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窸窣窣飄動起來。孟曉沁拿了另外一張黃符,把紙灰兜起來,晃了晃。

紙灰漸漸鋪開,化作淡灰的橫橫豎豎,拼成了一封回信。

地府的回信是:

周全昌,男,33歲,S市人,已于癸巳年甲子月戊辰日酉時死亡,魂魄報到,記錄在案;

徐麟,男,28歲,S市人,于癸巳年甲子月戊辰日戌時死亡,魂魄報到,記錄在案;

紀意風,男,20歲,Z市C鎮人,于乙亥年戊子月丁醜日亥時死亡,魂魄未報到,無記錄。

“那麽周全昌和徐麟都是正常死亡,沒有問題。”孟曉沁研究着地府報告,“但是紀意風……”

“看來你得交一份解釋給地藏王了。”穆雲枭說。

孟曉沁白他一眼,“你就不用交報告解釋了?你那紅繩,一半系了鬼,一半系了個人。”

孟曉沁和穆雲枭三天兩頭去醫院探望駱璟夕和紀意風。半個月下來,護士們都以為他們是二人的親屬或者朋友。

駱璟夕和紀意風卻渾然不知。但他們倆的傷勢卻日見好轉。他們經常去醫院的花園散步、曬太陽。二人說說笑笑,相處得非常融洽。

“為什麽叫我錦兒?”駱璟夕有一次笑着問。

“不知道啊。你不叫這個名字嗎?”轉世投胎後的紀意風笑着回答。

駱璟夕搖搖頭,“我不叫這個名字——不過,曾經有人這麽叫過我。”

“是誰啊?”

“不知道。”駱璟夕說,“只聽見聲音,沒有看到過人。仿佛就貼着耳邊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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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紀意風貼近她的面頰,在她耳邊低低地呢喃,“錦兒,是你嗎?錦兒,是我……”

駱璟夕渾身微微顫抖,眼中噙着淚花,她緊攥紀意風的手,“我不知道這樣想是不是很對不起阿昌。可是結婚前,我就覺得這次結婚不能讓我心裏踏實;而叫我錦兒的這個聲音,卻總是讓我有一種很親切的感覺。是不是上天就不認可我和阿昌結婚,可是又為什麽要用這麽慘烈的方式呢?如果我還有一次機會,我會告訴阿昌,其實我不愛他;而不管叫我錦兒的人會不會出現,我都會堅定地把握自己真正所愛的人……”

她撲進紀意風的懷裏,哭了。

紀意風只是抱着她,撫摸着她單薄的後背,一遍一遍安慰,“好了,不要想這麽多了。阿昌死于交通事故,和你無關。而叫你錦兒的人,從此會一輩子留在你身邊,哪怕再經歷十次、一百次車禍。”

而根據孟曉沁的觀察,孟婆湯事實上讓紀意風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所以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生前的事。他甚至連和錦兒的愛恨糾葛的細節都不記得了。如今的紀意風,目光柔和,笑容單純,他叫着舊日的昵稱,卻在重新認識這一世的駱璟夕。

孟曉沁于是嘆息,“阿穆,我忽然覺得,不管你牽沒牽錯人,我灑沒灑錯湯,反正有情人終成眷屬了。這的确挺好的,我們也別糾結是不是過失了。”

穆雲枭點點頭,“也許陰差陽錯,本該如此。我們走吧,讓他們重新開始幸福吧。”

大約三個月以後,一個黃昏,孟曉沁正在抹吧臺桌,門外走進來兩個客人。

是駱璟夕和紀意風。

孟曉沁愣了愣,迎上去,“二位,想喝點什麽?”

駱璟夕笑着說,“掌櫃,能來兩份蓋澆飯嗎?”

“啊?”

