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裏有淚花閃動。

穆雲枭像個五好青年似的,一路照顧着年邁的老胡子,在不知情的旅客看來頗像個幹兒子。

“自從我落戶修真觀,多年來你勤勤懇懇為我們幾位神仙供香奉禮,這份情誼也足該還你一杯茶了。”穆雲枭笑着說,他姿态優雅,恭敬有禮地為老胡子倒了一杯熱乎乎的茶水。

老胡子自然受寵若驚到無法言述的地步了。

而孟曉沁一直在琢磨可疑的龍脈古墓。

從來沒聽說過哪個皇帝死了還鬧鬼,攪得四鄰不得安寧的。

首先,做皇帝已經是萬萬人之上的好命了,一輩子衣食無憂,美女簇擁,各種馬屁聽得耳朵起繭;死了何嘗不是風光大葬,史書留名——還想咋的。

當然也有那些個倒黴的末代皇帝,攤上了更朝換代的背運,沒個好結果。但在世時已經打不過後浪英雄了,死了更沒這麽大的嚣張氣焰了——還鬧騰個啥。

最愛折騰的,往往是那些想做皇帝卻做不成的遺恨枭雄。比如鳌拜之類的。

那也不可能讓他們葬在龍脈上啊。古往今來,皇帝身邊那麽多能人異士,怎麽會不小心處理這種反賊的下場呢。

孟曉沁覺得這個龍脈古墓十分可疑。所以他們出發時,把各種家夥全都帶好了。九字真言念珠,綠幽靈長明燈,鎖魂鏈和小黑的碎魂棍等等。

只是縱然我殺盡乾坤,違逆天道,只要有你輕撫眉頭,我便無須你費一兵一卒,見龍卸甲,雙手奉命。

火車一路晃蕩着,到達安陽時已經是次日清晨了。一夜無眠,其他旅客都睡眼惺忪,只有孟曉沁一行人依然神采奕奕。

老胡子出了火車站出站口,就找到了接引他的老鄉阿根。阿根是老胡子的表侄,一直往返S市和安陽做買賣,就是他給老胡子報信,轉達鄉親們希望他能回來開壇作法,收拾收拾那個詭異的古墓。

簡單寒暄後,阿根開車帶着他們朝老家的山村駛去。安陽已經遠離了繁華都市,可老胡子的老家小村子,離安陽還有二百裏地。

在路上,阿根又複述了一遍那個奇怪古墓的情形。丢了幾條人命,外加村裏大亂以後,村民都知道,他們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Advertisement

“也真是晦氣。”阿根說,“其實山溝溝裏太窮,盜墓的也不少。以往碰到的都沒什麽大事,行規他們都懂,該預防的該上供的都做了。沒想到碰到這麽邪門兒的。”

“你們有試過把古墓封好嗎?”孟曉沁問,“既然讓老人家不高興了,那麽原樣封起來就是了。”

“後來事情不可收拾了,我們想到了。”阿根回答,一邊開着小貨車,“村裏的老人都商議,大家出資,把這個古墓封了吧。可是,這墓居然連封都封不上了。”

“怎麽回事呢?”小黑問。

阿根嘆了口氣,“當時我們買好了磚頭水泥,想把挖開的古墓通道重新封起來。因為已經鬧過人命了,我們先請道士開壇做法,告知裏面的老人家一聲,希望它別為難我們了。我們知道對不住它了。可是剛開始動手,墓道裏居然傳來一陣笑聲。真的,我也在場,親耳聽到了那陣笑聲,陰恻恻的,那根本不是人的笑聲。那聲音聽着,讓人心裏頭發涼,頭皮都揪起來了,太瘆人了。然後堆砌在墓道口的磚頭水泥全部都倒塌了,緊接着,墓道裏還沖出來一股血紅色的煙霧。真的是血紅色的,而且還帶着很濃的血腥味。所有人都吓跑了,連道士都跑了。”

孟曉沁沉吟了片刻,“确定真的不是人幹的?你們有人親眼見過裏面的老人家嗎?”

