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游園驚夢(五)(6)
了億萬年,法力早已消磨得差不多了,如果能逃出去,早就逃出去了,何必還等在這裏呢。”
說的也是。孟曉沁心想,如果真是個孫猴子一樣的怪物,目的不會是她,而是三界。
“大人,”怪物的一根手指終于露出了鏡壁外,但也艱難地卡住了,它費力地把指尖對準了孟曉沁,“為了在無間地獄的烈火裏自保,小的耗光了大部分的法力,根本沒有能力再和任何神對抗。小的大限已到,所剩時日不多。雖然相對凡人或者普通鬼神而言,還能耗上幾輩子,但這樣消耗着,其實沒什麽意義了,只是茍延殘喘。所以,小的幹脆,把僅剩的法力,送給有緣的大人吧。”
一道紅光從它露在外面的指尖射出,直指孟曉沁眉心。
孟曉沁本可以避開的。因為在紅光射中她眉心之前,她根本沒法判斷怪物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話。也許,怪物射出來的是什麽殺招呢。
但她遲疑了片刻,還是讓紅光射中了。
因為剛才怪物的一番話,引發了她心中的很多疑點,可是此時此刻她卻沒有時間好好整理思路。怪物說的話,看起來似乎是真的,存留了許多值得推敲的地方。直覺讓她遲疑了,被怪物指尖的紅光猝不及防地射中了。
她還是敏捷地閃了下身體。晃了晃腦袋,摸了摸眉心,并沒有不舒服的感覺。這一剎那,她是相信怪物的。因為如果怪物想要逃出來,根本不必要對付她—她在遇到它之前,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她隐約覺得,似乎有一場更重要的戲,曾經上演過,但她并不是其中的主角。所以怪物根本沒理由對付她。
可是為什麽又要送法力給她呢?假設怪物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似乎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但怪物耗盡了一切法力。紅光消失,手指艱難地縮回鏡壁內,怪物整個身體都萎縮了,它苦笑着,說,“好了,小的心願已了,大人可以去辦正事了。”它斜靠在鏡壁裏面,漸漸的不再動彈了,似乎化作了一具幹屍。
孟曉沁經歷了這些,心中駭然。不由得快步離開了鏡壁,逃命似的想逃離無間地獄。
無間地獄,果然是最可怕的地獄。這個怪物在她心裏引發的恐懼,無以言表。
她一加快步伐,身體就輕盈起來,毫不費力就騰飛起來。她這才感覺到,原來體內的法力真的充實了許多,不像之前沉甸甸的。
難道怪物真的慷慨饋贈了這麽重要的禮物?
不管如何,她現在沒有時間多想這件事了。最迫在眉睫的事,她必須先回去收拾了韓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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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風馳電掣地橫穿整個地府,還多帶了十個鬼差回去收拾韓誠。
之前吃了兩次暗虧。一次是被金剛杵戳中,第二次是被古怪的羅盤給送回了地府,還損傷了不少法力。雖然她覺得韓誠不可能弄出第三件法寶了,但她還是決定小心點。
早聽穆雲枭的就好了。她暗自懊悔。
然而,這個老渣男不知道怎麽樣了。墓室裏發生這麽大動靜,他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吧。他該不會落荒而逃了吧。
孟曉沁迅速返回到了趙柳煙的墓室裏,卻看到韓誠被穆雲枭的五色絲線捆得結結實實,趙柳煙也乖乖地待在旁邊。
“阿沁,你沒事吧?”穆雲枭喜出望外迎上來,“我剛剛通知了小黑和小白,讓他們趕緊派人找你。你去哪兒了?”
