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游園驚夢(五)(11)
陰意味着什麽了。在民間法術中,有些心懷不正的術士,都會可以去尋找八字全陰的人來操縱;甚至利用這種命格的人作為祭祀的犧牲品。
明明是衆裏尋他千百度難得一見的命格,怎麽這麽輕易地就讓他碰上了。
而且為什麽是朱塵憶呢?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為什麽是朱塵憶。朱塵憶就不能是這種命格嗎?朱塵憶為什麽不能是這種命格?
這一縷惋惜和遺憾夾雜在他緊張對峙的思緒中,一閃而過。
只是細想下來,也許這就是不湊巧中的巧合。
小白是來自地府的鬼差,渾身氣場冷寒、不易近人。普通的陌生人或許都不會接近他。可是只有朱塵憶,自從第一次見到他,就熱情得不得了。毫無嫌隙地願意和他親近。她天生命格全陰,也是一個願意吧。
這,也算是一見如故的例子嗎?
怎麽辦?
小白知道,凡人被惡鬼上身,要驅逐都有一定難度。八字全陰的人更麻煩。
這如果純粹從技術上來說,難不倒小白。
可是把一個惡鬼從八字全陰的人身上驅逐出去,會有一定的風險,傷及這個人的魂魄。弄不好,會讓朱塵憶變成傻子的。
☆、長相憶(七)
“跟我走。”小白一把拉起“朱塵憶”,不由分說地帶她離開了醫務室。
他給“朱塵憶”下了禁身咒:不得離開他身旁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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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以防別人起疑,“朱塵憶”每天還是正常上課,但吃飯住宿,他都把“朱塵憶”帶回自己租的房子裏。
因為尤其是晚上,鬼的怨氣最盛,他要防備紅衣女鬼在晚上利用朱塵憶的身體作惡。如果發生那樣的事,那麽朱塵憶一定會有根本無法澄清的麻煩。在徹底驅逐女鬼前,他不能讓紅衣女鬼毀了朱塵憶。
于是校園裏漸漸閑言碎語多了起來。
每天,其他同學和老師,都看到“朱塵憶”跟在新來的代課老師司徒星昴身後,亦步亦趨。
他上課她也上課。上完了課一個等另一個,然後一起去學校食堂吃午飯,然後還一起回家。
許多同學都看到,他對“她”呵護備至。
“我不愛吃這些東西,我吃了就想吐。”“朱塵憶”說。
“吃,不吃身體就會壞的。你敢損壞身體健康,我一定會懲罰你。”小白說。
旁邊桌吃飯的女同學們聽到了,偷偷捂嘴笑,“好霸道的男朋友哦。不過這個範兒真是好喜歡……”
還有許多同學看到,下課後,小白開車帶着“朱塵憶”離開,雙宿雙飛。
閑言碎語多了起來:新來的代課老師長得小帥,很有個性,一雙眼睛的瞳孔居然帶着灰色,及肩的微卷黑發,喜歡穿白色的風衣;他和朱塵憶一見鐘情,師生戀發展得如火如荼…………;一個是輕熟的大叔,一個還是清純少女,好像也蠻配的……
總之,大家都默許了他們出雙入對。
小白心裏苦着呢。
第一天帶“朱塵憶”回家,“她”進門就開始脫衣服。
“你給她穿好了!”小白怒喝。
“朱塵憶”不情不願地把衣服穿好,“你難道不想看看她的胴體嗎?要不然你為什麽要把她帶回家。”
小白氣不打一處來,“我想約束的是她嗎?裝什麽傻子。”
“朱塵憶”悻悻地,“白無常大人,有你在,我還敢做什麽嗎?睡覺睡覺—我睡哪兒?”
“愛睡哪兒就睡哪兒。”
“睡你床上行不行?”
“不行。”
“你是白無常,你還睡什麽覺?”
“你是鬼,你又睡什麽覺。”
“朱塵憶”要發作了,“睡覺也不讓,不睡覺也不讓,你到底想讓我幹嘛?”
