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人交往了大半年,她開始對他有了真正的感情,會心疼他喝醉,心疼他難受。
結束工作後,她上了他的車,代駕送他回去。
車開到酒吧後巷,本來爛醉如泥歪在旁邊的酒業經理忽然動起手來。
“你,放開!”珠影吃了一驚,試圖掙脫。
酒業經理滿嘴酒氣,卻哈哈大笑,“我陪你禮尚往來了大半年,你也不用假正經了吧。”
“什麽假正經?”珠影越聽越不妙。
酒業經理一邊脫她的衣服,一邊滿不在乎地說,“越是你們這個行業的女人,越喜歡假裝正經;反而是那些還在學校的女學生們挺開放。我知道你們這個行業的女人怕人說三道四,我也客客氣氣地給足了你的面子。你是不是也不用裝了。”
他yu火中燒,僞裝了大半年的衣冠楚楚和彬彬有禮統統丢個精光,他兇狠地撕-爛了她的衣服,要強行和她發生關系。
“qin-獸!”珠影瘋狂地踢打抓咬,像個潑婦,卻無法掙脫他的魔爪。
“biao子!”酒業經理失去了理智,一巴掌一巴掌地抽過來,“裝什麽裝?要不是老子之前bao養的那個女人跑了,老子還不會給你機會呢!”
原來-如此!
珠影的心痛到了極點,無力而恐慌。
轎車停在深夜的後街,僻靜無人。一對男女的撕打和吵鬧絲毫不能驚動四周的街坊。何況這裏大多是店鋪,晚上除了守夜的夥計在呼呼大睡以外,少有其他人。
但忽然“咚”的一聲巨響,轎車頂上劇烈震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麽東西砸了下來。
正趴在她身上的酒業經理受驚,整個人就軟了下來,他嗷嗷着捂着自己的裆部,翻滾到了一旁。珠影趁機打開車門逃了出去。
黑漆漆的夜裏,珠影奔向更黑漆漆的方向。
Advertisement
一路狂奔過三條街,珠影才稍微放慢了腳步,有時間整理自己淩亂的衣服。
獨自站在深夜的街頭,寒氣逼人的初春,她在整理被撕爛的衣服,這樣一副模樣,任誰見了都認為她是個不正經的女人。
眼淚突然奪眶而出。
“你裝什麽正經!你裝什麽正經!你裝什麽正經……”酒業經理的話反反複複回響在她耳邊,就像卡住的光碟,惡毒而煩擾。
其實珠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裝正經。
她是個zuo-臺女,這樣的女人在世人的眼裏,還能怎麽正經。
她卻偏偏還要清高,還要潔身自好,還要冰清玉潔。
這樣的人,從一開始就不該做這一行。
珠影為什麽會來zuo-臺。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酸。
好多年前,她和一個男孩子很相愛。
雖然他們都在三流大學,學的是冷門專業,可他們約定了,畢業後要一起努力賺錢,買房買車,建立自己的小家庭。
可惜他們畢業後趕上金融風暴,連華爾街都在辭退人,像他們這樣一無社會資源,二無背景,三無家境的人還能找什麽好工作。
兩個人漂泊在外地,經濟拮據,又沒有親友可以投靠。漸漸的,開始為了雞毛蒜皮的生活小事争吵。男孩子賭氣去和同學一起創業,結果生意賠得一塌糊塗,還欠了幾十萬。
幾十萬對豪門來說不算什麽,對中等人家來說也不過是個洗手間,對剛畢業的窮大學生來說,是一筆終身難還的巨款。合作的同學跑了,留下所有的債務給珠影的男朋友。
珠影幫他一起還,經常拆東牆補西牆。拆來拆去混進了高利貸,最後珠影不得已,進了□□行業。
這個行業來錢快,她本來打算做一段時間,解決債務問題後就出來。
但就在她zuo臺後不到一年,男朋友找了個富家小姐,離開了她。而她,連質問一聲的勇氣都沒有,自慚形穢……
往事不堪回首。她一路哭,一路踉跄地走,突然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撲倒在地。她不想爬起來了,幹脆直接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直哭,盡情地哭,反正也不會有人過來問她一句好不好。人就是這麽奇怪的動物。在酒吧裏工作時,許多男人争着點她的zhong,各種恭維各種讨好;可是走出了那裏,這些男人們都裝作一本正經從來不認識她,甚至在身邊有女伴時還會做出相當逼真的鄙夷表情望着她。
珠影痛痛快快地哭着,毫無保留地,把這麽多年以來積累的眼淚都哭出來。
忽然間,她的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你就是九世為娼的那個女人?”
