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游園驚夢(五)(8)
講,後來呢?”
一個人聽到別人講述自己的前塵往事,本該有些觸動,可惜,小黑已經什麽都不知道了。他似乎在聽別人的故事,但不妨也聽一聽。
按照緣愛的記憶,反正當時的上官蒼穹鑽了牛角尖,怎麽都講不通。而韓磊在說服他的過程中,不知道是出于憐憫還是糊塗,居然說漏了一個秘密。
“我在古書上看過,據說三大仙島之一的瀛洲,出一種特別的花,叫做結緣花。這種花,好像可以加強緣分,從而改變一些事。”
上官蒼穹聽到這裏,才露出了一絲活氣,“對,就是因為我和卿卿的緣分不夠,才會導致她認識了那個渣男,才會自殺的。如果我和她的緣分強過她和那個男人的,她就不會委身于他了。”
他激動起來,仿佛看到了人生唯一的希望,緊緊抓住韓磊的手,“我要去瀛洲!韓磊,你帶我去!”
韓磊立刻把手抽出來,“那是仙島,瀛洲!你以為凡人想去就去啊!”
“那你想辦法讓我去啊!”上官蒼穹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這個随口一提的辦法上了,接下來就變成他糾纏韓磊了。
也不知道韓磊是為了幫上官蒼穹的忙,還是因為他也年輕氣盛,總想幹點冒險的事,于是他真的偷偷去查古書了,看看有什麽方法去瀛洲。
好幾天後,他趁着父親出門幫人家做法事去,把上官蒼穹帶進了他父親的書房裏。
“我查過古書了,據說仙界、人間和冥界,根本不在一個時空上,不是你爬幾座山過幾片海就能到的。”
他拿出了一個金黃色的羅盤給上官蒼穹看,
“這是唯一可能幫你去其他兩界的東西,刑天羅盤。”
“刑天羅盤?”孟曉沁失聲叫出來,“這不是韓誠的家傳法器嗎?怎麽會在韓磊家?難道這兩家确實有淵源?”
她轉向穆雲枭,發現他的神情很不自然。
孟曉沁露出了一絲狡詐的微笑,轉瞬即逝。天助她也,該知道的秘密,總會真相大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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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韓誠家?”緣愛莫名其妙。
“沒你的事。”小黑插話,“所以上官蒼穹—我的前世,确實用了刑天羅盤,到了瀛洲?”
他和孟曉沁的關注點完全不同,他只想知道自己的完整故事,至于什麽法器,他根本不在乎。何況他也不知道,孟曉沁曾經偷聽了穆雲枭和韓誠的對話,更不知道,韓誠是和穆雲枭做了交易,才會自盡的。
“哦,應該是用了刑天羅盤,才到了我們瀛洲的。”緣愛的思緒被拉了回來。
“那你後來幫他找到結緣花了嗎?”小黑追問。
緣愛的臉上露出一種很奇妙的表情,“其實,我就是結緣花。”
“啊,那你……”小黑指着她,上上下下地看,說不出話來。
還是孟曉沁搶先問關鍵的,“那你把自己給了他嗎?”
緣愛的臉上又露出一種夾雜在為難和羞澀中的表情,“這個,當時我沒有給。因為,我當時還沒長大。”
她接着補充,“結緣花一百年才長成一棵,只有長成了的花才能用,沒長成的不能用,摘了也白搭。”
她想了想,又說,“我當時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解釋給他聽,說服了他別亂摘花。瀛洲的花是不能亂摘的,如果亂摘,他會被抓起來,根本回不了人間了。唯一的可能,就是我把我自己自願給他。可惜,我當時又未成年。”
“那你的意思是,小黑當年根本沒能弄到結緣花?”
“對,他沒法帶走任何一朵結緣花。”緣愛說,“他千辛萬苦用了法器來到瀛洲,可惜白來了一趟。”
☆、花若離枝(六)
上官蒼穹在好友韓磊的幫助下,用刑天羅盤,确實到了瀛洲。可惜,花的時機未到,即使到了,他也別想任意帶走任何一朵結緣花。最後的結果是,他失望地回去了。
“當時我和你說好了,等我長成了,我就把自己送給你。”緣愛說,“可惜,那時我并不知道瀛洲的花期,相當于人間一百年。我還以為不過一年的時間呢。”
小黑苦笑,“這怎麽能怪你的。”
緣愛知道的故事,已經講完了。可這是個未完的故事。
一連數日,小黑異常沉默,低頭沉思着什麽。只是問孟曉沁要過刑天羅盤看看。
孟曉沁把羅盤給他,“怎麽樣,你能想起來怎麽用了嗎?”