“離開她的身體,我就放你走。”
“我不走。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這麽舒服的身體可以用。”
“你待久了會損傷她的魂魄。”
争執了半天,最後紅衣女鬼也煩了,獨自跑到衛生間裏反鎖了起來。
小白不管她,只是苦苦思索,究竟要不要用法術把紅衣女鬼的魂魄從朱塵憶的身體裏逼出來。
他對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可是他唯一的顧慮就是損傷到朱塵憶自己的魂魄和身體。尤其是八字偏陰的命格,因為太過于“招鬼”了,身體和惡鬼的融合度太大,就像已經擴散的癌細胞,要徹底清除很難保證。
若是換個不認識的人,小白毫不猶豫就動手了,就算有什麽後遺症,也是在允許的範圍內,他并不會愧疚。就像一個病人做手術,醫生都會讓病人簽字,以防有并發症出現,這不能算醫療事故。
可是如果朱塵憶變成了傻子……
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很不願意看到朱塵憶在他手裏變成廢人。
半夜時分,他無聊地打了個盹。蒙眬間聽到有腳步聲,睜開眼一看,朱塵憶只穿着內衣,赤腳站在他面前,披頭散發,一臉迷惑地問,“老師,我怎麽在這裏?”
小白一愣,站起來把沙發巾披到她身上,“你,你到底是誰?”
“司徒老師,你不認識我了?”朱塵憶擡頭問。
難道紅衣女鬼自動離開了她的身體?小白按捺不住竊喜,扶住朱塵憶的身體使勁搖晃,“你說你到底是誰?”
朱塵憶張開雙臂,抱住了他,“老師,我冷。”
軟綿綿的身體倒入他懷裏,小白本能地抱住了她,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可是他立刻感覺到不對勁了。他扶正了她,嚴肅地問,“你到底是誰?”
“哈哈哈……”尖利的笑聲幾乎刺破耳膜,一眨眼,“朱塵憶”的神情就變了,充滿了譏诮和得意,“原來,你也這麽容易上當啊?”
果然,是紅衣女鬼假扮朱塵憶的說話方式來哄騙他。
小白一把推開她,臉色沉下來。
“朱塵憶”卻很得意,“想不到,你對這個認識不過幾天的小丫頭,這麽快就動情了,白無常大人。”
“這麽愛亂說話,到了地府,可是要被割舌頭的。”小白冷冷地。
“我亂說話?”“朱塵憶”反問,“如果你不是對她動了情,怎麽連這麽拙劣的演技都看不穿呢?
小白語塞。
“其實她也喜歡你。”“朱塵憶”漫不經心地把少女心裏的小秘密揭穿,“就是因為她喜歡你,我才能利用到她的心。即使我占用了她的身體,可我也給她創造了機會和你在一起。所以她自己的魂魄才沒有拼命掙紮來驅趕我。因為她舍不得和你單獨在一起的特殊待遇啊。”
小白幾乎無地自容。
他面對的,是同時擁有自己魂魄和女鬼魂魄的朱塵憶。他知道即使被惡鬼霸占身體,朱塵憶自己的魂魄還是有一部分清醒的意識的,所以她知道自己的身體被利用來做什麽。
被女鬼戳穿的小秘密,和朱塵憶當面和他告白,并沒有太大差別。
朱塵憶對他的情感,就是最大的弱點,才會被女鬼利用到現在。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的。
小白定定神,說,“塵憶,你別相信她。你的身體長期被她霸占,你會魂飛魄散的。你必須用盡全力把她從你的身體裏趕出去。你不能傻乎乎地就為了和我單獨待在一起,就被她利用了。”
“朱塵憶”的臉色變了:她沒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話,居然讓小白找到了漏洞攻擊。
果然,眨眼間,“朱塵憶”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她”的臉色也發白發青了。
“你,你要幹什麽?”“朱塵憶”嘶啞地喊。
“她”不是在對小白說話,而是對真正的朱塵憶說話。
真正的朱塵憶,似乎在紅衣女鬼的控制下,想要掙脫束縛,重新奪回自己的身體。
好機會!