“兩份蓋澆飯,剩飯熱一下,炒點新鮮小菜,就行。”駱璟夕說。

紀意風拉拉她的手,“這裏是酒吧,不賣蓋澆飯吧。”

“可是我想吃一份蓋澆飯啊。”駱璟夕對他撒嬌。

她又轉頭對孟曉沁說,“掌櫃,你真的記不起來嗎?四個月前,有個深夜,有個女人在你這裏,沒有點酒水,卻讓你額外做了一份蓋澆飯。”

孟曉沁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一拍腦門,“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女人?”

駱璟夕點點頭。

“好吧,老客人了,額外服務。”孟曉沁說,到廚房給他們捯饬了兩份蓋澆飯,端出來。

兩人你喂我一勺,我給你多夾塊肉,吃了起來。

孟曉沁在一邊坐下,裝作不經意地問,“說起來,我記得,你好像,要結婚的。然後,你,嗯……”

駱璟夕聽到這句問話,臉色略暗,但爽快地回答,“其實,我中間經歷了一些事,所以,和原來的丈夫分開了。”

“那麽,他——”孟曉沁望望紀意風。

紀意風看她一眼,對她完全沒印象。孟曉沁心裏暗罵:臭小子,老娘為了你差點破了規矩,說不定還要被地藏王責罵,你倒好,一頭倒下去,什麽都不知道地就複活了。

“他是我的新男朋友,也是我的,新未婚夫。”駱璟夕說,“我們,很快要結婚了。而且,這次,我很期待。”

她眼裏,真的充滿了憧憬。

“那好吧。”孟曉沁長長松了口氣。

吃完飯的紀意風,這時好奇地問孟曉沁,“掌櫃,你為什麽要把這家酒吧起名為‘孟婆酒吧’?”

“最近流行暗黑風嘛。”孟曉沁随口胡謅,想了想,又意味深長地解釋,“也許我希望,來這裏的人,能忘卻前生煩惱事,開始新人生吧。”

☆、碧雲坡(一)

一對找到幸福的新人走了。孟曉沁獨自收拾了酒吧,到後院的地窖裏去拿了瓶紅酒,準備洗澡後好好品嘗一番。

她剛從地窖裏出來,忽然聽到一陣歌聲。

“千年相思未了情,奴家舊住碧雲坡。”

歌聲婉轉悅耳,細細柔柔中深情款款,又帶着一絲凄涼。

孟曉沁擡頭張望,沒看到有人,只看到圍牆上有一側樹枝茂密的地方,樹影婆娑,似乎有一只貓一樣的動物蹲坐在上面。它頭頂上,有一輪皓月。

月圓日即是一事圓滿,一事新開的契機。所以各種動物精靈都會有所感應。

孟曉沁才不害怕這些家夥們。“去去去,小妖孽!”孟曉沁揮手趕它。

圍牆上的動物輕輕嗤笑一聲,并沒有被吓跑。而是“騰”地跳了下來。

它在陰影裏利落地打了個滾,翻身跳躍起來,突然變成了人形。走到月光下,居然是個美少女。

她看起來身量尚小,似乎還是個初中生或者高一生,穿着白襯衣和及膝百褶灰裙子,似乎是哪家中學裏出來的。一頭烏黑的及肩發梳理得整齊,還戴了個桃紅色的發箍。

最漂亮的是她那雙大眼睛,居然是深藍色的,在月光下像海藍寶石璀璨閃耀。

“你就是孟婆?”少女問。

孟曉沁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走過去,繞着少女走了一圈,嗅到一股淡淡的騷味,就哈哈笑了,“原來是只小狐貍精。”

“哼,我修煉的歲月可不比你做孟婆的時間短。”狐貍精美少女不屑地說,因為一下子就被看穿了,有點尴尬。

孟曉沁也不屑,“去去去,你是老狐貍也好,小狐貍也好,都別再我面前擺譜。”她哼一聲,鼻子朝天。

狐貍精少女服軟了,“我知道,你是鬼界當差的,已經脫離三界外,我自然不敢和你比。”