阿根哭喪着臉,“這位小姐,凡是見過裏面那老人家的人,都死了。誰還敢去确認是人是鬼啊?”

說到這裏,他看看孟曉沁,忍不住問了,“這位小姐,你和胡表叔是——”

“哦,她是孟小姐,她是驅邪的高手。是我特地請他們來的。”老胡子連忙圓謊。

阿根反複地觀察着孟曉沁,半信半疑,“孟小姐,看着好年輕啊。”

“咳,老喽。”孟曉沁随口回答。

她身邊的穆雲枭突然遏制不住地爆笑。

孟曉沁瞪他一眼。

“那龍脈又是怎麽說的呢?”孟曉沁又問。

“這個,具體我說不清楚。”阿根撓了撓耳朵,“那天墓道裏突然噴出血紅色的煙霧,就像有人在裏面剛剛被殺了,噴血似的。道士也吓跑了。後來村裏人央求他想辦法,他收了錢實在說不過去,于是跑到古墓所在的山脈上勘探了一下,回來就說這是龍脈,他沒本事動,讓我們找高人。所以我們就想到了胡表叔。”

“咳,可是我——”

不等老胡子唉聲嘆氣,小黑接上了話茬,“沒關系。”他說,劍眉一挑,棱角分明的臉上浮現一絲殺氣。

“不管是皇帝還是逆賊,只要是人,就會死。死了,就要去地府。誰,也逃不過六道輪回,別想再逆天而行!”

一路坐車了解情況,等到了小山村,已經是傍晚了。

當孟曉沁踏進黃土彌漫的山村,夕陽最後一縷餘晖被昏暗的天色吞噬得幹幹淨淨,點滴不剩,逢魔時刻即将到來。

一行人在阿根的帶領下,一邊朝村裏走去,一邊漸漸感覺到了異樣。這個山村不僅地理位置偏僻,道路崎岖,而且整體呈現出一種死寂的蕭條。傍晚時分本該是家家戶戶炊煙袅袅,飯菜飄香的時候,可是這裏依然顯得十分冷清。零星做飯的人家似乎也顯得木讷呆板,活得半生半死似的。

這個村落本身就顯得像座墳墓。

孟曉沁随着阿根沿着村路越走越高,視野越來越開闊,她四處打量着周圍的地勢,突然看到村落側面的一圈山丘內,有一個微微隆起的黑灰色的點。她心裏咯噔了一下。

“阿穆,小黑,你們看。”她指了指那裏。

前面引路的阿根回過頭來,手搭涼棚張望了一會兒,說,“孟大師,你看到了那座古墓了嗎?”

孟曉沁點點頭,“就是這個了吧。”

阿根和老胡子是凡人,視力沒那麽好,但方向錯不了,阿根于是點了點頭,“就在那裏。”

孟曉沁指着古墓,又指指山村,問穆雲枭,“你看這一帶的地勢連起來,像什麽?”

穆雲枭觀察了片刻,脫口而出,“怎麽像個棺材?”

老胡子和阿根的臉色都變了。

孟曉沁點點頭,“不錯,山村依靠山丘而建,地勢是走高了。但是這條山脈和下面古墓的山脈是連在一起的,一頭高一頭低,整體看來,就像是半截埋入地下的棺材。”

“大兇之地。”小黑冷冷地補充了一句。

阿根聽得聲音都發抖了,“怎麽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呢?而且村裏以前也沒有出過事啊?”

孟曉沁走到山路一側,又極目眺望了一會兒,“那是因為有人本來鎮住了這個地勢。如果你們沒有亂挖亂刨的話,村裏自然會平安無事下去。可惜,原先的鎮邪格局已經被破壞了。”

“孟大人,求求你,千萬要想辦法,救救村民啊。”老胡子向她施禮。

“你放心吧。”小黑皺起了劍眉,“這件事,我們一定會擺平的。”

阿根奇怪地望着他們,忍不住把老胡子拉到一邊,小聲地問,“他們到底是誰啊?看起來這麽年輕,比我兒子還小,到底信不信得過啊?”