小黑搖搖頭,“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孟曉沁也沉思了片刻,“緣愛知道的只有這麽多了,看來只有找到韓磊,才能知道後來小黑發生了什麽事。”
“韓磊還活着嗎?”小黑擡頭問。
“那就要問地府了,有沒有韓磊的魂魄。”
孟曉沁寫了冥信到地府去,一炷香後,地府回複,韓磊并未收錄在地府。
“那就是說他還活着!”孟曉沁站起來,“我們想辦法把他找出來。”
“找出來幹嘛?”穆雲枭冷冷地反對,“別忘了,你只能管地府的鬼魂,不能幹涉人間的生人。”
“可是如果不找到韓磊,小黑就不知道他後來發生什麽事了啊。”
穆雲枭轉向上官蒼穹,“小黑,你真的非知道不可嗎?”
小黑很迷惑,“我不知道。”
“去找找嘛,我也想知道後來怎麽了。你怎麽變成地府黑無常了呢?”緣愛搖着他的胳膊。
“那好,先想清楚,你們做鬼差之前,都經歷了什麽?”穆雲枭正色道,雖然盯着上官蒼穹,卻時不時掃視着孟曉沁。
小黑長嘆,“我不記得我為什麽做黑無常。我只知道,在我做地府鬼差前,喝了足夠的忘魂湯,前生的所有事,都一筆勾銷了。”
“因為做鬼差要鐵面無私,不能再追問前生的事,也不能因為前世的事影響到做事。”穆雲枭替他說完,又掃一眼孟曉沁,“否則你為什麽在收魂時,總讓人放下新仇舊恨。”
孟曉沁和小黑都無言以對。
幾人沉默了很久,孟曉沁很艱難地開口,“那,我們現在怎麽辦呢?”
小黑站了起來,聲音苦澀,“既然已經忘了,就不要再追問了吧。是你說過的,該放下的總要放下。我累了,想睡覺去了,晚安。”
說着,他走進了樓梯下的自己的房間。
不知為何,他強壯的身體有些搖晃。
小黑一走,穆雲枭就緊盯着孟曉沁,盯得她不自在起來,“幹嘛,小黑都說不追究往事了,我,我也只不過想幫他償還心願而已。既然他不想追查了,我當然也算了。睡覺睡覺。”說着她也跑回樓上去了。
緣愛顯得很凄惶,“那我怎麽辦?我是不是白來了一趟?”
穆雲枭走到這個天真單純的小花精旁,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輕地說,“難得來人間一趟,就好好玩一段時間再走吧。”
他幫緣愛收拾了客房,就離開了孟婆酒吧。
不知為何,他颀長的身影也有些搖晃,影子映在空曠的街道上,和婆娑的樹影糾纏在一起。
他摸黑回到了修真觀,蹑手蹑腳,沒有驚動老胡子,和其他在這裏暫居的神仙。
走進修真觀破爛的正殿裏,裏面供奉着一尊女神像,面目在悠長的歲月裏已經模糊,看不出是什麽神。
穆雲枭關好了門,在漆黑的殿堂裏肅立片刻,掏出一張符紙,用朱砂飛快地寫下一些東西,然後修長的中指一晃,指尖亮起一撮三昧真火,把符咒在女神像前燒了幹淨。
他又在心中默念了一會兒禱告,然後開口輕輕地說,
“我要見你。”
話音剛落,在他和女神像之間,忽然亮起一團彩霧,在空中熠熠閃光。霧氣擴散成一個不規則形狀的通道,通道那一頭,似乎是一個奇異的世界。
穆雲枭淡定地走進了通道,随着彩霧消失了。
他很快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四周都是雲蒸霞蔚的大殿。
裏面金碧輝煌,麒麟在其間漫步,鳳凰和神龍在身旁騰飛。
這裏無論是屋頂、梁柱,還是地面,都是晶瑩剔透的水晶或者碧玉,各色寶石點綴四處,發出的亮光令白晝和黑夜都無法更替。
大殿很空落,只有一個穿黑色蕾絲裙的女人,背對着他。
她的聲音也很空落,
“怎麽,想起來見我了?”
