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游園驚夢(五)(5)
的确是溺水而死,地府當時要帶回她的魂魄的,但可惜一直沒找到。
“因為韓誠利用法術,把她的魂魄藏起來了。”孟曉沁嘆息。
“可如果他打算讓趙柳煙起死回生呢?穆雲枭問,”他還需要一具完好無損的身體吧。”
這不失為一個追查的線索。
孟曉沁又詢問了來蹭香火的鬼魂們,從他們那裏得知。趙柳煙死後,她的喪事就是委托韓家香燭店辦理的。當時還是韓老板操持的,但韓誠也幫助打理了很多。
“所以韓誠可能動了手腳了。”孟曉沁說。
事不宜遲,孟曉沁和穆雲枭經鬼魂們指點,立刻趕往趙柳煙的墓穴。
如果韓誠真的打算讓她起死回生,那麽趙柳煙的身體應該被他保存得很好。
即使如此,起死回生也很難很難。韓誠一定瘋了。
墓地在郊外,一個小時的路程。
在路上,穆雲枭又問,“在民間真的有起死回生的法術嗎?”
“我聽說過。”孟曉沁承認,“明朝的時候,有個術士曾經想用法術讓自己的妻女複活。”
“那他成功了嗎?”
“結局不清楚。”孟曉沁回答,“有一種說法是,他的妻女雖然複活了,但卻成了僵屍;還有一種說法是,他的妻女複活了,但他因為用了逆天的法術,壽命大大縮減,疾病纏身,并沒有和複活後的妻女團圓多久,就先去世了。”
“所以,不管怎樣,都要付出代價的。”穆雲枭喟嘆。
他們終于趕到了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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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進大門,就看到整個墓地雲霧缭繞的。連墓地的管理員都在外圍徘徊,似乎走迷路,怎麽都走不進去了。
“韓誠一定在這裏了。”孟曉沁說,“他知道我們會來。”
她結訣念咒,說一聲“去!”墓地四周的雲霧立刻散去,各條小徑縱橫分明。
她和穆雲枭朝裏走,走了一段路,又走不過去了,繞來繞去還是在原地。
孟曉沁卻笑道,“這不是幫我們縮小包圍圈嗎?”
凡是走不過去的地方,就是韓誠搗鬼的地方。他之所以要施展法術不讓人靠近,就是因為那裏一定有趙柳煙的墓穴。
孟曉沁三下五除二,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韓誠。
韓誠看到孟曉沁的第一眼,臉上經不住掠過驚懼:他從來沒見過任何人,能如此輕易地破除他的法術;而他卻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但他的神情随便變成狠戾:他本來就打算豁出去了。
孟曉沁站在離他十米之外停了下來,開口了,“別做傻事。”
韓誠望望孟曉沁,有些迷茫,又望望身邊,冷笑着搖頭。
他身邊站着一個女鬼,長發,纖腰,白衣飄飄,年輕而美麗得像落入凡間的精靈,就是令韓誠神魂颠倒的趙柳煙。
孟曉沁朝前走了一步。穆雲枭拉了她一下,低聲說,
“阿沁,小心點。這小子是瘋子—他之前拿金剛杵刺你,如果是凡人,被刺中後腦勺,絕對會死;即使是普通的鬼差,也會被金剛杵打掉修為魂飛魄散。這小子絕對瘋了。”
“我知道。”孟曉沁揮了揮手裏的金剛杵,“但現在利器在我手裏了。而這個瘋小子必須收了,否則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看得出來,直接和韓誠談判收效甚微。孟曉沁決定找趙柳煙切入。她轉向趙柳煙,沉下臉說,“
趙柳煙,你16歲的時候溺水身亡,魂魄沒有到地府報到,游離在外十二年了,你這樣逆天道而行,不會有好結果的。”
果然趙柳煙比較惶恐,嗫嚅着,“我,我,我不知道……”
她死的時候才十六歲。還是花季少女,單純、美麗、天真。死了十二年了,可仍然保留着生前的美好。
這樣的少女,也難怪引得韓誠瘋狂。孟曉沁想。
“別聽她的!”韓誠很氣憤地打斷了她們的談話,把趙柳煙拉到身後,“相信我,我可以讓你起死回生的。”
孟曉沁冷笑,“即使你真的有逆天的法術,我們地府都能破除了,把她的魂魄拘走—最後說一遍,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這樣獨占她的魂魄,反而是在阻礙她進入正常的輪回。”
“你,你是……”趙柳煙試圖從韓誠身後探出頭來。
“我是孟婆。”孟曉沁平靜地說。
韓誠也明顯震驚了,他愣了愣,不敢置信。
孟曉沁揮舞着手裏的金剛杵,“這次幸虧是我出馬,若是其他鬼差,恐怕就死在你手裏了。你這樣的極端術士,我不得不制服了。否則将來為害人間。”
她看得出韓誠不會輕易服軟,于是縱身一躍,舞着金剛杵撲了過去,厲聲喝道,“乖乖就範!否則我必定打你個魂離天外!”