“哎,你就別多問了。”老胡子擺擺手,“總之事情能解決就好。其他的,不該知道的你還是別知道了。”

孟曉沁不理會村民的奇怪目光,“小黑,看到鬼氣或者妖氣沒有?”小黑凝神眺望了片刻,搖搖頭,“好奇怪,為什麽從外面居然看不到鬼氣或者妖氣洩露呢?”

“那就對了。”孟曉沁說,“因為這古墓裏的老東西不管有多厲害,一定被什麽法術牽制住了。所以它沒法出來作惡。”

“那這意思就是說,有人早就知道這裏面埋葬的是個邪惡的家夥,所以用法術鎮住了它?”

“而且這法術應該還挺強大的。”孟曉沁若有所思,“可是,為什麽沒能徹底解決這個邪惡的老東西呢?”

小黑一思索,也點頭,“事先已經知道這裏埋葬的不是好東西,所以用法術鎮了。可為什麽不幹脆滅了它?還是滅不了它?”

三人對着古墓指指點點,讨論着各種猜想。而天色已經迅速轉暗,就像有人用墨筆一層一層地塗抹着,把什麽秘密嚴嚴實實地遮蓋了起來。

時間是最好的僞裝,任何秘密,驚天的陰謀,駭人的罪惡,統統可以被時間細細密密地埋藏起來。當然,一同埋藏的,是為陰謀和罪惡犧牲的生命和愛情。

黃土無邊,你确定要挖掘嗎?如果你看到腐爛得面目全非的自己,會被自己吓倒嗎?

那一世,本不該記錄。

☆、潛龍吟(三)逢魔時刻

阿根把老胡子安頓在他家的客房裏,又把另外兩間房間收拾出來給孟曉沁和小黑穆雲枭住。可是孟曉沁他們都走進了一間房裏,然後關緊了房門。三人竊竊私語起來。

老胡子不安地在外面踱來踱去。阿根也不太放心,走過來和他聊天,“表叔啊,這幾個你請來的大師,有點說不出的奇怪。”

“這,還好吧。”老胡子支支吾吾地搪塞着,“總之你放心,如果他們不能解決那座古墓,這世上也沒人能解決了。”

阿根嘆氣,“咳,上次那個道士就說了,凡人沒法動這座古墓的。”

“反正他們也不是凡人。”老胡子脫口而出。

“咦?他們不是凡人,那還能是什麽?”阿根疑心了。

“我的意思是,他們是能人。凡是特別有本事的人,都不是凡人,對吧。”老胡子說。

“嗯,你說的對。”阿根說,想到了什麽,又問,“表叔啊,你在道觀裏修行一輩子了,有沒有真的見過神仙啊?”

“當然見過了。”老胡子一聽,笑着瞟了一眼關緊的房間,心想,都站在你眼前了,你還什麽都不知道呢。傻人有傻福。

“真的啊?”阿根羨慕起來,“神仙是不是真的都長生不老啊?他們是怎麽修煉的呢?”

“這個,那我就不知道了。”老胡子撓撓頭皮,“也許也不太容易吧。”他心裏琢磨着,等這座古墓的問題解決了,要不要問裏面那幾個讨教點長壽的法術什麽的。

屋裏,孟曉沁和小黑穆雲枭交底。

“我剛才看過了,這座古墓裏一定混合了一些法術,否則不可能相安無事了這麽多年才出問題的。”

“不過再怎麽厲害的法術,對咱們又不會造成傷害。”小黑說,“凡人的法術再厲害,也抵不過地府鎖魂。咱們一會兒就結果了它。”

