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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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孟婆酒吧
作者:煙花賞期
文案
聽說亘古自定的緣分,不會被孟婆湯消弭。
所以生生世世無數次輪回,我還是在紅塵中等着你。
孟婆當差,月老在職。
上窮碧落下黃泉,此恨只應在人間。
各類癡男怨女妖魔鬼怪,統統都到碗裏來。
曾經愛過的你我,已經消失在人間的你我,都被記錄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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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A制。”孟曉沁不容置疑,“你們倆可以開一個房間節省開銷滾床單去。”
“喂!你扯到哪裏去了。”穆雲枭大叫,“我是這樣的人麽?我和你共事了快上千年了,連你的手都沒拉過,我怎麽可能和他滾床單。”
“這才是問題啊。”孟曉沁說,“都快上千年了,你連我的手都沒拉過。分明是在等機會和另外一個性別的滾床單。”
“我強吻你可以嗎?”穆雲枭虎視眈眈地盯着她,“為了證明我的性取向。”
內容标簽: 靈異神怪 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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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孟曉沁,穆雲枭 ┃ 配角:上官蒼穹 ┃ 其它:孟婆,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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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酒吧
孟曉沁在街角開了一家酒吧。
酒吧狹小,幽暗,一扇老舊木門半開不閉;吧臺是二手的桃心木,邊角抹得光亮,不上漆,任它随歲月風化老去。
能蒼老,就是能看破;
看不破的,就算輪回千萬次,還是執迷不悟。
酒吧就叫“孟婆酒吧”。
地理位置偏僻,經過的人很少,個個行路匆匆,無暇停留下來光顧。
今生就是一場饕餮大餐,不享受醉生夢死,何苦要追尋飄渺無妄的前世糾葛。
所以孟曉沁很清閑。
閑來無事,卻又不能擅離職守。黃昏日落時分,又一天要過去了。微嘆一聲,她裹緊了酒紅色的氈毛鬥篷,搬一把椅子,坐在酒吧門口,看附近的主幹道上人來人往,車流不息。她面色略微蒼白,一雙冷而黑的眸子,深不可測,沒有任何情緒流露,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天邊,從日出到日落,朝霞變晚霞,時間從指縫流逝如沙。
一千年的時間,也不過如此。
一千年後,你是誰,誰是我。
日落西山,天幕黑沉。
孟曉沁窈窕的身影快要隐沒在黑暗中,她轉手點亮了身邊的綠幽靈長明燈。這盞燈,以八卦為頂,以心經為底,通體八面棱角,如鑽石切面玲珑剔透。沒有燈芯,沒有火源,能量取自天地精華,無時無刻不在吸收日月中隐秘的力量;一旦擰亮,燈光綠瑩瑩地像怪獸的眼睛。燈火幽微,照得見你我心扉;燈火長明,香魂不滅。
可惜白天和黑夜永遠是交錯的。長明,又如何。
孟曉沁還在等待,等待需要等待的人。
這世上還有多少人,可以等候你,等候我一生,或者僅僅是片刻。片刻之後,陌路無歸,滄海桑田。
每個人,在生命,或者輪回的某一個轉角,都需要有人等待。
比如他。
他一身白色絲綢長衫,黑發略長,披散在光潔的額頭上,有些淩亂。雙眸漆黑,純淨憂傷。
不知他是何時出現的,挾裹着晚暮的寒氣而來,在輕薄夜霧中隐隐綽綽,颀長的身影飄飄蕩蕩,不知不覺靠近了“孟婆酒吧”。
孟曉沁小心而篤定地轉動着綠幽靈長明燈。燈影一層層擴大,像湖水漣漪,把來客籠罩在綠光中,他的模樣變得清晰分明,絲絲縷縷如細膩的工筆畫。
他就是她今晚的顧客。孟曉沁微笑了。
“請進。”她說,然後起身,提燈邁入酒吧。
男子懵懵懂懂地跟了進去,老舊的木門在他身後無聲地自動關上了。
鬼門一關,地獄大開。
男子抱着瘦弱的肩膀,坐落在桃心木吧臺前,茫然四顧,“這是哪裏?”
