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游園驚夢(五)(9)

一眼。所以我知道,你不愛我。”

随着她的撫摸,一朵粉色花逐漸從緣愛的身體裏分化出來,慢慢地倒在了小黑胸口。花朵愈來愈清晰,花瓣厚實,曲線妖嬈,經脈絲絲分明,植根在緣愛的身體裏,花朵卻在小黑胸口舒展、綻放。

而緣愛的身體卻在模糊、變得透明、輕盈,一個完整的人形漸漸變成了剪影,邊緣融化,似乎要融進空氣裏。

“小妖精!”孟曉沁驚叫一聲,撲過去想拉住她的手,卻感覺她的手滑滑的,握不住了。

“沒關系的,我不會死的。”緣愛甜美的臉蛋在空氣中蕩漾開一個虛無的微笑,“我只是把一百年的花朵給了他—這是七十多年前,我答應過他的。我的魂魄會回到瀛洲去的。”

“再過一百年,你真的還會再孕育出成年的身體嗎?”穆雲枭問。

“嗯。”緣愛點點頭。

“那你還會記得小黑嗎?”孟曉沁問。

“嗯,會一直記得的。”緣愛說,“我愛過一個人,愛了一百年;我還會愛下去,再愛一個兩個三個一百年的。心裏有愛,我才有信心再次孕育花朵。也許,再過幾個一百年,他又會來瀛洲呢。”

緣愛終于徹底消失了。

小黑醒來後,拿着一支新鮮飽滿的花朵不知所措。

孟曉沁把如何養育這朵花的方法轉告給了他,“緣愛說,用無根水養着,可以養一年。但一年後如果你還沒有用掉這支花,那麽花就會枯死的。”

小黑看起來很郁悶,“她明明知道卿卿都不在了,我又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根本不需要結緣花了。還留給我幹什麽,白浪費她一百年的心血。”

孟曉沁和穆雲枭對視一眼,搖頭嘆息。

“這些緣愛都知道。”穆雲枭說,“可她并不僅僅是為了兌現自己當年對你的承諾才留下花體的—我想,她是希望你對感情還是抱有信心吧。也許,你還會遇到讓你心動的女孩子。”

小黑苦笑,“遇到了又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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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世、投胎,重新做人,才有機會在一起。”孟曉沁說。

小黑有些垂頭喪氣,“為了一段幾十載的戀愛,再次死去活來地折騰一遍?我寧願繼續做鬼差算了。”

孟曉沁和穆雲枭又對視一眼。

“那我問你,假設七十多年前你早就知道結局是怎樣的,你還會為了卿卿那麽拼命嗎?還是就打算眼睜睜看她死?”穆雲枭問。

小黑愣了愣,嘟囔着,“不管怎樣,當然不希望她死喽。”

“那再假設,現在做鬼差的你,有一天忽然知道了轉世的卿卿是誰,在哪裏,你會去找她嗎?”孟曉沁問。

小黑避開了他們的注視,“我真心希望她安好。”

“如果她的安好,要你放棄做鬼差,重新投胎去保護她呢?”兩人不依不饒地追問。

“別問了。”小黑扭頭回房間了,手中小心地捧着那朵結緣花,緣愛留給他的希望和鼓勵。

滄海一瞬。

或許在芸芸衆生中不經意的一瞥,忽然知道她是誰。一切都會改變,哪怕推翻億萬年的假設。誰曾愛過,擦肩而過,不求永恒,不必追悔。

☆、長相憶(一)