小白立刻準備。他在屋子裏飛快地轉了一圈,就把要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瞬間就擺好了一個祭壇,又在“朱塵憶”周圍放了五個符紙做的小鬼。
“急急如律令,移魂奪魄!”小白念動咒語,劍指一舞。
只見五點火星從祭壇上的焚香上射出,順着劍指方向,在“朱塵憶”頭上飛旋片刻,又落到旁邊五個符紙小鬼身上。
五個小鬼立刻變成了活的一樣,見風就長,伸出青黑的手臂,把“朱塵憶”惡狠狠地拉住。
“哎呀!”“朱塵憶”痛苦地彎下了腰,身體發出“咔咔”裂響,似乎要被五馬分屍了一樣。
“她”卻也狡詐,眼看落了下風,立刻說,“妹妹,剛才他那個擁抱,你很享受吧。其實多虧了我,要不然,他怎麽會知道你喜歡他呢?是我幫你表白的啊,其實,如果你再給我點時間,我還可以讓你們成功地雙宿雙飛呢。你何必這麽性急,等你們圓滿了,我自然會離開的……”
可憐朱塵憶畢竟少不更事,被紅衣女鬼一揭穿心事,在她一番鼓吹下,朱塵憶似乎出現了動搖,有點猶豫不決。
雙方陷入了膠着狀态。小白很着急,這移魂奪魄大法就是要速戰速決才徹底,如果拖的時間長了,兩個魂魄絞纏一起,就不容易分離,更可能造成傷害。
他一急,脫口而出,“塵憶,只要擺脫了這個女鬼,你和我才有機會。你不要怕,即使你真的因為這件事變成傻子,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承諾的力量最厲害。
在他的保證下,朱塵憶這才打消了顧慮,又心無旁骛地和女鬼較勁了。
小白大喜過望,加重了五鬼的力量,希望一舉成功。
千鈞一發之際,窗外忽然傳來滾滾悶雷聲。
門上突然想起急促的叩門聲。
小白一愣,正猶豫着要不要去開門,以及這時候誰會來找他。“朱塵憶”的臉上卻浮現一抹喜色。
門突然被撞開了,老門房陳祥跌跌撞撞地沖進來,一臉恐慌,不顧儀态大喊着,“他又來了,他又要出來啦!”
他雙目空洞,充滿了恐懼,眼睛看着小白,卻仿佛能直勾勾地看穿他的身體,盯着他身後的什麽東西,一臉大禍臨頭的神情。
“誰要來了?”小白拉住他問。
不等陳祥回答,“朱塵憶”卻突然發出一陣得意的狂笑,“他來救我啦!”
“她”的力量猛增。
☆、長相憶(八)
屋頂上傳來喀拉喀拉的粗暴壓塌聲音,仿佛有輛起重機開了上來。房頂搖搖欲墜,牆皮簌簌掉落,而空氣質量陡然變得密重,能把腰身壓彎,就像這空氣是用融化的鉛做似的。
“朱塵憶”的力量突然增大了幾倍,原先勝券在握的五個小鬼居然拉不住她了。
只見“朱塵憶”一臉猙獰,不僅收攏了被扯成大字的身體,還能反手把五個小鬼一點一點拉過去,離她最近的小鬼被她張嘴咬了一口。
小白心裏一驚:她居然敢吃鬼?
他左手劍指并攏,在眉心一抹,引出自身靈樞之力,朝天一指,如無形之劍劈裂上方。
“嘩啦”一聲轟響,房頂塌陷,上空露出一個黑洞。
一個真正的黑洞,洞口不大,但在源源不斷地吸附周圍的氣流。
小白心底冒出一陣陰寒的感覺,他意識到了這個黑洞在吸附什麽。
巨大的吸力,能把整幢房子都連根拔起的吸力。但既不吸走財物也不吸走珠寶,而是在吸附魂魄。
四周散漫游蕩的魂魄都身不由己地被吸進了這個黑洞裏,不管是阿貓阿狗還是普通鬼怪的魂魄。連給小白做助手的五個小鬼都擋不住了,身形飄忽,變得透明,符咒的力量都無法壓制。
這是什麽鬼?
小白掏出一個用符紙包裹的小球,朝黑洞扔了過去。金黃色的符球在黑洞入口處炸裂,火星四溢,使得正在被源源不斷地吸進去的魂魄氣流中斷了。
似乎被人操縱的機器怪物似的,黑洞一滞,迅速縮小,就要在半空中消失了。
“帶我走!”唯恐被丢下的“朱塵憶”大叫一聲,奮不顧身地縱身撲去,扒拉住了黑洞的邊緣,随之消失了。
黑洞一消失,之前那種千鈞重擔的壓迫感也消失了。失重似的讓人一時感到眩暈。陳祥噗通摔倒在地上,臉色發白,口中作嘔。
小白怒氣沖沖地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拉起來,一聲暴喝,“說,到底是怎麽回事?不說清楚我殺了你!”
陳祥在瘋癫和恐懼之下崩潰了,“他變成怪物了,他變成怪物了!”
