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游園驚夢(五)(13)
就是對我造成的最大的傷害!”
她一氣之下,推搡了穆雲枭一把。沒想到把穆雲枭推出去一千多米,穆雲枭剛剛被天雷劈過,法力大減,竟然抵擋不住這一推,正要倒地時,被及時趕來的小黑和小白扶住了。
她推開了他,又轉向西王母,“既然你來了,那就先算一算和你的帳吧。”
話音剛落就開打,并不管西王母答應不答應。身邊所有東西,統統可以拿來當做武器:連根拔起的大樹,爛尾樓的半堵磚牆、甚至停靠在附近的貨車,她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舉起來,接連不斷地投擲向西王母。
這些東西都不能真正攻擊到西王母。她并不笨,夾雜在所有亂七八糟東西裏,最後扔過去的,是攝魂傘。
西王母本懶得動手:那些雜亂的人間物品根本不能傷她分毫;但沒想到攝魂傘撲面而來,妖氣漫天,她不得不迎戰。
麟兒哈哈大笑,“我剛才把摩羅妖王從我體內抓出來之後,就逼他把法力都傳輸到了攝魂傘上。你不是自認老當益壯嗎,那就再和妖王的法器大戰三百回合!”
小白看到開打,上前來想協助西王母,被麟兒喝住,“司徒星昴,你給我靠邊站!你真以為,她會幫你把朱塵憶的魂魄彌補好?她只是一直在利用你而已!”
朱塵憶永遠是小白的軟肋。每一次聽到這個名字被提起,他就覺得自己無力反擊。猶豫着,他終于沒有出手。
而西王母對付着一個瘋狂旋轉的攝魂傘,心裏暗驚:她只不過又沉睡了一千年而已。為什麽蘇醒過來後,法力反而更強?她居然能輕易解決摩羅妖王,可妖王曾經也威風凜凜,能和自己大戰三天三夜。難道,是自己真的,老了嗎?
不,她是神,她不會老。
可是不老又如何?回想過往種種,凄涼彌漫上心;西王母發覺,自己不是老了,可卻是衰弱了。她的衰弱,來自寂寞和空虛。
心裏苦笑着嘲諷自己。一分神,卻被攝魂傘擦破了皮膚。她心下灰暗,無心戀戰。又一擊擋開攝魂傘後,轉身随風而遁。
麟兒收了攝魂傘,跟着小黑小白和穆雲枭回到了孟婆酒吧。
她身高超過兩米,不得不低頭彎腰才能進酒吧裏。又一人伸長腿腳,占據了大沙發,對小黑吆喝,“給我倒杯水來!”
小黑乖乖地去給她倒了水送來,手微微發抖遞給她,卻也不是害怕,而是有些激動,傻兮兮地站在她旁邊觀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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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兒一口就把杯裏的水喝幹,嫌不解渴,讓小黑把水壺拿來喝了個精光,然後才瞪着小黑說,“看我幹嘛?”
小黑早想和她說話了,連忙問,“你,你還是沁姐嗎?”
“差不多。”麟兒回答,“孟曉沁只是我的外殼,我的真身和魂魄一直被封印在裏面。”
“為什麽,要封印你?“小黑小心翼翼地問了這個很觸及所有人敏感神經的問題。
話一出口,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是啊,為什麽要封印我。我也想知道啊?“麟兒說,酒紅色的眼眸射出奪人心魄的光芒,牢牢盯着小白和穆雲枭。
小白避開了她惡狠狠的注視,神色哀愁。躺在軟榻上的穆雲枭苦笑着輕輕擺手,“還是,我來說吧。”
只是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似有若無,像個臨終的病人。
麟兒白了他好幾眼,才終于過去握住他的手腕,“雖然你為了喚醒我,挨了雷劈;可你當初和他們串通背叛我,我也恨你。但現在的你不能挂了,否則,誰把我的傳奇到處流傳。”
她輸了點法力給他。
“夠了。”穆雲枭說,一旦恢複平穩的聲音,他就不再要她的法力。深吸一口氣,他講出了不該講也該講的往事。
往事,那是多久以前的往事?
十年百年,是瞬間的雲煙;千年萬年,也是玄虛的傳奇;億萬萬年,那是以天地為背景,以山河為框架,以日月為觀衆的故事。
往事,多久的往事,也會歷歷在目;即使滄海桑田,愛與恨,還是不會釋然在雲卷雲舒中,也不會融化在火山噴發中,更不會被海嘯地震飓風裹挾到遺忘的空間去。
所以,為何還要假裝遺忘?