“你一定會來的地方。”孟曉沁耐心地說。
她轉身從吧臺後的酒櫃上,取下了一個透明的琉璃瓶。擰開瓶蓋,一股青草香彌漫開來,氤氲在小小的酒吧裏,就像雨後潤澤的草地那樣的芳香。
客人用力吸了兩口,陶醉地閉上了眼睛,睫毛長長密密。“真香。這是什麽酒?好想喝。”
孟曉沁倒出一小杯,調入了其他一些果汁,冰塊,用力甩動均勻。冰塊發出好聽的碎裂聲。然後徐徐倒在酒杯裏:淡綠色的汁液,比綠幽靈的燈光更柔和更純美,閃爍着晶瑩的光澤。她把這滿滿一杯遞送到他面前,“喝吧。”
“我沒有錢。”客人羞赧地說。
孟曉沁搖頭,“免費的。”
他很高興,端了起來,“那我就不客氣了——嗯,這是什麽酒啊?”
“這一杯,叫‘竹林風’。”孟曉沁柔柔地回答,“喝了,讓你忘掉前塵一切憂傷煩惱,換血再世,不念舊人好。”
客人怔了片刻,突然甩手摔碎在地上。
“我不喝!”他勃然大怒,喘着粗氣,面色都發青起來,像一頭被刺傷的公牛,和之前溫文爾雅的模樣判若兩人,
“這分明就是孟婆湯!”
孟曉沁冷靜地望着他,不為所動,“是湯還是酒,換湯不換藥。你早晚要喝的。”她和藹地勸。
客人不理,轉身去拉門,“我不要喝!我不要轉世!我要走!開門吶!”他用力錘擊着老舊的木門。
鬼門不開,任憑你有千萬般委屈冤仇,都牢牢鎖住,要讓你打落牙齒和血吞下。
孟曉沁嘆息,“你這又何苦呢。幾十年前,你就該在奈何橋那裏了卻前生糾葛了,何必非要做孤魂野鬼大半個世紀。”她走上前去,伸出一只瓷白柔潤、卻堅定有力的手,“來,聽話,跟我回地府去吧。”
“你不會明白的,你不會明白的!”男子一直往後退,拼命躲避她,蜷縮到酒吧的角落裏,像一只小狗,嗚嗚哀求。
“別這樣,求求你。我知道她還在等我,我不能轉世,不然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孟曉沁站住了,“你說的她是誰?”
“錦兒,我妻子。”他說,站了起來,“我和她失散了,我一直在找她。”
孟曉沁上下打量他,微微蹙眉,“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自己已經死了很久了。陰陽相隔,你就算找到她又如何。何況,你妻子就算還活着,也是個将近百歲的癡呆老人了。你們今生有緣無分,認了吧。”
“不,不,我們還有機會的!”他哭喊着,舉起左側手腕給她看,“你看,你看,我和她的緣分還在的。”
孟曉沁瞪大了雙眼,“我看不到什麽東西啊。”
客人很着急,使勁摳自己的手腕,“我看不到,可是你能看到的,月老說你能看到的!”