按照陳祥的敘述,十多年前,他海歸回來,到這個大學任教的時候,還有一個好朋友和好搭檔,和他一起來的。
“Eric,他是專門研究磁場力學的。”陳祥哭喪着臉說,“他說他的導師曾經研究過金字塔內部的磁場,說埃及人崇尚的永生轉世是有一定科學依據的。只不過古代人學識有限,無法實現。Eric到了這裏後,也繼承導師的夢想,繼續研究空間磁場力學。就是在一定空間內,磁場的分布和流向……”
“說重點!”小白不耐煩了,“為什麽會形成吸附魂魄的黑洞?”
癱坐在地上的陳祥擡起了頭,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說他發現了連接冥界和人間的通道!”
Eric在做實驗的時候,改變了空間磁場的分布和流向,發現除了人間以外,有其他空間同時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就相當于三維空間、四維空間這樣的存在。
也就是說,他知道除了人間以外,還有異度空間。
起初Eric的實驗頻頻出錯,他只能在片刻間窺見其他的空間,也不知道他打開的是什麽空間。所以Eric總結了幾年的經驗教訓後,決定做一次徹底的大實驗,一定要探個究竟。
那一夜,陳祥被他叫去做助手。
那一夜,電閃雷鳴。
或許是老天爺幫忙,在那樣的極度條件下,磁場的導向更易于把握,Eric成功地打開了一個異度空間。
“太棒了!我證實了人間不是唯一的存在環境。”興奮異常的Eric忙着做記錄,拍照拍視頻。
陳祥卻驚懼地後退到了實驗室門口,“Eric,你,你打開的,到底是什麽空間?”
一道閃電劃過窗外,雪亮的電光中,陳祥看到一個青黑的鬼頭,從Eric打開的異度空間通道裏伸了出來。
當他們弄清楚,他們打開的異度空間,其實就是冥界時,已經晚了。
兩個惡鬼從這條打通的空間隧道裏鑽了出來,和他們扭打在一起。最後陳祥好不容易擺脫了,逃到了實驗室外面,畏懼雷電的惡鬼沒有追出來。
可是Eric卻失蹤了。
“大家都以為他死了。可是死在了哪裏,又是怎麽死的呢?”陳祥哭了,“我被調查了好幾年,所有人都懷疑我是兇手,可我說的話,沒有人相信。最後,精神科醫生鑒定我瘋了。我才沒有被抓去坐牢。”
可陳祥并沒有徹底解脫。
那個實驗室,後來變成了一個恐怖的地方。
沒有人能在那裏做實驗做成功,所有的儀器都是不正常的,不是發出尖利的警報聲,就是指針亂轉。即使是最堅定的無神論者都感到害怕了。于是,這個實驗室最終被廢棄了,并且封鎖起來。
“Eric沒死?他還在那個實驗室裏?”小白問,皺緊了眉頭。
陳祥點點頭,“他可能是被困在混亂的磁場空間裏了。學校派我看守實驗大樓後,我巡邏時,曾經看到過他出現。起初我以為是幻覺,可後來我發現,他可能從他打開的冥界空間裏又出來了。只不過,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麽還會回去。”
聽到這裏,小白苦笑:一個大活人進了冥界又出來,還在混亂的磁場空間裏轉悠了這麽多年,怎麽可能還是個正常人。
“沒有人能在混亂的磁場空間裏安然無恙地活下來。”小白深吸一口氣,“他變成怪物了。”
在火速趕往實驗室的路上,小白心如刀絞。
他不敢想象,可憐的朱塵憶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懊悔,責怪自己太沖動也太自信,還沒弄清楚真相就動手,結果不僅沒能救出朱塵憶,反而讓她卷入了更大的麻煩。
一想到Eric變成了能吸附魂魄的怪物,他就忍不住問自己,
“假如,假如朱塵憶也變成了那副樣子,他有勇氣對她下手嗎?”