趙柳煙一聲慘叫。韓誠怒目而視,手持一把銅錢劍迎了上去。但不過兩招,就被孟曉沁刺中手臂,鮮血淋漓。
“你怎麽樣?”趙柳煙驚叫着,臉上浮現憐惜和心疼。
韓誠苦笑,“反正也需要這個。”他低頭看看自己受傷的手臂。強撐着結訣念咒,忽然平地一陣黑煙,“呼啦啦”的崩裂聲後,韓誠和趙柳煙都不見了。
孟曉沁和穆雲枭奔過去,發現趙柳煙的墓穴裂開了一個大窟窿。
“這小子是有準備的。”孟曉沁說,“趙柳煙的後事是他父親和他辦理的,他一定找人在下面修了墓室。我如果沒猜錯,趙柳煙的屍首根本沒有火化,就保存在墓室裏。”
她正要跳下去,穆雲枭又拉了她一下,提醒道,“阿沁,你還是當心點,不知道下面有什麽陷阱。”
“怕什麽,我可是孟婆啊。”她滿不在乎,“你看我随随便便就能刺中他,他根本不是我對手。”
“可我總覺得這小子雖然瘋癫,還是有準備的。”穆雲枭說,走到她前面,“還是我先下去吧。”
“哎,不用。”孟曉沁不願意,把他拉到自己身後,“這是地府的事,你就看看熱鬧算了。留在上面吧。你放心,一炷香之後,我就能把這倆二貨都帶上來。”
說完她就跳進了墓穴。
☆、寒煙翠(五)
剛下墓穴,迎面嗖嗖飛來幾支冷箭。
孟曉沁手忙腳亂地打掉了幾支,還有一支紮中了她肩膀。畢竟她只會法術的招數,不是武術高手。
她咬牙切齒罵道,“這死小子怎麽不去給秦始皇造墳墓,完了一起封在裏頭陪葬算了。”
墓穴洞口探進來穆雲枭的腦袋,問,“阿沁,沒事吧?”