珠影一開始沒有反應,不知道對方和她說話。但是對方說了兩遍,提高了聲音,她才回過頭去看。
“你說什麽?”她抽噎着問,搖搖頭,“我不明白你說什麽。”
身後的人一步一步走近,走到了巷口。晨曦微亮,曙光斜射到這個人的身上,他一半站在牆角陰影裏,一半站在光亮中。
此人個子矮小,臉部瘦長,眼窩深陷,胡須半尺長,看起來深不可測。
他穿着一襲黑色的道袍,頭發也梳成高髻,手中持着一根黑色的手杖。“你的生辰八字,是不是丁卯年辛醜月辛已日子時?”
珠影聽不懂。這個人就讓珠影把她的公歷出生年月報了一下。聽完後點點頭,“錯不了,就是這個八字。”
“我的八字怎麽了?”珠影不解地問。
此人長嘆一聲,仰頭望天,口中喃喃說道,“你的命格不好,是九世為娼。”
“九世—為娼?”珠影掂量着這句話,腦袋轟地一下大了。
☆、醉紅塵(二)九世為娼
“你胡說!”珠影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語氣激烈地反駁他。
這句話對她的刺激遠遠大過變身qin-獸的酒業經理對她的侮辱。
道士陰沉沉地哼了一聲,“那請問小姐,你現在又在哪裏高就?”
珠影語塞。
道士又哼一聲“剛才若不是貧道路過,出手相助,你怎麽可能從那個壞蛋的車裏脫身。”
“你,原來是你。我謝謝你,可你也不該這樣說我。”珠影辯解,“我是zuo-臺,可我,可我,我不是不要臉的女人!”
道士嘆一聲,“要不要臉,不是你自己說了算的。你命中注定要堕落的,逾越不過這個命格的。”
“我不信。我堅持做我自己認為對的事,我不會随便出賣我自己的。”珠影語氣堅決。
“早晚的事,命裏帶來的,由不得你。”
珠影不信,“我寧願一頭撞死!”她很剛烈地說。
道士輕蔑一笑,指着開始有車輛來往的街道,“那你去撞啊。你現在敢去撞車嗎?”
“我——”珠影望着那些飛馳而過的汽車,“可我根本不相信你,我為什麽要去死?”
“看來一定要等到事情發生,你才會相信。”道士不耐煩了,準備離開,“我只能告訴你。如果你等一切發生之前來找我幫忙,我還能改變你的命格。可如果等到一切都發生了,就晚了。”
他丢給珠影一張名片,就走了。
珠影很想立刻把他的名片撕碎了扔進垃圾桶,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還是很沒出息地撿起來,帶回了家。
這一天,從早晨到又一個深夜,珠影都沒有走出自己的小出租屋。
一遍又一遍地想,她想起了一個舊夢。
珠影十八歲之前,經常做一個夢。
夢裏水紅色軟紗高高挽起,珠簾琳琅,在搖曳的燭光裏璀璨生輝;她在朦胧的夢境裏一步一顫,手握金樽,葡萄美酒晃蕩着。她看到一個身穿青色長袍的颀長人影走上來,撩開了珠簾,扶住半醉的她,她朝前一撲,撲到那人懷裏。
那人低下頭來,在她耳鬓厮磨了會兒,用清脆的聲音吟誦起了詩句,詩篇很長,她總是聽不清楚,只是記得一句,“醉夢香閨溫軟玉,珠簾影裏笑紅塵。”
之後那人扶起她說,“以後你就叫珠影好不好?”
夢裏的珠影微笑着點點頭,“好,我叫珠影,可是你是誰?”
她正要擡起頭來,想看清他的臉。可他那雙溫柔扶住她肩膀的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啊!”每到這個環節,珠影就會大叫一聲,驚醒過來,冷汗涔涔而下。
這個噩夢她反反複複做了很多年,一直到她上大學住學生宿舍了,才漸漸少了。後來畢業了,剛開始找不到工作的那陣子,又開始做夢。後來她不得已地去酒吧zuo-臺,又想起了這個夢,于是幹脆給自己起藝名珠影,只是想提醒自己,做這樣的工作就是一場噩夢,早晚要醒來的。
但奇怪的是,自從她進了這一行,就再也沒有做過這個噩夢了。
如今被那位道士一提醒,她才仔細琢磨起這個舊夢來,難道這真的和她的命運有關嗎?