“等會兒解釋。”孟曉沁推開他,穆雲枭的擁抱落了空。
她二話不說,手一樣,一粒火苗落到玻璃棺材裏,趙柳煙的屍首立刻被烈火吞噬。
被捆住的韓誠哀嚎起來,掙紮着往棺材邊沖。不是穆雲枭的繩子拉着他,他就撲進火裏了。他悲痛異常,幾經瘋癫。還是趙柳煙的魂魄過來安撫他,才讓他好受些。
孟曉沁冷冷地看着烈火把保存完好的屍首燒成徹底的灰燼,“這是我特地從地府帶上來的煉火,別說屍首,就算是魂魄都能燒得幹幹淨淨—拜你所賜,讓我直接回地府,才能取來煉火。”
處理完屍首,她不歇一口氣,催動囚鬼陣法。
墓室的地磚上立刻裂開一個大洞,陰風陣陣形成黑色旋渦,無數只鬼手伸出來,拽住了趙柳煙的魂魄,把她使勁兒拽入了地府中。
剛剛平緩下來的韓誠受到了更大的刺激,尖叫着要阻止趙柳煙被帶走,卻徒勞地争不過那無數只鬼手。
十個鬼差奉命上前,把韓誠攔截住,讓他眼睜睜地看着趙柳煙被那些鬼手拖入了深淵般的地府裏。
韓誠終于垮了,噗通跪在地上,不斷地給孟曉沁和穆雲枭磕頭,“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不要為難她。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願意承擔一切罪責,我願意下十八層地獄,我願意永不超生,求求你們不要為難她……”
“你是該承擔罪責。”孟曉沁不為所動,“你私自施行逆天法術,又冒大不韪暗算我,這些等你死了以後,一定要在地府一一清算,該下地獄就下地獄。至于趙柳煙,雖然主犯是你,可她明明知道自己死了,也不肯主動去地府報到—她也逃不了幹系:輕則遲幾十年輪回投胎,重則在煉獄服役。哼哼……”
她的臉上露出少有的猙獰,令一旁的穆雲枭暗暗詫異。
☆、寒煙翠(八)
孟曉沁此次處事果斷冷酷,令穆雲枭也大感意外。但這畢竟這是地府的事,孟曉沁有權處置;何況韓誠的确違反了地府規定,逆天法術如果真的實施成功,恐怕天地人三界都會被驚動的。
穆雲枭等到她處理了一切之後,才陪她回到縣城的旅館內,細細問她發生了什麽事。
孟曉沁告訴了他,古怪羅盤的威力極其強大,直接把她卷回地府去了,而且還直接到了十八層地獄。
不過她隐瞞了遇到怪物的一段經歷。
凡是和這個怪物有關的,她從來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她暫時什麽都不想說,因為她心裏實在有太多的困惑了。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個怪物,關聯着一個奇絕的秘密。
既然孟曉沁安然無恙,穆雲枭也不再多問。他們在旅館裏歇了一天,等地府來報,把趙柳煙安頓好了。就去了韓家的香燭店。
韓誠被十個鬼差押送回了香燭店裏,他身上貼了好幾張符咒,只要他還妄想使用法力做任何抵抗,這些符咒就像針一樣,狠狠地刺着他的三魂七魄,痛不欲生。
孟曉沁面無表情,像法官似的對韓誠宣讀判決,
“趙柳煙先行押回地府,她觸犯地府規定,但畢竟是受你蒙騙,小懲大誡,先在地府做半年苦役,之後即可安排轉世輪回。”
“至于你,你陽壽未盡,但施行逆天法術擾亂三界綱常,犯下滔天重罪,所以第一減壽十年;第二魂歸地府後,要做十年苦役。”
說完,她不想再管韓誠死活,揮揮手,帶十個鬼差離開了。
走到門外,發現穆雲枭沒跟過來,她停下來問,“你還不走嗎?”