盤古開天,女娲造人後,就有了世界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天地間突然熱鬧起來,滿地都是活潑好動的小小人類到處玩耍。這副場景,對神來說,就像在看小人國無止境的戲劇。
女娲和盤古把他們創造出的人間樂園,交給了天帝和王母管轄。那時的世界,只有天界和人界,但區別沒有現在這麽大。天界在上,人界在下;天界有神力,但人界也有永恒的生命。
那時的世界,被稱為永恒國度。
人類被捏造出來後,有了生命,卻并沒有死亡的命運,所以他們過得無憂無慮。那時的世界,一群上古之神,以神力在維持這個永恒國度的存在和延續。到處都是鮮豔的花朵和甜美的瓜果,奇珍異獸四處溜達,天界只有溫暖的陽光和柔和的月光,偶爾有濕潤的小雨潤澤土地,有微風吹拂浮塵。世界很美好,因為這是永恒國度。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段時間後,漸漸神和人都開始厭倦了。就像每天都吃鮑魚,再好吃都會厭倦。他們都開始嘗試新的冒險,渴望有新鮮的事情發生,來改變這一成不變的美好。
有一天,神和人相愛了。
有一天,天上開始電閃雷鳴,暴雨如注,王母瘋了一樣想要毀滅這個世界,只想找到那個讓天帝癡迷的人間女子。
她找不到,天帝把他喜歡的那個人間女子藏了起來。這世上的山川河流,奇花異草,日月光輝,都可以幫助他藏匿自己的凡間愛人。
而王母,去尋求其他上古之神,策劃改變人類的命運。
一切的獲得,都需要一些代價。但起初在永恒國度的人類,卻一直享受着神所創造的一切,并沒有付出。時間久了,神還發現,人類雖然是仿造神的模樣捏出來的,但也許用的材料是塵土積累的泥土,他們的天性并不如神一樣幹淨。人類的性格中,有自私、嫉妒和偏執。當他們享受夠了神賦予的一切,留下大把空閑的時間,開始作惡。
王母得到了其他上古之神的支持,認為人類這種生物,不該享有永恒的生命。既然他們從塵土中來,得到了土地滋養的一切來生活和享受,那麽最後也該把自己還給大地,重新回到塵土中。
這就是人類的死亡。
為了讓人類死亡、分解,回歸大地,上古之神們同意制造災難和麻煩到人間去。從此有了暴風驟雨、海嘯地震,還有疾病和災禍,讓人類在經歷這些磨難,一個一個死去。
這就是命運。
命運是神祗,是不可抗拒的極限。當命運被賦予人類,所有的凡人都會遭到命運的擺布。正如王母所願,人類開始受到壽命、疾病和災難的限制,只能享受短短幾十年的生命,之後就一定會死。
即使是被天地藏匿起來的那個凡間女子,最後也終于死在了他的懷裏。
可是王母後來得知,她居然留下了一個孩子。
王母剛剛偃息下去的仇恨,又被這個消息重新煽起。
因為賦予災疫和誅亡的權力交給了王母,她動用了一切能力,來追蹤這個孩子。據說,她曾經讓暴雨連下九十天,引發空前絕後的大洪水,湮沒了人間絕大多數的生命;據說,她曾經讓九個太陽同時照射人間,蒸發每一滴水分,讓大地寸草不生;據說,她讓毒龍鑽入海底三萬米,讓惡鵬飛上九霄天,寧可錯殺也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是私生的孩子。
可是,她卻沒有找到那個孩子。
有一天,她坐在一條河流旁發呆,沉思自己這高高在上的神的生活,似乎就要葬送在對那個私生子的無窮無盡的追蹤裏了。一個小女孩忽然出現。她看起來大約才七八歲,垂着柔軟的頭發,身着粗麻布縫制的短打,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小女孩走到她面前,用和年齡不相稱的沉着語氣和她說,“你就是王母嗎?”
王母點點頭,“你是誰?”
小女孩擡起頭,“我要為我母親報仇,我要為天下所有枉死的孩子報仇。而且,我要恢複永恒國度!”
