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蒲團上,閉着雙眼練功打坐。
珠影環顧四周,除了第一次造訪是在白天,其他幾次她都是深夜來到張天一的天一閣。這裏閉塞發臭的空氣,不透陽光的陰暗,以及四面吓人的紙人和其他供品,都讓她深深厭惡。
可是她今天發現,即使在白天來,這個天一閣也還是陰暗恐怖的,比陰曹地府還陰曹地府。
沒等她開口,張天一已經惡狠狠地質問她了,“昨天晚上,你應該物色到了第四個目标,你為什麽沒有帶他來?”
珠影望着張天一,瘦小佝偻,盤腿坐在光線不夠充足的蒲團上,一張黑臉映着燭光,被花花綠綠紙人包圍的張天一,活像個妖怪。
“那個李副行長,怎麽了?”她鼓起勇氣問。
“什麽怎麽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張天一鼓起金魚眼。
珠影第一次因為內心的愧疚而反抗,“你要先告訴我,你是不是利用了李副行長來弄錢?然後又把他變成植物人了?”
張天一“嚯”地跳了起來,沖她撲過來。
“那是他自己的報應!”他沖珠影咆哮,“一個在前世害你變成娼ji的人,在今世變成植物人了,這是他應得的報應!”
珠影呆住了。
“至于公款,這種貪官,誰知道弄哪裏去了。你有什麽證據懷疑我?”
兩人僵持了片刻,珠影才想到,會不會自己多心了。可是她又一仔細思索,發現之前她遵照羅盤的指示,帶到天一閣來的男人,都非富即貴。唯一不清楚背景的,就是Kay了。張天一到底有沒有說實話呢?
還沒等她想清楚,張天一一揮手,
“你走吧!”
“既然你信不過我,那就別再指望我幫你改命。”張天一絕情地說,“你就生生世世輪回在花街柳巷吧,永遠被男人騎被男人玩,玩膩了當做破布扔掉!老了得一身髒病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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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影哭了。
這麽惡毒的話,簡直是一番詛咒。珠影從來沒遇到過這麽毒辣的男人。
她咬着嘴唇,眼淚一串串往下掉。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轉身就奔了出去。
“把傘和羅盤送回來!”張天一在她背後嚎叫,“否則我就把你的命運變得比現在還糟糕,讓你先做娼ji再被五馬分屍弄死!別忘了我有你的生辰八字!”
傍晚Kay回來找她的時候,珠影已經把所有的淚痕都擦幹淨了。她還畫了淡妝,塗了桃紅色眼影,遮蓋哭腫的眼睛。
Kay沒有發現她的異樣,只是問她不用去酒吧上班嗎?
珠影搖搖頭,“以後,我天天在這裏等你回來。不去酒吧上班了。當然如果你需要錢,我會回去,繼續工作一段時間。但是我想,我也可以擺地攤或者開網店——”
還沒等她說完,Kay就摟住了她,“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和別人不一樣。那時我坐在酒吧角落裏,打發了好幾個過來搭讪的人,心裏一直默念着,希望你能看到我。結果,你果真看到了我,朝我走來。你放心,雖然我還是學生,可是我不需要用你的一分錢。”
珠影揚起臉,“可是你還沒畢業,你以後找工作也需要一點錢買衣服公文包。”
Kay神秘一笑,“生活費你根本不用擔心,我之前有打工,幫導師做課題,都有經費的。”
說到這裏,珠影想了起來,張天一的羅盤指定的目标,非富即貴,Kay是唯一一個學生黨,難道那羅盤真的沒弄錯?
于是她忍不住試探Kay,“Kay,你真的只是普通學生嗎?”
Kay一愣,“當然了,你要查我的學生證嗎?”說着要掏證件。
珠影連連擺手說不用,“我不是懷疑你的身份,我只是,只是擔心你會被壞人盯上。”
Kay灑脫一笑,“我不是有錢人,不用怕這個。”
珠影抛開了不愉快的疑慮,和Kay一起高高興興地做了頓晚餐。吃飯時,Kay告訴她,他的導師給了一些建議,讓他改寫關于大學生酒業放心的論題,調研起來會更容易。
“所以,我再也不會去酒吧了。”Kay握着她的手,“生平第一次去酒吧,也是最後一次去酒吧,卻有緣分遇到你。真是好幸運。我想我們一定能在一起!”