穆雲枭若有所思,“你先走,我再開導他幾句。”
“好。”孟曉沁一口答應,徑直離去。
但走到巷口,她讓鬼差們告退離開,自己悄悄戴上了黑水晶耳環。
只隔了一條小巷子,韓家香燭店裏,穆雲枭開口了。
“有件事,我們可以單獨談談。”
他說完後,韓誠很長時間都沒有回應。
韓誠自從親眼目睹趙柳煙被無數只鬼手拖入地府旋渦入口,精神狀态就崩潰了。大哭大鬧大喊咒罵甚至拼死掙紮,都沒有用。
趙柳煙的屍首已毀,她的魂魄也被拘捕。造成這一切的,是孟婆,如假包換的孟婆。
無論他用金剛杵還是刑天羅盤,都沒能除去這個女人。
她才是地府裏真正的惡魔。
韓誠沒有任何信心再反抗了。他的凡胎肉體在一天一夜的折磨中精疲力竭,心理防線的崩潰才是最致命的。
他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嘴裏只能喃喃着,“呵呵呵呵,煙煙煙煙,這世界亡了。這世界都是惡魔。呵呵呵呵……”
任誰都看得出,對現在的韓誠來說,除非趙柳煙複生,否則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任何事了。
穆雲枭知道他必須提重點了,嘆了口氣,“我可以幫你,和趙柳煙在一起。”
還在傻笑的韓誠楞了楞,眼睛裏亮起一絲希望,又如殘燭湮滅了。
穆雲枭繼續說,“你已經知道她是地府孟婆—但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
韓誠不為所動:在他心裏,孟曉沁已經成為了最大的魔,她阻止了一切,奪走了一切,也毀了他的一切。
“我是月老神。”穆雲枭說,“我可以幫到你。”
韓誠的頭終于轉向了他,不敢置信。
“你該知道,即使你阻止趙柳煙的魂魄被地府鬼差帶走,即使你讓她成功複活了,她晔不屬于你。”穆雲枭說。
韓誠垂下了頭,嗫嚅着,“我知道,她不屬于我。她是女神,我沒有奢望。”
“奢望?其實不過是一根月老繩而已。”穆雲枭說,伸出一只手,白皙修長的手指上,纏繞着無數條紅豔豔的繩子,每一條都閃爍着燦爛的光澤,“你是道行高超的術士,天生陰陽眼,應該能看到吧?”
韓誠點點頭,他确實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他望着這些漂亮的紅繩子,像個孩子渴望新奇玩具似得。本來精神幾乎崩潰,但穆雲枭的一番話,又燃起了他的希望。韓誠不傻,“你想和我談什麽條件?”
有誘惑,必定有條件。
穆雲枭沉吟着,“我要你對刑天羅盤和永恒國度的秘密守口如瓶。永遠不要對第二個人透露這些事,包括孟婆在內。”
“就這樣?”韓誠問。
穆雲枭遲緩着,點了點頭,“就是這樣—但是,你也知道,什麽人才能守口如瓶。”
韓誠的臉白了。
他知道穆雲枭的意思了。
“我能得到什麽?”他嗤笑着。
死,對現在的他來說,不算什麽。事實上,他是在考慮,幹脆一死了之,去地府陪柳煙做苦役。但是他很清楚,等他到了地府,孟婆和其他鬼差才不會讓他和柳煙見面。
“姻緣。”穆雲枭低聲說。
韓誠一震。
“你和趙柳煙,根本沒有姻緣。”穆雲枭說,“這是天注定的命運。但是,我可以破例一次,送你一條姻緣線,分別系在你和趙柳煙的手腕上。你們今世不可能在一起了,但來世或者來來世投胎後,就有機會了。”
韓誠望着他,驚呆了。
這是真的嗎?