所以當他看到朱塵憶被高高地吊在實驗室樓頂,随狂風暴雨飄蕩,像個木偶被摔打得體無完膚時,他反而平靜下來了。
他知道,一切都避無可避了。
四周一片幽暗。
小白布了結界,把這個戰場和正常的人類空間隔絕開來了。
實驗室樓頂的上空,一個直徑約一米的不規則黑洞已經開啓,依然在源源不斷地吸附周圍的陰氣和魂魄,但因為小白布了結界,黑洞已經吸不到什麽了。于是一個惱怒的聲音傳來,
“你這樣做又有什麽用呢?等我吸光了你的魂魄,我自然可以控制整個人間。”
小白輕蔑一笑,“果然不自量力。”
深吸一口氣,小白問,“Eric,你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呵呵,物競天擇,适者生存。”Eric的聲音裏充滿了驕傲,“在惡鬼的世界裏,只有打敗惡鬼,吸附他們的魂魄,我才有力量維持住我自己的魂魄,并且變得越來越強大。我真是因禍得福啊。”
“冥界不是只有惡鬼,你打開的不是正常的人間通往冥界的通道。”小白說,“人界和冥界都有自己的磁場,你強行改變磁場,扭曲了這兩個空間,硬挖出一個不正常的通道。無論是人還是鬼,進入了這個不正常的通道,都會不正常的。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那又怎樣呢?”Eric老羞成怒,似乎因為得不到肯定而憤恨,“我的确沒有了人的肉體,可我擁有了不受支配的魂魄。而且通過吸附其他魂魄,我變得越來越強大。我才能一統人間和冥界,或許将來我還能打開天界的通道呢。哈哈哈……”
小白冷冷地,“從來沒見到過這麽狂妄的怪物。”話音剛落,他就出手了。
所有制鬼的法術,小白都運用得游刃有餘。他甚至可以不假思索地同時出三四招,打得Eric無力招架。
一個扭曲的怪物,怎麽可能和地府白無常來一場真正的決鬥。可是逆轉戰事的致命點,卻也顯而易見:他始終無法把朱塵憶救下來,怪物Eric無論被打得多慘,都一定會兼顧到作為人質的朱塵憶,不讓他靠近半步。
被打得無力還手的Eric果然暴怒了,指着被吊起來的朱塵憶大吼,“你是不是想讓她給我陪葬?”
小白頓時減緩了法力,但不想就這麽前功盡棄,只是換了比較溫和的招數,繼續打壓Eric。
之前還耷拉着頭的“朱塵憶”突然仰面狂笑,“哈哈哈哈哈……”
紅衣女鬼還占據着她的身體。
“想讓她變成傻子嗎?”“她”獰笑,突然抓起自己的腦袋,狠命地朝欄杆上撞。
“想看她變成廢人嗎?”“她”把一只胳膊用力朝後掰,關節咔咔作響。
“不要,住手!”小白終于開口。
開口就是求饒。
他心裏一陣一陣發冷,他有不祥的感覺。
果然,在他停手的一剎那,黑洞變幻成了一個巨大的人形陰影,朝朱塵憶飛撲過去,從背後,整個抱住了她嬌小的身體。
小白眼睜睜看着朱塵憶,被黑暗吞沒了。
☆、長相憶(九)
清晨下了點毛毛雨,細細如纖毫,無聲無息地潤濕了酒吧後面的庭院。
小白的故事,講到這裏,就戛然而止了。
他站起身,走到了庭院裏,呼吸着清新濕潤的空氣,不語。
孟曉沁鼓着腮幫子坐在沙發上,不敢吱聲,只是不住地瞄穆雲枭,指望他救場。
不用她示意,穆雲枭也知道該怎麽做。他站起了身,跟着小白到了庭院裏。
植物高低錯落,花開花落,冬去春來,一切都從繁華轉到凋零,蟄伏在寒冬,繼而重新煥發生機在新春。
可是人不會。
穆雲枭站到獨自沉思的小白身邊,低低地問,
“後來,你還是出手了,對不對?”