孟曉沁看看手表,“差不多了,快子時了,醜時就是陰氣和煞氣最厲害的時候,我們去會一會這個老家夥吧。”

于是三人收拾起了要用的器具,開門出去。

等候在庭院裏的老胡子和阿根看到三人出來,一愣,“這麽晚了,你們……”

“我們去古墓那裏。”孟曉沁平靜地說。

阿根害怕起來,“這個時候去?白天都能把人吓跑,何況晚上呢。你們也沒充分休息,不如明天——”

他話沒說完,被小黑揮手制止了。

穆雲枭從阿根的眼睛裏看到凡人對神鬼事物的深深恐懼,心想也只有老胡子這樣的修道者,才能面對孟婆黑無常還處變不驚。

“晚上去抓那老家夥最好。”孟曉沁只是簡短地解釋了一句,然後示意他們帶路。

阿根猶豫地望着老胡子,老胡子瞥一眼孟曉沁淡定自若的神情,放心地讓阿根帶路。

小黑拍了拍阿根的肩膀,“沒事,你只要帶我們到古墓附近,就可以回來了。有我們在,你不會有事的。”

穆雲枭走在一旁,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別随便拍人家肩膀。”

阿根和老胡子不明所以,孟曉沁忍不住笑出聲來。

黑無常勾魂時,就是拍着鬼魂的肩膀,一個一個數好了帶走。

阿根聽到孟曉沁還笑得出來,心裏是更加忐忑不安,幾次用眼神示意老胡子:這女子是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去抓那麽厲害的鬼怪居然還笑得出來。

老胡子卻對他質疑的眼神視而不見,心想:鬼怪算個啥,你要是知道站你旁邊的是孟婆,剛才拍你肩膀的是黑無常,恐怕你早吓尿了。

一行人神神鬼鬼,組成奇妙的小分隊,朝古墓走去。

深夜漆黑不見五指。小山村生活簡樸,天一黑就各自待家裏睡覺。深夜時分連個路燈都沒有。阿根走習慣了,當然沒有問題。他三番四次讓其他人小心,卻發現除了年邁的老胡子以外,其他人走得很是安穩,如履平地。稀裏糊塗的阿根以為這幾位客人視力都很好。

山村不大,古墓也不遠。只是道路崎岖了些,繞了幾個彎子。但也不過大半個鐘頭就到了。黑漆漆的夜裏,古墓像一只惡獸蟄伏着,似乎随時都會一躍而起,撲過來吞噬獵物。

還相距至少五十米遠,阿根就不肯往前走了。

“表叔……”他看看老胡子,聲音在發抖。

老胡子看到孟曉沁點頭,于是和阿根揮手,“好了,就到這裏就行了。你先回去吧。回家關好門,好好休息,其他的什麽都別管了。”

“表叔,你要小心!”阿根似乎想哭了。

孟曉沁對老胡子說,“你也走。你陪他一起回去吧。”

“這——”

“走吧,這裏有我們呢。”

于是老胡子答應了,跟着阿根往回去村裏。

阿根走了兩步,突然轉頭對孟曉沁說,“這位小姐——大師,如果不能抓到那個惡鬼,就趕緊回來吧。保命要緊,大不了我們全村的人都搬走。你還這麽年輕漂亮,可別……”他擔心地說不下去了。

雖然明知他這番話說得滑稽,可大家都了解他一片好心,于是暗中憋着笑。

“好的,你的叮囑我記下了。”孟曉沁安慰他,“我會好好地回來的。”