她那雙酒紅色的眼眸,噴射者怒火,牢牢地盯着王母。
她的眼睛的顏色,就和天帝的一樣。當天帝發怒的時候,他的眼睛就會從蔚藍色,轉變成紅色。
☆、焚心以火(五)
在那個凡間女子沒有出現之前,王母經常坐在五彩雲端,久久地注視着在天界禦花園裏監察下界的天帝。那時,他的眼眸總是一片蔚藍的平靜,帶着仁愛和慈善,含笑觀看着人間樂園裏,那些調皮好動的小小人類。他們對神來說,就像是寵物或者玩具一樣可愛。
即使有時看到他們作惡,天帝也不過微微惱怒,稍微讓風刮大一點,或者打個響雷吓唬吓唬他們,就算是告誡和教訓了。嚴肅起來的天帝,眼眸會變成深藍色。
可是後來,當那個凡間女子出現,天帝對她的愛引發了王母的妒火,以至于她鬧得幾乎天崩地裂。就是在那時,王母第一次看到,天帝真正的震怒,令他的眼睛變成了紅色。怒火讓他的眼睛愈來愈紅,如醇酒一般,濃烈而令人發瘋。
從那個凡間女子因為遭受到人類死亡的宿命而死以後,天帝就和王母決裂了。他拂袖而去,再也不願和她共同分享一杯玉露。于是王母搬遷到了西昆侖,和居住東方的天帝遙遙相對,老死不相往來。
可她從來沒有忘記過,他那雙因為發怒而變成酒紅色的眸子。
對神來說,沒有衰老,沒有死亡。所以,她只能懷着這份愛恨永永遠遠地過下去。
可是這個小女孩,她竟然擁有天帝發怒時的酒紅色眼眸。
她是複仇之女。
王母渾身顫抖起來……
“這不是自己送死嗎?”聽到這裏的小黑着急地搶話,又疑惑地看一眼坐在沙發上怡然自得的麟兒,“究竟,是怎麽逃過王母的追殺的?”
穆雲枭深深地嘆氣,因為講了太長時間而感到有點累。或者是心累,不想再說下去。可是所有人都盯着他,既然講了開始,總要有結局的交代。
何況,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交代的機會了。
王母在那條溪流邊就出手了。
她不管這個孩子是否還是稚齡,不管她強大還是弱小,她就是想結果了她,讓自己的妒火可以永遠平息下去。
可是複仇之女并沒有她想象的那麽柔弱。
她不是普通的人類的孩子。
雷電、飓風、山崩地裂,甚至從西昆侖派來的各種猛獸,都無法殺死這個小女孩。
她第一次出現在王母面前時,個子還很矮。可是她的速度快過閃電,她出拳的力度大過驚雷,她可以随便撿起地上的一段樹枝,當做武器刺中比她高大幾十倍的猛獸。她用千年古藤鞭撻毒龍,用削尖的貝殼劃破了惡鵬的喉嚨。
或許是無法面對她那雙和天帝一模一樣的眼睛,王母總是感覺力不從心,無法專心一志地和她決鬥。
而麟兒愈戰愈勇,從她出現後開始,每過一天,她就長大一些;和王母在那條溪流邊大戰了七天七夜後,她就完全成人了。身高兩米多,腰肢纖細有力,四肢結實修長。她的力量,也随着長大而增強。第八天的早上,當她發怒嘶喊的時候,吼聲響徹九霄雲外,甚至引發了雷鳴閃電,以至于衆神都以為是天帝在發怒,紛紛聞訊趕來圍觀。
當衆神發現發出怒吼引發雷電的居然不是天帝,而是一個長得和他相似的女孩子,紛紛在雲端裏發出了驚呼。
那一次,隐居了上萬年的天帝終于在雲端顯身,在衆神混雜着期待和困惑的目光注視下,他冷冷地說,
“夠了。”
本來陷入苦戰的王母立刻停手,仰頭望着在雲端裏顯身的天帝,眼眶濕潤了。
上萬年了,他,沒有再見過她。
自從她聯合衆神用宿命限制了人類,讓他們卑微地死去,天帝終于體會到什麽是寂寞。就和王母一樣,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光的無窮無盡的寂寞。
她本以為,沒有了那個凡間女子,他會重新關注她的存在,畢竟他們才是同類,都是可以共享一切的神。可是他并沒有。
他選擇了隐居,選擇了寂寞,選擇了對那個女子的永生的懷念。
而現在,如果她真的殺死他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後裔,他也許永遠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了吧。
僅僅為了在千萬年裏見一面,就為了這麽一個理由,王母也願意停手。
可麟兒也只是冷冷地望着雲端,“憑什麽?”