“識趣就好。”孟曉沁不怎麽想搭理她,“不過你跟我也沒什麽瓜葛。我只收鬼魂,不管妖精。你自在去玩吧,別到我這裏來鬧騰就行。”說完她揮揮手讓她走。

狐貍精美少女卻不肯走開,還要問道,“聽說地府裏發現有些鬼魂不肯乖乖地去報到輪回,所以孟婆親自出馬,到人間來清理門戶;而地府就交給黑白無常去打理了。”

孟曉沁不耐煩,“我來這裏做什麽,不用和你交代吧。人鬼神妖皆不同路,各走各的陽關道。我收我的鬼,你做你的妖。不過,如果你在我的地盤上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惹惱了我,我也會對付你的。”

狐貍精少女露出甜甜的酒窩,讨好而低聲下氣,“孟婆大人,那我怎麽敢呢。不管如何,你都是鬼界響當當的角色,不僅有足夠的法力,而且還有地藏王和黑白無常等撐腰。我可不敢和您作對。”

“你知道就好,走吧。別在我牆頭上唱小調兒。”孟曉沁說完真要回屋去了。

“等一下!”狐貍精少女還是沒問完,“如果想讓一個人的魂魄不離開身體,利用法力可以做到;但是對那個人,會有什麽危害嗎?”

“他的靈魂不會解脫,永遠堕于無間地獄。”孟曉沁回答,轉過身來,覺得奇怪了,于是反問,“你問這個幹什麽?”

“呃,随便問問,你是孟婆嘛。”狐貍精少女說。

“再說了,你的修行不低,這種事,多少也該知道的。你該不會想做什麽壞事吧。”孟曉沁警惕起來。

狐貍精少女連忙擺手,“沒有啦沒有啦,我只是随便問問。”說着,她輕盈地跳上圍牆,就要消失。

“等等,你叫什麽名字?”孟曉沁心裏一動,趕緊問道。

狐貍精少女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她,“碎碎。”

“碎碎?”孟曉沁念叨着,“好奇怪的名字。”

碎碎已經一擰柳腰,縱身一躍,翻上了圍牆,望着孟曉沁,想想還是補充了一句,“大人,說不定,我有求到你的時候。那時,還請大人寬厚為懷,給我指點方向。”

說着,她已轉變為狐形,卻後爪直立,前爪抱拳,對孟曉沁作揖鞠躬。然後仰頭對着滿月一聲長嘯,這才消失在夜色中。

孟曉沁站在庭院裏反而笑了,“小狐貍精,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有什麽鬼心思。你既然探路來了,我也會留意些的。你最好老老實實的。”

遠遠的,又傳來碎碎哼的小調兒,餘音繞梁。

“千年相思未了情,奴家舊住碧雲坡。”

第二天下午,穆雲枭來酒吧,孟曉沁正拿着那面小化妝鏡——也就是陰陽乾坤鏡,對着路上的行人照啊照的。

看到穆雲枭來了,她收了鏡子,說,“真是奇怪啊,我照了一下午了,就是沒看到有兩個人,手腕上有一模一樣的紅繩子的。”

“那當然了,緣分,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穆雲枭說,“這世上,有緣無分,有分無緣,陰差陽錯的多了去了。最後有緣有分走到一起的,真是歷經百世修行得來的。”

孟曉沁泡了兩杯茶,說,“那紀意風和駱璟夕,為什麽人鬼情還能走到一起的?”

“我前兩天也在想這個問題。”穆雲枭說,“我回去查過契命書,繩子的确沒牽錯。但人鬼情也實在罕見,否則陰陽界就混亂了。按照我的猜測,紀意風和駱璟夕在前世之前,的确是有緣有分的,但前世卻因為意外而被分開了。所以他們有福祉可以修複的。本來人鬼不同路,可紀意風寧可灰飛煙滅,也不肯再錯失這一世的機緣。所以,大概感動了天庭吧。”

“何況他如果在地府正常報到,也是可以得到合理的輪回機會的。”孟曉沁說,“所以我也沒撒錯湯。萬事只看機緣是否契合。”

兩人喝了會兒茶,孟曉沁突然又問,“哎,阿穆,做夫妻做情人有緣分,那麽做同事呢?”