穆雲枭聽到這話,心裏卻一震,總覺得似曾聽過。

千千萬萬流轉的歲月裏,你呢喃過的低語,已經像琥珀凝結起來,深埋地下三千尺。弱水饧饧,滄海葬心,我等你歸來,等到雲淡風輕。

眼看着老胡子和阿根終于離開了這片兇險之地,消失在村屋背後,他們才放心地朝古墓入口走去。

古墓入口像怪獸的血盆大口,吞噬了黑暗,吞噬了他們的身影。

因為被挖掘開後,再也沒有封堵起來,所以他們毫不費力地一腳踏了進去,踏入了煉獄之中。

腳步聲立刻叩響了沉寂千年的墳墓。青石板地磚光滑整潔,鋪出了一條大約高兩米寬四米的甬道,長長地通向詭谲莫測的另一頭,那位神秘的煞主栖息之地。

一路走一路觀察,覺得也沒什麽不尋常之處,這墳墓的規格符合富貴皇族的層次,按說能葬身在這裏的人,也該死後知足了。

但走不多遠,他們就感覺到了一股陰寒之氣,正在逐漸凝聚,并逐漸靠近。

三人不由得放慢了腳步,細細尋找着陰寒之氣的來源。

這股陰氣并未直接來自甬道的那一頭,相反,是從他們四周圍攏過來的。就在他們尋找來源的同時,他們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模糊的身影。

在陰暗得幾乎沒有一絲光線的甬道裏,一些未知的人影在他們周圍出現。

“鬼?”小黑說着就要去擰亮綠幽靈長明燈。

“且慢。”孟曉沁擺手,朝最近的人影走去。端詳了會兒,對二人說,“看來我們要找的這位主子,還真是做着皇帝夢死的。”

小黑和穆雲枭也走近了看,發現站在他們前面的居然是一個大臣,一個身着文臣服裝的俑。

只見這個人俑,頭戴官帽,身着刺繡官服,手持一卷竹簡奏折,肅立甬道一旁,凝神屏息,似乎正等着裏面的召見。

小黑朝前走了幾步,又發現了一個人俑,也是文官打扮;而穆雲枭在對側發現了武官模樣的人俑。

孟曉沁打量着甬道兩側的人俑,慨嘆,“原來這個甬道和墓室,是按照金銮寶殿的格局建造的,這兩側都是文武百官,那麽裏面正殿上坐着的,就是正主子了。“

穆雲枭端詳着他找到的武官,見他怒目神威,昂首挺胸,氣勢壓人,感嘆道,“這人俑做得好逼真啊。”

正在欣賞,突然感覺不對,他發現人俑的眼睛一翻,臉突然扭動了一下,頸骨咔咔作響。

穆雲枭臉色微變,回頭朝孟曉沁喊,“不好,恐怕是機關!”

此時孟曉沁已經發出了一聲驚呼。

小黑和穆雲枭立即朝她那邊跑去,發現她找到的第一個文官人俑已經活動起來。只見他原先平靜肅穆的臉突然扭曲了,眼睛暴突,張牙舞爪,無比猙獰恐怖。他冷不丁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張開手指,一爪抓向孟曉沁的肩膀,牢牢地扣住了她。

“阿沁,你要緊嗎?”穆雲枭着急地問。

孟曉沁望着眼前的恐怖人偶,冷冷一笑,“雖然被吓了一跳——可是,我也不是人啊。”

話音剛落,她輕盈地躍起,退後了兩步,就掙脫了人偶的手。

她低頭查看自己的傷口,雖然肩頭上被抓破了,卻并沒有流血,傷口也很淺淡,一旦擺脫了人偶的手,就開始自動愈合了。

“那是個僵屍。”孟曉沁說。

能傷到孟婆這種八百多年鬼差的,除了神仙以外,也只有碎碎那種千年老妖還有可能。僵屍和人類都不行。人類等級太低,僵屍根本就不是東西了,充其量就是個吓人工具。

果然,第一個僵屍文官開始襲擊以後,其他文武百官的僵屍都活動起來,原先正常的臉色全都變了,一個個瞪着快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僵直地伸着指甲尖利的雙手,朝他們圍攻過來。動作夠快,但都很僵硬,一拳一腳都是筆直的。

“拿他們怎麽辦?”小黑躲避着僵屍的襲擊,問孟曉沁。

孟曉沁嘆氣,“都做成僵屍了,靈魂早就破碎了。全滅了吧。免得溜出去害人。”