她揚起一支削尖的樹枝,惡狠狠地投擲向天帝,“憑什麽為了保全你天神的顏面,殺死我的母親;憑什麽為了滿足這個妒婦的蛇蠍心腸,讓那麽多人類的孩子夭折。憑什麽?就憑你們是神嗎?那好,我也要做神。你們可以做的,我都可以做到,因為我的血脈裏,也流動着神的力量!”
當她飛奔着去攻擊天帝時,衆神都驚叫着退後了。
沒有人料到,在人間,有個孩子也能飛上雲端,有無窮盡的力量和膽量去攻擊天帝,更沒有人敢去揣測她要恢複永恒國度的野心。
連王母都沒料到,事情居然會演變到這個地步。即使是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麟兒肆無忌憚地去攻擊天帝,卻不敢上前阻攔。
因為她和其他神一樣,看得很清楚,天帝對這個唯一的孩子,諸多愧疚諸多忍讓。
王母後來還發現,不僅天帝不想讓麟兒死,即使他想讓麟兒死,也很難真的殺死她。
因為麟兒是半神。她俨然有神一半的血統。而神和神,是不能自相殘殺的。
神,是天地的框架;是萬物的庇護;是一切力量的平衡和綜合。
神的存在,就是一切的存在。
神如果有缺失,就會引發不可估量的災難。
上古衆神已經構成了天地萬物力量平衡的格局。這本是一個無懈可擊的格局,誰也沒料到,會有半神的出現。
半神代表着什麽,也沒有人知道。
麟兒就是個例外,一個令衆神無法預防的例外。
可是這個例外一旦出現和存在,她就代表着不可或缺的一小部分。
麟兒和王母大戰七天七夜後,那條本是清澈見底的河流變得渾濁不堪,河水泛着濃重的血污,河流也不再平靜,而是時時激蕩起洶湧的浪濤。因為半神和神的戰鬥,令四周一切無辜都被卷入兇悍的殺戮中。
方圓百裏內的飛禽走獸大批量死亡和逃亡;四周的草木全部枯死,土地幹裂焦黑;山脈被劈斷,山洪暴發,泥石流滾滾而下,湮沒了無數個附近的村莊。
七天七夜裏,昏天黑地,日月無光,雷電交加,不時有火球從天而降,爆炸聲此起彼伏。
這浩大的劫難,令隐居了億萬年的天帝都震怒,他不得不出手。
起初他也想重重懲罰麟兒,讓她為這一切負起責任。可他卻無法對她下手。
暴怒的麟兒,少女麟兒,酒紅色的眼眸噴射着怒火,口口聲聲質疑着母親的悲慘宿命,毫不畏懼地用盡力量攻擊自己的父親,揚言要恢複永恒國度,為人類讨回公道。
她如此無畏,屹立天地間,張揚而狂放,不計後果。
他下不了手。
他心中只是一陣一陣地劇痛。那個凡間情人的面容在他眼前無數次閃現。
而且,她是他唯一的孩子。在浩淼無窮盡的神的歲月裏,她是他唯一的血脈。
“天帝不想殺她,也很難徹底殺死她。”穆雲枭說,終于快講到結尾了,他似乎把這個億萬年的重擔從心頭卸了下來,“如果天帝再動手,那麽他和麟兒之間的戰争,會比麟兒和王母之間的戰争還要慘烈,會造成更大的浩劫。何況,殺死一個半神,多少會影響到神的格局。因為她已經存在了,存在即是事實。”
“那後來,他們把她怎麽了?”小黑問,立即意識到麟兒就在旁邊,又怯怯地瞥一眼她。麟兒卻對穆雲枭的故事無動于衷,仿佛故事裏那個鬧翻天的主角不是她。
“後來,天帝就想辦法把麟兒的魂魄封印了。”穆雲枭說,“并且派王母一直監視着她。”
“呵呵,只是封印和監視那麽簡單嗎?”聽了半天的麟兒忽然冷笑,主動接過了話頭。
她站起身,盯着酒吧門外,厲聲說,“你們把我封印在冰河寒潭之下,以萬年巨蛇看守,讓九頭鷹枭盤旋四周封地,還讓冥界怨靈之王制造幻境困住我——可惜,即使如此,我還是會蘇醒過來。于是一次次的,你們還炮制了所謂的忘魂湯,強灌給我,企圖給我洗腦,讓我遺忘你們過去的罪惡和自私。哈哈,那又怎樣呢?無論再過多少個千年萬年,我總會在該醒來的時候醒來!”