穆雲枭愣了愣,“你想說什麽?”

孟曉沁狡黠地笑了笑,“我就想不明白,為什麽我做孟婆的這幾百年裏,偏偏是你做月老。這幾百年來,咱們也沒少對着幹,咱們有沒有什麽前世孽緣啊?”

“去你的。”穆雲枭嗤笑,“要你這麽說,那些宮鬥啊宅鬥啊辦公室鬥的,統統是為掐架而生的。也不嫌累。”

“這倒是。如果讓我像那些宮鬥宅鬥劇裏的人物那樣,一輩子看不開眼地鬥死鬥活,我寧願不再為人,還是做千百年的孟婆清靜些。”孟曉沁說。

聊着聊着她忽然想起了昨晚的小狐貍精,忍不住提了起來,“人和鬼是有緣分的,畢竟鬼魂死亡之前也是人。那麽妖精呢?”

“妖精?”穆雲枭沉吟了一下,“妖精,其實和人的關系,比鬼魂和人的關系遠多了,反而和神界更接近一些。”

孟曉沁點頭,“天界那些神仙們,有一半前身可都是妖怪。”

話音剛落,天空突然炸響一個雷,仿佛就炸裂在酒吧屋頂上,隐約有陰沉沉的聲音,含糊地飄過。

孟曉沁和穆雲枭大笑。

“好小氣,才說了一句壞話,就不開心了。”孟曉沁對着天上喊,“随便聊聊嘛,大神們。”

“說正經的。”穆雲枭正色道,“你為什麽覺得昨晚遇到的小狐貍精,是和人的緣分有關的?”

“因為她提到了人,尤其提到了利用法力把人的魂魄永遠鎖在肉身裏。”孟曉沁回答。

穆雲枭面露憂郁的神色,“這可不是好問題。妖如果和人有瓜葛,那比鬼對人要嚴重得多,要厲害得多了。”

“妖會法術。”孟曉沁贊同,“不像鬼,只有一股子怨氣,還是需要慢慢積累的。”

“天界對妖其實一直很關注。”穆雲枭說,“妖孽大鬧人間,最出名的就是殷商時代。最後是通過封神,把一些妖給收編了。從那以後,天界暗中控制着妖族的發展。”

“不錯。”孟曉沁接着說,“雖然妖族比起鬼族來,要強大多了。可它們一樣要度天劫。幾乎所有的妖族,修行到一定的程度,要蛻化成形,都需要度劫,比如蛟成龍。”

“妖如果度不了劫,就徹底打回原形了。天界用這個方法,已經暗中除掉了一些惡妖。”穆雲枭說,“那昨晚來找你的那只狐貍精,你覺得她是惡妖嗎?”

孟曉沁想了想,“我覺得她不是。”

“為什麽?”

“因為她特意提到,如果對人施展法術,會不會對人有危害?”

“這樣啊。”穆雲枭陷入了沉思,一時也參不透狐貍精的用意,“可是她既然想用法力,難免會出點什麽事情。你可要留心,雖然這事不歸你關。”

“我知道。”孟曉沁點頭,“妖族的事不歸我管,可如果她害人致死了,那麽就和我有關了。我不會讓妖族随便取人性命的。”