“月老?”孟曉沁嘀咕,“又是他來攪場子——你在哪裏碰到他的?別是個神經病吧。他說他是月老你就信啊。”
“不是的不是的。他就在不遠處的修真觀裏。”
“修真觀裏是有個月老,但是個石頭雕像。你幻覺了吧——鬼也會幻覺嗎。不管怎樣,喝了我的湯,乖乖投胎去,好不好。”
軟硬兼施,他就是不肯喝。
“就算我要投胎,也要再見她一次。如果你不肯幫我,我自己去找。”說着,他轉身繼續捶門。
強扭的瓜不甜,孟曉沁無奈,揮手開了門,讓他離開了。望着他沒命地逃竄,孟曉沁不禁苦笑,
“你就是個鬼,你還能逃到哪裏去?這人世間,天涯海角,都沒有你的容身之地了——除了地府——可地府也不能總收留着你們這些癡心妄想的鬼魂。”
雖然這麽說,她還是掏出一面兩面都透明的小化妝鏡,對着他漸漸飄渺的背影照了照,果然看到他修長的手腕上,系着一條清晰的紅繩。其實她剛才已經看到了,只不過想用陰陽乾坤鏡再确認一下。但确認了又如何,月老的紅線還在,可人已經是鬼魂了;不投胎就沒有新生活,哪裏還能締結良緣。
孟曉沁收了鏡子,關了酒吧前門,走到後面休息的小庭院裏。
後院的花架旁,系着一個秋千。孟曉沁坐了上去,聞着深夜裏露水沾染花蕊的氣息,仰望夜空,一鈎新月璀璨皎潔。
“月老!”她突然對着夜空大喊,“你自己給人系了破爛繩子,就自己去打好繩結讓人圓滿。何苦把這種爛攤子丢給我。沒半點職業道德!”
她喊完後,夜空裏靜默了一會兒,就傳來了一個清朗的聲音,“拜托,我只負責系姻緣繩子,但為什麽要系,給誰系,這可不是我說了算的。都是契命書裏寫好的。契命書是地藏王負責的,我不過是個跑腿的。你何苦對我發火。”
孟曉沁罵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三天兩頭在修真觀裏裝神弄鬼。再把我攪合進你的破事裏,我就砸爛你的雕像。讓你吃不到香火。”
“那我就到你這裏來賴着,你管吃管住。”月老回答道。
孟曉沁冷淡地回答,“我這裏只收孤魂野鬼,你這種好事的金牌冰人還是找那些有情人去寄宿吧。”說着轉身回屋去。
她在後院門口又停住,尖刻地說,“說來也奇怪,你成全了多少對鴛鴦,自己卻孑然一身上千年。哈哈哈,容我大笑三聲。”
“砰”地一聲,酒吧後院門被關了個嚴嚴實實,一絲縫兒都不留。小庭院裏又恢複了寧谧。樹影搖曳在月光下,把斑駁的枝條映照在酒吧二樓的窗戶上。窗口點了燈,映照出裏面一個姣好的身影,她正在梳頭,換衣。
酒吧庭院的圍牆上,這時卻出現了一個人,騎坐在圍牆上。
他一身寬大的黑色滾銀邊漢服飄飄蕩蕩,一副我欲乘風歸去的仙風道骨模樣。銀灰色的頭發長長地披下來,一直披到他腰際,不梳發髻,不紮發辮,随意地散着,山野閑人的浪蕩灑脫。
銀灰色頭發下的臉,五官俊秀分明,就像雕塑的人像,多一分嫌過,少一分厭棄不足:恰恰好的筆直鼻梁,丹鳳眼和飛入鬓角的劍眉。
這個人什麽都完美,唯獨身影看起來有些透明,似乎連柔和的月光都能穿透過去;令人擔憂他若是在太陽底下,會不會被曬得融化了。
他獨自望着酒吧透光的窗戶,靜靜凝思一會兒;窗戶卻突然又打開了,孟曉沁從裏面探出頭來,盯着他。
“哎,那個鬼魂已經走了,我就算要幫他,也找不到人了啊。”
月老微笑了,“他還會來的。你放心。”
孟曉沁有點不耐煩,“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他,他心裏的女人在哪裏,那不就完事了?”