孟曉沁昂着頭,“沒事,這種小雜碎怎麽傷得了我。”
伸手拔出箭,幸好這些冷箭是普通的武器,肩膀上的傷口立刻愈合了。她不是凡人,以鬼差靈力凝成的身體,不會受到普通的肉體傷害。但如果武器上帶有法力就不好說了。
孟曉沁在狹隘的墓道裏悄悄潛行。
趙柳煙的墓穴,是她父母為她買下的。
家境殷實,女兒又香消玉殒,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悲痛不已,為她在這個物價不高的小縣城買下了最大的一塊墓地。所以才能保存她的身體而不是一只小小的骨灰盒。
而韓誠悄悄動了手腳,不知道用了什麽理由,說服了趙柳煙的父母,沒有火化她的屍首,反而在墓地下建了個墓穴。
無論如何,墓穴當然不夠寬敞,和上次僵屍王的陵墓差遠了。孟曉沁摸索着墓道,沒幾分鐘就到了墓室口。她停下來,屏息聆聽到裏面在談話。
墓室不大,就是一個四四方方,大約五六平米的房間。裏面放着一具棺材,竟然是用透明玻璃做的。裏面躺着的,就是趙柳煙的屍體。大約韓誠用了什麽藥物放在棺材裏,隐約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可見屍首确實沒有腐爛。
而墓室的四角,韓誠撒了些石灰粉,确保沒有濕氣潮氣滲透進來,滋生細菌。
墓室裏除了棺材沒有別的什麽東西,但正對棺材的西側,卻還放着一個石頭做的祭壇。上面擺放着些香燭紙錢,看來,韓誠早就準備好了這些東西放在這裏。
此時韓誠正在安撫驚恐萬分的趙柳煙。
“阿誠,剛才那個女人,她說,她說——”
“你不要聽她的。”韓誠打斷趙柳煙的顧慮,“她就是個江湖騙子。”
偷聽的孟曉沁臉上抽搐了一下,心裏咒罵韓誠的三生三世。
“可是,可是——”
“煙煙,你難道不想複活嗎?”韓誠柔聲說,一反剛才面對孟曉沁時的狠毒模樣。
“我,我剛死的時候難受,可是現在也不難受了。”趙柳煙老老實實地說。
“煙煙,生和死,不是難受不難受那麽簡單的問題。”韓誠說,“而是如果你能活着,你還可以繼續成長。你可以上學,考你最喜歡的大學;你還可以談戀愛,找自己喜歡的男子,結婚、生子;或者做自己的一番事業。活着,意味着你有無數無數的機會,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活着,多美好。你多美好,你應該活着。”
“可是,阿誠你千辛萬苦讓我複活,難道不是為了讓我做你女朋友嗎?”趙柳煙問。
韓誠愣了愣,苦笑着搖搖頭。
“我愛你。”他承認,
“可你有自由,選擇任何你喜歡的男人。”
“讀書時我就知道我配不上你。”他坦白,“我只不過是香燭店老板的兒子,以後一輩子要繼承父親的手藝,賣冥幣、紮紙人、施小法術。我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會給家庭帶來好處,所以從我知道自己的未來以後,就不奢望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女朋友了。”
“可是,阿誠。”趙柳煙眼泛淚花,“就算我活着時再漂亮,一旦死了,所有那些追過我的男孩子,統統把我忘了。他們甚至沒來我墳前送一支花。這十二年裏,只有你在保護我,想方設法讓我複活,你才是最愛我的人。”
“我或許是這個世上最愛你的男人。但你或許也有最愛的人。”韓誠很冷靜,“一切,都等到你複活後再說吧。來不及了,再不施法,恐怕那個神經病女人就要來了。”
“你也有點IQ啊,然而還需要充值—因為我已經來了。”孟曉沁到這裏,實在按捺不住,跳了出來,一手握金剛杵橫在胸前,一手輕抖,一道雪亮的光芒直撲趙柳煙而去。
趙柳煙一聲驚叫,伸手捂住自己的臉,卻站在原地抖抖索索,不敢動。
哪想到韓誠極其敏銳,擰身一擋,居然替趙柳煙擋住了飛撲過來的鎖魂鏈。
鎖魂鏈直接插入了韓誠的身體,連孟曉沁都驚呆了,握着鏈子鎖魂鏈的另一端都不敢動了。
韓誠自然更不敢亂動了。但他的身體卻控制不住地顫抖。臉色一會兒就發白,接着發青,眼前一陣眩暈。
“你不要命了?”孟曉沁怒極斥罵,“你是想被鎖魂鏈活活抽出魂魄嗎?”