聲音裏含着一種期待,卻壓抑着。
“我想見一下韓磊。”穆雲枭說。
女人嗤笑,“見他幹什麽?”
“關于小黑的事,我想問問他。”穆雲枭如實說。
“就這麽簡單嗎?”
“就這麽簡單。”
“我憑什麽答應你?”
穆雲枭略一沉思,“刑天羅盤,在孟曉沁手裏。”
“那你還不給我取來?”女人很惱怒。
“孟曉沁現在對刑天羅盤很感興趣,幾乎時時刻刻都帶着。”穆雲枭說,“如果我現在去取,反而會讓她懷疑。何況,我也不清楚刑天羅盤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想還是先問清楚韓磊。”
女人在沉思。
“你該不是怕孟曉沁用一個刑天羅盤,就能對付你吧?”穆雲枭問。
女人發出了一陣幹澀的嘲笑,
“區區一個羅盤,呵呵。她就算回想起了所有的事,也不可能對付我。”
“那你又何必擔心我見韓磊呢。”穆雲枭說,“我只是想問清楚,小黑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必要的時候,也許可以拿來作為把柄控制他。”
女人似乎認可了他的這個理由。卻又追問,
“你真的不想幫孟曉沁回憶起所有的事?”
“你自己都說了,就算孟曉沁想起了所有的事,也不是你的對手。”穆雲枭說,“我又何必讓她痛苦呢?她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做個孟婆就很開心。這樣對她最好不過了。”
女人終于放下心來,揮了揮手,招來一只青鳥,“帶他去太虛幻境見韓磊吧。”
青鳥展開丈餘的翅膀,仰頭一聲清嘯,背起穆雲枭,直沖九天雲霄。在迷宮一樣的雲路裏拐來拐去,大約半個時辰之後,降落在了一個半空中的孤島上。
穆雲枭從鳥背上下來,環顧四周,花影樹蔭,人臉鬼面,在身旁不斷地變換着。出現、扭曲、消失,循環往複。
他知道,這裏就是被仙法結界圈起來的太虛幻境,關押一些重要的人或者仙的地方。凡是被關押在這裏的囚犯,都會喪失法力。
不過穆雲枭是訪客,所以并未受到影響。但他也需要運起法力,才能找到已經困在這裏七八十年的韓磊。
韓磊仍然是個年輕人的模樣,只是精神似乎不太好了。神仙被關在這裏都會瘋掉,何況一個凡人。
穆雲枭注視了他一會兒,說,“你倒是了得,居然能被她關在這裏。不過,這也算好的,否則你還不是和小黑一樣去輪回了。”
“你是誰?”韓磊迷惑地問。
“月老神。”穆雲枭說。
韓磊聽了,忽然激動起來,“月老神?那我,我的妻子,和兒子,還有其他家人還好嗎?”
穆雲枭在他身邊盤腿坐下,從容不迫地告訴他,“你妻子在你被抓以後就死了。你兒子是由你父親撫養長大到了十八歲,你父親也死了。你兒子後來帶着你們韓家的一點家傳法術,到了一個小縣城低調過日子。後來結婚生子,有了一個兒子也就是你的孫子。你的孫子在你兒子死後繼承了韓家香燭店。不過,他前不久也死了。所以,你們韓家,相當于已經滅門了。”
韓磊的臉上露出了悲戚,“是,是我害了他們!”
“對,是你害了他們。”穆雲枭依然淡淡地說,“要不是你擅自用了刑天羅盤這樣的上古法器,幫上官蒼穹改命,她也不會發現你居然是凡間一個能夠逆天的奇才。她已經網開一面,多給了你三年時間,娶妻生子,算是給你們韓家留了血脈。可惜,你偷偷藏起了刑天羅盤,留給了你兒子和孫子。”
韓磊無力地跌坐在他旁邊,喃喃着,“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輪回了,就會喝孟婆湯,就不用記得韓家秘傳的法術了。希望他們轉世後,能做普通人,好好生活,不必像我這樣,求死不能,被永永遠遠困在這個瘋島上。”
他大哭起來,“我也想死,我再也不敢用任何法術違抗天命了。我想死!”