月老搖頭,“天機不可洩露。”說着就從圍牆上輕捷地跳了下去,走了。
孟曉沁在他背後繼續罵,“穆雲枭你這個老東西,我看你是一個人單身慣了,以拆散情侶為樂;明知道誰和誰牽一塊去,也非要好事多磨。”
月老穆雲枭并不生氣,答非所問,“你今天的粉綠碎花睡衣很好看呢。”說着大步跑了。
他一路上遇到成群結隊的女孩子們,都是附近學校晚自習回家的。正在抱怨看書好累作業好多,驀然看到他的出現,驚豔地側身,對他投以注目禮,“哇塞,這個男人好帥氣啊。他cosplay殺生丸麽?”
孟曉沁在酒吧二樓上聽見了,遠遠地尖叫,“他是個活了上千年的老渣男!”
路邊的女孩子們議論哪個瘋婆子在罵人,穆雲枭哈哈大笑,“知我者,唯有孟婆也。千年的月老,萬年的孟婆。”
穆雲枭小步跑過在深夜裏安詳自處的一排排樓房,走到一條小巷內,跑到一堵在高樓大廈掩映下,十分不協調的矮舊圍牆邊,大長腿一偏,就翻了過去。
“砰”,他一腳踩到院內一個破花盆。
圍牆內屋宇歪斜,無論是正面殿堂還是側面廂房都低矮得要躬身而入;一塊黑漆剝落的牌匾上,寫着三個鍍金大字“修真觀”,也快要辨認不出來了。
修真觀香火凋萎,勉強當做文物保護單位,屈居市區的僻靜角落。不大的院子裏,石雕像卻很多,一溜排的文曲星,武曲星,月老神,財神爺等等,只是許多都長了青苔。
穆雲枭走到月老石雕像旁,身子一抖,就隐身進去了。
道觀正殿緊閉,兩側廂房其中一間,卻“吱呀”開了門。
一個須發蓬亂的老道士走了出來,他是守道觀的老胡子。
老胡子揉着惺忪睡眼,擡頭望望明月,低頭看看空無一人的小道觀,環顧一溜的石像,看到了被踩爛的破花盆,于是嚷嚷起來,“各路神仙,白天都抖擻精神,給我招些香火來。半夜就別鬧騰了,安生睡覺。神仙半夜不鬧騰,鬼怪才鬧騰。”
說完,轉身回屋,關門睡覺。
穆雲枭憋着笑不吭聲,但旁邊的文曲星石像裏卻伸出一只手來,狠狠推了他一把。
月老像險些被推倒。
穆雲枭只好從月老像裏又顯身出來,自己把月老像扶正了,再隐身進去休息。
☆、孟婆和月老
第二天太陽西斜以後,孟曉沁早早地裹了酒紅色鬥篷,搬了小椅子坐在門口等昨晚來的那個男鬼。她連綠幽靈長明燈都提前點亮了,唯恐看漏了鬼影。
吧臺桌上放着的紫色時間沙漏不緊不慢地瀉着,半小時、一小時……綠幽靈長明燈清清亮亮,卻照不到一個鬼影。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昨晚的那個男鬼都沒出來。孟曉沁焦慮起來:難道他已經失望了,放棄了?