趙柳煙聽到這原來就是鎖魂鏈,吓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
“那你敢嗎?”韓誠卻還敢頂撞她,“地府有規定,不能濫用鎖魂鏈,尤其不能勾生人魂魄。違反規定的鬼差會被打散魂魄,從此灰飛煙滅。”
孟曉沁氣得真想揍他,“地府的規定我比你清楚,少來唬我—我這是刻意違反規定嗎?是你阻礙公務!”
“不管怎樣。如今鎖魂鏈不該勾住了我的魂魄,你收還是不收?”韓誠竟然撐着一口氣,硬頂住壓力。
孟曉沁搖搖頭。她第一次不得不認輸認栽:見過不要命的,還沒見過連魂魄都可以賭上的。
慢慢的,小心地,她收回了鎖魂鏈。
韓誠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氣,卻還是護着身後的趙柳煙。
孟曉沁居然手足無措了。
她只能再試試談判。
“你鬥不過我的。”她說,“我的确是孟婆。我奉地藏王之命,來人間收回孤魂野鬼,超度他們入六道輪回。這是天道,你不能任意妄為。這對任何人都沒好處。”
“我相信你是孟婆。”韓誠冷笑,“可我不相信天道。”
“為什麽?”
“如果天道輪回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有好處,何必還要讓煙煙再次投胎呢?為什麽不讓她永生永世這麽美好地活着呢?”
孟曉沁心裏咯噔一下。
韓誠說的是一派謬論。可他說的卻也沒法反駁。輪回真的對所有人都有好處嗎?那下輩子就一定比這輩子好嗎?如果有人寧可不要下輩子的好,更願意活在這輩子呢?
為什麽,人就是沒有選擇,必須去輪回,無論好不好。
“你相信永恒國度嗎?”韓誠問,“聽說,最初盤古開天地,女娲造人後,天地雖然分開了,可是并沒有宿命。所有的人,都可以永生永世地幸福生活,沒有病痛,沒有死亡,也沒有陰陽分離。”
永恒國度?
孟曉沁想起了上官桀,和他的巫女麟兒。她忽然想不起上官桀的結局了。
她只記得她在茂陵上發動了囚鬼陣法,要強行把上官桀收回地府去。可是她忽然暈倒了。
後來呢?
永恒國度。是巫女麟兒曾經許諾要建立的國度。
“夠了!”孟曉沁面無表情,又一次握緊了金剛杵,“你剛才擅自阻撓我收魂,我看在你不要命維護她的一片癡心,寬容你一次。可是凡事不會有第二次破裂。讓開!”
她還是決定硬上了。因為韓誠提到的永恒國度,突然讓她感到頭疼。
什麽永恒不永恒的。這世界上并沒有這麽荒謬的事情。
上官桀是逆天的僵屍,麟兒也是個不自量力的瘋巫女。
而她是地府孟婆。
她只做她該做的事。
“讓開!”她雙手一抖,武器準備。
韓誠的臉色又變得狠戾,“如果我不讓呢?”