穆雲枭并沒有為之所動,“事情還沒完,我今天來找你,是想知道上官蒼穹的前生事。”
韓磊止住了哭泣,露出驚奇的神色,“蒼穹?他還活着?我記得他在那件事之後不久,就死了啊。”
“對,他已經死過一次了。所以根本不記得自己的生前事。不過,發生了點意外,所以我來找你,想了解清楚當年的事。”穆雲枭說。
☆、花若離枝(七)
韓磊一生中最後悔的,就是這件事。
當初年少氣盛,又貪玩又想幫朋友的忙。于是從古書中翻出了去瀛洲找結緣花的方法,又偷了刑天羅盤,幫上官蒼穹。
只是這刑天羅盤是上古法器,法力極為強大,據古書上稱,不僅能通達三界來去自如,用于普通的凡人身上,還能追溯三生三世。
而上官蒼穹從瀛洲一無所獲返回後,就不肯把刑天羅盤還給韓磊了。
“你還要幹嘛?”韓磊沒能讨回刑天羅盤,知道不妙了。
上官蒼穹望着他,眼神漸漸瘋狂,“你說過,古書上說,這羅盤還能追溯一個人的前世,那麽,我不追溯前世,我只返回最初和卿卿認識的時候,在那個時候留住她,她後來就不會死了。”
“你……”韓磊沒料到上官蒼穹居然自己能領悟到這個“歪理”,一時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上官蒼穹揣着刑天羅盤就跑了。
他跑到了卿卿的舊家,那個已經空無一人,任憑風雨飄零頹敗下去的小棚屋裏。
他在門前布置了祭壇,念動了咒語,令羅盤轉動起來,狂呼,“卿卿,回來吧!”
羅盤震動,把他帶到了以前的舊時光裏。
第一次,他回到了卿卿的小時候。
“卿卿!”他很驚喜,蹲下身,愛憐地抱住了年幼的卿卿,“和我走,我不會讓你再吃苦的。”
他被卿卿的父親打破了頭,趕了出來。
第二次,他回到了卿卿年少時。
“卿卿,跟我走!”他拉住還不到他胸口高的卿卿不讓她去上學。
“我不認識你!”卿卿很害怕,回頭朝家裏喊,“姆媽,有個流氓!”
第三次,他回到了空無一人的棚屋裏。
她的母親似乎已經不在了,但卿卿也不在家中,她去了哪裏呢?
他彷徨地四處尋找,在街頭看到了卿卿的大幅電影海報,當晚正要上映她的片子。
太好了!她還沒死!
上官蒼穹狂奔到卿卿後來的寓所,在門口堵着不走,直到深夜卿卿拍完戲,帶着一身疲倦回來,那個渣男開車送她到了樓下,正要跟她一起上去。
“卿卿!”上官蒼穹制止了渣男,拉着卿卿不放,“和我走,不要再跟着他了。他很快就會害死你的。”
“蒼穹?”卿卿看到他很愕然,“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的。”
“你不用管這些,反正跟我走。否則來不及了。”
卿卿低下了頭,“蒼穹,我知道,我這樣躲起來,債主都去找你要債了。我對不起你,可是我正在籌錢,我很快就可以弄夠錢,把之前姆媽生病時,你幫我借的錢都還清。你別告訴那些債主,我住在這裏,我會把錢都送到你家雜貨店去的……”
“我不是為了讓你還錢來找你的。我是為了救你才來找你的。跟我走,別再跟着他了。”蒼穹堅持。
卿卿凄然一笑,
“蒼穹,還不上錢,你父母都看不起我。我,我受不了那些冷眼。我現在能拍電影賺錢了,雖然,雖然還要做他的情婦,可是,我畢竟靠自己解決這個□□煩了。”
“別說了,債務我幫你還。你跟我走吧。無論發生任何事,我幫你扛着。”蒼穹懇求她。
“蒼穹,如果我還清了所有的債務後,又獲得了自由身,那時,那時你還愛我嗎?”卿卿含淚問。
上官蒼穹一呆。
卿卿生前,從來沒有問過他這句話。
或許,她一直想問,卻最終沒有機會問了。
卿卿看他沒有立刻回答,自慚形穢地低下了頭,“我知道,我這樣出賣自己,沒有資格提這樣的要求了。”
“不不,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是我最喜歡的女孩子!”蒼穹把她摟在懷裏,緊緊抱住。
卿卿在他懷中哭得泣不成聲,
“那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把所有一切都解決掉,結束掉,然後我去找你,你帶我走。去山野,去荒嶺,去大漠,去海邊,從此無憂無慮地一起生活。”
“我可以等,我可以等到天荒地老;可是,卿卿你并沒有命等到那個時候啊。”上官蒼穹也哭了,“你很快就會死,我千辛萬苦才趕在你出事前來找你,你必須跟我走,再不走來不及了。”