這麽想着又罵自己,明明是月老穆雲枭的職責,她操什麽閑心。
孟曉沁已經做了八百多年的孟婆了,和月老穆雲枭真是天荒地老的“同事”了。
月老和孟婆,确切地說,并非是兩個人或者鬼神,而是兩個職位。月老屬于神職編制,而孟婆屬于鬼職編制。
人鬼神三界,都需要有人管理。人界有政府,鬼界有地府,神界有天庭。
有人能做特首;有人能做孟婆、黑白無常;也有人能做月老。一回事,不同編制而已。
人界妄自獨尊,神界低調隐世,鬼界暗中操持。神鬼互通,只有人不知道而已。人有肉身限制,人過百年要死,神鬼卻都沒有。所以神鬼職務編制,相對人界政府,更長久一些,一般任職至少幾百年的,甚至數千年的都有。
但什麽人能做神職鬼差,又是什麽時候可以做,或者不可以做。
這些,就是機緣巧合了。
回到月老和孟婆這具體的兩個職位。
神職大多隐世,只有月老例外。月老游覽人間,為有情人系上命中注定屬于另一半的紅線,讓他們冥冥之中,哪怕歷經千山萬水,也最終會走到一起。
地府的孟婆,一向以來守候在奈何橋邊,熬一鍋忘卻前塵往事的湯水,勸那些脫離肉體疾苦的鬼魂重新堕入輪回。
他們原本上百年都未必相見共事。但人間事,陰陽事,男女事,卻都不是簡簡單單一個愛字,或者恨字可以說清楚道明白的。
總有那麽幾個不肯投胎,念念不忘生前恩怨,舍棄不了深情厚誼,寧可逃之夭夭做孤魂野鬼。
解鈴還須系鈴人,一切都逃不過個“情”字。
這一屆的孟婆,孟曉沁,她任職八百多年後,發現了一些理不清的錯賬漏報。經地藏王批準,顯身來到人間。
來之前,她曾經問過地藏王,“到底有多少鬼魂游蕩在人間?我要多少時間才能把他們都帶回來?”
地藏王只是微笑,“一切都待天定。”
然後那老禿驢就雲游去了。
地藏王雲游,那未必是游戲人間。他也可能雲游冥界,或者天界。誰知道他在第十八層地獄巡視,還是上天界和各路神靈開茶話會去了。
總之,這老禿驢不知所蹤了。
孟曉沁只好苦守着這個小酒吧。
偶爾悶了就調侃一下時不時來串門的月老穆雲枭。反正他也沒少給她找麻煩。
已經等到快午夜了,昨晚的那個男鬼就是沒有出現。
孟曉沁很失望,心裏又是郁悶又是懊惱,後悔昨晚沒有态度更和藹些,問清楚那男鬼到底有什麽情緣未了,不肯投胎;立刻又想遷怒穆雲枭:他既然知道前因後果,為什麽不肯說明,害得她失去機會度化一個野鬼。
她一路溜達出去,拐過兩條小巷就到了修真觀。
已經午夜了,道觀門關着,可孟曉沁心裏不爽,一頓拳頭捶打在大門上。夜深人靜,這一頓捶打聽着驚心動魄。不一會兒,裏面有個膽戰心驚的聲音問,“這麽晚了,誰啊?半夜不要吓人啊!”
孟曉沁回答,“是我,老胡子,開門啊。”
裏面的老胡子一聽,立刻氣粗了,提高了八倍的嗓門罵道,“你這個瘋婆子,半夜三更撒什麽野。我還以為鬼敲門,一條老命差點吓沒了。”
孟曉沁沒好氣,“開門,我要砸了月老像。”
老胡子罵得更理直氣壯了,“神經病!你這姑娘年紀不大,瘋勁兒不小——你幹嘛老跟我們觀裏的月老像過不去,自己心情不好就跑來又踢又打的。大白天的對着石像罵罵咧咧我已經容忍了,現在半夜三更的就來發瘋。去去去!你要是真把月老像砸壞了,我要你賠。”
“哎,那個月老像要是砸得壞就奇怪了。你不信,我砸給你看。”孟曉沁說。
“去去去!神經病。”老胡子不肯開門,“姑娘,老道我一把年紀了,就指望着這個道觀的一點香火過下半輩子了,麻煩你讓我清靜清靜吧。”
說着腳步聲就遠了,老胡子大概又回屋睡覺去了。孟曉沁對着半空罵了幾句月老,無奈穆雲枭沒有半點動靜,也不顯身,大概真的不在。她只好怏怏地回去了。
回到酒吧,孟曉沁卻突然發現門口居然站着一個人。她一陣激動,仔細一看,卻并不是昨晚那個男鬼,是個女子——或者是女鬼?看着又不像。
孟曉沁立刻上前搭讪,“這位姑娘,你站在這裏,可是想進去喝一杯?”