“你确信我拿你沒辦法?”孟曉沁也冷笑。
左手一推。
心念一動,左手手鏈上,九顆黑曜石,顆顆都忽然張開了彩虹眼,像九只怪獸的眼睛。
孟曉沁默念心經,催動虹眼光芒大漲,呼嘯前撲,團團籠罩住趙柳煙,卻把韓誠隔絕開了。
韓誠大驚,此時卻聽到趙柳煙的凄慘哭聲:她在虹光中扭曲掙紮,十分痛苦。
“住手,你不能這麽傷害她!”韓誠睚眦欲裂。
孟曉沁只是冷笑,“你早早放棄反抗,我便好好收了她。何苦要硬來,多少會損傷她的精氣。”
眼看她的收魂鏈再一次抖出,直奔趙柳煙而去。而趙柳煙卻被籠罩在虹光下,如深陷天羅地網動彈不得。
韓誠竟然沒有再次飛身過來,硬救趙柳煙;反而轉身朝西側的祭壇跑去。
孟曉沁起初并未留意韓誠的反常舉動。直到一股強大的力量開始拉扯她,讓她站不穩腳跟,身不由己地開始旋轉。
一股奇怪的力量很快從祭壇那裏傳來,強悍而詭異,像超級吸塵器,把孟曉沁都吸得東倒西歪,沒法穩定地操縱鎖魂鏈了。
孟曉沁一發覺到這股力量,心中暗暗吃驚。她急忙朝祭壇看去,果然韓誠已經孤注一擲,提前開始施行法術,強行要趙柳煙複活了。
他在早就準備好的祭壇上熟練地擺弄着,石頭祭壇居然轉動起來。
孟曉沁這才發現,這個祭壇居然像個石磨似的,會骨碌碌地轉動。而且是逆時針轉動。
而這個石磨祭壇一轉動起來,那股詭異的吸附力量就變得越來越強大,連同鎖魂鏈和籠罩住趙柳煙的虹光,都被吸得沒了陣法,歪歪斜斜的,根本對不準目标了。
孟曉沁憑直覺感到不對勁了。幹脆借着這股力量沖到了祭壇邊,查看這到底有什麽古怪。
她沖到祭壇邊,很快發現,并不是這個祭壇有多大的神通,而是這個石磨祭壇中央有一個凹進去的圓圈,裏面放着一個羅盤。
一個青銅鑄造的羅盤,上面的指針正在瘋狂地轉動。
羅盤本用于勘查風水,偵查鬼怪。但現在這個羅盤的指針飛快地亂轉,壓根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意思。
孟曉沁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拿羅盤。
“不要!”韓誠大叫起來,想阻止她。但這個時候,他發現他自己弄來的法器,已經爆發出強大的力量,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了。
孟曉沁不費力地就把羅盤從石磨祭壇上摳了出來。
就在這一剎那,“轟”地一聲,就像有顆炸彈在她腦袋裏爆炸了。
☆、寒煙翠(六)
羅盤在瘋轉。
孟曉沁伸手就去摳出羅盤。
羅盤離開石磨祭壇窟窿的一剎那,“轟”的一陣,她的腦袋裏有什麽爆炸了。
孟曉沁眼前一黑,整個人都漂浮起來,陷入了虛空中。
眼前一片黑暗。身體卻漂浮着,輕盈如羽毛。
但身體也在漂浮中墜落,至少方向上,她感覺是在往下落。
下面是什麽,她一時間也不知道。
她只是本能地緊緊握住已經到手的羅盤。
思緒一片空白,就像被□□爆炸的餘波震到,什麽感覺都暫時消失了。
孟曉沁覺得自己陷入了另一個空間裏。因為韓誠和趙柳煙,以及玻璃棺材和屍體,還有整個墓室,都從她身邊消失了。
所幸她還沒暈。
深呼吸,她慢慢調整自己的狀态,讓自己平靜下來,先積蓄力量,看看到底這個羅盤會帶她去哪裏。
輕輕地漂浮了好一會兒,像在深不見底的山谷裏,或者是沒有止境的隧道裏。
身邊無風無味,比太空還遙遠。
但耳邊慢慢傳來了輕微的聲響,由遠及近,終于能聽得清是嚎叫,“我死的好慘哪!”