珠影不知道該怎麽回答Kay,只是給了他最纏綿的擁抱,最熱烈的吻。從餐桌到房間,他們緊緊絞纏在一起,奇妙而熟悉地和諧……
直到深夜,Kay才疲倦地沉沉睡去。珠影躺在他身邊,輕輕撫摸着他的黑發,腦海裏又漸漸浮現出白天張天一那張醜陋的臉。
張天一的惡毒詛咒像破鑼聲,在她的腦袋裏咣咣地敲,敲得她心驚膽戰。想起還在自己這裏的攝魂傘和羅盤,她再也睡不着了,蹑手蹑腳地爬起來,穿好外套,看了一眼熟睡的Kay,就取了攝魂傘和羅盤出門。
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珠影一路走着黑漆漆的夜路,一路愈發彷徨起來。她左思右想,覺得既然自己還沒有什麽損失,就沒必要和張天一鬧僵,畢竟他是個術士,真的發怒了就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了。
回想昨日,她覺得自己太沖動了點。畢竟她沒有确鑿的證據指證張天一就是指使李副行長挪用公款的人,也難怪他會翻臉。想到這裏,她打算等會兒好好和張天一說話,賠個笑臉。
可是另一個念頭忽然在她腦海中閃現:如果Kay就是張天一要找的目标,那麽即使珠影不把Kay帶去,以張天一的法力,他還是能再次找到Kay,甚至加害于他的。
想到這裏,珠影急匆匆的腳步猛然剎住了。
望着手中的攝魂傘和羅盤,她無比害怕起來:她把這兩件東西送回去,不就是讓張天一再次有機會找到Kay嗎?
怎麽辦?
怎麽辦!
這個設想讓珠影原先還抱有一絲期望的心沉甸甸地墜落了,墜落到了無底的深淵裏。
不送回去,張天一說了,會對付她的。
送回去,那麽Kay怎麽辦,他會不會被張天一傷害?
送還是不送,送還是不送,送還是不送……
珠影突然仰面大喊,“天啊!”
眼淚滾滾而下。
為什麽,上天要這麽安排她的命運。
珠影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一頭長發散亂着,被寒風吹得狂舞,深夜的清寒裏,她的手腳凍得冰冷,更冷的是她的心。沒有了Kay,她這輩子真的沒有希望了。
她哭得心痛,真想用攝魂傘的傘尖,捅進自己心窩算了。
就在她萬分絕望的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
“姑娘,你不要擋住我做生意好不好?”
珠影嗚咽着,側臉一望,發現自己所在的巷口,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了一個算命攤子。
☆、醉紅塵(八)
漆黑黑的巷口,陰森森的淩晨,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個算命攤子。
連沉浸在哀傷中的珠影都被分散了注意力。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想,剛才自己經過這裏的時候,明明沒有人啊,何況是個攤子。
再說這麽晚了,誰還出來練攤。
莫非是鬼?
恐懼飛速地包圍了她全身,比寒冷更讓她發抖的恐懼。她迅速站起來,戰戰兢兢地望向這個算命攤子,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跑。
珠影之所以知道這是個算命攤子,因為這個簡陋的小攤上,挂着一面幡,上面寫着:蔔算前塵。
但這個攤子實在太過于簡陋,只有一張兩尺長一尺寬的小桌子,上面點了一盞綠幽幽的燈,而坐在小桌子後面的,是一個裹着鬥篷的女人。
一個裹着酒紅色鬥篷的女人,面容冷峻卻俏麗,皮膚白皙,一雙眼睛在黑夜裏顯得分外明亮,似乎像刀子一樣能刺穿人心,此時她正眼神灼灼地望着珠影。
珠影望着她的時候,不禁想起了之前在巷口遇到的奇怪男子。她第一次遇到Kay,想帶去張天一那裏,就是被那個奇怪男子的一番話給勸阻了。如今想來,珠影十分感激那個男子,只是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
那個男子和眼前這個女子,似乎都有點不像普通人;但兩個人的風格迥然不同。
男子溫雅寬和,女子卻有些犀利而高傲。
一瞬間,珠影的恐懼感忽然又消失了。
這個世界上真有鬼怪嗎?
那麽鬼怪真的比人類可怕嗎?
比如張天一這樣的人,難道不是比惡鬼更可怕?