這個舊夢裏,四周的環境似乎的确是花街柳巷這種地方。可是,就算這個夢境真的是前世人生的片段,這也不能說明她九世輪回都會入這一行啊。區區一個過路道士的話怎麽能相信呢。
可道士的話又在耳邊回響,“如果你等一切發生之前來找我幫忙,我還能改變你的命格。可如果等到一切都發生了,就晚了。”
“你裝什麽正經!“酒業經理猙獰的臉在眼前晃動。
“一切都發生就晚了,晚了晚了晚了……”道士重複着。
“你裝什麽正經!”一巴掌一巴掌地抽着。
兩張醜陋的臉在她眼前反複交替,兩種威脅在腦海中嗡嗡作響。
珠影的心越來越寒。
回想自己的坎坷生活,對男人似乎也開始萬念俱灰了。她在歡場見過太多男人了。形形□□的男人,各個行業的男人,在白天都不一樣,可是到了晚上卻都這樣。那些總是圍繞着她的色眯眯的目光,簡直令她作嘔。如果要讓她這輩子都這樣和男人打交道,她寧願出家去。
想到這裏,珠影“呼”地站了起來,緊緊攥着道士留下的名片,奔出門去。
孟婆酒吧照常營業,但最近的生意很清淡。
雖然這酒吧不需要盈利賺錢,可也需要租金,需要基本的食材來招待客人。
何況還有兩個一閑下來就零嘴不停的鬼差,還有一個過路神仙嘴饞時來蹭吃蹭喝。
如果正常的酒吧營業不能周轉資金,那就要動用地府的儲備資金了。
“小黑,冥幣對人民幣的彙率怎麽算的?”孟曉沁托着腮幫子問。
“嗯,主要按照人間的物價浮動,應該說還可以。冥幣流通的市場比較穩定,面向的也是中老年消費者居多,購買力無法大幅提升……”小黑吧啦吧啦分析了一通後說,“最近一年的彙率都是五百冥幣可以兌換二十元人民幣。”
“這麽少?”孟曉沁嚎叫,“五百冥幣足夠一個鬼魂在地府一年的開銷了,才換二十塊人民幣。中國人民銀行也太黑了吧!”
“沁姐,冥幣不是中國人民銀行發行的。”小黑扶了扶跌下來的眼鏡,“不能把什麽事兒都推過去。”
“哦,那這事兒誰管?”孟曉沁問。
“呃,理論上來說,這事兒也是你管。”小黑回答。
孟曉沁雙手一攤,“你知道我不會算賬管賬的。”
“所以,冥幣只能換到這麽點人民幣了呀。”小黑說。
孟曉沁搖搖頭,“不管了,先拿些地府資金來用用。財政問題以後再說。”
正說着,穆雲枭來了。只聽到後半段,就信口開河插嘴,“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應該削減冗員,降低成本。”
“你說的是你自己吧。”小黑說,“你本來就不是這裏的,早該回修真觀去吃香火了。”
“修真觀連香灰都沒得吃了。老胡子都打算扮假乞丐出門騙錢去了。”穆雲枭說,“再說,削減冗員,指的是固定編制的鬼差,我又不算。”
“你的确不算固定編制的,你連合同制都不算,臨時工都沒名分——可你沒少蹭吃蹭喝啊,神仙。”
“別吵了。還不如想想有沒有辦法賺外快?”孟曉沁勸架。
“賺什麽外快?”穆雲枭說,“讓鬼跳豔舞麽?”說着他自己大笑起來。
“滾!”孟曉沁罵,“以後我天天派幾個女鬼去給你暖床。”
“沒事,其實酒吧就算關門了,我們也照樣可以幹活的。”小黑說,“沒了酒吧,沒了開胃菜和甜點招待,我們就直奔主題,抓了什麽鬼就立刻送去輪回。也省了費口舌。”
孟曉沁搖搖頭,“哎,凡是游蕩在外的都有一口氣放不下。這麽霸王硬上弓,太粗暴了。”
“怎樣勸說都不過是一種手段。”小黑說,“反正都要輪回。幹幹脆脆忘記這一世的恩怨情仇,不是挺好。”
“哪那麽容易啊。”孟曉沁說,“他們要是想不開,下次投胎還是會受到上一世緣分的制約。結果又是一場冤孽。這就是命。”
人為什麽要有宿命。
人為什麽要有輪回。
宿命是你改變不了的恩怨情仇;
輪回是讓你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可是在新的人生裏,有舊的宿命在影響你,制約你。
那麽,輪回又有什麽意義?