與此同時,孟曉沁的身體也終于摔到了地上,火燙火燙的地面,燙得她立刻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龇牙咧嘴。
環顧四周,她嗤笑自嘲,
“可以啊。居然被個雜碎打回到了地府—真正的打道回府了。”
眼前所見,是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暗地界。
地上寸草不生,土地皴裂,一片焦土翻騰。身邊有忘川河呼嘯而過,但在這個地界裏,忘川河裏在燃燒着熊熊烈火,水中流油,火上加油。在烈火中,掙紮着無數個凄慘的靈魂。
河上架着一座鐵索橋,被河裏的烈火炙烤得通紅,但仍然有疲憊的鬼魂緩慢地,掙紮着爬過去。他們好不容易爬過橋,在河岸上歇一歇,焦爛的土地上會突然冒出一簇無名之火,或者一叢荊棘,刺穿他們。
到處都是苦不堪言的鬼魂在哀嚎,“我死的好慘哪!我受不了了!”,空氣中彌漫着焦臭和腐爛的味道,幾乎令人窒息。
這裏就是無間道。
也稱阿鼻地獄,是地獄的第十八層。
罪大惡極的鬼魂,才會被貶到這裏來。
這個地方是鬼差們都不願随便進來的地方。
孟曉沁捂着鼻子,皺着眉頭,在焦黑的地上走了一會兒,找了個相對幹淨的地方,凝神運氣,想飛起來,飛出無間地獄。
運氣好一會兒,發現就是飛不起來了。不知道為什麽,身體沉甸甸的。
她想了想,覺得自己大概是有點虛了。又看了看手中的羅盤,揣測會不會是這個玩意兒的影響,導致自己發揮不出法力了。但她也不肯把這東西就這麽丢了。
她決定沿着忘川河朝前走。
忘川河貫穿整個地府,沿着忘川河就相當于地府一日游。在不同的地界有鬼差把守,不讓關押在特定層的鬼魂随便亂走,當然,有特別通行證例外。
自從地藏王雲游去後,地府的通行證都是她開的。直到她去人界開了酒吧,這裏才交給了小白打理。
無間地獄,無邊無界。
普通的鬼魂根本走不出去,只有擁有法力的鬼差才能飛出去。
孟曉沁現在大部分的法力使不出來,但還是能一步千裏,快速抛下那些渾身惡臭,煎熬在酷熱和烈火中的鬼魂。
她飛奔過一大段熊熊燃燒的忘川河,遠遠地望見了一點光亮。那裏就是另一界地獄。
雖然那裏也是地獄,但比無間道好一些。還是有惡鬼要受刑,但挖根舌頭或者剜只眼睛的,至少只是痛苦一時而已。
孟曉沁正要朝那一點光亮跑去,忽然一個聲音在附近響起,“烏魯啦嗎?”
孟曉沁一愣。
這個聲音好熟悉啊。
烏魯啦嗎?她聽不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可是仔細回想,聲音像極了最近經常在她夢中出現的怪物。
那個鹿角羊臉豹尾的怪物。
她遲疑起來。
她現在不是在做夢吧?
她使勁掐了自己一把:不是。
那麽這個夢中怪物,怎麽會在這裏出現呢?
要不要去找找看。心裏在做鬥争。
以她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風,早就奔過去找怪物了—說不定也是需要超度的,既然已經在地府了,那更加手到擒來。
可不知道是不是被剛到手的古怪羅盤折騰得虛了,她心裏沒什麽底氣,甚至有一絲絲的恐懼。
就像看恐怖片一樣,裏面的長發女鬼最後終于扭過頭來,就是劇情的□□,主角也差不多到了死翹翹的地步了。
找還是不找?
在她遲疑的瞬間,那個怪物的聲音卻越來越急切,越來越清晰,“烏魯啦嗎?烏魯啦嗎?烏魯啦嗎?”
幾乎可以确定,怪物就是在召喚她。
孟曉沁深呼一口氣,決然朝聲音的方向走去。
無間道一片黑暗,只有紅彤彤的烈火在點亮四周。這裏幾乎空無一物,因為一切都被烈火焚燒殆盡。但焦土堆積成堆,形成了一些低矮的山丘。就在無間地獄某一處山丘,傳來了怪物急切的召喚聲。
孟曉沁走得越近,心裏的疑問也越多:
她身為地府代理,為什麽居然不知道這個怪物的存在?