無論他怎麽費盡心機,他最大的希望不過是希望趙柳煙好好活着,然後,嫁人生子,過一輩子公主似的生活。至于他自己,他從來不敢奢想真正進入她的生活。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更知道趙柳煙看他的眼神,是感激,是溫暖,是親切,卻從來沒有愛情。
真的可以用一根姻緣線,改變他的人生,得到夢中的女神嗎?哪怕這是下輩子或者下下輩子的緣分。
“我憑什麽相信你?”韓誠問。
穆雲枭淡淡一笑,“你沒有選擇。你如果答應,早點去地府報到,我會打通關節,等你在地府報到入冊後,就給你和趙柳煙系上姻緣繩。你如果不信,就自己在這裏發瘋吧:只要想到你多活的每一天,趙柳煙都在地府做苦役,你就會生不如死。”
他說完,就朝香燭店外走了,留下最後一句話,“還有,到了地府,別忘了喝孟婆湯—只有喝了孟婆湯,你才能真正遺忘刑天羅盤和永恒國度的秘密。”
守在巷子外的孟曉沁也立刻摘下了黑水晶耳環,快步離開了。
穆雲枭說的這番話,她暫時不敢判斷真假。
因為她從來沒想到,穆雲枭也會做隐瞞她的事。
更令她震驚的是,為什麽穆雲枭要冒着私下賄賂渎職的風險,也要讓韓誠保住所謂的秘密。
刑天羅盤,永恒國度,到底是什麽?和她有什麽關系?
穆雲枭回到旅館的時候,孟曉沁好整以暇地在看本地報紙。兩人随便閑聊了幾句,就約定第二天離開小縣城,回到S市去。
這一天,終于結束了。
黑夜降臨的時候,把所有的喧嚣和紛争都掩蓋了。小縣城裏依然與世無争,人們過着平凡的生活,偶爾幻想點什麽,也不外乎是房子車子之類的。
韓家香燭店裏,一切法器都被孟曉沁毀了。冥幣和香燭也被她燒光,施舍給四周游蕩的鬼魂了。明明狹小的店鋪裏,顯得空蕩蕩的。只有韓誠一人,獨自不吃不喝地靜默着。
他在思考。
穆雲枭臨走前說的那番話,究竟有幾分可信;即使可信,又值得不值得讓他去接受交易?
他的命,已經不值錢了;減壽還是增壽,對他來說根本沒意義。沒有煙煙,他活着只是行屍走肉。而煙煙,她卻在地府做苦役。
半夜十二點,韓誠站了起來,拖着因為半天不動彈而麻木的腿,也不開燈,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摸索到了櫃子邊。
他摸到了一件冰冷而鋒利的東西。
他握着這件東西,毫不猶豫,朝脖子上一抹。
溫熱的液體瞬間噴濺到了四周雪白的牆壁上。
韓誠倒了下來,身體扭曲了一會兒,就漸漸不動了。雙眼圓睜,瞪着窗外無月的夜空。
第二天回到孟婆酒吧後,孟曉沁覺得累極,倒頭昏睡了大半天。
小黑也匆忙趕回了,看到有他照顧,穆雲枭就離開了。
他并沒有回修真觀去,而是驅車去了郊外的一家私人醫院。
這家私人醫院規模很小,比普通的社區醫院大不了多少。也沒什麽出名的專項門診,基本上就是一家護理醫院,照顧着一些得慢性疾病,長期需要住院的人。
穆雲枭在醫院外面的停車場停好了車,一邊走,一邊打了個簡短的電話。之後,他徑直走到了醫院三樓,最僻靜的一個角落裏。
那裏有一間有大玻璃窗的病房,一個白衣男子,正站在窗前,觀察病房裏的人。
穆雲枭走到白衣男子背後,低聲說,“小白?”
男子轉過身來,瘦削的五官,淡漠的神情,一雙灰色的眸子盯緊穆雲枭。
他就是白無常,司徒星昴。
穆雲枭和他并無寒暄,只是從口袋裏掏出兩截紅繩,遞給他,“如果有一個叫韓誠的人來地府報到,你就把這兩截繩子,一截系到他手腕上,還有一截系到剛剛押送到地府的趙柳煙手上。”
“為什麽?”小白并不肯接。
“你不需要知道原因。”穆雲枭堅持。
小白只能接了過來,卻狐疑地端詳着穆雲枭,“趙柳煙和韓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孟曉沁已經解決了,你為什麽要做手腳?”