兩人商量定了,決定以靜制動,等着狐貍精上門來。

狐貍精當然不會主動上門來的。

狐貍精碎碎這幾天都守候在另外一個區的一個路口。

冷風嗖嗖,陰雨綿綿的冬日裏,人們都縮着肩膀匆匆地逃跑。碎碎還是穿着白襯衣和及膝百褶深灰校裙,一臉陽光和期待,等候在那個路口,一等就是一整天。

她知道,她的機緣來了。

☆、碧雲坡(二)碎碎

碎碎站在寒風中,一頭烏黑的亮發随風飛舞;桃紅色的發箍勾勒出她嬌俏精致的臉蛋,潔白的額頭下,深藍微黑的大眼睛分外明亮。

初冬的清晨溫度很低,她卻只穿着一身單薄的襯衣和短裙;婀娜的身姿迎風而立。所有蜷縮在厚重大衣風衣裏的行人都忍不住注視她一會兒。他們都承認她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但都覺得她有點兒古怪。

碎碎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只在乎一個人。

她從雞鳴時分就站在街頭等候,一直等到早上交通高峰期。她等了整整三天了。

第一天,她遠遠地看見他穿過馬路迎面走來。他身材高挑,分頭梳得基本整齊,白淨的臉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格子襯衣搭羊毛衫和寶藍領帶,外套黑呢大衣,單肩背着一個筆記本電腦包。他似乎沒怎麽睡醒,眼神有些迷糊。

碎碎沖上去,“公子!”她大叫着,想擁抱他。

一輛疾馳而來的消防車把正跑到機動車道上的碎碎撞到。

人群驚呼,圍攏上去。碎碎慢慢爬起來,擦着身上的泥水,不顧周圍的人怎麽驚奇她毫發無損。擡頭張望,透過包圍她的密集而多事的人群,她很失望地看到他什麽都沒看到,已經遠遠地走出了視野。

第二天,碎碎又從雞鳴時分開始等,看到他又一次匆忙地過馬路去上班,正要再沖出去,旁邊突然冒出一個女子來,很親熱很大聲地和他打招呼,“哎,唐唐,早啊!“

二人似乎很熟悉。相伴着過了馬路,說說笑笑,根本看不到旁邊的人。

碎碎很氣惱,跟在他們後面走了一截路,已經走到他們公司門口了。旁邊有一條污水溝,碎碎暗中使了法力,讓那溝裏的污水自己撲上來,灑到那女子身上。

女子一聲尖叫,都沒看明白發生什麽事了。她很尴尬。

他看了看手表,“還有十分鐘,你趕緊到更衣室換下吧。”

“好,幫我把文件先拿給經理,謝謝了,唐唐。”

“不客氣,待會兒見。”唐他微笑着說,然後大踏步進了一家商務公司大門。

碎碎站在他的公司門口,咬着嘴唇,想了很久,還是沒進去。

第三天,碎碎還是守在路口。這天早上,沒什麽人在附近擁擠。

他終于再次出現,輕快地穿過馬路,徑直地朝她的方向走來。

碎碎歡天喜地狂奔過去,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揚起桃花帶面的臉,笑着說,“公子,我等你很久了。”

他吓了一跳,“你是誰?”

“公子,是我,碎碎。”她含笑回答。

他不知所措,彷徨地張望四周,人們都狐疑地望着他和這個陌生女孩。“我,我不認識你啊。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沒有認錯人。公子,就是你,無論你轉世多少次,我都認識你。”碎碎抱着他不肯放手。

此時陰郁了一個早上的天氣突然發生了變化。濃厚的烏雲在天上翻滾着,急速散開消淡。烏雲背後,一輪金燦燦的朝日灼灼閃現。千萬道耀眼的陽光像利箭朝人間射來。一道刺眼的陽光直射到碎碎臉上,像刀子似的割着她的頭。

碎碎頭痛欲裂。好像有一把無形的尖刀刺穿了她的腦袋,“公子!”碎碎痛苦地叫着,身體癱軟下來。

“你怎麽了?”他焦慮地喊着。

可是碎碎的意識開始混沌,他在說什麽,她一個字都聽不到了,她的身體像被抽了筋似的,噗通倒了下去。只有雙手還抓着他不肯放,像抓着最後一根稻草。

“哎,哎你怎麽了?”他手疾眼快扶住了她,無奈地張望四周,期待有人來幫忙。

碎碎昏迷在他懷裏。

他抱也不是,放也不是,心裏直發慌。

“誰能幫個忙。”他對着路過的行人喊,“我不認識她啊……”