聽到問話,女子轉過身來,一張妝容清淡的秀氣的臉,戴着一副金絲邊的眼鏡,一身白領職業套裝,看起來是個典型的都市女性。她有些茫然,似乎沒聽清楚孟曉沁的意思,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孟曉沁趕緊開了門,擰亮了綠幽靈長明燈,燈光一照,這女子的身影并沒有映入燈內——她是人!
是個活人啊,孟曉沁有些失望。但既然請人進來了,也不妨送一杯酒。
“小姐,你是不是加班晚了,累了;那就歇歇腳再回家吧。想喝什麽?”她指了指酒水菜單。
女子翻了翻菜單,說,“都,都是雞尾酒嗎?我,有點餓了。”
孟曉沁想了想,“呃,我這裏主要經營的就是酒。不過,如果你想吃飯的話,我也可以給你做一份蓋澆飯——只能用現成的食材做哦。”
“好的,沒問題。謝謝你了。”女子很感激。
孟曉沁于是把晚飯熱了熱,又炒了一份青菜,和一份洋蔥肉絲給她。
女子迫不及待地大口吞食,孟曉沁坐在一邊看着她,好奇地問,“你是不是忙得還沒吃晚飯?”
“唔唔……”她一邊大口吞咽,一邊點了點頭。
孟曉沁同情地看着她,“現在的上班族,壓力可真大啊。你是不是一個人住,家裏沒人做飯等你。”
女子突然不吃了,臉色沉郁,心事重重的樣子。
孟曉沁意識到自己多嘴了,“哦,反正天也不早了,你早點吃完就回家吧。”說着她轉身整理吧臺。
“我,三天後,就要結婚了。”女子自己開口了。
孟曉沁回過身來,笑道,“那是喜事啊,恭喜。那你肯定很忙碌了,更應該早點回去休息了。”
可女子看起來并不像是很喜悅的樣子。
“怎麽了,總不會是被人逼婚的吧。哈哈……”孟曉沁開了個玩笑,但是發現對方并不覺得好笑。
該不是說中了吧?孟曉沁心裏想,可是這個年代了……
“不,是我自願結婚的。”女子說。
“那,還有什麽心事麽?”孟曉沁覺得人類比鬼魂更複雜。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不太踏實。”女子說。
“啊?”孟曉沁覺得這種吞吞吐吐的解釋實在很令人費解。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女子語無倫次地解釋,“我知道他很好,他是富家子弟,能看上我這樣的平凡女人是我的福分。可我心裏總不太踏實,這和門第懸殊沒有關系,而是,似乎總覺得這婚不該結,似乎,還是不結婚的好。”
孟曉沁盯了她一會兒,“小姐,你到底要怎樣呢?既然未婚夫人很好,既然你也自願和他訂婚結婚的,都只有三天了,你有什麽好不踏實的。我看你是因為壓力太大了,所以過度焦慮了。別多想了,趕緊吃完飯、付錢、然後回家——拜托都快兩點了,我也要休息的。”
女子被她一番訓斥說得低了頭,“對不起,我知道我打擾你了。你是個很好的人,我想你說的對,我太焦慮了,以至于出現了幻聽,還經常做噩夢。”
“沒事,許多新娘子都會這樣的。”孟曉沁寬容地笑笑,“你要是有時間,白天去那邊的修真觀,那裏有一尊月老像,你去給他上柱香,就能睡得踏實了。”
“好,謝謝你。”女子也微笑了,快速吃完最後幾口飯,掏出錢包付賬,和她告別離開。
臨走前她突然又問道,“掌櫃,你相信這世上有鬼嗎?”
孟曉沁一愣,心想怎麽沒鬼,我就是捉鬼的。但嘴上卻矢口否認,“也許沒有吧。反正人只要不做虧心事,就不會碰到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怎麽問這個?”