“走哪裏去?那麽多的錢怎麽還我?”在旁邊的渣男憤怒了,一拳打過來,“小赤佬,我的女人你也敢搶。你有本事拿錢來贖她啊。”
他拉着卿卿要上樓去,上官蒼穹不肯,兩人扭打起來,卿卿試圖勸架卻無力。
就在這時,地面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周圍的樓房、街道,全都震動起來;而路過的行人和車輛的形狀都扭曲了,扭曲着在空氣中消失。
卿卿也扭曲了。她的身體忽然騰空,徑直飛到了樓上。這一幕把渣男直接吓昏過去。
而上官蒼穹想要跑上樓去,卻發現身體重若千斤,動彈不得。他驚恐地擡頭,看到已經飛到樓上的卿卿,正站在打開的窗戶前。
一眨眼的功夫,她竟然畫好了妝,換好了衣服。就和她跳樓前一模一樣。
上官蒼穹預感到什麽可怕的事要發生了,“卿卿!”他嘶喊着。
卿卿只是站在窗前,對他微微一笑,朱唇親啓,用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說,
“來世再見。”
然後縱身一躍,跳了下來。
她還是死了。
該怎麽死的,就怎麽死了。
“蒼穹,亂用了刑天羅盤,逆轉了時空,被神靈發現了。所以神力幹涉了,讓卿卿還是命中注定地死了。”韓磊最後總結說。
穆雲枭聽完,點點頭,“嗯,這是‘她’的作風。”
“你說‘她’嗎?”韓磊心領神會,“我恰好在那時,趕到了出事地點。就把昏迷的蒼穹,還有羅盤都帶了回來。但很快,‘她’就找上門來了。”
那個深夜,把上官蒼穹安頓好後,韓磊回到家中,發現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一個穿黑色紗裙的女人,背對着他,面向燭火,和他父親在談話。
當時的韓磊不知道這個女人是幹什麽的,只看到父親的神色十分肅穆,一種知曉天命又坦然的神情。
父親讓他進屋去休息,自己和這個女人談話,韓磊只隐約聽到幾句,什麽,“豎子無禮,鬥膽包天,冒犯了上神的法則,理應要受到懲治。但希望上神多寬限一點時間……”
破曉時分,父親送走了那個女人,來到韓磊的房間,并不多加安撫,直接告訴了他,
“你偷走羅盤,讓上官蒼穹亂用羅盤逆轉時空,冒犯了天界。你們兩個,都要受到懲罰。他的命運很快就到頭了。而你,雖然沒有直接使用羅盤,但唆使他的罪行也無法饒恕。我用自己的壽命幫你求了三年,這三年裏,你好好孝敬你母親,早日娶妻生子,為我們韓家留個後代。之後,就聽憑處置吧。”
“想不到你父親竟然有這等法術,居然能讓她來和一個凡人談判。“穆雲枭感慨。
“可能,還是在于那個羅盤吧。”韓磊說,“傳說中,上古時,刑天和天帝争奪帝位,被砍了頭,葬于常羊之山。後來,人間一個術士偶爾找到,刻成了這個羅盤。這件叛逆的法器,令‘她’都有所畏懼。所以,三年後,‘她’來把我帶走時,我父親拒不肯交出刑天羅盤。只說人老糊塗了,已經扔了。”
“你父親并沒有做錯什麽。羅盤也确實是他正常途徑獲得的,是你們家傳的寶貝。所以‘她’也不能随便偷搶。”穆雲枭說。
“嗯,但她警告過我父親,只要他敢再濫用羅盤,就會灰飛煙滅,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韓磊說,“父親大概只想永世保存下去算了。只是想不到,我的孫子居然也亂用了一回,幸虧你及早讓他自盡去投胎了。希望他現在也什麽都不記得了,下輩子,做個快樂的傻子吧。”
該知道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穆雲枭起身離開。韓磊哀求他,“能不能讓我離開這裏?”
穆雲枭搖搖頭,“目前我辦不到。她留着你,有她的用處吧。”
“可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不生不死,我快瘋了。”韓磊抱着頭,很痛苦。
穆雲枭沉思片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契機吧。”
他招來青鳥,回到了華美卻空曠的神殿裏,她獨自在等待。
“怎麽樣,你知道該怎麽用刑天羅盤了吧?”她不懷好意地問,“是不是打算告訴孟曉沁?”