“你說的不完全對。”穆雲枭說,“雖然命運束縛了一個人很多,但也有可能出現轉機。比如茵蘭和福生,我想茵蘭原本的姻緣之所以會消失,或許就是上天感動于福生為她做了那麽多犧牲,所以允許他們自己重新結緣。”
“也許吧,也許有人通過努力,能改變一些宿命的糾葛。”孟曉沁說着,朝窗外望了望,突然叫起來,“哎,黑煙又出現了!”
珠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個黑衣道士。
道士自稱張天一,經營着一個所謂的“天一閣”,主營看風水,算命,增福添壽,破財消災等法事。
“天一閣”并不大,其實就是租賃的一套兩室一廳的小公寓,位于一個老舊的生活社區裏。
珠影穿過長長的,崎岖陰暗的樓層走廊,被閉塞空間裏各種香味、騷臭味混雜的生活氣味堵得心裏惡心,強忍着才走到了天一閣。
天一閣采光不好,屋子裏一片昏黑,還朝西北方向,在初春的季節裏還冰冷得像冬天的地窖。
四方形的小客廳裏,擺放滿了各色香燭紙馬,花裏胡哨地羅列四周。正前方的供桌上點燃着劣質沉香,燒得屋子裏煙霧騰騰,好像有誰在抽大煙似的。
精瘦矮小的張道長,正盤腿坐在供桌前的蒲團上。他閉着眼,口中默念着什麽咒語,然後又了三炷香,朝他背後的一尊牌位上供,之後再燒了幾張符咒。
濃重的煙霧嗆得珠影一陣咳嗽。
張道長這才回頭問珠影,“你想通了?”
珠影讪讪地點了點頭。
張道長背着手在屋子裏踱步。“你的命格很奇異,九世為娼、昙花一現、零落成泥、被人踐踏,而且有紅顏薄命被人離棄的劫難。這種命格,換了誰都不想活了。不過呢,我已經問過祖師爺了,也不是沒有辦法破解,不過你知道的,費用是不能少的。”
“我有多少錢,都可以給你。”珠影說。
張道長點點頭,“這很好,除了錢以外,還要湊齊人。”
“湊齊什麽人?”珠影很詫異。
☆、醉紅塵(三)攝魂傘
“你九世為娼,是因為每一世都有一個很重要的人會影響到你。”張道長說,“只有改變這九個人對你的影響,你未來的命運才能好轉。”
珠影困惑地搖搖頭,“怎麽改?我到哪裏去找這幾個人?”
“改變他們的影響,我會幫你做的。但這九個人,要靠你自己去找回來。”
“可是我怎麽找呢?還有他們是什麽人呢?”
張道長掐指一算,說,“紫微鬥數主星十四顆,你命犯九顆:廉貞、天府、太陰、貪狼、巨門、天相、天梁、七煞、破軍。你要破解煞氣,就要找到九個人,這九個人,每個人都對應一顆主星誕生。這幾個人,在他們的對應主星輪轉時,如果能被克制住他們的煞氣,你的命格就不會被他們影響到了。”
“我不懂這些深奧的東西。”珠影惶惑地連連搖頭,“我沒這個本事去找這麽厲害的人。”
“你不用擔心。”張道長說。他從客廳的一個五鬥櫃的小抽屜裏取出了一個黃銅色的羅盤,交到珠影手裏。
“你每天晚上出門工作後,就随身帶着這個羅盤,你手中的羅盤指向誰,這個人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把這個人帶到我這裏來。別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
“道長,我,我不知道該怎麽把一個陌生人帶來啊。”珠影問。
張道長從頭到腳打量她一番,望着她魔鬼般豐滿又窈窕的身材,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貪婪的欲望,但他立刻控制住了。他意味深長地說,“你是做什麽職業的,你還沒本事把一個人帶來。”
他又拿過一旁一根黑色的手杖,遞給她,“這個你拿去用,或許對你的幫助更大。”
珠影接過手杖,旋開,手杖卻展開成了一把黑色的大傘。
這把黑色的大傘,傘骨沉甸甸的,似乎是精鋼鑄成,烏黑铮亮;傘面像是絲綢緞面的,但很厚實。和一般的傘不太一樣,這把傘的透光度很高,一打開遮到頭頂,無論是陽光還是燈光都不能穿透傘面照射進來。傘底下一片陰涼,就像是一片烏雲遮蔽着。
仔細看,光滑傘面上還雕刻着一些像镂空的花紋一樣的文字或者圖案,形狀很奇異,似乎是少數民族的文字,珠影不認識。
“這是?”