沒人理睬他,過路人的臉上浮現一絲詭異的壞笑。

他看了看手表,已經八點五十了,再這麽拖下去他上班會遲到的。他無奈地把碎碎幹脆抱起來,抱到路邊一家小旅館那裏,讓老板開了個房間。

“老板,你給我打120 電話,讓他們來救這個女孩子。”他說,一邊手忙腳亂地掏證件和錢。

老板狐疑的目光像X光,上上下下掃着,要穿透他的心肺。

“幹嘛?把女朋友扔在我這裏不管了?”

他着急,“我不認識她。我就是看她暈了,先把她安頓在這裏。我急着上班呢。”

“那她萬一死了,我不是要打110了?”老板登記完了,不肯把身份證還給他。

“哎,你幹嘛不信我啊。你別扣我身份證啊。”

“我不管。你自己下班了來處理。要不然我就打110 報警。”

旅館老板望着他的背影,嘟囔着,“現在這些年輕人,連這種小女孩都要騙。玩完了就想甩手走人。那小姑娘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還說得清啊。”

碎碎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

夢裏卻一直是他的身影在晃動。

她夢裏的他,穿着青色長袍,系着儒士方巾,拿着一卷詩書,晃着腦袋在漫天紅葉中抑揚頓挫地吟哦。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他吟誦一會兒,歇口氣,含笑的眼眸就轉向一側,那裏趴着碎碎,一身緞子似的白毛,潔白無瑕;一雙碧藍的眼睛像寶石璀璨……

傍晚,他終于下班回來了,老老實實地回到了小旅館,問老板讨要身份證。

“那樓上的小姑娘怎麽辦?”老板問,“你想把她丢在這裏,就這麽一走了之了?”

他覺得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咳,那我上去問她,到底怎麽回事吧。”

他幾步上了樓,走到碎碎的房間門前,伸手敲了敲,“小妹妹,你還好嗎?”

裏面傳來柔柔的回答,“公子,你進來吧。”

他進了門,有點摸不着頭腦,“小妹妹,我不是什麽公——子啊。”

碎碎正躺在柔軟的大床上,窗外斜陽照射進來,她全身都沐浴在暖橘色的光影裏。

腰線妖嬈,襯衣單薄,胸前柔軟的起伏若隐若現;兩條修長白皙的腿從深灰色百褶裙下伸出來,像六月的鮮藕;紅唇豐潤,兩頰桃粉,目光流彩。

她伸出一只手,伸向他,“公子,你來。”

他朝後退縮,“別,小妹妹。我沒什麽錢,不過多少能湊點路費給你。”

“公子,碎碎不要路費。”碎碎說,“碎碎沒有地方可以回去。碎碎找到了公子,從今以後就一輩子跟着你。”

“你,你開什麽玩笑?”他開始慌張起來,“小妹妹,我真的不是什麽富家子弟,你找錯人了吧。”

碎碎搖搖頭,“公子,碎碎很早以前就知道公子沒有錢;可是公子本性純良,是最可愛的人。碎碎不要錢,如果公子需要錢,碎碎可以去搶,去騙,去讨。”

他跑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別瞎說啊,我可沒教唆你幹這些壞事。”

碎碎咯咯笑了,“碎碎知道公子不會讓碎碎做壞事的。公子是好人。”

他哄了半天,就是沒能哄碎碎告知她的家庭地址和父母等聯系人。“咳,你這小丫頭,真是的,怎麽就莫名其妙地纏上我呢?”他為難地坐在椅子上,抱着腦袋,很是苦惱。

碎碎從床上起來,走到他跟前,跪在他面前,“公子,碎碎不是纏着你,碎碎是來報恩的。公子不要苦惱,公子想讓碎碎做任何事都可以。”

“那你走吧。”

“這件事不可以。”

“咳,到底要怎樣啊?”