夜很深了。

大家終于都睡安穩覺了。

孟曉沁也一樣,本來就是個萬事不入心的人,挨着枕頭就睡。做了些瑣碎雜亂的夢,都是些片段,一閃而過,等到第二天清晨,就會如露珠蒸發掉,不留痕跡。

夜很深、很靜。

她的呼吸很均勻。

她忽然睜開了眼睛。

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坐了起來,環顧四周。

她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在耳邊還是腦袋裏嘀嘀咕咕。

她的雙眼發亮了,亮得如兩顆小燈泡。

她摸索着走出了房門,走下樓去。

酒吧裏一片寂靜,只有她腦袋裏的聲音在嗡嗡作響,也只有她聽得見。

她飄到了大廳裏,走到了保險櫃前,轉動密碼鎖,打開。

取出了攝魂傘。

帶着傘,她又走出了酒吧,幽靈似的飄到了街上。

淩晨一點,即使是繁華的都市也困倦了,只有寥寥無幾的夜客們在路上行走。

但這是鬼魅狂歡的時刻。幾乎每條街巷裏,都有三三兩兩的鬼魂在游走。有的相約着去店鋪看看新季的産品;有的去深夜的游樂場玩耍;也有的什麽都不幹,就在街上跟着路人走,貼着背走,走到人家門口了,才詭谲一笑,離開了。

有個膽大的鬼魂,盯上了孟曉沁,一邊跟過來一邊和其他的鬼夥伴調侃,“這女人是不是夢游啊,穿着睡衣就上街了,還拿把傘,今天晚上月亮這麽好,她還拿把傘……”

貼到她後背了,還沒覺得不對勁。

孟曉沁忽然轉身,一雙眸子發紅發亮,像怪獸的眼睛。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她一把抓住這只鬼,另一只手同時打開傘,然後把這只鬼迅速塞了進去。

就像塞個包袱一樣利落。

周圍的鬼看呆了,以為都看錯了。

攝魂傘震動起來,輕輕地旋轉着,把一只鬼手甩了出來。

孟曉沁靈活地接住,然後塞進了自己的嘴巴裏。

接着,她又從傘裏面取出了破碎的鬼頭、鬼身、鬼腳,慢慢地咀嚼着,就像優雅地在吃着牛排。

周圍的鬼魂一哄而散,凄厲地鬼叫着,“食鬼啦!怪物!食鬼怪來啦……”

孟曉沁咧一咧嘴,冷笑。

收好傘,她轉身回到了酒吧裏,安然無恙。

沒有人知道。

小白開始例行的巡查。

他先檢查了地府各個關口,鬼門,望鄉臺,奈何橋,井然有序,沒有任何差池。

然後他就開始巡查一層層的地獄。

地府十八層地獄,不僅有鬼差輪班防守,每一層都布有地藏王親自安置的結界,防範極嚴,從來沒有出過事。

所以他也不緊張,每天處理完了其他事務,巡查一層地獄,巡查到第十八層,已經是大半個月以後的事了。

十八層地獄是最招人惡心的地方,不是例行工作,誰也不願意來這裏。炮烙、火刑、騎木馬、倒鈎,百種酷刑在這裏反複折磨着那些惡鬼,到處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惡臭。無邊無際的黑暗,讓人看不到一絲希望。普通鬼怪根本受不了這裏,關三天就吓破膽了;只有那些生前罪惡滔天、死後還死不悔改的惡棍,才會在這裏煎熬。

小白一身淺白風衣,散着及肩的微卷黑發,皺着眉頭穿行在這層真正的地獄裏,銀灰色的眼眸淡然地掃視着周圍。

一切都很正常。

他從頭巡查到尾,沒有發現異樣的動靜,就準備離開了。但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了下來,仔細地感知着一種奇怪的平靜。

平靜,這本是十八層地獄裏沒有的氛圍。

到處都是惡臭和呻吟還有慘叫,絕望和恐怖是正常的感覺,哪裏有平靜。

他走到一座火焰山附近,停了下來。

這座火焰山是由許多惡鬼的魂魄殘骸堆積而成的。被地藏王淨化後,已經凝結成法力無限強大的牢獄了。

在第十八層地獄裏,還設有一個法力額外強大的牢獄,當然是有原因的。

世界上總有突破某些極限的惡魔,正所謂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但地藏王設的這座火焰牢獄,就是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能轉化惡魔的能量,來加固牢獄。所以被關押者的法力愈大,牢獄愈加堅不可摧。