穆雲枭沉吟了片刻,“你在做的某些事,我早就知道,但阿沁并不知道,所以她現在過得無憂無慮。我這麽做,就是為了讓她不知道一些事,包括你的事。”
小白閉嘴,不再多說。
穆雲枭轉身看了一眼病房,裏面有一個女孩子,緊閉雙眼,躺在病床上。她似乎卧床很久了,身體非常瘦弱,臉色慘淡,看起來根本不像個活人。
“還沒醒?”穆雲枭憐惜地望着她,一旁的白無常眉頭緊擰,臉色沉下來。
穆雲枭轉身快步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寒煙翠結束了。新故事要八月份再寫。接下來半個月沒時間。
☆、花若離枝(一)
孟曉沁颠來倒去地玩這個羅盤都有一個星期了。但是始終不知道該怎麽用。
一旁的穆雲枭很不安地看着她,“別玩了,不就是個普通的法器嗎?你地府裏有的是寶貝。這種凡人玩的東西有什麽稀罕的。”
“雖然是凡人弄的,但總覺得韓誠那個小子不一般啊。”孟曉沁并不肯放棄,“他祖上是真有道術啊—你知道不知道怎麽啓動這個羅盤啊,老穆?”
穆雲枭慌忙別過頭,“不知道不知道,也不想玩。”
孟曉沁望着他的後腦勺,狡黠一笑。
然而兩人這樣做戲似的明來暗往,也有一個星期了。穆雲枭裝出對這羅盤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還要提防她不小心玩成真了。而孟曉沁也要在他面前假裝對這羅盤一無所知,何嘗不累。
想到這裏,孟曉沁不禁苦笑。她也不知道,他們這樣要耗上多少時間。幸好,這刑天羅盤還真的挺難玩的。根據孟曉沁偷聽到的穆雲枭和韓誠的談話,他們并沒有說出啓動羅盤的方法,因為穆雲枭的目的就是要韓誠永遠閉嘴。
而這個羅盤,除了用青銅和黃金融合鑲嵌鑄造外,其他布局都和普通的羅盤一模一樣。但羅盤的背後,有一串奇怪的文字,像是什麽符咒之類的。孟曉沁玩了一個星期,猜測這串文字就是啓動羅盤的秘訣,可惜并不認識是什麽文字。她正在打算去拜訪一些古文字研究的學者或者專家,看看有沒有人認識。
穆雲枭看她這樣折騰,有些緊張,不止一次地說,“反正這東西對你來說又沒用,何必非要刨根問底。”
孟曉沁答不出來。她目前也确實不知道這羅盤對她來說有什麽用。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這羅盤能派什麽用場。唯一一次是看到韓誠想讓趙柳煙起死回生,可惜被她打斷了,結果羅盤直接把她帶到十八層地獄去了。
事實上,如果僅僅是把人打落十八層地獄,這羅盤的法力都非常可怕了。孟婆都能被打道回府,普通人還不魂魄分離啊。
孟曉沁和穆雲枭玩着你躲我閃的游戲,小黑上官蒼穹并不知情。戆孩子仍然忠犬一條,一心一意地去四處收服游魂野鬼。看到孟曉沁不肯出去,他還安慰她,讓她好好在酒吧內休養一段時間,恢複元氣。然後自己提着綠幽靈燈,手上纏着鎖魂鏈,腰間別着碎魂棍,像個上班族似的,風雨無阻朝九晚五地工作着—只不過他的工作時間是晚上九點到五點。
“只有這麽實在的下屬,才會養刁你這樣的上司。”穆雲枭有一次這樣感慨,被孟曉沁踹了一腳。
小黑兢兢業業地掃蕩着各個地區。最近這一個星期,他已經把酒吧所在的H區打掃得差不多了。從今天晚上開始,他要去臨近的P區找游魂野鬼了。
晚上九點,他搭了公交車到了P區的邊緣地帶,開始按着街道溜達。P區沒有H區那麽繁華,大多是居民區。午夜十二點之前,小黑就掃蕩了一個小區,基本上都是些正常死亡的鬼魂,只不過還有點想不開,迷迷糊糊地留戀着原來的地方。小黑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們都收了。
四周一片清淨了。小黑哼滿意,正要離開,卻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說,
“等等!是你嗎?”緊接着一片粉紅色的雲朵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徑直朝他飛了過來。
小黑本能地抽出了碎魂棍,退後一步,正要厲聲警告對方。粉紅色的雲朵卻飛到他面前停住了,呼啦一閃,一個穿着粉色紗裙的小姑娘,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笑得好甜美。
小黑愣了十秒鐘,才開口問,“你—幹嘛的?”對方自動送上門,他有點吃不準套路了。何況粉嘟嘟的小姑娘,不像是鬼魂。
小姑娘莞爾一笑,“蒼穹,你是上官蒼穹吧,你怎麽不認識我了?”
