禮監拟诏,兵馬司拿符,東廠鷹爪霎那間散布出去,剛剛入睡的京畿悄無聲息張開大口,吞吃了毫無防備的聯名官員。
許多人被踹開府門,從溫柔鄉裏拖出來,上枷帶铐,打入大牢。
兵馬司廠衛星雲網布,一邊圍城一邊抓人,雙方合作,到了三更初,名單上多數人俱已伏誅。
“還剩幾個。”符柏楠勒馬。
“回主父,還剩三人。”許世修将勾單遞給他。“這個戶部主事因去出恭,從後門逃竄,兵馬司正在搜尋,剩下兩個乃是藩王的幕客,今夜睡在了王府,故而沒有抓到。”
符柏楠冷笑一聲,擡起頭望着朱紅的王府大門。
“王爺!”他使上內力,一聲王爺綿綿長長,傳進府中去。
“臣勸您還是自己出門來,虎符臣已替您保管了,以寥寥家丁抗皇城一萬軍卒,到時若是臣打門進去,有損皇室顏面!”
餘音散去,四周寂靜一片。
過了許時,打院牆內咻地射出一排箭矢,狠狠紮在符柏楠馬前半丈。
他垂下眼注視着那排箭,再擡眸時,燈下的面孔猙獰若鬼。
“叛王已表态了。”
他一字一句從齒縫間擠出話,“傳令,便是躍牆毀門,也給本督殺進去!”
“是!”
東廠諸人撒鈎躍牆,兵馬司卒衆結成人車狠撞大門,沒幾秒王府中便傳來打鬥聲,一時間府內府外,喊殺震天。
符柏楠的馬受驚嘶鳴,他來回控了兩次,幹脆棄了馬。
符柏楠飛躍過門牆,落地揮鞭同人纏鬥起來,刀光劍影,十招不到對手便被他扣住頸項。
拉到近處他才發現,對方并非王府家丁,更非幕客,而是布袍下軟甲加身的兵卒。
兵。
并非他強拗,夏麟果真暗藏反心。
手指一頓,符柏楠忽然安心地松了口氣,對那人笑了出來。
“多謝。”
咔。
指爪狠厲,一掐一扭,那兵便斷了氣。
許多事或許變了。
他提氣踏步,鋼鞭破空,鞭首倒刺抽過每一個提劍迎擊的人。
許多線或許錯位了。
嗤嗤聲不絕于耳,鋼鞭打出一片片血幕,腥熱濺濕他暗沉的官袍繼室明眸。
可有些人卻仍停留在原地。
他面上獰笑越發燦爛,喊殺中沖破三進院落,眸若豢獸,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有些事,遲早要發生。
【嘭——】
符柏楠一爪抓碎院中屋牆,打夾壁中扣着頸項,拖出了夏麟的妻子。
“抓~到你了。”
他轉過頭,望着站在院中以一敵五的藩王夏麟,微笑着道:“王爺,跟王妃與世子打個招呼吧?”
“……”
兩刻後,藩王夏麟束手就擒。
一場原該轟轟烈烈的謀反之計,就這樣在開始的前一晚,悄無聲息地湮滅在一個太監手裏。
第二日天亮時,符柏楠将搜出的假诏與玉玺呈在夏邑年床前,五日後,東廠又将藩王夏麟為首,一幹人等的供狀呈交了上去。
夏邑年大怒,命三法司會同司禮監,按制量刑審理。
天子一怒,伏屍千裏。
謀反乃是大罪,可遍尋上下,天底下沒有殺王爺的刀。
其他三十幾個官員論罪結束後,三法司法曹聯名上疏,建議削去夏麟爵位封地,貶斥為庶,幽禁王府,此生不得出。
司禮監呈上,聖天子批紅。
夏邑年壽誕結束後半個月,事端初步落定。
在宣布因養病,從此不再上朝的最後一個早朝上,符柏楠被當庭加封太仆卿,并同以觀軍容宣慰處置使,九節度使的身份督調兵馬,與元帥府行軍大司馬一同調領軍務,發兵兩萬于蜀中,剿滅風波莊。
這個旨意一出,不僅驚吓了朝野百官,更令符柏楠回不過神來。
當庭宣的口旨絕不能推,符柏楠呆立片刻,終是撩袍下跪。
“臣,領旨謝恩。”
待他回到東廠,聖旨也已追補了過來,黃絹上書文落款,紅印昭昭。
符柏楠閉上雙眼,咬緊牙關垂下頭。
千算萬算,仍是疏漏。
在屋中靜坐了半個時辰,他喚來許世修。
“叫涼钰遷來找我。”
“是。”
許世修剛走沒多久便又回來了,帶着涼钰遷。進門時兩人面色都不太好,互相之間生硬一禮,許世修便帶上門出去了。
“你還在用他?”涼钰遷坐下。
符柏楠并不理會他,冷笑一聲道:“來得這麽快,想必知道了孤絕天下。”
涼钰遷道:“是,剛聽說便趕來了。”他倒了杯茶給自己,“你若走了,這邊怎麽辦?這一去一回便是小半年,如不能在近前随機應變,萬一……”
“……”符柏楠抿了抿唇,有些艱難地道:“我倒是……有個法子能試一試。”
“什麽?”
“有人告訴我,有法子讓皇上如常進食。若能進食,有太醫院在旁,拼盡全力或能拖個半年。”
涼钰遷動作一頓:“誰?為何不招入宮來?”
符柏楠閉口不言。
涼钰遷看着他神色一緊,道:“她?”
符柏楠垂下眼。
涼钰遷道:“白老板雖談不上可信,但多半于你無害。和你有利害的事要牽制她不會太難,既然可用,你有什麽——”
“閉嘴!”
符柏楠低嘯一句,猛擡起頭緊盯着他。
涼钰遷和他對視片刻,明白了。
“怎麽,不想委屈她沾一身腥?”他拂了拂鬓角,嗤笑一聲:“符柏楠,你還真的當真了?”
符柏楠微眯起眼。
涼钰遷道:“咱們這號兒人,當初是為了什麽爬到這個位置,又是為了什麽要繼續爬下去,各自心裏都清楚。”他瞥了眼符柏楠烏沉的廠服。“你這身皮上沾了多少血,扣了多少冤,你可千萬別忘了。
“咱們下輩子都是要投畜生道,九世輪回都出不來的人,跟你走那條路,你才是委屈她。”
符柏楠挑起一邊眉頭。
“是麽。”
他從邊上奏折堆中抽出一本壓在面前,“倒也是,那想必涼司公替翰林院承旨安大人求的這道升遷調令,也不必議了。”
言罷便要伸手拿朱筆,涼钰遷按住他。
“符柏楠,你要公報私仇?”
符柏楠冷笑:“這話說得好,涼司公倒是告訴告訴我,你我到底誰公誰私?”
涼钰遷一時噎住。
屋中沉寂下來。
過了片刻,涼钰遷長嘆口氣,揉揉眉心:“眼前事還千頭萬緒,你我不可在此內讧。”
符柏楠嗤了一聲,撂下筆。
“白隐硯的事暫不考慮。”頓了頓,他低聲補道:“最起碼我回來之前不行。”
“……”
涼钰遷實在沒忍住,暗中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