以往,小白來到這附近的時候,總能感受到強大的法力和結界的存在,他知道這裏關着誰。

可是今天,他突然發現,牢獄的法力似乎消失了,他居然感應不到了。

他覺得不妙了。

小白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看個究竟。

他走得越近,越發肯定自己的感覺。一直走到一塊鏡子一樣光滑的山壁前,他仍然沒有感應到任何法力。于是他透過鏡壁,探頭朝裏面張望,看到那個羊臉鹿角豹尾的怪物,全身蜷縮在一個角落裏,一動不動。醜陋的身體似乎都萎縮了許多。

毫無生氣。

他似乎死了。

小白震驚地後退了幾步,不可思議地搖搖頭。

這怎麽可能。

他在附近亂轉了幾圈,抓住一個從身邊經過的惡鬼問,“這裏發生過什麽事?我怎麽不知道?”

惡鬼兩眼直瞪,“不知道。”

“有沒有其他人來過這裏?”小白追問。

“不知道。”

“比如孟曉沁,她有沒有回來過?你看到過沒有?”

“看你麻痹。”惡鬼不耐煩了,口中吐出焦臭味。

小白大怒,揮手一巴掌打過去,惡鬼瞬時灰飛煙滅。

他冷靜了點,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飛速回到上面,他想先去孟婆酒吧看看,又苦思要找個理由,免得孟曉沁和小黑起疑心。

想了想,他還是先打了個電話,“他死了。”

不一會兒,穿黑色蕾絲連衣裙的女人出現在他面前,“你說誰死了。”

“摩羅妖王。”

黑衣女人也震驚了,一臉不敢置信,“這不可能!摩羅妖王無限強大,當年如果沒有地藏王幫忙,我都很難制服他。”

“可他看起來就是死了。”小白把看到的情形經過說了一遍。

黑衣女人思索了片刻,“我很難相信,他那麽輕易就死。難道是有誰悄悄弄死了他?”

小白搖搖頭,“地府裏沒人有這麽強大的法力。”

黑衣女人冷笑,“孟曉沁就絕對不可能?”

小白愣了愣,“孟曉沁,據我所知,她在處理韓誠案的時候,回過一次地府,但立刻返回到上面了。而且她似乎沒那麽厲害,否則,穆雲枭也不會放心讓刑天羅盤落在她手中了。”

黑衣女人依然冷笑,“別太相信穆雲枭。他和你不一樣。”

小白又想了想,“就算真是孟曉沁殺了摩羅妖王,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黑衣女人也很困惑,“我不知道。可是直覺告訴我,摩羅妖王的死,和孟曉沁有些關系。”她吩咐小白,“這樣,你去一趟酒吧,待一段時間,觀察一下孟曉沁有沒有異常。”

小白答應了,卻忍不住問,“真的不可能有第二個人了嗎?無論孟曉沁曾經多麽厲害,她現在只是個不到一千年法力的孟婆啊。”

“可她是不死之身。”黑衣女人低語。

小白一震,他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沒再多問,他領命離開了。

“好無聊啊!好無聊啊!”孟曉沁在沙發上打滾。

穆雲枭在玩Ipad,頭也不回,“那你去相親吧。”

“好主意!”孟曉沁一咕嚕爬起來。看到小黑從房間裏出來,立刻讨好地問候,“小黑,早啊。”

“我想回趟地府。”小黑面無表情。

“幹嘛?”孟曉沁小心翼翼地問。

“我也覺得無聊。”小黑說。

孟曉沁和穆雲枭交換了個眼神。

“讓他去吧。最近确實沒什麽事,他悶着也難受。”穆雲枭說。

孟曉沁點點頭,“好啊,你覺得悶,就回地府幫小白處理那些鬼魂的事吧。畢竟那裏永遠不會閑着。”