她自己胡思亂想着,那個女子卻不耐煩了,
“哎,說你呢。沒事兒呆一邊去,別妨礙我做生意。”
珠影啞然失笑:這個點兒,這種地方,她等誰來算命啊。
心裏一動,她突然決定邁腿上前,去看看動靜。
即使對方真的是鬼怪,她也想上去問一問,究竟為什麽,她會這麽不順。
“你看清楚啊,我算的是前輩子的事,不是這輩子的事。”孟曉沁說。
珠影點點頭。
“你為什麽要算前輩子的事啊?”孟曉沁反問,“都過去了,有什麽好糾結的。”
“那你為什麽還要給人蔔算啊?”珠影覺得這個女人或者女鬼好奇怪,自己擺了攤子,還問別人為什麽要算。
“算未來可以嗎?”她又問。
孟曉沁連連搖手,“天機不可洩露。”
“那就算過去吧。”珠影站在她攤子前不肯走了。
“好吧,你要算什麽?”孟曉沁問。
珠影一字一句,“我要算,我為什麽會是九世為娼的命格?”
孟曉沁冷笑起來,“哪個江湖騙子告訴你,你是九世為娼的命格?”
珠影已經第二次遇到這個問題了,第一次是上次那個奇怪的男人說的,他也否認了有這種命格。可是珠影沒法擺脫張天一邪惡的威脅。
“那就證明給我看,我不是這種命格!”她一臉絕望和毅然,仿佛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天堂和地獄兩重天。
孟曉沁不緊不慢地擰亮了綠幽靈長明燈,最外圍的光圈裏,有飄渺的影子蠢蠢欲動。孟曉沁喝一聲,“去。”
然後她拉過一個凳子,讓珠影坐在她對面。看了看她手中的傘和羅盤,又說,“你既然非要知道,那就仔細聽好了。來,東西先放一邊,咱們時間還有的是。前塵不長也不短,但一定是個讓你安心的故事。”
她又從鬥篷裏翻出了一個保溫杯和一個小杯子,倒了一杯殷紅如桃花的液體,遞給珠影,
“來,天冷,喝一杯茶,暖暖身子。”
珠影接過桃紅色的茶,聞着一股芳香濃郁,忍不住問,“這是什麽茶?花茶嗎?”
“這是‘醉紅塵’。”孟曉沁說。
一口芳香濃郁,如醇酒的茶汁,灌入口中,竟如醍醐灌頂,令全身經脈骨骼都醉倒在這奇特的口感中,甚至連神智都昏然沉醉。現世的所有一切都被瞬間洗刷成白,在煥然一新的紙卷上,重新書寫一個早就遺忘在風沙中的故事……
耳邊呢哝軟語,把小憩在梳妝臺邊的珠影漸漸喚醒了。她支起胳膊,撐起疲倦而昏沉的頭,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只聽那個喚醒她的聲音又說,“姑娘明日就大喜了,倒是快點決定到底要不要戴這些首飾啊?”
珠影擡頭望見一個容貌幹淨,身着古代服飾的丫鬟,正低頭對她甜笑,“奴婢知道姑娘這幾日累了,可是今日真要把所有物件都收拾幹淨了,才好去李老爺家啊。”
珠影不明所以,張望四周,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布置極其精致的閨房裏。四周繡花帷幔,香囊墜帳,珠簾叮當,都在沉香袅袅中顯得如此香豔奢靡。
醉夢香閨溫軟玉,珠簾影裏笑紅塵。
她腦海中立刻又閃現了夢裏聽到過的那句詩。
“這是哪裏?”她惶惑地問。
丫鬟不解,“姑娘怎麽糊塗了,大概是幾日來累着了。也難怪,這幾日的達官貴人絡繹不絕地來求見,只怕這鴛盟花樓的第一頭牌,從此隐藏在李老爺的深宅大院裏,再也不能相見了。可惜,”丫鬟說到這裏一聲冷笑,“這些個男人們,若是肯付比李老爺更高的價錢給姑娘贖身,又何必這麽惺惺作态呢。”
珠影聽丫鬟這麽一道來,已經知道自己身在何地了。她本來就是做這個行業的,現代古代又有多大分別。只是她明白了情形後,心裏益發惶惑起來:
難道這就是她的前塵往事,她果真還是在這個行業裏麽?