小黑傻了,“我怎麽會認識你?”
“我是緣愛,蒼穹。”小姑娘說。
淩晨一點剛過。
孟曉沁又試探了穆雲枭一個晚上,一無所獲。不知道為什麽,穆雲枭這次嘴特別緊,死活裝傻裝到底。孟曉沁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徒勞無功,決定睡覺去。
此時在外面辛苦執勤的小黑卻提前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粉嘟嘟的小姑娘。
小姑娘大約十六七歲的模樣,嬌小玲珑,甜美可愛,乖巧讨喜。
“你從哪兒拐來這個網紅臉的?”孟曉沁問。
“我沒有,她自己非要跟着我來的。”小黑辯解。
孟曉沁立刻轉向小姑娘,“你跟着他幹嘛—他沒錢,買不起這地段幾百萬的房子;生性又木讷冷漠,從來不會談戀愛解風情;顏值多少還有一點,但和小白比差遠了——”
“沁姐,我有這麽差勁嗎?”小黑不客氣地打斷了她,“你能不能說正題?”
“哦,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人,而是地府的鬼差哎。”孟曉沁說。
“沒關系。”小姑娘一臉愉快輕松,“我也不是人啊。”
“哦,我叫緣愛。”
“還有,我很早就和他認識了。”
“信息量太大。”孟曉沁扶額,“舊相好都找上門了,小黑你還不承認?想吃完就甩,這太不男人了。”
“我,我沒把她怎麽樣啊,我不認識她啊。”小黑覺得冤枉。
“而且你還找了個妖精!”孟曉沁啧啧驚嘆,“地府三十萬粉黛女鬼,怎麽就不入你的眼了呢?”
“我不是妖精。”小姑娘插嘴,“我是花精。”
“我做地府鬼差又不是為了泡妞!”小黑辯解,“再說地府那三十萬女鬼,個個都青黑着臉,披頭散發,一股陰冷氣,能當相好嗎—等一下,”他轉頭對着小姑娘,“你說你是花精?花精也是精怪。”
“我不是妖精!”小姑娘繼續抗議。
“花精也是精怪的一種。”孟曉沁更正。
“可我不是妖精!”小姑娘快哭了。
“容我插句話嗎?”還沒離開酒吧的穆雲枭看着眼前一團亂,“你們倆沒緣分的。好了,劇終。”
“終不了。”孟曉沁一邊一個,把小黑和花精都按在沙發上,“說清楚了再走。”
“對,說清楚了。免得我一世英名……”小黑雙手抱胸。
“是要說清楚。”緣愛憐惜地望着他,“蒼穹,你以前,不是這樣冷漠的人啊。”
“等等,”聽出意思來的孟曉沁插話,“緣愛,你說你認識小黑,是他還是人的時候?”
“嗯,那時他的模樣和現在差不多,但他還是個普通的男孩子,不是什麽地府鬼差。”緣愛确認。
“你什麽時候認識我的?”小黑忍不住問。
緣愛掰着粉嫩的手指數了好一會兒,“按你們人類的紀年來算,大概是七十多年前的時候。”
孟曉沁又轉過身對小黑,“小黑,你什麽時候死的?”