“是嗎?可我也覺得有點閑了。”外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幾人朝門口望去,小白居然出現在了酒吧門口。

只有穆雲枭的心裏咯噔了一下。

“咦,小白你怎麽來了?有重要的事情當面彙報嗎?”孟曉沁迎上去。

“沒有,地府裏一切都循規蹈矩,例行公事都由牛鬼馬面在做,我看你們上面很久沒有安排新任務給我了,所以來看看,是不是有情況。”小白說。

穆雲枭心裏冷笑,他已經猜到了幾分了。

“哦,我們也很無聊。最近實在太平得很。”孟曉沁似乎毫不知情,“小黑都說要回去待一陣子,我都答應了。”

“那也好。他回去休息幾天。我恰好過來,替他做你的幫手。必要時你也不缺人。”小白說。

“好啊。”孟曉沁爽快地答應了。

小黑不到一分鐘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只簡短地說了句走了,就回地下去了。

小白沉思着,“小黑,有點奇怪。”

“不奇怪。他一直都是這麽冷酷的啊。”孟曉沁說,“你第一次來酒吧,我給你調杯好喝的吧。”她奔進了廚房裏。

剩下小白和穆雲枭單獨在一起。

“來幹嘛?”穆雲枭用極低的聲音問小白。

“不幹嘛。”小白若無其事地回答。

“她讓你來監視?”

“沒事的話,何必怕監視呢。”小白夠直爽。

穆雲枭無語,舉起大拇指給他一個贊,扭頭繼續玩他的相親網站。

孟曉沁站在廚房門口屏息停了一下,耳朵上挂着的黑水晶耳環輕輕顫動。她忽然咧嘴獰笑了一下。

等她邁出廚房,她依然是那個沒心沒肺大咧咧的人了。

“來來來,嘗嘗我的手藝。”

小白嗤笑,“給我也灌忘魂湯?”

孟曉沁笑,“你都喝過了,再喝一杯也無妨。”

小白拿起杯子,舉到嘴邊,聞到一股脂粉香,“還是迷魂湯?”

“不敢喝麽?”孟曉沁挑釁他。

小白看一眼穆雲枭,眼神不言自明,穆雲枭略點了下頭:意思是,有事我頂着。

小白仰脖喝了下去。

一杯下肚,雙頰微紅,給蒼白的臉色平添了點神采。他眼神饧饧,帶着些微醉意,口吃卻還清醒,指着孟曉沁說,“不過一場夢而已。你诓不倒我。”

說完就倒了,沉睡過去。

這一睡,卻是安穩。

仿佛三輩子沒睡過覺了。小白少有地安靜下來,眉頭舒展,面色和詳。

☆、長相憶(二)

“我有說什麽夢話嗎?”第二天清晨,小白醒了過來,神采奕奕,喝着穆雲枭煮的熱茶,問他。

“沒有。”穆雲枭面無表情,只盯着早報看,“就算說了,我也不會告訴別人的。”

小白詭秘一笑,随即臉色陰郁下來。

不一會兒孟曉沁也醒了,披着毛毯沖下樓來,神秘兮兮地問穆雲枭,“哎,老穆,你昨晚上聽到小白說什麽了嗎?”

穆雲枭搖搖頭。

“不可能啊,我下的藥的分量還是很足的,他怎麽會什麽反應都沒有呢?”

小白在她背後咳嗽了兩聲。撅着屁股和穆雲枭耳語的孟曉沁這才轉過身來,“哦,小白啊,早啊。哈哈,哈哈哈……我去刷牙了。”

中午吃完飯,趁着小白去廚房洗碗,孟曉沁又和穆雲枭叽叽咕咕地讨論這個問題;

下午喝茶前,小白在做甜點,孟曉沁又在客廳裏嘀嘀咕咕。

廚房裏的小白很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他早該知道,和這個八卦婆相處要忍,要忍,要忍忍忍。