小黑領命。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符紙,投向僵屍群,同時劍指一揮,用三昧真火在半空中點燃符紙。

劍指一動,一粒細微的火星從他手指尖迸出,一碰到黃符紙,就火星爆裂,燃燒成煙花。煙花升騰蔓延,一路炸響在觸碰到的僵屍身上。他們忽然發出了陣陣凄慘的嚎叫,回蕩在死寂的墓室甬道裏,久久不散。

慘叫聲中,僵屍們身體扭曲,在三昧真火的火光裏四肢顫動,極其痛苦地被火焰消融完了每一塊骨頭。

☆、潛龍吟(四)僵屍王

只有吞噬完所有僵屍,三昧真火才會熄滅。

望着這群僵屍百官終于化為烏有,孟曉沁嘆息,“靈魂既然破碎,肉身也早該歸為塵土。滞留人間的,必定是禍患。”

想了想,她還是擰開了綠幽靈長明燈。一圈一圈地打亮鎖魂的光圈,看到有細碎的影子映入了燈中,無力地掙紮着。

“這些就是他們原先的靈魂碎片。”孟曉沁說,“可惜都已經殘破不全。留着也無用,久而久之凝聚成怨氣,反而危害人間,都收了吧。留給地藏王去超度。”

“這些僵屍是自動形成的,還是人為的?”穆雲枭問。

“當然是人為的。”小黑回答,“誰會自願站着死啊。肯定是有人用法術把他們變成僵屍的。”

“讓這麽多人陪葬,就是為了伺候裏面那位主子?”穆雲枭哼一聲,“我倒真想會一會這位老頭子,想必生前也是兇殘成性的人,做了一輩子皇帝夢,死了還要做僵屍王。”

他們繼續沿着長長的甬道往前走,終于到了甬道盡頭。那裏是兩扇緊閉的銅門,門口坐着兩只石獅子,門上是輔首獸環。

穆雲枭不由分說走上前去,叩響了輔首門環,“請問有人在家嗎?”

他清朗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甬道裏反複回響着,震動着死水般的空氣。

小黑哼着,“不速之客,自己想辦法吧。”

果然沒人回答穆雲枭。三人正打算是找機關還是用輕微炸藥還是用自個兒的法術穿牆而入,兩扇緊閉的大銅門忽然嘎嘎作響,居然自動打開了一條縫。

主人邀請了。

來而不入非禮也。

三人毫不猶豫地跨進了這扇生死門。

門內就是正宗的墓室了。

這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墓室,有大半個操場那麽大。他們随便一打量,就看到裏面完全是皇宮的規模。正門偏門,漢白玉九龍臺階,金銮殿和後宮禦花園,甚至細微的亭臺樓閣,花草樹木,都是人間皇宮的微縮版本。甚至還有一條護城河,環繞着整個墓室。

在墓室裏留着水源,本來是埋葬的忌諱。水屬陰,陰氣凝聚不散,久而久之,就養屍為患了。

三人都望向墓室的中間,也就是金銮殿的方向。那裏果然陳列着一具黑漆棺材。棺木厚重,似乎是上好的楠木材料,棺材上還用金粉描繪着栩栩如生的龍。

此時棺木緊閉,一絲動靜都沒有。讓他們略微覺得奇怪:連墓室都讓人給闖進來了,主人怎麽還不行動呢。

于是還是穆雲枭開口問候,“這位,客人都進屋了,是不是該起來泡杯茶水了?”