“公子,碎碎來報恩;還有,想和公子做之前沒來得及做的事。公子為什麽不高興呢?”碎碎哀憐地輕輕撫摸他的臉龐,殷紅的小嘴噴出着蜜糖一樣甜美的氣息,柔軟地貼到他涼涼的嘴唇上。一雙碧藍的眼睛媚眼如絲。她拉過他的手,按壓到自己的胸脯上,柔軟而彈性的誘惑。

他按捺不住了,身體燥熱起來,情不自禁地吻起她嬌俏的臉蛋,雙手下意識地在她身上摸索着,想一把扯開薄薄的襯衣。

碎碎的眼睛滿足地眯起來,狐族魅惑的眼神斜斜地逡巡着他饑渴的臉。

他驀然一驚,突然停了下來,忙不疊地推開了她,背過身站在窗前,狼狽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碎碎有些失望,也站了起來,“公子,你怎麽了?”

“我,我不該這樣對你;”他嗫嚅着,“你,你也不該這樣。”

“公子,碎碎願意讓公子對碎碎做任何事。”碎碎說,“這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事。只不過,我們以前沒有時間和機會而已。”

他搖搖頭,“小妹妹,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也許我以前出差的時候,遇到過你,可是我都不記得了。你也不要再糾結了,好不好。我把我錢包裏所有的錢都留給你。”他說着就去翻自己的包。

碎碎仰望着他,長嘆一聲,“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咳,這也難怪你。都過了快上千年了。”

“我不管你有什麽幻想游戲,我真的該走了。”他結結巴巴地說,擡手看看表,居然已經七點多了。這才想起來,他上來找她到底是幹什麽的。

清了清嗓子,他正襟危坐地問她,“呃,小妹妹。是這樣的。我和你素不相識,你早上卻在我身邊暈倒了。我怕你有事,所以給你開了房間休息。那麽你休息以後,現在到底還有沒有事了?”

碎碎搖搖頭,“我沒什麽事——早上,我也不知道怎麽了。”

“那,如果你确定沒有事,不用去醫院,不用打120或者110的話,你可以不可以離開這裏?我要結賬了,旅館老板以為我騙你感情騙你身體,對我很不客氣呢。他差點就要找警察抓我了。”

“好吧,碎碎是不會讓公子有麻煩的。”碎碎很痛快地答應了。從床上跳了下來,跟着他到了樓下。

他結了賬,問老板要回了身份證,然後指着身旁的碎碎,對老板說,“大叔,你可看清楚了,這小妹妹什麽事情都沒有。你不用叫警察了吧。”

老板瞥他一眼,嘟囔,“你們年輕人愛怎麽玩就怎麽玩,反正不要在我這裏玩出火來。”

唐唐打開門,對碎碎說,“那好吧,我們就此分手了。你保重。”說完,大步走入了茫茫夜色中。

☆、碧雲坡(三)唐唐

走了一會兒,一回頭,發現碎碎還是跟着他。

他又緊張起來,“妹妹,你,幹嘛還跟着我?”

碎碎甜甜地走上來,挽住他的手,“碎碎當然要跟着公子走了。”

“你,為什麽總是叫我什麽公子啊?”他開始覺得這小妹妹有點吓人,“你從古代穿越來的啊?”

碎碎搖頭,“碎碎沒有穿越,碎碎就是等公子等了那麽多年。”

他心裏害怕起來:如果是女鬼,那她白天時不應該有身體有影子啊?

“我要回家了,你要跟我到什麽時候啊?”