盡管地藏王才是地府真正的管理人,但他離開前,把地府所有鬼怪的檔案都轉交給孟曉沁和黑白無常代理了。地府裏有多少鬼,哪些需要超度,哪些要得到審判,哪些要受懲罰洗清生前罪孽,她和黑白無常都可以查閱。
可她從來不知道,這裏居然有個怪物;也不知道,這個怪物是誰,有多大的危險性。
孟曉沁走兩步,又停了停,猶豫着要不要等地藏王回來時問清楚。可一想到地藏王雲游三界,誰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她就不猶豫了。
還是自己先去查探一番吧。不然如果小黑小白或者牛頭馬面都發現了,她該怎麽和他們解釋。
更重要的是,她非常想問清楚,為什麽這個怪物會頻繁出現在她夢裏。
焦土山丘占地也很廣。她繞着轉了兩圈,才确定聲音是從某一塊山壁裏面傳來的。
她一步一步,終于走到了山壁前。
烏魯啦嗎。
聲音就在山壁後。
她伸手撫摸山壁,并沒有想象中的粘膩惡心,而是摸到了光滑堅實的物質。
她撫去了表面上的浮土,一塊鏡子似的山壁露了出來,幾乎是透明的,映照出裏面一個羊臉鹿角的怪物。
孟曉沁悚然一驚,後退了兩步。
即使是身經百戰的孟婆,在看到這個怪物的剎那,她都忍不住想尖叫起來。
這個怪物,羊臉、鹿角、豹尾,經常出現在她夢裏,居然,真的,存在着!
它居然是真的!
在趙柳煙的墓室裏。
那股詭異的吸附力量已經随同孟曉沁和羅盤一起消失了。
但消失前産生的震動,已經驚動了在墓穴外的穆雲枭。
穆雲枭本來安逸地待在墓穴外面,等着自信滿滿的孟曉沁把兩個小混蛋都帶上來。可他等了好一會兒,孟曉沁都沒上來。正當他考慮要不要下去看看時,突然感到了震動。
像地震一般的震動。一股奇怪的力量從下面的墓室傳上來,撼動了整個墓園。當穆雲枭極目遠眺,發現這股力量引起的震動在迅速擴大,像□□的放射線朝四面八方崩裂,一排排房屋,一條條馬路都開始跟着顫動起來了。
穆雲枭暗叫不好,立刻跳下了墓穴,朝墓室奔去,叫道,“阿沁?”
盡管他以最快的速度沖刺到了墓室裏,可孟曉沁卻就在那一瞬間,消失了。
孟曉沁消失了。
墓室裏只有筋疲力盡的韓誠和瑟瑟發抖像只小雞的女鬼趙柳煙。
穆雲枭沖過去把韓誠拎起來,厲聲喝問,“她人呢?孟婆呢?”
韓誠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搖頭,“我,我也不知道。”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韓誠伸出手,顫巍巍地指着石磨祭壇,“剛才,在那邊,消,消失了。”
穆雲枭不敢置信:孟曉沁從來沒有在抓鬼的時候發生過意外。唯一一次就是遇到僵屍王上官桀。但那次事件,穆雲枭不想再提起。
“她為什麽會消失?說實話!”他咬牙切齒地問。
“我,我不知道。”韓誠疲憊而迷茫。
穆雲枭冷笑一聲,俊秀的臉上瞬間布滿陰冷惡毒的敵意。
手腕輕翻,一束耀眼的五色絲線從他寬大的衣袖中甩出來,像條靈蛇,飛快地繞上了趙柳煙的脖頸。
“如果你再不說實話,”他一字一頓,告訴韓誠,“我會用姻緣線封死她的七竅—讓她生生世世,孤寡一人,得不到任何幸福!”
“不要!我說!”韓誠大驚,他立刻意識到,他現在遇到的這位,才是真正可怕的狠角色:如果一個人生生世世沒有幸福,那簡直是生不如死。
“是刑天羅盤!”