“這是攝魂傘。”張道長說,“你只要把這把傘罩到要找的人的頭頂上,這個人就會對你百依百順,你說什麽都會答應。所以你可以順利地帶他來我這裏了。”
珠影小心地撫摸着着羅盤和攝魂傘,“這些東西,對那些人,有傷害嗎?”
“沒什麽傷害,不過是讓對方暫時神智迷亂一下,乖乖地跟着你走而已。比什麽迷藥的安全多了。”張道長說,“再說了,這九個人害得你九世為娼,難道你不想報仇翻身嗎?”
“報仇”、“翻身”,這些詞語铿锵有力地撞擊着珠影的理智,她想起萦繞多年的噩夢裏,那個從來沒見到過臉的男人,起初對她那麽溫存,後來卻突然勒她脖子。毫無疑問,那個男人在前世是害她的人。也許就是他,害得自己如今的命運如此坎坷。
這麽一想,她似乎再也找不到理由去思考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了。
“道長,我不想害人。我只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她對張道長深深地鞠躬,之後帶着羅盤和攝魂傘離開了。
這個夜晚,珠影再次出現在酒吧後面的更衣室裏,若無其事地化妝,換衣服。只是聽到其他吧女說到前夜有人發現那個酒業經理暴斃在酒吧後巷,她才心顫了,捏着眉筆的手抖了一下。
她沒有插嘴發問,卻仔細聽着聊天繼續。聽說昨日早上,酒業經理被人發現暴斃在自己的轎車裏,而轎車就停靠在後巷的路口。根據警方初步判斷,是酒精中毒。因為他血液裏的酒精含量出奇地高。
“真是可惜了。”有一個女伴走過來,拍了拍珠影,說,“他似乎對你特別有好感,也許會娶你進門,讓你好好從良。可是現在,咳。你不要太難過。”
珠影回過頭來,妝容精致的臉上淡淡地笑,“男人喝酒後說了幾句甜言蜜語,有什麽好當真的。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她這麽理智的話引起了吧女們的共鳴,于是她們紛紛表示聽到過不少酒後誓言,或許酒後真的吐真言了,可惜光有誓言沒什麽用,男人們酒醒了就琢磨上現實的問題了:比如她們的職業不夠光彩,比如她們和許多其他男人有過暧昧關系,等等。最後都是丢下小費,拍拍屁股離開了。聊到最後,吧女們一致認為,還不如從男人們口袋裏多撈些錢來得實際。
說幹就幹,于是個個精神抖擻,扭着水蛇腰魚貫而出,各自套上一個被認為又傻又多錢的男人,開始肉麻的恭維和調侃。
珠影是最後一個離開更衣室的。
嘴上說得冷酷,實際心裏卻在哀嘆自己的命運。
得知自己居然是九世為娼的命格,對她的打擊很大。原本還寄托着一絲希望:即使身在這樣的紅燈行業,或許将來能遇到真命天子,可以不計前嫌,真心真意在乎她,愛護她,并帶她離開這裏,遠走高飛。
為此,她才要好好珍惜自己,不肯做肉體買賣。
可如果她這輩子都沒希望脫離這樣的命運了,她還有信心堅持潔身自好嗎?