小白沒有回答。
沉默即承認。
以孟曉沁和穆雲枭熟識的小白的個性,絕對不會放任這一切不管。地府第一金牌鬼差,是靠鐵面無私和森嚴執法手段鞏固的名聲。
如果他沒有出手,人間和冥界的通道被放開,世界會混亂;
如果他沒有出手,地藏王就要親自出馬;
如果他沒有出手,朱塵憶也不會至今還躺在醫院裏,昏迷不醒。
所以穆雲枭也不必再問下去。
“給我支煙。”小白輕輕地說。
穆雲枭回到酒吧裏,從吧臺上取了一支為普通客人準備的煙,回到庭院裏給他點上。
小白吸了第一口,嗆住了;又吸一口,咳嗽起來。
他根本沒有吸煙的癖好。
穆雲枭默默地離開了,他知道小白需要一個人的時間靜一靜。
他憋了多年的往事終于說了出來,他得到了一點點的解脫,但卻不會徹底解脫。他知道他還背負着什麽。這些,只有他自己能背負,其他任何人,都愛莫能助。
既然愛莫能助,何必再問。
酒吧客廳裏,孟曉沁正等着他回來。可穆雲枭歉意一笑,搖搖頭,表示小白沒有再說什麽。
“我回修真觀看看。”他說,就離開了。
他忽然也想一個人靜一靜。
每個人,為什麽都有自己的秘密。
孟曉沁擺弄着黑水晶耳環,忽然詭秘一笑。
她不僅聽到了穆雲枭問小白的話,她還聽到了小白沒有說出口,只在心底低低的一聲嘆息,
“塵憶……”
故事的後半段,只在他的腦海裏回放。
穆雲枭沒有猜錯,因為他看到過朱塵憶的樣子,又了解小白,就知道當時即使在那種情況下,小白也還是出手了。
Eric變成了能吞噬魂魄的怪物,他是逆反三界的存在,必須要滅殺,根本不用再猶豫,也不用請示地藏王。
所以小白還是痛下殺手,終于把Eric的三魂七魄都打散,讓他徹底不能輪回超度了。
他知道他無法避免對朱塵憶的傷害。
當鎖魂鏈抽向她,直直地刺入她的身體,真實的劇烈的痛苦流露在她臉上。這是任何魂魄都無法抵抗的強大法器。這種絕殺的法器,不僅能抽冤魂死魂,也能抽離生魂。
生人的魂魄,如果被活生生地從身體裏抽離出去,會變得支離破碎。就像把一個人的胳膊活生生地扯下來一樣,就像把一個人五馬分屍一樣,就像把一個人的眼珠不加麻藥地剜出來一樣。
小白的鎖魂鏈,刺中了朱塵憶的生魂,抽離了她年輕美好的生命。
如果小白不這麽做,朱塵憶就會變成Eric的宿主,也會變成一個怪物;如果小白這麽做了,朱塵憶不死即廢。
小白只有這兩種選擇。
于是,小白也親眼看着朱塵憶的魂魄,在鎖魂鏈之下支離破碎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了Eric和紅衣女鬼後,聚攏所有的法力,試圖把朱塵憶破碎的生魂保護起來,不讓一魂一魄消散。
可是他沒有能力把她的三魂七魄重新融合在一起,融合進她的身體。
靈肉分離的朱塵憶,連死人都不如。
小白把她的身體送到了醫院裏,做着沒有意義的搶救拖延時間。自己懷抱她破碎的魂魄,一路哭回了地府。
他哭了,雖然鬼差是沒有眼淚的。
筋疲力盡的小白回到了地府,踉踉跄跄地找到了閻羅殿,在昏暗中,隐約看到高高的判官椅上坐着一個背對着他的身影。他已經累得沒有力氣去分辨這個人是誰,他只是頹然跪了下來,一頭磕到底。
“菩薩,我犯大錯了。請菩薩救救她,我願意堕入輪回不得超度。”
他懷中的破碎魂魄此刻飄散出來,像輕靈的羽毛,無意識地四散在閻羅殿裏。他聽到細碎的呼喚,
“我在哪兒?”“老師?”“我看不見聽不見……”
聲音細弱,漸漸消逝,如潮汐退去,退向永不可及的彼岸。
小白哭得不能自抑,重重地磕頭,“求菩薩救救她,是我的錯!”