地府八百多年都忍過來了,也不在乎這幾天。

他只待了一天,就發現其實穆雲枭也蠻八卦的。成天上相親網站,戳穿酒托飯托錢托,偶爾還發個僞娘照去整那些心懷不軌的人。

真是近墨者黑。小白心想。想起最初認識穆雲枭的時候,他銀發長披,漢服飄逸,玉樹臨風,仙氣浩揚,半隐在雲端,超然出世。

可是只要他跟着孟曉沁混,就一哈巴狗似的。孟曉沁幹嘛他就湊啥熱鬧,二貨事情還做得不亦樂乎,娘炮似的。

可是他也看得出,穆雲枭是真的開心,和孟曉沁在一起時,真的很開心,所以做什麽都可以,做什麽他都願意。

想到這裏,小白心裏就泛上來一陣酸。

有情飲水飽,穆雲枭就算只有一天的仙命了,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陪着孟曉沁度過的。或許那最後一天,反而會成全他。

而小白自己呢?呵呵。他忽然覺得很悲哀。

連孟曉沁親手炮制的藥水,都無法掏出他的秘密。

他的秘密在心裏,憋得好苦。

昨晚孟曉沁哄他喝的那一杯水,他知道,是“長相憶”。是能牽引出一個人醉缱绻悠長情感的最強的忘魂湯。他曾經在地府看到一些鬼魂喝過。再冷漠固執的鬼魂,喝了“長相憶”,都會打開心扉,滔滔不絕地述說埋藏心底多年的情感,甚至會痛哭流涕。

當鬼魂們釋放了最後的牽挂,也就可以放下一切,無怨無悔地去投胎了。

可是“長相憶”卻不能讓他釋放出來。

昨晚喝的時候,他已知道是“長相憶”,也根本沒有暗中下咒克制藥性。

其實昨晚的他,也想一醉方休,春秋大夢一次。

可惜,他還是做不到。他的秘密牽扯太多了。尤其是牽扯到他的自私和懦弱。

白天孟曉沁出門去百貨公司買大減價的化妝品了。小白終于有機會和穆雲枭單獨在一起聊聊。雖然穆雲枭除了公事,根本不願意和他聊。但是小白還是硬着頭皮,問了他一個問題,

“如果你無意中喝了‘長相憶’,你覺得你會松口告訴她嗎?”

穆雲枭聽到這個問題,總算把目光從相親網站上挪開了,瞥了他一眼—不知為何,從小白來了酒吧,他就沒正眼看過小白。

“說了也就說了。”這是他的回答。

“為什麽?你不怕她發現所有的秘密嗎?”聽到他的回答,小白有點意外。之前穆雲枭也費了很多功夫,隐瞞着孟曉沁很多事呢。

穆雲枭丢開了Ipad,斟酌片刻,“我是不想讓她知道所有一切,只有這樣,我和她才能繼續沒心沒肺地在一起相伴。可是有的時候,我也膩了,很想在不經意的時候,讓她知道一切。”

小白沉默了一會兒,說,“那麽後果呢?你能承擔起讓她知道一切的後果嗎?”

“我承擔不起。”穆雲枭說,“但我一定會陪着她一起承擔。那一天,無論結果如何,該是我最勇敢也最痛快的一天。”

小白徹底沉默了。

孟曉沁回來了,興沖沖地把一大堆減價化妝品倒到沙發上,唠唠叨叨地和穆雲枭述說自己搶購的經過,瑣碎又無聊。可是穆雲枭微笑着,很寬容地任由她這麽雞婆地唠叨着。

小白看在眼裏,有些羨慕。

那些平凡的無聊的沒意義的瑣碎小事,只有凡人會去做,也只有凡人去惦記一輩子。

因為凡人的歲月很短暫,一恍惚,白雲蒼狗。

後來凡人們都死了,那些平凡小事也就随風而散了。

可是小白還記得。默默的,記了那麽久。

ta呢,ta還記得嗎?