“哦,我最近幻聽得厲害,有時白天都聽到有人和我說話,可是四周尋找又沒有。我有時害怕,以為是撞鬼了。”女子說。
“這麽奇怪?”孟曉沁問,“你确定是和你說的?也許是別人呢?”
女子搖搖頭,“不是。這個聲音一直在我耳邊回響,就像有人貼着我的耳根子說話似的。真的很奇怪,明明叫的不是我的名字,可就是覺得在和我說話。”
聽她這麽一說,孟曉沁心裏有點底細了,卻猶豫着該不該多管。又不想露出聲色,驚擾了眼前的女子。于是極力安慰她,“沒事沒事,你這麽和善,不會遇到什麽古怪的,就是結婚前的壓力太大了。放輕松,好好結婚去吧。”
“好吧,我想你說的有道理。謝謝。”女子道了晚安,裹緊羊毛大衣,準備走了。
“對了,你聽到的聲音,和你說什麽?”她順口問。
“我聽不清楚在說什麽,但有個名字,這個聲音反複地叫。”女子說,“這個聲音一直在叫‘錦兒’。”說完,她就走入了深沉夜色中,消失在孟曉沁的視野裏。
☆、舊塵緣
第二天,孟曉沁睡到下午兩點才起來。梳洗吃飯,轉眼又是夕陽西沉了。孟曉沁仍舊裹了鬥篷搬了椅子坐門邊,一邊放着綠幽靈長明燈。昨晚陌生女子走了以後,孟曉沁依稀想起來,似乎聽男鬼提到過錦兒這個名字;可還是要等到男鬼來,才能确定兩者到底有沒有聯系。可惜男鬼這幾天卻沒來。
可孟曉沁也折騰夠了,今晚她打算哪裏都不去了,守株待兔。不管是鬼還是人,愛來就來,不來拉倒。
地藏王說了,一切有待天定。她能碰到什麽鬼什麽人,都是看冥冥中的安排,她自己瞎琢磨也沒用。
同時她還在考慮,今天如果那個男鬼又來了,還是不肯投胎的話,要不要強行收了他送到地府去?
孟曉沁不是個心腸很硬的孟婆,但是地府有地府的規矩,鬼魂必須堕入輪回,不能由着他們自由散漫,久而久之,有些鬼魂積累的戾氣不散,就會危害人間。
但是想想那個男鬼也挺可憐的,不過是一片癡心,何必做得太絕呢。
左思右想,她都決定不下來。
今晚,男鬼卻真的來了。
“你,你好哇。”孟曉沁自己心裏懷着鬼胎,說話有些心虛,下意識地就去摸自己手腕戴的念珠。
她手上戴着一串念珠,是由九顆黑曜石穿成的。每顆念珠上都刻着鎏金的字,合起來就是九字真言:臨、兵、鬥、者、皆、陣、裂、在、前。
這串念珠是地藏王所賜,附有開天辟地以來宇宙洪荒凝聚于陰曹地府的法力,以邪克邪,以魔制魔,能收百鬼百妖。
這是至陰的法器,但已經被地藏王以佛心收斂上萬年,所以陰邪之力得到克制。即使如此,地藏王也囑咐孟曉沁要慎重使用。
男鬼并不知道孟曉沁已經在考慮強行收服他了,他依舊沉浸在自己哀傷凄涼的失愛前世裏。
孟曉沁看着他如此茫然無知,有些不忍,嘆着氣,不再撫摸九字真言念珠。
“愛過也好,不愛也好,都放下吧。”她用地藏王慣用的口吻勸解他,“有些事,冥冥中注定要得到或者失去。強留一時沒有意義,不如放開,或許你以後有新的機緣。喝一碗孟婆湯并不痛苦,反而會讓你一身輕松。”
男鬼依然不肯喝,卻也不肯離去,似乎依然期望她能給些幫助,“能不能幫我查一下,到底我妻子有沒有死,她到底在哪裏?”