他的話音剛落,棺材裏果然傳來了嘿嘿的冷笑。

不等他們動手,棺材板自己嘎嘎推開了。

一個魁梧彪悍的身影,從棺材裏緩緩起來。

他披頭散發,渾身肌肉都已經變得鐵青僵硬,眼窩深陷,眼珠子卻突兀出來,顯得十分駭人。他穿着一身上好的盔甲,似乎是精煉的金屬制作而成。當他完全站直,就像是一堵銅牆鐵壁,擋在了他們面前。

這副場景,若是普通人看到了,早就吓得三魂七魄都丢了。也難怪老胡子村裏的盜墓賊都死了,像這種怨氣極重的僵屍,算得上極品鬼魅,凡人的确消受不起,就算是術士,除非法術極其高明,還有可能和它一鬥,否則絕對沒有勝算。

只是孟曉沁等人也不是人啊。

所以三人看到這位正主子這麽爽快地就顯身了,雖然意外,卻并不害怕。但這也是千載難逢的鬼魅,所以他們略微有點緊張。孟曉沁的右手已經按住了左手腕上的九字真言念珠,而小黑上官蒼穹握緊了碎魂棍,運起念力,傳遞到棍子上,銀龍似的心經開始在碎魂棍周遭緩緩流動。

穆雲枭看看孟曉沁,望望小黑,見二人已經做好了大打一場的準備,于是伸手取過綠幽靈長明燈,退後一步,說,“來來來,我給你們照明。”

孟曉沁扭頭對穆雲枭淡淡地說,“不用照了,它根本沒打算逃避我們。”

穆雲枭嘻嘻地笑,“這裏太黑了,還是照一下吧。”

孟曉沁不理會他,又轉頭對着棺材中站起來的大怪物,“束手就擒,還是直接打架?”痛快利落地像個女俠。

大僵屍顯然愣了一下,沒想到對方這麽直接,它哼了一聲,“女人?更加不是對手,我給你一個機會,從這裏滾蛋。然後我再和那兩個男人打架。”

穆雲枭一聽,急忙解釋,“不對,你誤會了。要找你打架的是他們倆,和我沒關系。尤其是這個女人,她是約架的主謀。你們好好打。我站邊上觀戰,然後做個筆記,把這一場世紀大戰的情況流傳後世。”

大僵屍轉動了一下銅鈴大的眼珠子,正視着孟曉沁,好奇地問,“你是誰?”

孟曉沁也注視着它,“其實我是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該上路了。”

她環顧四周,說,“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和外面的那些僵屍百官不同。他們都是被迫變成僵屍的,所以靈魂也被人用法術打散了。可你不同,你的魂魄至今還是完整的,你不是被人制作成的攻擊工具——所以你是自願的。對不對?”

大僵屍點了點頭。

穆雲枭聽到這裏,大感意外,忍不住問,“這是為什麽?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僵屍。就算死了,轉世投胎也很好啊,幹嘛要做僵屍這麽多年?”

“這也是我想問的。”孟曉沁說,然後一揚下颌,等大僵屍給答案,“據我所知,凡人的法術中,不乏陰毒狠辣之類。可一旦施行到人身上,都會造成劇烈的痛苦。而像你遭受的這種折磨,不僅僅是肉體的痛苦,你的靈魂也會被困在這裏。如果沒人來解救你,你就永世不得超生。你經歷了不少年頭吧,難道還沒有痛苦夠嗎?”

難道還沒有痛苦夠嗎?

這個問題不僅問倒了大僵屍,也沉甸甸地落在穆雲枭心裏。只是他沉默着,不說話。

孟曉沁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大僵屍身上了,繼續追問,“你做這麽多年僵屍的,恐怕生前也有個解不開的死結。你不如說出來,也許我可以幫你解決。”

從一開始就是這個女人在主導這場約架,大僵屍對孟曉沁的興趣越來越濃厚,“你到底是誰?你憑什麽幫我解決?”

“因為她就是孟婆。”小黑回答,“我是黑無常。我們來送你上路,不管你願意不願意。”

“最好是你願意。”孟曉沁接上,“雖然我們只負責送你上路,不過,如果你真的有什麽未了的心事,如果我們能滿足你,也會考慮的。何必非要打得魂飛魄散不可。上天有好生之德,鬼魅也要給一絲機會。”

大僵屍似乎想了想,然後咕哝了一句,“我不走。我要等麟兒來。”

“靈兒?”孟曉沁問,“你的心上人?”