“你放心,孟曉沁現在和你一樣,根本不知道怎麽用刑天羅盤。”穆雲枭冷漠地回答,“再說,現在的她,就那點鬼差的法力,就算知道了,她也沒這個本事用這個羅盤整點大的幺蛾子出來。這個天界,還是你的。”
回到孟婆酒吧,還是淩晨時分。
孟曉沁還在呼呼大睡,小黑卻已經坐在客廳了,緣愛在一邊陪着他。
看到穆雲枭進來,緣愛做了個手勢,大意是小黑其實一夜未睡。
穆雲枭卻不為所動。本來他和小黑的交情也一般般。他轉身就去弄點心吃。
小黑坐着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珠子随着穆雲枭轉來轉去,忽然問道,
“卿卿呢?卿卿後來怎麽樣了?”
穆雲枭喝了口熱茶,答非所問,
“1945年,日本被美國投了兩顆□□後,準備戰敗撤退。撤退前瘋狂搶劫物資殺人。上官蒼穹有一天上街時,被流彈擊中,身亡。後來在地府喝了孟婆湯後,轉做了鬼差。”
“那麽卿卿呢,她怎麽樣了?”小黑追問。
“不知道。”穆雲枭很冷漠。也落座在沙發上,懷着自己的滿腹心事。
☆、花若離枝(八)
孟曉沁被小黑從被窩裏拽起來。
“幹嘛?你做好早飯了?”孟曉沁睡眼惺忪。
“沒有。沁姐,卿卿呢,她後來怎麽樣了?”小黑不讓她溜回被窩去。
“誰?我不認識。”孟曉沁沒醒透。
“就是我前世喜歡過的那個女孩子,她後來怎麽樣了?你有沒有在地府見過她?”
“哦!”孟曉沁這才想起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嗯,她死了肯定去地府了。七十多年前嘛,我肯定見過。”
“那你還記得她嗎?她在地府好嗎?現在是不是已經投胎了?”
“不記得了。”孟曉沁回答得幹脆。
小黑一臉失落。
“我怎麽可能記得呢?”孟曉沁解釋,“地府裏每天成千上萬的鬼魂經過。有的安排投胎,有的待定,名單和隊伍都很長,我怎麽可能記得她一個。不過是個普通女孩子而已。”
不過是個普通女孩子。
是的,卿卿只不過是個普通女孩子。雖然長得漂亮了些,也未必傾國傾城;也不是出身顯赫世家;更沒有太離奇的人生。
只不過是亂世中的一朵薄命紅顏而已。
可是她是自己曾經愛過的人啊。
僅僅因為這樣,他就沒法說放下就放下了。
小黑苦笑,“沁姐,那你還記得我來地府報到的情形嗎?”
“哦,那倒是記得的。”孟曉沁說,“你當時萬念俱灰的樣子。好像也問過牛頭馬面一些瑣碎的事,但他們都沒耐心回答你,直接叫你喝忘魂湯。反正你當時如果問的是關于卿卿的事,也根本不會有鬼回答你的。你喝了以後,倒是突然換了個模樣。冷峻嚴酷,做事一絲不茍。後來地府有些雜活忙不過來,你當時還是待定投胎的,讓你搭把手幹活,倒是做的很好。所以就問你要不要做鬼差,你答應了。”
“那,我後來再也沒找過卿卿?我做鬼差不是為了找卿卿?”小黑又問。
“你喝了我獨家秘制的忘魂湯啊。哪裏還記得卿卿。”孟曉沁說,“這次要不是小花妖跑來告訴你,你哪裏還知道卿卿這個人啊。”
小黑放過了她,失魂落魄地下樓去了。
一切都應該在結束的時候結束的。
就像他們經常勸那些執迷不悟的鬼魂,不要再留戀生前事,無論多少愛恨情仇,都放下吧。
小黑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有這一天。
別的鬼魂是記得生前事,才放不下的。
而他都忘了這一切,僅僅聽人說起當年事,卻也不忍說忘就忘,碩放就放了。
他突然理解了所有那些執迷不悟的鬼魂。突然秒懂了為什麽地藏王不讓他們強行收魂魄,讓每一個鬼魂,都遇到合适的契機才心甘情願地去轉世投胎。
人生幾十載,留下的那麽多記憶,就是人生的內容。
上官蒼穹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中,誰也沒注意,幾乎被人遺忘得擠出寬屏的緣愛,悄無聲息地繞到了他背後,右手緩緩舉起一個平底鍋,然後痛快地砸了下去。
“哐當”一下,上官蒼穹被砸懵了,噗通倒在了沙發上,昏了過去。
這一幕被剛剛下樓來的孟曉沁恰好看到,她大叫,
“你幹嘛打我的人?”