心內灰暗了一大半,她真的命中注定要幾時為娼麽?那麽還贖身幹什麽,那個什麽李老爺,聽丫鬟的議論,雖然多金,卻已經老邁龍鐘,走路都喘氣了。看來前世的自己也是出于無奈才做了這樣的決定。
正在暗自悲嘆,忽然聽到門外一片喧嘩,無端端地似乎有人争吵起來。珠影正要發問,丫鬟已經嘆氣了,
“哎,看來劉公子還是不肯放棄啊!”
這劉公子又是什麽人?
珠影更加糊塗了。這時卻聽到門外的争吵聲更加大了,只聽到一個男子的激烈争辯,“讓我進去,我要親口聽她說,這是她自己的決定!”
不等珠影反應過來,閨房門被人強行推開了,一個年輕男子被兩個虎背熊腰的護院抱住,三人扭打着一起摔了進來。
門外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們,一片嘩然,驚叫起來。一個有些年紀的女人,似乎是鸨母,氣急敗壞地趕來,指使兩個護院把這個年輕公子拉出去。卻聽那年輕男子含淚懇求,
“媽媽且等一等,往日裏我也沒少往您這兒送金送銀,如今我沒錢了,何必這麽絕情!”
此時鸨母卻感嘆,“劉小爺啊,不是媽媽我絕情,你往日對珠影姑娘的好,我都記得。可是你父親,當朝劉丞相已經震怒了。他早就放下狠話:‘倘若我鴛盟樓再敢收留你一回,他必定要尋個由頭,把我和所有姑娘們都貶為奴隸,發配邊疆去。’”說着鸨母先裝模作樣大哭起來,“可憐我一把年紀,就指望這些個女兒養老了。嗚嗚……”
此時劉公子已經被兩個護院拉了起來,兩個家丁正在幫他拍打身上的塵土。他看鸨母和其他姑娘都哭做一團,便說道,“好,我今日不為難你們。可是珠影明日就要給李老爺做妾了,能不能讓我和她單獨說幾句話,就見這最後一面。倘若你們不肯成全,我今日是不會走的。”
鸨母一聽,無奈地點頭答應了,卻只給一炷香的時間。
于是她帶着衆姑娘和家丁散去,連丫鬟也撤走了,讓劉公子和珠影說幾句體己話,算是告別。
珠影看着眼前這一幕,心裏明白了點來龍去脈,仔細打量眼前的男子,只覺得有點熟悉,但還是陌生。
劉公子看起來年不過弱冠,身材颀長,略微瘦弱,面容清秀,一股書生意氣蕩漾微蹙的眉間,穿着一身制作精良的藍灰色絲緞長袍,有些弱不禁風。
“你——?”珠影十分慌亂。
“我知道你是不願意的。”劉公子一開口,眼淚如珠,撲簌簌往下掉。
“是我不争氣,”他一邊哭一邊說,“我答應了爹好好讀書,你也勸我先取功名,可我實在貪戀你的溫柔可人,一刻也不想離了你。結果惹得我爹大怒,撂了狠話,非要你離開京城。倘若不是李老爺花重金贖你,你必定不能在這裏立足了。”
“你,你別這樣。”珠影聽他這麽一說,眼淚也下來了,“我耽誤了你讀書,我也覺得愧疚。本來就是花街柳巷的女子,能有人贖身也不錯了。你不如從此忘了我,好好讀書罷。免得你爹爹再生氣。”
“可是我再也沒機會娶你了!”劉公子泣不成聲,“難道我們真的只有今世沒有來生嗎?”
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青花瓷的小藥瓶,放在了花梨木小圓桌上。
“你可還記得,你說過,願意和我同生共死不分離?”
他望着吃驚的珠影,說,“我今日是準備好了鸩酒來的。”
☆、醉紅塵(九)
珠影望着桌上那個青花瓷藥瓶,頓時懵了。
這段前世她還沒全适應呢,怎麽突然冒出這一出啊。她差點就想說,“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珠影,我其實是從現代來的……”
可是劉公子卻兩行清淚不斷,一臉決然,“我知道是我不争氣,可是我是真心的。我抗不過我父親,他是當朝宰相,無論我怎麽反抗,都不可能逃過他的手掌心。可是得知你要從此嫁給李老頭做妾,他那把 年紀,你注定了要守活寡。想起曾經海誓山盟都如雲煙,珠影,不如我們就一起去吧。好歹做一對同命鴛鴦!”