“我不能幫你。”孟曉沁很為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是天機,我也不能随便幹擾人間秩序和輪回命運的。”
“其實,就算我不喝孟婆湯,我的時間也所剩無幾了。”男鬼突然說道。
“啊,為什麽?” 孟曉沁問。
“因為我的天劫快到了。”男鬼說。
“天劫!”孟曉沁驚呼起來。
所謂天劫,是天界遏制人間和鬼界的強硬規則。通常以六十年為期限。六十一甲子,六十一輪回。人間六十年必定有一次重大事故發生,翻天覆地,改變既定格局,甚至徹底洗牌一些人的命運;而地府的孤魂野鬼,倘若不肯堕入輪回六道,每過六十年就會遭受天劫,到時候天打雷劈,地火夾攻,灰飛煙滅。
“你的天劫什麽時候到?”孟曉沁問。不同的人和鬼,遭遇天劫的時間并不同,是以他背離輪回法則的時候開始計算的。所以說神不知鬼不覺,其實一切都有計數。
“三天以後。”男鬼苦笑道。
“三天?”孟曉沁心裏犯嘀咕:她想起來昨晚的陌生女子,也是說她三天後結婚的。怎麽會這麽巧?難道這兩人真有什麽瓜葛?
可是孟曉沁還是無法整理出頭緒,她不由得盯着男鬼手腕上的紅繩,“月老真的和你說,你和你的心上人有機緣?”
“有!”酒吧外傳來回答,月老穆雲枭走了進來,“月老紅繩在腕,天涯海角,天上人間,都一定會走到一起!”
“哪怕人鬼殊途?”孟曉沁想着昨晚那個不知名的年輕女子。
“哪怕人鬼殊途!”穆雲枭很肯定地回答。
孟曉沁嘆氣,問男鬼,“你說的心上人,你原來叫她什麽名字?”
“錦兒。”男鬼回答。
“錦兒!果然。”孟曉沁說。
“那我也管不着。”孟曉沁又說,“月老系的紅繩,自然要問月老要人,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收魂的。”
男鬼立刻朝穆雲枭撲去,“你快告訴我吧,錦兒到底在哪裏?我的時間不多了,我真的想在灰飛煙滅前見她一面。”
穆雲枭雖然個子高挑,身手卻也敏捷,一竄跳上了吧臺,避開了情緒激動、張牙舞爪的男鬼。
“別踩壞我的吧臺!”孟曉沁大叫,“地府預算有限,壞了東西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修——酒吧最近又沒賺錢。”
“拜托聽我慢慢說好不好?”穆雲枭說,“我真的不知道你心上人在哪裏啊。”
“那你怎麽給我系的姻緣紅繩呢?”男鬼問。
“姻緣紅繩是地藏王所撰寫的契命書自動生成的。”穆雲枭說,“億萬年前,盤古開天,女娲造人之時,緣分就開始了。誰會在什麽時候出生,和誰有淵源,和誰會走到一起,這些都是天注定的。從地藏王成佛開始,他就在處理輪回六道中的各種糾葛。這些前生後世的恩恩怨怨,都是有跡可循,有情可原。一切的淵源都被地藏王撰寫在契命書裏。”
“那書裏寫了我和錦兒嗎?”男鬼問。
穆雲枭搖頭,“契命書是一本天書,如果凡人打開,只能看到一片空白;神仙打開,看到的也是奇怪的符號,并不能讀懂。我每日必須誦經禮拜,才能抽出來那一日需要系的紅繩。紅繩抽出來就斷成兩截,每截分頭飛向既定的人,纏上他們的手腕。這些人分別是誰,系了繩子以後去向哪裏,我一概不知。”
男鬼一聽洩了氣。
穆雲枭這才從吧臺上跳了下來。
“每個人手腕上的姻緣紅繩,只有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才會合在一起,然後消失在他們的血肉中——從此有情人的靈肉結合,緣分圓滿。”俗話說‘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你和你另一半一定能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