她無精打采地走進了酒吧,環顧一圈烏煙瘴氣的人群,盡管看到了不少笑臉在招呼她,但那些滿臉橫肉的男人毫不掩飾的好色表情令她從心裏作嘔。
她正在猶豫是否要再請一天假休息休息,突然感覺到了裙子口袋裏有東西在震動。
就像手機調成震動模式一樣的顫動,令她十分吃驚。因為她知道她口袋裏此時裝的不是手機,而是張道長給她的羅盤。
掏出羅盤,她打開一看,看到羅盤的指針正在晃動。左右晃了幾下後,指針固定下來,指向了一個方向。
珠影順着指針的方向走過去。擡頭望,看到指針正對的,是一個兩鬓花白的中年男人。珠影認得他,他是某家國有銀行一個分行的副行長,姓李。
珠影機械地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一半震驚,一半順從地依照羅盤的指示去做。
今晚,李副行長就是她的目标。
酒過三巡,劃拳贏了得意。李副行長被她哄得十分高興,摟住她的香肩說,“聽說大名鼎鼎的珠影小姐很難約上,想不到我第一次來,就得到了佳人的青睐。”
旁邊一個人似乎是他的秘書,立刻恭維說,“說明我們李行長是四十一枝花,魅力無窮啊。”
珠影軟軟地倒在他的懷裏,眼神饧饧,帶着微醉的口吻說,“還說呢,自己那麽能喝,還騙我說不能喝,結果和你拼酒,我還輸了呢。”
李副行長哈哈大笑,使勁摩挲她的肩膀,酒氣熏天的嘴就靠近了她的臉頰。一邊的秘書正打算離開,珠影搶先說,“我喝多了,有點頭痛,不如你陪我去外面走走路,吹吹風?”
李行長答應了。珠影飛快地跑回更衣室,取了自己的提包和攝魂傘,出來和李行長一起從酒吧後門出去了。
李行長看到她手裏的雨傘,很奇怪地問,“今天天氣很好,沒聽說會下雨啊。你帶什麽傘啊。”
珠影微微一笑,“只是預防萬一。”說完她撐開了傘,舉到李行長頭頂。厚重的傘像鉛塊做的烏雲壓在他們頭頂。
起初她還擔心這傘是不是有張道長說的那麽神奇,但她看到李行長的眼神突然就變呆滞了。
一剎那,珠影心裏的感覺很複雜。又害怕又驚奇又有點放心。來不及多想,她唯恐被其他人看見,脫口而出,“你跟着我走,不要和任何人說話。”
“好。”李行長只答應了一句話,就真的閉着嘴,一聲不吭了。像個木頭人一樣跟着珠影走。只要攝魂傘撐着,珠影走東他就跟東,乖乖地像個人偶。
第一次找到了合适的人。珠影又興奮又緊張。一路走得飛快,急急地拉着李行長,腳不沾地地走到了天一閣。
說來也怪,李行長一路上真的沒有找一點點麻煩,剛才在酒吧裏的油滑和心計統統都不見了,只是像個大白癡似得跟着她到了天一閣。
到了張道長那裏,珠影急急地敲門,心裏發虛,總覺得有點不太踏實。張道長很快開了門,讓他們進去,然後叫珠影收了傘。
攝魂傘一收起來,李行長的眼神立刻變了。他似乎剛剛迷糊了一會兒,左右一張望,警覺又詫異地問,“咦,這裏是什麽地方?我為什麽在這裏?”他轉頭問珠影,“是你把我帶到這裏來的嗎?”
珠影說不出話來,在他的追問下有些害怕。
就在這時,張道長抄過供桌上的一支沉香,指向李行長,口中念念有詞,大喝一聲,“定!”