珠影聽了大吃一驚,連連後退,“不不,你不必如此啊。其實你好好讀書,日後自然覓得佳人,何苦非要這樣!”
“我心意已決,珠影,就等你一句話了。”劉公子已經執迷不悟了。
“可是,我,我覺得沒必要這樣啊!”
劉公子怔怔地望着珠影,滿臉的堅毅中漸漸透出了絕望,“原來,你竟然欺騙我。你根本不願意和我同生共死!”
他呼地撲過來,雙手用力掐住了珠影的脖子,一邊掐一邊瘋狂地喊,“為什麽欺騙我,為什麽欺騙我的感情?我對你那麽好,為了你放棄了前程,為了你一擲千金,為了你和父親決裂。可你,卻不肯陪我共赴黃泉……”
“救——命……”珠影被掐得直翻白眼,雙手無力地掙紮着,眼看着神智漸漸昏沉。
可脖子上那雙手卻突然又松開了。
劉公子把她推倒在地,滿臉淚痕,失望而愛憐地望着她。
珠影艱難地喘息着,蜷縮在角落裏,費力而斷斷續續地說,“你聽我說。我知道你深愛我,可以為了我付出一切,可是真的不該走這麽決絕的一步啊……”
可惜劉公子什麽都聽不進去了,他只是失望地搖着頭,從桌上拿起了那個青花瓷藥瓶,拔出了瓶塞,
“原來我一片癡情,卻換來如此薄情。難怪父親斥責我是個呆子。可惜我用情太深,已無法自拔。我今生得不到你,眼睜睜看你投入別人懷抱,實在了無生趣。既然你不願意陪我去死,我只好孤獨上路。但願來生,你還會記得我,再續前緣!”
說完,他在珠影的驚叫聲中,一揚脖子,喝盡了藥瓶中的鸩酒。
劉公子颀長的身影如玉山傾倒。
“來人啊!”珠影哭喊着,爬過去,扶起他的頭,“你為什麽要這樣啊,為什麽啊?”
在一片嘈雜中,閨房的門再次被人粗暴地踹開。只是這次沖進來的不僅僅是花樓的家丁和鸨母,而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身穿仙鶴綴繡官服,朝冠上綴着一顆碩大的東珠。
只見他怒目圓睜,一腳踹翻了走在前面的花樓家丁和鸨母,直接從三人身上踩過去,急奔到劉公子身邊,用力推開了珠影,抱住已經雙眼發直的劉公子恸哭,“我的兒,我的兒啊!”
珠影望向鸨母,看到她一臉大禍臨頭的恐懼,于是知道事情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果然老來得子的劉丞相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居然在一個娼ji的閨房裏飲鸩自盡,痛不欲生,大發雷霆。
他一把揪起珠影,直接朝門外扔去,一邊大喊,
“你這害人的賤人,你迷惑我的兒子,還害死他性命,老夫絕對不會輕饒你。我不管用什麽方法,都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你世代為娼,永不翻身……”
他震耳欲聾、咬牙切齒的喊聲震蕩着珠影疲憊的身心。珠影在被扔出去,落地的一剎那暈了過去……
寒風凜凜,吹着她流滿眼淚、冰涼的臉龐。
“珠影,珠影?你醒醒……”她聽到一個溫柔而焦慮的聲音在耳邊嗚咽。
“你醒醒,你怎麽了?”Kay清秀的臉龐映入了她模糊的視線,“你怎麽了,為什麽半夜三更地出來?還暈倒在這裏?”