門外忽然狂風大作,尖利呼嘯着如幽靈掠過,死死萦繞在酒吧四周。窗外的灰色天空在瞬息間一層層變得濃黑,一層層壓低。整個天幕如一個黑沉沉的鍋底扣下來。人間剎那暗無天日,仿佛此時不是清晨,而是深夜中的深夜。
四周車水馬龍都突然不見了,似乎都被一只無形的大手遮蓋起來。
黑暗中有濃霧在急劇聚攏,變幻着無數人影。人影在急速地旋轉,排列,黑鴉鴉一片幻影朝酒吧壓來。
響雷一個接一個,一串接一串,幾乎炸裂人的耳膜。閃電如怪物利爪痙攣着,劃破雪亮的傷口。在電光火石間,身穿黑色蕾絲裙的王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現在酒吧大廳落地玻璃窗外,面無表情地望着裏面,眼神中的殺意浸透酒吧裏的每個人。
所有人在她的注視下都是獵物,都是下一秒她要捕殺的獵物。而她是命運之神,一種不可抗拒的無力感彌漫在酒吧裏,讓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焚心以火(六)
麟兒以不可見的速度沖到了外面,黑色蕾絲的身影立刻和她絞纏在一起。兩人都高高躍起,飛身到不遠處的摩天大樓樓頂上。遠遠的嘶吼聲傳來,根本看不清兩人快過閃電的動作,在濃黑得不見五指的暗色裏,只有一圈又一圈的殺氣擴散開,漸漸籠罩她們激戰的摩天大樓,又擴散到整個商業區,仍然在彌漫。
街道上的人們開始發出驚叫,哭喊聲漸漸響徹城區。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人們只看到天一瞬間就暗了下來,日光被濃厚的烏雲密密實實地遮蓋了起來。太陽、月亮、星星,一點點光線都看不到了。而一種徹骨寒冷的感覺在感染所有人,令人仿佛突然墜回冰河紀。
所有的電能都莫名其妙地斷了,連電池全都同時報廢了。當一些人摸索到蠟燭點燃,微弱的燈光只能勉強照耀出身畔一米見方的地方。黑暗,無孔不入的黑暗,潮水般湮沒了所有人。在黑暗裏,人們感到恐慌、絕望、無助得像全身癱瘓。
邪念和罪惡立刻在黑暗的沃土裏滋生。有人開始搶劫別人、毆打弱小、甚至殺害無辜的人。
一瞬間,人間的法則都無計可施,邪惡卻無限度地爆發:在黑暗裏,光明無法伸張正義,要保護自己,只有比別人更兇惡。于是燒殺搶掠的狂熱沖昏了大部分人的頭腦。
地震開始了。起初只是輕微的震動,但所有的樓房在震動,房屋裏所有的家具都在跳躍,好像被鬼魅纏了身。人們從家裏逃到外面,外面卻到處都是喊打喊殺。人們逃回到屋裏,屋裏天花板在咔咔碎裂,一塊一塊往下掉落。
無處可去。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們聲嘶力竭地哭喊,懇求老天保佑,懇求這個真實的噩夢會馬上結束。
酒吧裏一片狼藉,所有的桌椅都東倒西歪,調制的酒瓶全都爆裂了,滿地的碎玻璃和混雜着酒香藥味的古怪氣味。屋頂的吊燈的燈管正在接二連三地掉落,而門外有一群暴徒,手持鐵棍開始砸酒吧的玻璃窗和大門。
“他們從哪兒冒出來的?”小黑驚叫,“我們和這些人無冤無仇,他們為什麽要砸我們的店?”
“都瘋了嗎?”小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這真的不是在演戲和做夢?”
“這就是代價。”穆雲枭嘆息,“神之戰,一定會令世界大亂。”
“那你為什麽還要用咒語喚醒麟兒?”小白怒喝,“你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魂魄蘇醒後會發生什麽事?”