“那碎碎就跟着公子回家。公子的家,就是碎碎的家。”碎碎甜蜜地笑了。

“我,我還沒結婚。家裏一個男人,你到我家不方便啊,小妹妹。”他甩開了她的手。

碎碎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了,頭低垂下來,“原來公子嫌棄碎碎,公子不想帶碎碎回家,公子想抛棄碎碎了。”

她不再跟上來,獨自站在寒風中,凄涼孤苦的神情。

他小跑幾步,跑到街頭拐彎處,回頭張望,看到她還是孤零零地站在夜色中,落寞又失望地望着他,像一只被抛棄的小貓。

他心裏很矛盾:帶着這麽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女孩會給自己帶來很□□煩;可是就這麽丢下她,總覺得也有點殘忍,何況她的精神好像有點不正常。

正在猶豫時,兩個小混混哼着小調經過這裏,一看到穿着單薄衣裙的碎碎,賊眼大亮,吆喝着就沖上去糾纏她,“哎喲,這位小妹妹,這麽清純可愛的,怎麽一個人待着啊。迷路了?被男朋友抛棄了?來來來,跟哥哥們玩兒去!”

不等碎碎瞪眼,他已經掉頭跑回來,拉起她的手就跑,一邊喝斥着小混混,“去去去,我妹妹,等我回家呢。”

碎碎高興地緊緊挽住他的手臂,“我就知道公子不會這麽薄情的。”

他帶着碎碎回到了自己的租房。

“房間比較簡陋,你将就一下吧。”他望着淩亂的屋子,有點不好意思,東一下,西一下地收拾着。

碎碎搶過來,麻利地疊着衣服,擦着桌椅,打包垃圾。“公子,我會收拾的。你不用擔心,這是碎碎該做的事情。”

“你別老是公子公子地叫,叫我唐唐吧。”他說。

“好的,公子。哦,唐唐。”

“哎,随便你吧。”

唐唐覺得餓了,“我打電話叫外賣吧。你吃什麽?”

“碎碎什麽都吃,公子吃剩的雞骨頭給碎碎就行。”

“這怎麽好意思呢。”唐唐說,聽她提到雞,估計她愛吃,于是打電話叫了匹薩和烤雞。

外賣很快就送來了。唐唐把匹薩分兩半,雞也分兩半。他還在啃匹薩,碎碎已經把她那份雞一掃而光,還意猶未盡地舔着手指。

唐唐望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樣,笑了。心生憐愛,于是把自己那份雞也給她了。碎碎推讓了一下,他堅持給她,于是她又狼吞虎咽地吃掉了。

唐唐開玩笑,“你該不是有一百年沒吃雞了吧。”

碎碎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那倒沒有,不過也有十年沒吃了。”

“哦,為什麽呢?雞也不是很貴,你家裏經濟不好嗎?”他随口問。

“這倒不是。我們家族吃雞不用買,直接去山林裏抓就行。”碎碎說,“可是最近十年,我一直在找公子的下落,在城市裏輾轉。城裏沒有散養的雞。賣烤雞的有,大白天的我也不好去搶。”

“哈哈哈……”唐唐笑得前仰後合,覺得這小妹妹雖然有些古怪異常,但也很天真可愛。

吃完飯,唐唐讓碎碎去洗澡;他收拾床鋪,讓給碎碎睡覺。他自己打算睡客廳的沙發。

碎碎脫下衣服,丢在浴室門口。唐唐看了一眼,覺得實在很單薄。于是又挖自己的衣服,看有沒有适合她穿的。

他剛挑了一件法蘭絨襯衣和一件洗得縮小了的羊毛衫,聽見背後有腳步聲。轉過身,看到碎碎一絲-不-挂地站在面前,整個身體白瑩瑩的發光。

“我的天!”唐唐驚叫一聲,順手扯下沙發巾,把碎碎整個人都裹住,“你怎麽不穿衣服就出來了。”

“你沒給我衣服換啊。”碎碎說,掙紮着把頭露出來。

唐唐讓她站着別動,自己飛奔到浴室,把浴巾拿過來,再次把她整個人都裹起來,裹得像個木乃伊。然後把她抱到了卧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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