“我怎麽了?”珠影虛弱地回答着,在Kay的扶持下坐了起來,發現自己居然躺在巷口冰冷的地上。
Kay緊緊抱住她,用自己的懷抱溫暖着她,“你怎麽了,為什麽丢下我自己出來?”他像小狗一樣嗚嗚着。
“我,我也不記得了……”她喃喃着。
張望四周,卻發現那個奇怪的算命攤子和那個奇怪的女人都已經消失了。
深夜寂靜,萬籁無聲。巷子中只有她和Kay相互依偎取暖。巷子的另一端卻傳來隐約的腳步聲,空空朗朗,一步一步漸漸遠去,一步一步叩響她的心靈,一個聲音似有若無,傳遞到她心底。
“你紅顏禍水,以色迷人,致人自裁,犯下業障,故有半世風塵坎坷贖罪。時至今日,你情孽已滿,自當開脫,追尋自己的幸福去吧……”
珠影心底湧上來無限感激之情,無以表達,嘴唇翕動,不知該說什麽。她的記憶漸漸恢複,知道是那個奇怪的算命女人暗中協助。雖然不知對方什麽身份,心中卻生出敬畏,于是對着腳步聲方向,磕了幾個頭。
等她麻木的腳恢複了知覺,她在Kay的幫助下站了起來,朝他們的溫暖小屋走去。出門時攜帶的攝魂傘和羅盤還在包裏,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先帶回去。
二人在黑漆漆的巷子裏慢慢走着,珠影知道Kay在擔心,于是随口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讓他放松下來。走到巷子口時,她自己也已經放松下來了。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突然迎面射來,閃得他們眼睛都睜不開。珠影本能地伸手遮擋了一下臉。在這個瞬間,她突然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把她身邊的Kay拽走。
“Kay?”不等她叫出聲,她突然聽到一聲刺破耳膜的慘叫。
白光刷過又消失,揚長而去。等她的眼睛再次适應了黑暗,她看見,Kay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Kay!”她驚叫着撲了過去,使勁搖晃他,“不要離開我,醒醒!”
可是Kay的身體微微顫抖了片刻,就不動了。
突如其來的事故,把珠影剛剛放松下來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剛剛燃起的生活希望又一次被無底的恐懼替代。
那個奇怪的算命女子給予她的祝福和安慰,全部都化為了雲煙,就像是一個可笑稚拙的謊言似的。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珠影的心中翻騰的,不是對孟曉沁的憤怒,而是對自己命運的無奈悲哀。
是不是因為她的命運根本無法改寫,所以她才會一直遇不到真正的好男人,甚至遇到了,也會害得人家出事?
雙膝一軟,她朝着無盡黑暗跪倒,揚天慘呼,
“天哪!仙人救命啊,救救我的Kay!我寧願放棄改命,也不想看到他因為我而死。求求你,求求所有的神仙了。嗚嗚……”
她撥打了120急救車,在Kay的身邊痛哭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張天一。她渾身戰栗着站起來,握緊了包中的攝魂傘和羅盤,毅然轉身,朝張天一家狂奔而去。
“什麽?Kay被車撞了?”孟曉沁呼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她才得知,昨晚她離開後發生的事。
“對,而且Kay差點就死了。”小黑确認,“地府發現有個魂魄即将游離,所以派鬼去查探了一下。目前Kay還在昏迷中。”
“怎麽會這樣?”孟曉沁百思不得其解,望向一旁的穆雲枭,“阿穆,你的測算沒錯吧?珠影應該會和Kay在一起的。”
穆雲枭的臉色少有的陰沉,“我的測算并不會錯。如果錯,那就是契命書排錯了—只是,這突如其來的一劫到底是怎麽回事?”
“會不會是那個臭道士搞的鬼?”小黑問。
孟曉沁拍案而起,“給臉不要臉。既然這樣,也不用再擔心打草驚蛇,直接上門去!”
說着,就帶着小黑奔了出去。
雖然之前珠影沒有告知任何人張天一的存在,但如今要找到張天一已經不是難事了,因為珠影什麽都顧不得了。
從Kay出事以後開始,她就來回往返于天一閣和醫院。
在醫院看不到Kay蘇醒的跡象,她就義無反顧地奔張天一而去,毫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在張天一門口下跪磕頭,求他出手。
“師父,我錯了,我不該不聽你的。可是師父,你要我做的事,我實在不能做下去了,傘和羅盤我都還給你了,求求你,救救他,哪怕我還是要九世為娼,我也甘心。求求你,師父,不要讓他死……”
張天一起初洋洋得意,讓左鄰右舍都看看,他可是有真本事的,不然這麽一個漂亮姑娘也不會來下跪磕頭。
可是被Kay的情況吓破膽的珠影開始亂說話,把他之前讓她做的事都說了出來,張天一不得不把她拉進門來,讓她閉嘴。
“我說了,你只有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才有可能改變你的命運。”他威脅道,“是你不聽話,就算遇到了你喜歡的男人,也會把厄運帶給他。”
“不過,你究竟為什麽會不聽我的?”張天一畢竟狡詐,覺得其中有疑點了。
“是有個算命的女人,說我不會九世為娼,只是被你吓唬而已。”珠影現在什麽實話都說。
“胡說!你九世為娼,是我祖上預測的,才不是我吓唬的。”張天一斥罵她,“一個小小的巫婆就把你給吓倒了。”
話音剛落,門外就有人清脆的回答,
“你罵誰巫婆呢?”