大僵屍點了點頭。

孟曉沁望着小黑,小黑也點點頭。

看情形,這個僵屍不算太麻煩,似乎和他們之前碰到的各種鬼魅妖孽差不多,有一段未了情讓它牽挂着,所以不肯去輪回。

可是為了一段感情做僵屍,好像也有點說不太通啊。

于是孟曉沁又問,“你多大年紀了——啊,不管你多大年紀了,你的靈兒肯定早就輪回了不知幾次了。所以你做僵屍這麽久,其實一點都不劃算啊。還不如早點去投胎。因為如果你和靈兒真的有緣分,一定會在來生或者來來生相遇的。”

說着,孟曉沁讓穆雲枭上前,去看看大僵屍身上有沒有月老紅繩。

穆雲枭死活不肯,捂着鼻子,“他死了那麽多年了,身上那麽臭!就算有月老紅繩也一塊兒腐爛掉了。孽緣啊!”

不等孟曉沁繼續想辦法勸說,大僵屍卻正色補充道,“不,麟兒說過,不管她輪回幾次,她都會到這裏來找我的。就是她讓我在這裏等着她,直到她出現。”

三人聽了一怔。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靈兒就是那個讓你做了這麽多年僵屍的人吧?”孟曉沁大膽猜測。

大僵屍點了點頭。

三人更加吃驚。

此時孟曉沁腦筋轉得飛快,不知為何靈光閃現,毫不猶豫繼續猜,“那該不會是,也就是靈兒,把你變成了僵屍?”

大僵屍居然又點頭承認了。

三人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後跟直沖頭頂。

‘靈兒’是大僵屍的心上人。

‘靈兒’讓大僵屍做僵屍。

‘靈兒’懂法術,是術士,是她用了那種最不該使用的陰毒之術,把大僵屍變成了大僵屍。

“呵呵……”孟曉沁突然冷笑,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她忽然覺得眼前的大僵屍有點可憐,他生前,該是個怎樣的男人啊。孟曉沁不知道該該怎麽辦了。

一旁的小黑卻突然脫口而出,“這女人也太狠毒了吧!”

三人情不自禁地點頭。

這個不知名的女人,這個叫‘靈兒’的女人,生前該有多麽狠毒陰險,已經超乎他們的想象了。

“她真的愛你嗎?”孟曉沁忍不住問。

大僵屍點了點頭,“當然了,要不然她為什麽讓我等這麽多年。”

孟曉沁立刻覺得她這個問題太多餘了。

不管‘靈兒’愛不愛這個男人,她都不該把他變成僵屍。

即使面對最殘忍的敵人正常人都未必會做這種讓對方身體和靈魂同時被煎熬并永不超生的法術,何況是愛人呢。

即使這個男人只是她一個盲目的追求者,也不該如此對待他啊。

孟曉沁覺得自己的心在變軟。

她沒料到會問出這樣的答案和心結來。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地藏王說過,不能對任何孤魂野鬼都趕盡殺絕,所以本着工作的宗旨或者她的本性,她都該幫助這個大僵屍擺脫眼下的痛苦。

可這樣的幫助未免太矛盾了。

幫他找靈兒?有必要嗎,為什麽要幫一個傻不愣登的男人找一個這麽殘害他的女人?

幫他投胎,從此解除他和‘靈兒’的糾葛?可他做了這麽多年的僵屍,這個心結豈能說放就放。

她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他放下過去的一切?

☆、麟兒

靜默了許久的穆雲枭忽然開口了,“可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如果靈兒只是想和你在來生團聚,她未必沒有機會。何必非要讓你做僵屍等着她呢?”

這句話提醒了孟曉沁,她立刻轉向穆雲枭求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