“1945年。”穆雲枭搶答,“抗戰勝利了他還死了,典型的炮灰命。”
“沒你事!”小黑終于忍不住了,對穆雲枭翻白眼,“回你的修真觀去。”
“好好,到時候想和小妹妹結緣的時候別來求我。”穆雲枭腳底抹油,溜進了廚房,又小心翼翼探出頭來,手裏拿了塊西瓜吃上了,“我就看看八卦不說話—你當我透明好了。”
孟曉沁也掰着手指算了半天—穆雲枭在廚房嘀咕,“她數學也差,還不如一只妖精。”
“我說了我不是妖精。”“老娘算術不好關你什麽事?”緣愛和孟曉沁同時扭頭對他吼。
穆雲枭終于不敢開口了。
算了半天的孟曉沁終于算清楚了,“嗯,七十多年前就是上世紀四十年代,小黑1945年死的,所以時間上是吻合的—也就是說,小花妖的确有可能認識生前的小黑上官蒼穹。”
“說了我不是妖精。”緣愛嘀咕着。
“好吧,就算認識,又怎樣呢?”小黑沒耐心了,“我是人,她是妖,我們不可能有什麽的。就算有,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吧。”
緣愛驚異地擡頭望着他一臉的冷漠,片刻後,突然爆發大哭起來,“你怎麽這樣?嗚嗚……”
深夜寂靜,老人家都要睡覺的。可是一個小姑娘哇哇大哭,哭得清脆響亮,真是讓孟曉沁感到無比煩躁又無奈。她只好擡頭望了望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的穆雲枭,
“老穆,交給你了。”
穆雲枭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我就說總有求我的時候。”
他跳到沙發上,伸手就去摟緣愛哭得顫抖的肩膀,“來,小蘿莉乖,不要哭,怪叔叔陪你去開房。”
“你別碰她!”小黑憤怒地抽出了碎魂棍,要打穆雲枭伸過來摟肩膀的手。
穆雲枭反應極快,麻利地縮回了手,避開了小黑惡狠狠的一擊,“哎喲,臭小子,你居然用碎魂棍打我?我不死也要掉點兒魂魄的。”
“我說了不許你碰她!”小黑怒視着他。
“奇了怪了,”穆雲枭問,“剛才是誰很冷淡地說和她沒關系,不想管她的—你都說了你和她沒什麽,一副撇幹淨的樣子,那麽我把她怎樣,關你什麽事?”
“我……”小黑不知怎麽回答。
緣愛停止了哭泣,站起來拉住小黑的手,把頭靠到他肩膀上,甜甜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不是這樣的吧。”小黑很苦惱,轉頭對孟曉沁求助,“沁姐,你能不能把這事解決了—還有,別讓那個老渣男碰她。”
“先坐下來說。”孟曉沁招呼他們稍安勿躁,“到底怎麽回事,我都還沒弄清楚呢。”
☆、花若離枝(二)
“來,小妖孽,先說說你到底怎麽認識小黑的?”孟曉沁讓穆雲枭去泡咖啡。
“為什麽我去?平時不都是小黑做這些雜活的嗎?”穆雲枭嘀咕。
“可他現在上位成男一號了。”孟曉沁頭也不回。
“我沒想做什麽男一號,拜托。”小黑說。
“都閉嘴先,讓小妖孽先說。”孟曉沁主持大局。
總算四個人都坐定了,喝着咖啡準備熬到天亮。
“好吧,我先說。”緣愛喝了口咖啡,皺皺眉,“這就是傳說中的咖啡啊?好難喝。”
她一張粉嫩的臉瞬間變成了棕褐色,看的孟曉沁都驚呆了,扭頭對小黑說,“你還嫌地府裏的女鬼青黑着臉—這位現在的臉色就像屎一樣。”
小黑不理她,順手拿過孟曉沁的化妝鏡給緣愛照照。
緣愛發出了一聲刺破耳膜的尖叫,“天哪,我們花精喝什麽都會吸收裏面的色素的!”