“可是如果不這麽做,按王母的做法,就會讓沁姐徹底形神俱滅。”小黑反駁,“沁姐為什麽就該死?難道王母和其他衆神對人類的裁決就一定正确嗎?”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其實都有自己的法度。”穆雲枭說,然後只身出去了。
“所以你也有你的法度?你喜歡她對嗎?”小白在他身後高聲叱問,怒不可遏。
“那你自己還不是有自己的法度?”留下來的小黑也反駁他,“你之所以偏幫王母,是為了朱塵憶吧?”
戾氣,已經擴散到了他們之間。多年來在地府相互幫助的好兄弟,開始反目。
穆雲枭離開了孟婆酒吧。
這個曾經無憂無慮的地方,也許很快會變成廢墟。
那麽多年裏,他們依照神劃定的三界法度,收羅游魂超度冤鬼,又為人間所有有情人牽上姻緣紅線。
看着沒心沒肺做孟婆的她,有時他也感到很滿足,希望可以永遠陪伴下去。
可是他內心深處知道,這并不是真正的她。
叛逆、無畏、勇猛的她,真正的麟兒,被封印了起來,連同她真實的情感。還有他真實的情感,也被月老穆雲枭這個身份給封印了。
億萬年來,她曾經一次次蘇醒,給世界帶來大亂;
而他也等待了億萬年,只想在她為數不多的清醒裏,說一聲我愛你。
如果這一次真的是世界末日,那麽,不妨和她一起面對真實的自己,哪怕最後也是一起形神俱滅。
他早就累了,累得不想再隐藏和隐忍了。
在昏天暗地的世界裏,穆雲枭帶着奇異的光芒,出現在滿是戾氣的人群中。
他周身交織着金色和銀色的光芒,腳不沾地,矯健地游走在外面。金色的光芒溫暖柔和,無助弱小的人一接觸到,就感到力量和勇氣自光芒傳遍全身;
銀色的光芒冷冽尖銳,失去理智燒殺搶掠的人一接觸到,就被狠狠地割出傷口,劇痛刺激着麻木的神經。
在濃黑一片的世界裏,他是唯一的光,唯一的希望。
此時開始暴雨如注。
手指粗的暴雨,如鋼釺兇狠地擊打着地面。地面在一點點地塌陷。而暴雨又帶着腥鹹的味道。這不僅僅是暴雨,而是海水。
穆雲枭極目眺望,看到城市的邊緣已經隐約出現了十幾層樓房高的浪濤。他知道海嘯和飓風已經被神之戰的力量引發了。頃刻之間,海浪将會鋪天蓋地而來。
如果這一次真的是世界末日,那麽他和她的罪孽都無可饒恕,那麽,不如為自己無怨無悔而戰吧。
“呵呵……”他揚天長嘯,清越的吼聲穿透密不透風的黑暗,直達雲霄,
“天帝,億萬年來,難道你封印她的次數還不夠嗎?可難道你真的遏制了麟兒的複仇之魂了嗎?一切既然有因,必然有果。為何不來一個徹底的了斷?”
他縱身躍起,修長的身體倏忽拉長,靈活地翻轉在半空中舒展開來,健美矯健,一道金銀交織的光芒如利箭飛往麟兒和王母大戰的摩天大樓樓頂。
在酒吧內觀察情景的小白和小黑都驚詫地喊出了聲,“他,他真的是條龍?他的真身居然是龍?他,他到底是誰?”
真龍現身。越過昏聩的人群,雪亮的光芒掠過他們頭頂,在轉瞬之間讓人們又一次看清了自己和自己的所為,邪惡有所停滞。
但龍帶着光芒飛上了樓頂,照亮了在黑暗中陷于苦戰的雙方。麟兒酒紅色的雙眸已然是熊熊燃燒的火球;而王母的眼睛漆黑如黑洞,要吞噬一切毀滅一切。
一道雪亮的光芒橫亘在她們中間,一道細長柔韌的鞭子揚起在半空。
王母冷笑,“孽畜,你果然顯出原形了!”
穆雲枭沉聲說道,“有些事,不是靠強硬地壓制就能解決的。億萬年前的事,也該有個徹底的了斷了。否則,即使這次她又被封印了,她早晚還會蘇醒,還會大鬧三界。”
“所以你也按捺不住,趁機想反了我,是嗎?”王母反問,“可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你不過是我曾經的一只坐騎而已,龍兒。當年我派你潛入海底三萬裏,尋找這個孽種的下落。你明明已經找到了她,卻因為喜歡她,故意隐瞞她的蹤跡,才讓她有機會長大,還打聽到了她母親的事,來找我複仇。”
“我知道我不配和你作對。”穆雲枭說,“可你并不一定是對的,即使你是神。當初你殺了上萬個人類的孩子還沒有收手。那時我就覺得你做錯了。後來當我真的找到了她,我突然明白,也許只有她才有能力讨伐你所作的一切!”