小黑一腳踢過去,張天一的鐵門轟隆一聲應聲而倒。
孟曉沁三人毫不客氣地走了進來,一眼看到珠影正跪在中央,額頭上已經滲出鮮血。
但張天一居然不見了,一眨眼的工夫,他能跑哪裏去?
左右打量,看到四周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紙人,紅紅綠綠的很是瘆人。她剛在思索怎麽處置這些東西,幾個紙人忽然窸窣而動,朝他們包圍過來,一張張誇張的臉上裂開了十分猙獰的笑容。
孟曉沁掄圓了胳膊,連環巴掌麻利地扇過去,罵道,“沒眼色的東西,敢在我面前玩這種不陰不陽的招數!”
她“啪啪啪”連環巴掌扇了一圈,幾個紙人立刻被扇蔫了,輕飄飄地就栽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而從紙人身上,飄出了幾個不成樣子的靈魂,稀裏糊塗地在屋子裏轉着圈子,不知道該怎麽辦。
孟曉沁觀察了片刻,說,“這就是張天一利用法術吸取的魂魄吧。他是把這些魂魄活生生地從肉體裏吸取出來的,很難吸幹淨。結果那幾個人的三魂七魄就不完整了——殘留的部分還可以供肉體繼續生活一段時間,而吸來的部分則附加在紙人身上,供他操縱。”
“得把這些魂魄趕緊送回去,遲了就麻煩了。”小黑催促。
“嗯。還來得及。”孟曉沁取出幾根引魂香點燃,又取出幾張黃符紙,把這些受害者的姓名地址寫好,在引魂香上燒了,之後手一揮,命令道,
“去吧,各自找自己的肉身去,三魂七魄按時歸位,不得有誤!”
于是這幾個殘破的魂魄飄飄悠悠地飛了出去,跟随着引魂香的煙霧,一路各奔歸宿去了。
法術破除,張天一也被小黑從櫥櫃下揪了出來。
“高手饒命,高手饒命!”張天一惶恐地渾身發抖。剛才他在櫥櫃下看得一清二楚,他費力整出來的法術,居然被人這麽輕易地就破解了,知道遇上他鬥不過的高手了。
孟曉沁施個咒把他定住了,冷笑道,“論你的能耐,玩玩普通的小法術就差不多了,居然膽大包天,敢用來犯罪。”她指着在旁邊神思恍惚的珠影,對張天一說,
“你現在清清楚楚告訴她,你說她九世為娼,根本是糊弄她!”
“我,我,可是我……”張天一看看珠影,欲言又止。
“還不說!”孟曉沁怒了,一腳踢過去。
“我說,我說。”張天一知道這個行當裏,比他厲害的人如果要對付他,完全可以讓他生不如死,“我,我并沒能耐測算出你九世為娼來。我我,我也沒本事讓你改命,我,我都是糊弄你,幫我犯罪的。”
珠影早已在希望和絕望的頂點冰點輪番經歷,此刻聽到真相,心中五味雜陳,一時居然沒有發作。穆雲枭把她扶了出去,在屋外呼吸新鮮空氣,好言勸慰。
屋裏孟曉沁還在審問。
“你沒這個能耐,居然膽大包天,敢胡說什麽九世為娼?你算老幾,敢随便給人瞎掰。”說着又一腳踢過去。
張天一吃痛,忍不住脫口而出,“高手,我并沒這個能耐,可九世為娼,也不是瞎掰的。”
“還敢胡說——”
“不,是我祖上預言的。”張天一說。
小黑攔住了要爆發的孟曉沁,問張天一,“你說什麽,你祖上預測什麽九世為娼?呵呵……”
小黑也冷笑起來,指指孟曉沁又指指自己,“你知道我們是誰嗎?”張天一哪裏猜得出二人身份,只是知道今日如果不說實話,恐怕大難臨頭,于是一股腦兒道出,
“确實是我祖上說的。不瞞二位,我祖上也是吃蔔算這碗飯的。幾百年前,我祖先确實是真材實料的高手,只是傳到我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