飛撲過去,她一只手揪住緣愛小小的身板,厲聲逼問,“說,你為什麽要害他?你是不是瀛洲派來的間諜,想打探地府的秘密?”
“地府有秘密嗎?”緣愛困惑地問。
“呃……”孟曉沁一時間想不出來。
穆雲枭走了過來,“發生什麽事?”他把二人分開了。
“她害小黑,她做壞事!”孟曉沁大叫。
“她要對付地府,應該先把你撂倒吧。”穆雲枭說,“再說了,瀛洲要派間諜來,好歹派個仙力高超的吧—至少打架用不着拿平底鍋的。”
“說,你到底有什麽企圖?”孟曉沁逼問緣愛。
“我,我只是,想和他告別而已。”緣愛嗫嚅着。
“啊?你要走了?”
“嗯。”她點點頭。
“那你也用不着把他砸暈啊。”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再見。”緣愛說,“這幾天,我醞釀了好久,都不敢當面對他說出口。我想,還是趁他沒知覺的時候告別吧。”
孟曉沁和穆雲枭都很無語:這也算理由?
“你要告別,告別的意思就是和人當面說再見啊。”孟曉沁說,“他現在昏迷了,你告什麽別啊?”
緣愛苦笑,“就當,說給自己的告別吧。”
“你告別啥啊。你又不是卿卿,他才不在乎呢。”孟曉沁很刻薄。被穆雲枭踢了一腳。
“好好,你說給自己,對他的告別吧。”孟曉沁拿過穆雲枭的熱茶喝起來,攤手攤腳躺在沙發上,兩眼盯着天花板,一副我什麽都不管的态度。
穆雲枭很客氣地問了緣愛一句,“要我們離開嗎?”
“不用了。我也不在乎你們在不在。”緣愛說,“再說,你們肯定會躲起來偷聽的。”
“奇怪了,在我們面前臉皮可以厚,怎麽對着小黑就要裝天真了呢。”孟曉沁又嘀咕了一句,又被穆雲枭踢了一腳。
于是他們倆扭過頭,假裝玩電腦玩手機,抱着靠枕裝睡,卻支楞着耳朵聽緣愛的告別。
“對不起,我來晚了。”緣愛坐在昏迷的小黑身邊,說。
“我不知道,瀛洲一年,相當于人界百年。”
“這個你已經講過了,不要重複嘛。講點新意出來。”孟曉沁又忍不住插嘴。穆雲枭拿過靠枕按扁在她臉上。
“你知道嗎,瀛洲的結緣花,就是每一個小花精。每一個小花精的百年生命,可以成全一對情侶。之後,花精的靈魂會再次回到瀛洲,融入泥土裏,再次生長發芽,再等待另一個百年的緣分。結緣花精就相當于人間的月老。但是,有誰來成全月老呢?”
穆雲枭聽到這裏,抽了口冷氣。想不到單純傻氣的小花精也有這麽尖銳的想法。
緣愛旁若無人,只是凝視着上官蒼穹五官分明的臉,“其實,花精也期盼有自己的緣分。如果花精在百年成熟後,能遇到一個男人,願意做她的花奴,那麽,這個花精就會成為花神;而她的花奴也将獲得永恒的生命,他們可以永生永世圓滿下去—條件是花奴必須陪伴花精留在瀛洲—可惜,當年的你,選擇了回來找卿卿。”
原來還有這麽一小段孟曉沁和穆雲枭都不知道的插曲啊。
“花精不能勉強任何人做花奴,所以如果沒有人願意做我的花奴,我只能成全他和別人的愛情。”緣愛伸出了白白嫩嫩的小手,輕輕地撫摸着小黑的臉。
“我知道,我來晚了,卿卿已經不再了。其實我本想勸你陪我回瀛洲的。但是這幾天,我看得很清楚,你寧可惦記一個根本已經不在了的卿卿,也沒有多看一眼在一旁的我—我陪着你熬夜,陪着你思念卿卿,而你并沒有多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