深吸一口氣,他望着摩天大樓下那些陷入混亂的人類,“哪怕以毀滅這個世界為代價—反正這個世界,也不過是你們操縱的玩物!”
雪亮柔韌的鞭子再次高高揚起,毫不留情地抽向王母。
“龍脊!”王母高聲叫道,“你居然抽出自己的脊柱為武器。好,我就打斷你的脊柱,打散你的仙力,讓你徹徹底底消失在三界!”
雪亮的龍脊,和酒紅色的火影,交織在一起,籠罩了王母。她的怒火和憤恨徹底爆發,她用盡所有的神力,不惜一切代價地攻擊着麟兒和龍兒。神力的毀滅性影響一波波擴散到周圍,海嘯從天而降,傾覆了整個城市,人們掙紮在海面上,哀嚎連連;
三界的分割空間也遭到了破壞,冥界的游魂一群群地出現,附身或者侵占陽壽未盡的人類;
仙界早已受到震動,幾乎所有的神和仙都聞風而動,卻浮沉在半空不敢幹涉;
唯一還沒有出現的,就是天帝。
苦戰的王母慘烈嘶喊,“天帝,你難道真的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置之不理嗎?難道你還沒有受夠這個私生子的羞辱嗎?滅了她吧,就讓她把你的羞恥和愧疚悉數帶走!”
“轟隆”一聲響雷,頃刻間讓所有人都暫時性失聰了。
只見一個碩大無比、整體閃耀着火焰的由閃電構成的籠子,從天而降,突然罩住了激戰中的麟兒和龍兒。
光之囚,無形的天網。
這是天帝才能施用的神之法器。
光之囚,任憑什麽類型的妖魔鬼怪或者神仙靈物,都不可逃遁。這是天帝最終的懲罰嗎?
激戰立刻平息。
麟兒和龍兒的任何法力,都無法再使用,所有的攻擊,都會被光之囚反彈回來,傷及自身。他們被迫停手。
王母也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即使她是最古老的神之一,她也無法立刻消滅複仇情緒高漲的麟兒和根本不打算留後路的龍兒。
可是喘息不過片刻,王母就瘋狂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天帝終于下了決心。你永遠不會有翻身的機會了。”
她揚起了黑色的手臂,步步逼近。
☆、焚心以火(七)
她揚起了手臂,黑色蕾絲緊緊裹住白皙的手臂,纖維如寄生蟲,在手臂上游動起來,活物一般;蕾絲下的手臂變得青黑,指甲長長長,尖利卷曲,在空中晃動。
她步步逼近,神情猙獰而貪婪,只有殺戮才可以滿足。
暴雨沖刷着光之囚,大樓附近的水面一直在上升,遠處的浪頭一波波接連不斷地湧來,雨水和海水早已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水面上到處是求救的人,這個出于神戰風暴中心的城市,注定要為世界末日開啓最初的紀念之門。
在暴雨和浪濤的混沌水世界裏,光之囚是唯一閃亮得引人注目的存在:不管雨水怎麽沖刷,以閃電鑄成的囚籠依然周身火熱發亮,就像一團澆不滅的怒火。
他終于發怒了嗎,天帝?
麟兒仰頭望着迷蒙一片的天空,無聲地撇嘴一笑,諷刺地笑。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當初是什麽時候?他遇到母親的時候?母親生自己的時候?還是他庇護自己的時候?
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天一切都會結束了吧?
她又平視着穆雲枭,今天,只有他願意陪她,一起迎接世界末日。
“後悔嗎?”她問,“如果後悔,我幫你和他求情,他應該會放過你的。”
穆雲枭搖了搖頭,“我沒法後悔遇見你。所以,也沒法後悔陪你一起灰飛煙滅。”
她凝視着他,似乎能看透他澄澈的眼眸,看到億萬年前那片暗藍的海……
當凡間的女子死後,天帝一怒之下隐居到了東方。西王母派出身邊的青鳥,到處打探他的下落。結果卻打探來一個意外的消息:凡間女子和天地育有一個孩子。
西王母快氣瘋了,她讓金鵬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