吃過午飯,孟曉沁果然又開始纏着穆雲枭八卦小白了。

“哎,聽說,小白以前有個女朋友的。”孟曉沁特意壓低了聲音,和穆雲枭竊竊私語。

“唔……”穆雲枭不置可否,漠不關心。

“就是搞不清楚是他做人的時候還是做鬼差的時候。”孟曉沁又蹙眉,“不過後一種情況,想想也不可能啊。他都做鬼差了,怎麽可能還對人有感情呢?”

“做鬼差又不等于泯滅七情六欲。”穆雲枭說。

“但是鬼差都把前世記憶清除幹淨了,又看破了生死輪回。按理說是不可能的。”

“是啊,本來是不可能的。”背後一個聲音附和她。

“對嘛,所以說——”孟曉沁一回頭,看到是小白在說話,就把後半句咽下去了。回頭又對穆雲枭歪歪嘴,責怪他沒提醒她小白已經洗好碗從廚房出來了。

穆雲枭丢開了報紙,“哎,你搞清楚,你這廚房離客廳也不過五六米的路。他和你在同一屋檐下,你每隔兩小時就要提一次他的八卦,他早晚聽到的。”

孟曉沁尴尬地笑笑。

小白端來了三杯茶,落座在孟曉沁旁邊。

孟曉沁端起來一聞,甜美的果香四溢,“哇,好甜膩的茶,不過是小女生喜歡喝的吧。”

“嗯,是ta喜歡喝的。”小白自己也并不喜歡喝,只是泡着,任由果香随着袅袅上升的熱氣散發開來,彌漫整個酒吧客廳。

孟曉沁沒料到小白這麽直接地給了她八卦的答案,一時不知所措,只是瞪着穆雲枭。

穆雲枭一臉無辜,“瞪我幹嘛?我對他的事又沒興趣。是你自己總八卦,人家現在直接告訴你了,你又不好意思打聽了。”

孟曉沁臉上堆起浮誇的客套微笑,“這個,小白啊,其實我呢,只是關心你一下,如果有什麽想法,不妨和我直接談談。有什麽要求,我也會幫你去和地藏王說的—當然,我也不知道那老禿驢什麽時候雲游回來。總之,小年輕有事不要悶在心裏。”

“你來了人間後,勸好了多少個癡男怨女,讓他們放下心中執迷?”小白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

“這個……”孟曉沁抓抓腦門,“少說也有一萬個吧,不,一千左右,嗯,可能也就一百個差不多了,十幾個也就這樣了。呵呵,呵呵呵……”

“其實我們對你的事根本沒興趣。”穆雲枭突然插話。

孟曉沁立刻又對他歪嘴斜眼,意思是:我好不容易和他開始談心了,你不要來攪局。

但是穆雲枭并不給面子,“誰會對別人那點兒破事真的上心,不過是滿足一下好奇心而已。聽過也就算了,明天網絡上又有新的糾紛出來供大家茶餘飯後消遣。”說完他就伸了個懶腰,起身要走了。

“你說的沒錯。”小白竟然認可。

“別人的事,都是當八卦聽過就算的。”小白說,“苦不苦,只有自己心裏知道。”他盯着穆雲枭。

穆雲枭冷笑,“我不苦,萬萬年前我就看開了。我每天這麽過,與天地同壽,和日月齊光,沒心沒肺無憂無慮,挺好。”

小白苦笑,“好,就當我講的,也是個無聊的八卦故事吧。”

孟曉沁激動地把穆雲枭一把拉住,“聽故事了,聽小白講故事了。”

小白盯着眼前那杯茶。三杯果茶,誰都沒有喝。他們都不喜歡這種甜膩的口感,但是從那個初夏開始,小白就牢牢地記住了這杯果茶的配方:

芒果、鳳梨、西瓜、葡萄、火龍果、雪梨快速攪拌成有顆粒的果泥,再配上濃縮橙汁和礦泉水拌勻,再攪薄薄一層奶油,放上兩顆草莓--夏日缤紛樂。

十年前的初夏,小白穿着一件輕薄的白色風衣,散着及肩的微卷黑發,提着一個手提箱,走進了A大學的校園。

蟬聲連綿,柳蔭茂密,午後三點鐘,校園裏開始悶熱,學生都集中在了教室裏考試上課,小白一個人晃蕩在偌大的校園裏好一會兒,才找到了人事科的辦公處。

敲了敲門,裏面一個清脆的聲音說,“請進。”

小白推開虛掩的門進去,迎面看到一個紮着馬尾辮,穿着白襯衣和牛仔背帶褲的女孩子,正鼓着腮幫子,吸着一根插在五顏六色冷飲杯裏的吸管。

她眼珠子溜圓,正費力地吸食着最後的幾粒果粒。一看到小白,戀戀不舍地把冷飲杯放在一邊,站起來和他說話,“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的嗎?”

☆、長相憶(三)

小白把一份簡歷遞到她面前,“我是來代課的。”

女孩子低頭掃了一眼他的簡歷,叫起來,“哦,你是來代替上計算機基礎的王老師的吧?司徒星昴?好二次元的名字。”

她擡頭又笑嘻嘻地對他問好,“司徒老師好,我叫朱塵憶。”

“哦。”小白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就開始東張西望,順口問,“具體的課程表和班級呢?”

“司徒老師請等一下。”朱塵憶說着,先打了個電話,“喂,教務科嗎?替生病的王老師代課的老師已經來了,他想知道具體的課程表和班級……”

随後朱塵憶麻利地寫了什麽說明,掃描了小白的簡歷在電腦上發送過去,很快就打印出來教務科傳來的課程表,交給了司徒星昴,“老師,我帶你去熟悉一下教室吧。”她甩着活潑的馬尾辮,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帶路,一邊滔滔不絕地給他介紹,“老師,你上的是大班課,主要在機房裏。因為中途代課,所以王老師應該和你說過,下面的教學進程應該都和之前他設定的一樣……”

小白提着手提電腦包,雖然跟着她走,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是快速地左右上下來回地掃視,默記着周圍環境的印象:

人事科、教務科還有其他領導辦公室都是朝南的,陽光充足,幾盆點綴的綠色植物長得非常茂盛,這裏基本上就是朗朗乾坤,非常幹淨:

但底樓有個地下一層,似乎是器具堆放的雜物間,那裏有陰氣飄蕩上來;

大部分的學生教室也很幹淨,雖然一些教室朝向很一般,但因為每天都人來人往,陽氣也很充足,養不了鬼;

但是校園西北角有一座樓,好像是實驗樓,那裏籠罩着一層黑氣,可能就是事發地點吧。

“司徒老師?司徒老師!”朱塵憶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好一會兒。

“哦,什麽事?”小白退後一步,免得被她的手碰到臉。

朱塵憶關切地注視着他,“司徒老師,我都帶你轉完了整個校園,你記住你要上課的地方了嗎?”

“哦,我知道的。”小白回過神來說。

“還有上課的進度,你應該有問過王老師吧。”朱塵憶說,“你明天就要上課了,來得及嗎?如果實在來不及,我可以和學生說一下,明天的課推遲。”

“不用了,就明天吧。”司徒星昴說。

“好的,老師。”朱塵憶又說,“老師你介意把電話給我嗎?我想如果你明天萬一找不到教室或者有別的什麽麻煩,可以聯絡我,我幫你去跑腿。”

司徒星昴不假思索地就把電話給她了。

朱塵憶明澈的大眼睛裏閃過一絲竊喜,開開心心地和他告別離開了。

她是個幹淨的女孩子。

這是司徒星昴對她唯一的印象。而且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如果他到這個學校來,第一個碰見的就是他要找的目标,該多好啊,省多少力氣。