☆、寒煙翠(七)
孟曉沁呆呆地望着這個羊臉鹿角豹尾的怪物,足有一刻鐘時間。
期間,怪物卻不斷地和她說話,烏魯啦嗎烏魯啦嗎叽裏咕嚕的,還一會兒鞠躬一會兒作揖,謙卑的很。
好一會兒,孟曉沁才恍過神來,想起了什麽,急忙伸手在衣兜裏掏,終于找到了那對黑水晶耳環,急不可耐地戴上。
果然,一戴上耳環,她就聽懂了怪物的話。
“你終于來了。”
“你是誰?”孟曉沁狐疑地望着它:她确實不知道無間地獄裏居然關着這麽個玩意兒。她疑惑是只有她不知道呢,還是大家都不知道。
怪物微笑着,眼睛中閃着一絲狡詐,“莫非孟婆大人,還懼怕小的?小的都被關在無間道裏了,根本不是孟婆大人的對手。”
“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越獄或者對抗,聰明。”孟曉沁說,“但是你到底是誰?為什麽關在這裏?是誰把你關在這裏的?”
這一連串的問題很關鍵。
怪物嘆氣,“小的能被關在這裏,當然也和外面那些惡鬼一樣,犯了滔天大罪。至于誰把小的關在這裏,當然是地藏王了—聽說,他雲游去了。”
“地藏王能把你關在這裏去雲游,自然是放心的。”孟曉沁不客氣地反駁他,“不過你到底是誰?”
怪物搖搖頭,“小的自己都想不起來身份了。總之,地府建立不久,小的就成了妖精,開始到處鬧騰,最後終于被抓到這裏來了。”
孟曉沁思索了會兒。
地藏王剛剛接管地府的時候,據說是天地乾坤大混亂的時候。許多妖魔鬼怪橫空出世,為禍人間,蠱惑一些凡人作惡。所以天界諸神一起出手,把三界好好整頓了一下。絕大部分妖精都被滅了。
現在地府關押的,都是鬼。極少數精怪也不成氣候,這個怪物,可能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雖然地藏王肯定以法力壓制住了這個家夥,但孟曉沁還是有些警惕,“你好好在地府待着就行了—為什麽會進到我的夢裏來?”
怪物微笑,“那是小的和大人有緣。”
“滾—我都要吐了,什麽有緣。”孟曉沁轉身想離開,“要不是有同行送的小法器,我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得了,你就在這裏待着吧,別指望我會放了你。還有,以後別随便到我的夢裏來了,再來,我打爆你的頭。”
“等一下,等一下,大人,小人還有最後一句話要說。”怪物求她。
孟曉沁站住,不耐煩地催促,“快點,姑奶奶還要回去辦正經事呢。”
怪物讨好而謙卑地微笑着,“大人能來這裏找到小的,的确是一種緣分。但其他人沒這個機會能見到小的,求大人,不要和其他鬼差說,免得他們來打擾小的。”
“知道了。”孟曉沁要走。
“還有一句話——”
“你到底幾句話?”孟曉沁要發火了,她還惦記着回去收拾韓誠和趙柳煙。
怪物向她行了個大禮,“大人,億萬年來,大人是唯一能偶遇小的的人,是小的三生有幸。就讓小的多說幾句話,恐怕自此一別,小的就會從此徹底消失了。”
怪物說的可憐兮兮的,按它的說法,孟曉沁猜測它被關押了至少上萬年,什麽精怪都被無間地獄的烈火磨滅了戾氣。
“快點,一次性說完。”
“大人,小的只有一事相求—如果見到地藏王雲游回來,請他來這裏,讓小的見一面。”
“就這事?行。”
“還有,既然小的和大人有緣,又有求于大人,小的想送點東西給大人。”
“什麽?我現在什麽都不要,只想早點離開這裏,我還有要緊事呢。”
“大人。”怪物靠近了鏡壁,伸出一根指甲尖尖的手指,用力地戳鏡壁,竟然戳穿了。
“你?”孟曉沁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又後退了幾步,警惕地盯着怪物,同時握緊了金剛杵,準備開戰,雖然她現在根本沒把握打贏這個不知道有多少年歲的怪物。
“大人莫慌。”怪物露出虛弱的笑容,“小的被關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