一個溫和的女聲卻從上方傳來,
“地藏王有事離開了,我也是來找他的。”
小白擡起頭來,十分疑惑:在冥界,還有什麽人,能擅自進入地藏王的辦公場所,還如此怡然自得。
他看到一個被黑色蕾絲衣裙從頭裹到腳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下臺階來,身姿綽約。
女子走到他面前停了下來,高高地俯視着他,“你犯的錯,違背了冥界的法則,就算是地藏王,也沒有能力幫助你。因為他只管生死輪回,但不能創造生命和靈魂。”
“那,你……”
“我可以。”女子回答,“但我為什麽要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小白直起身,他一向幹脆利落,“任憑處置。”
女子輕輕地笑了,從黑色蕾絲裙裏伸出一只瑩白如羊脂玉的手臂,随意一揮,口中似乎念了個古怪的咒語,那些四散開去的破碎魂魄,就像蝴蝶都飛了過來,乖乖地落到了她手掌上。
小白的眼中閃出一絲驚喜和希望。
“沒有那麽容易。”女子說,“生魂破碎,需要天地日月精華養護,才能融合。”
她在手心細細盤點,挑出比較完整的一魄,交給小白,“這一魄,先拿去保住她的肉體--只能是像植物人那樣養着—其他的,只能來日方長了。”
小白直着身,“任憑差遣。”
一支煙已經燃盡。
煙灰輕薄如塵,覆落他的手掌,又從指間洩下,轉瞬不見了。
心底最後一聲溫柔缱绻,也随之消失。
往事、心事,都是無形的。
昏迷在病床上的那個女孩,卻是實實在在的。
但她也不過百年壽命,甚至可能明年、後年就會死。
即使不死,如今的她失去了意識,什麽都不知道了。
朱塵憶已經不知道司徒星昴是誰了,也不記得發生過什麽事了。她的生命消逝的時候,她的魂魄飛散的時候,關于她的一切都會終結。
可是小白都還記得。
輕薄如塵,卻沉重如三生石的記憶,不知道還會伴随他多久。
無論多久多遠,哪怕朱塵憶的肉身和靈魂都化為烏有,關于她的一切卻還留在小白腦海裏。她甜美的笑容,靈敏的蹦跳,還有清脆的喊聲,
“老師,司徒老師……”
歷歷在目。
她竟然是這樣明明白白實實在在地存在過啊。
他開始感到孤獨。
每次去醫院探望她,總是形單影只地一個人回來,,他感到了孤獨。
想遺忘,可她青春的模樣卻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仿佛剛才她還像只小路一樣在他周圍活潑地跑,只不過剛剛跑開了而已。
已經很久了,尖銳的刺痛變成了鈍痛,時不時在心裏一絲一絲地割傷他。不會輕易結束了,這種鈍痛。而他曾經為人的感情,卻在鈍痛下慢慢複蘇。
喜愛、憐惜、痛悔……
苦澀中的溫暖,美好中的悲哀。小白獨自反複回味着。
馬路上車流開始排起長龍,任喧嚣填補一夜的空虛,大家都很忙,忙得沒有時間去考慮虛無的事情。
小白帶着被煙頭灼傷的手指,回到了酒吧客廳裏,迎上孟曉沁探詢的目光,他并不回避,
“可以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不能說的,我還是不能說。”他自己笑一笑,“任憑判斷。”然後默默地回房間去了。
孟曉沁思考了很長時間:他說的案件,和地府記錄的并不完全一樣;可為什麽地藏王并沒有發現。還有很關鍵的一些環節,她還沒弄明白,一時卻整理不出思路來。可她憑直覺感到,穆雲枭似乎比她知道的多一點,盡管剛才這兩個男人的竊竊私語并沒有透露出來。
所以,大家都有所隐瞞嗎?小白有秘密,穆雲枭為何又要幫他保守,穆雲枭又有什麽秘密?
還有她自己呢?
孟曉沁無聲地笑了,笑容背後隐約浮現另一張臉,說不出的猙獰邪惡。
☆、焚心以火(一)
夜又深了。
沒有孤魂野鬼上門來。
似乎地府也到了頹靡不振的時候,小黑休息,小白心傷,地藏王更是雲鶴杳然。
而熬着忘魂湯的孟婆,獨自坐在酒吧裏,等來的不過是虛無的千萬年時空。
暮色一層層如水墨侵染,孟曉沁獨自坐在客廳裏,直到和夜色融為一體。在黑暗裏,凄然地笑了。
并不知道自己的凄涼感從何而來,只是心底滋生的一種荒涼,如同獨自一人在空曠無人的時空沙漠裏游蕩,不辨方向,不知前程後路,只是無休止地無目的地游蕩。
連穆雲枭都不知去了哪裏,此時此刻,獨自一人,心生荒涼。
只是轉瞬間,她的笑容突變,顯現些許猙獰、憤恨、陰毒,一張陌生的臉,隐約從她自己的臉後面浮現,隐隐綽綽,像川劇變臉。
她忽然起身,摸索着找到攝魂傘,悄悄地離開了酒吧。
窗外狂風大作。
都市的夜,每一夜都一樣,每一夜都過完即忘。紅男綠女,調笑着,擁抱着,親吻着,轉頭就是分手、劈腿。背叛、算計。仿佛過完此生此世此刻,就是世界末日。所以這一刻,這一生,重要到可以不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