所以星昴對她提不起任何興趣。她太幹淨了,而他只喜歡惡鬼。

天一黑,小白就在校園裏到處亂逛,查探白天看到過的他認為有問題的地點。地下層确實有幾個鬼,但不是什麽惡鬼,只是想躲避外面陽氣的普通鬼。

還有幾個陰暗的角落也有,但似乎都與世無争似的。

小白一邊查看,一邊納悶:按理說惡鬼都不會怕普通的陽氣了,可為什麽還是不會在大白天顯身呢。

通常鬼不顯身也許是低調不想招惹是非,但也許有別的原因。

否則,怎麽會煉成惡鬼級別。

他最後要查看的,就是那個西北角的實驗樓了。

實驗樓開放到晚上十點,因為總有些學生需要做些研究和課題。但因為實驗樓似乎已經流傳出一些可怕的聽聞了,所以大部分的學生都在八點左右就結伴離開了。

小白用朱塵憶給他辦理的教師員工卡刷卡進去,在裏面逛到晚上十一點,避開了看門老頭的巡查。一直等到将近十二點,整個實驗大樓終于全部熄燈,斷電斷水,安靜下來。

安靜中,彌漫着死寂的恐慌。

小白獨自在狹長又昏暗的走廊裏穿行,窗外微弱的星光透過玻璃折射在他身上,也沒有留下半點影子。

他幾乎沒有腳步聲,他也是靈氣凝聚的靈體,不是實體人,想隐身都可以。

他無聲無息地穿行在走廊裏,一開始,并沒有看到任何一只鬼。

這就太奇怪了。陰氣最盛的地方,居然沒有一只鬼。

但很快,他就聽到了一陣哭聲。

“媽媽呀,媽媽呀,我要媽媽……”稚嫩的哭聲,從一間醫學标本室傳來。

小白冷冷一笑:小鬼怪,有點能耐,居然能發現他。

既然哭給他聽的,那就過去看看呗。

他信步朝标本室走去。

穿門而入。

裏面的小家夥還在嚎啕大哭,哭得好逼真,“媽媽呀,帶我回家吧。我好冷,嗚嗚……”

看到他走進,面無懼色,泡在福爾馬林液裏的成形嬰兒胚胎露出了一絲驚訝之色。但毫無血色的小臉立刻擠出可憐兮兮的表情,把肉肉的臉貼在玻璃瓶壁上叫,“哥哥,大哥哥,你帶我去找媽媽,好不好?”

小白走到玻璃瓶前,打量了他幾眼,“都成形了被打掉,難怪怨氣這麽重。不過,不想要你的人,也不配做你父母,看開點,去投胎找個好人家吧。”

鬼胎突然不哭了,擡頭獰笑,“你說誰沒人要?”

他一只小手從福爾馬林液裏伸出來,用力推玻璃瓶的蓋子,居然把蓋子推開了。

鬼胎敏捷地跳了出來,帶着滿身的藥水,張牙舞爪朝小白撲過來。

小白躲過。

鬼胎落地,再次彈跳,一跳兩三米高,又撲過來。

小白擡腿把他一腳踢飛。

鬼胎畢竟個子太小,撞到牆上暈頭轉向。小白走過去,拎起手腳亂抓的鬼胎,把他丢回标本瓶裏,蓋好蓋子,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符咒,貼到瓶子上。

符咒發出微微的亮光。

鬼胎在标本瓶裏吱哇亂叫,咬牙切齒。掙紮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才慢慢安靜下來,抱腿浮蕩在藥水裏,一邊忍受着符咒的煎熬,一邊哀哀地問,

“下輩子真的有人會要我嗎?”

“會的。“小白說,”下輩子,會有非常喜歡小孩的父母要你,愛你,疼你;下輩子,你還會遇到一個喜歡你的人,願意陪着你一起組建新的家庭,生兒育女;下輩子,等你有足夠的能力和愛心了,你也會迎來自己的小孩,你将學會怎樣愛他們,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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