她拿起吧臺旁的一桶礦泉水,咕嘟咕嘟就喝光了,又上了趟廁所,臉色這才緩了回來。
孟曉沁又對小黑說,“你要是娶了她,就跟娶了個會川劇變臉演員似的。”
“講正題講正題。”小黑脾氣又不好了。
“好吧。”重新落座的緣愛轉臉正對着小黑,深情脈脈地凝視着他,用甜得摻了蜜的聲音說,“蒼穹,你還記得七十多年前嗎,你第一次在瀛洲出現。”
“什麽?瀛洲?這是哪裏?”孟曉沁問。
“瀛洲是三大仙島之一。”穆雲枭說。
“真有這個地方?”
“你沒去過不證明沒有這個地方啊。”穆雲枭回答。
“對對。”緣愛連連點頭,“瀛洲就是三大仙島之一—不是你們人類現在開發出來的旅游景點,而是真的存在仙界空間裏的島嶼。小黑還去過呢。”
七十多年前的某一個清晨,瀛洲,緣愛正躺在靠近海岸的花葉上喝露水。
東方已經魚肚白,海天之間的裂縫正在被慢慢撕開,金色的朝晖在一點點一絲絲地滲透進來。瀛洲的海岸邊,浪花溫柔起伏,像在回憶昨晚的夢境。靠近海岸的花地一片絢爛。
沒有比瀛洲更美的花草地了。紅玫瑰黃臘梅綠牡丹紫羅蘭,這裏想長什麽花草,就會長出什麽花草來,不用灌溉不用松土,仙界的花草都得天獨厚,異常華麗璀璨,而且還有奇效。
小花精緣愛喝了會兒露水,看到不遠處有一株美人蕉開花了,于是飛過去吮吸花蜜。吸了會兒忽然聽見身後嘩啦一聲潑水聲,一個巨大的陰影慢慢覆蓋到了她頭頂。
緣愛受驚,丢了美人蕉,回頭一望,頓時雙眼迷離。
在她身後,一個年輕男子正濕漉漉地站着,他上身□□,肌膚古銅色,肌肉結實,水珠正從他身上活潑潑地往下流。
他逆光而站,剛剛升起的旭日,在他身上鑲嵌了一圈金色的光暈。相比嬌小的緣愛,他簡直巍峨得像通天塔。
緣愛仰視着這個男人,癡了。
男子左右顧盼,卻沒有看到小得只有一尺長的緣愛,自言自語,“這裏難道就是瀛洲嗎?”
“對啊,這裏就是瀛洲。”緣愛點點頭,繼續仰望、花癡。
她的聲音太細弱了,男子卻沒聽見,望着眼前無邊無際,在晨風中如海浪起伏的花草,繼續自言自語,“糟糕,這麽多花啊。來之前忘了問了,到底那種才是結緣花。”
“啊,你要找結緣花啊。”緣愛吓了一跳,立刻躲到了美人蕉寬大的芭蕉葉後面。
男子仍然沒看見也沒聽見她,茫然地踏入了花叢裏,看看這朵拈拈那朵,拿不定注意,還是自問自答,“要不,每一種都摘一朵帶回去好了。”
“你摘了也不知道是哪朵,該怎麽用,別瞎折騰了。”緣愛嚷嚷着,幹脆從芭蕉葉後鑽了出來,跟在他後面。
然而男子實在是遲鈍,貓着腰在花叢裏瞎找,直到緣愛不耐煩了,用手使勁拽他的褲腰,才讓他感覺到後面有人。
褲腰帶都快被拽斷了,男子才驚慌地扭過了頭,吃驚地望着眼前這個才一尺高的小人兒,“你,你幹嘛非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