李行長又不動了。眼神再次變得呆滞,和之前不同的是,他似乎全身都定在原地了。
“道長,接下來怎麽辦?”珠影很害怕。
“你不用管。”張道長讓她站牆角去別妨礙他。之後他手作劍指,一邊口中念着複雜的咒語,一邊揮舞了一會兒,東騰西跳,像只猴子在戲耍。
珠影看了半天都不知道他在幹什麽,正覺得乏味,突然感覺旁邊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她吓了一跳,側臉一望,發現她身邊有一個彩紙和竹片紮起來的紙人居然在朝前挪動。珠影差點驚叫起來,但張道長對她使了個嚴厲的眼色,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一動都不敢動站在牆角。
只見紙人慢悠悠地挪到李行長面前,然後“呼”地貼到了他後背上。貼了一會兒,李行長的口中冒出白氣,而紙人似乎在呼哧呼哧地輕微喘氣。
☆、醉紅塵(四)
這一幕既無刀光劍影也無腥風血雨,但說不出的恐怖和詭異,令珠影幾乎透不過氣來。她忽然想到了什麽,哀求地望着張道長,希望他別太過頭了。
就在這時,紙人朝後退了一步,和李行長分開了。而張道長的劍舞也停止了,口中長舒一口氣。看起來一切都結束了。
“道長,他……”珠影急忙地問。
還未等她說完,李行長轉過了身。他整個人看起來并無異樣,既沒有變骷髅,也沒有面目全非,只是眼神有些迷茫,顯得十分呆滞。
只聽張道長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對他說,
“你可以走了。有事我會吩咐你的。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
李行長答應了一聲,就打開門走了,像個木偶似的,連走路都是筆直僵硬的。
“他,他沒事吧?”珠影不放心地問。
張道長擺擺手,“什麽事都沒有。”
“那,我的命格……”
“現在還改不了,必須要湊齊九大克星才行。”張道長說,“你越快找齊九個人,越快改變你的命格。所以你要繼續努力。”
他接着說了一堆天花亂墜的術語,珠影被他說得雲裏霧裏的。之後在他信誓旦旦的承諾下,才帶着疑慮和略微不安的心情離開了天一閣。
“黑煙又出來了。”小黑說。
“怎麽了?”穆雲枭走出來看。
他們看到西北方向,有一縷隐約的黑氣在缭繞。
穆雲枭看了一會兒,“該不會又是哪只黃鼠狼要變形了,還是狐妖?”
孟曉沁搖搖頭,“最近幾天經常出現這種黑煙,很邪門。我們正在考慮要不要幹涉。”
“沁姐,我還是想去看看動靜。”小黑觀察了一會兒說。
“那也好,你先去看看吧。注意安全。”孟曉沁叮囑他。
小黑提了鎖魂鏈就出門了,朝黑煙袅袅的方向走去。
穆雲枭問,“你覺得可能會有什麽事?”
“不知道。但是無風不起浪。”孟曉沁說,“按照地藏王的說法,讓我們碰上了的,也就是該我們插手的事。”
小黑一氣兒朝着黑煙方向直走,走了大半個鐘頭,似乎是走到了那股黑煙的中心了。左看看,右望望,都沒看到什麽動靜,正在奇怪,迎面走過來一個女子,黑發披面,長及腰際,婉約動人。一席紅色薄呢連衣裙,網眼襪黑鉚釘皮靴。
小黑起初不以為意,因為她身邊還依偎着一個男子。傍晚時分是下班時間,一對對情侶成雙入對地走來走去很正常。他一心在尋找黃鼠狼或者狐貍精之類的妖怪。
可是當這對男女和他擦肩而過的一剎那,小黑突然感覺到天旋地轉,居然失去平衡,“噗通”摔倒在地上。
他心裏一驚,一咕嚕爬起來,轉身盯着這個女子死死地看。
看到這位女子濃妝豔抹,烈焰紅唇,極是标致;但神色卻很凄楚憂傷,盡管身邊的男人一臉垂涎她美色的模樣,漂亮女子的眼神中卻流露出歉意。
小黑覺得這個女子的神情有些古怪。但這也不足以說明這個女子和他看到的妖氣有關,他猶豫着,沒有上前。
可是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就在和她擦肩的一剎那,他忽然感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就像有一只無形的手伸進他的身體,狠狠地抓住了他一把,把他的五髒六腑都掏空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也很難受。令他一瞬間神智恍惚,頭暈目眩,居然站不穩腳,跌倒在地。
這一跌,讓他十分震驚。即使是正常人,也不會無端端在街上突然感到失神恍惚,何況他又不是人。
上官蒼穹是鬼差,凝聚精氣化為人身。他并沒有人的許多局限,也不會被其他人類傷害到,比刀槍不入還穩定。其次他也沒有人類那麽多的欲望,因此也不容易被美色勾搭到失神的地步,一般的藥物對他也沒有任何作用。
如果有一種力量,甚至能讓鬼差都失神眩暈,一定不是正常的力量。
是妖!
可無憑無據,他又怎能貿然出手。但是他牢牢記住了那個女子一臉的悲傷和無奈。
他怏怏地回到了酒吧。
穆雲枭正系着圍裙,看到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