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盯着這名學生寫好了檢讨，我塞到林多克老師的桌子裏，準備送他回家。
開始的時候，這孩子倒是挺老實的，可沒一會，大概是見我不太生氣，就開始徹底放飛自我，空蕩蕩的車廂全是他叽裏呱啦說話的回響、和飛來飛去翅膀舞動的鼓風聲。
“那可是獵戶座最新的超星爆發啊！膨脹了好幾億年，說不定就能從行星狀态變成環狀的星雲呢，嘉科尼老師，我是真的很想看它的演化過程！！!”
“……”
“雖然它已經開始進入倒數膨脹期了，但旅行團要價太貴啦，不就是一次小型星際旅行嘛，據說十號的獵戶超星爆發全程一人起碼三十萬星幣！三十萬啊！還是學生價！都不用跳躍點，完全宰客，根本就是奸商中的奸商！而且天使更貴！√可惡了，他們說翅膀占空間，居然要我買成人票！”
“……”
“據說誰看了新生星雲，那個人就可以變得超級幸運！所以最近大家都在傳，#考試期間只要看了超星爆發就能過#，這個tag老師知道嗎？還有推特大V發起的旅游票抽獎活動哦！我還想拜超新星求期末不挂科呢。馬上就周測了，老師您說我該怎麽辦！”
“……”
怎麽辦，當然是好好複習，抓緊最後的每一分鐘都可以背道題。
法文是林多克老師班上的學生，和我班裏的天使一樣，性格挺活潑——不知道孵化期的天使是不是都有這個毛病，那就是廢話都很多，一開口就叽裏呱啦停不下來。
他原本的打算，是想趁人走光了溜到天文臺，借學校昂貴的高精天文儀，看一看獵戶座的星空。用他的話說，就是看不到超新星爆發、那看看它爆發前最後的美景也不錯，四舍五入也算保佑他今後的考試能過了，不得不說，以為考試靠幾顆星星燃燒融化掉就能及格，這小子內心是有一絲浪漫情懷在的。
眼下計劃被我打斷，他就變為開始祈禱自己能抽中獵戶座旅游船票，成為推特上那些轉發中錦鯉的幸運兒！
——先不說指紋鎖的天文館他怎麽憑自己打開、幾十萬抽一個的船票中獎概率又有多高，我覺得，起碼他的初衷值得贊揚。
不過比起迷信，你難道不應該趁着周末再臨時抱一抱佛腳嘛。
每周周測的卷子可是我出的，難度也就中等偏上，你稍微努力一下……
說！不！定！就！沒！問！題！呢！
忍住想要劇透考試難易度的沖動，想了想，我還是沒開口，真心對不起了，這位法文同學。
祝你迷信成功！
“轉發超級話題，現在是三千七百萬分之一的概率，”在車上叽叽喳喳的少年飛了過來，還帶着嬰兒肥的臉蛋擠到我的面前，“嘉科尼老師，您試試呗，反正又不會掉塊肉~~”
因為剛用了手電筒，這會我手機快沒電了，就好奇觀看起他的操作。
“像這樣，再像這樣，我每天都艾特到最高上限值——就不信抽不中！”
“這樣做不是會被當作無效賬號篩選出去麽？”
“不要緊的，只要轉發的時候附加一大堆不同的口水話，系統就會判定你是活的！而且，粘貼複制名人名言什麽的效果最好，那可是宇宙正能量！推特過審特別快哦！”
“比如？”
“比如說一說馬澤拉大總統的名言啦，什麽‘宇宙如此浩瀚，難免有心生迷茫的時刻，只有了解自己正在為了什麽而奮鬥，才能堅持不懈繼續奮鬥……’最後加一個【我想中抽我抽】這類的就行！我都背得滾瓜爛熟了。但記得千萬不要誇總統那張英俊的臉，像那些白癡一樣整天啊啊啊大總統好帥沒完的，不然推特官方就會封你的號，大總統先生在這方面忒小氣了——”
他得意洋洋地朝我高調炫耀自己的作弊行為。
馬澤拉大總統如果知道你這麽濫用他的名言，還說他不愛被誇臉好看是氣量小，人家不定會躲在戰艦裏偷偷哭泣啊！
“你推文後面那個雪白的徽紋是什麽？為什麽好像每條的末尾都有？”
“您說這個翅膀？”法文劃開智能屏，還是年輕人會玩一些，他揪起一大串文字後面那個白色小翅膀的投影，放進我的手心，上面有點癢癢的，“這是我們天使轉發推特才會有的标記，就像龍發推文的時候，文字的末尾會噴火，或者惡魔的推文是骷髅字體一樣，不過要認證身份ID——”
我捏了捏，小翅膀在我的觸摸下微微發燙，“挺好玩的。”
“唉，”法文搖搖頭，嘟起
嘴巴抱怨，“華而不實的玩意兒，又不能增加中獎概率！”
我發推特還什麽都沒有呢。
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從口袋裏拿了幾顆薄荷糖，法文高興地接過，撕開包裝，大大方方丢進嘴巴。
大概是我不太帶他們的班，沒見過我發飙的恐怖和教師的威嚴，他倒不是很怕我，反而有些莫名奇妙的過度亢奮，車上一直在教我怎麽玩推特，一副很熱情的樣子。
其實這個東西，我還是稍微會一點，所以也學得很快。
我觀摩了法文的作弊操作，聽他一直叨咕着美麗的星團爆發多麽令人着迷，據說全程會有大制作跟拍，最後做成紀錄片，那些星系就像是寶石一樣閃閃發光，極其耀眼眩目，我也不禁幻想，如果是自己抽中了船票該有多好，我好久沒近距離看到過漂亮的星星了。
“活躍度強的賬號，機率會更高一些！所以您待會回家要記得艾特我！理論上可以提高中獎可能性……”
學校的春衫校服有點薄，看他邊說邊抖自己的羽毛，稀稀拉拉掉了不少，他剛才又在教室裏凍了半天，是不是覺得冷呢？
天使掉毛真恐怖，和人類脫發有的一拼……我搖搖頭，把法文掉在車列道的羽毛撿起來丢掉，下車後，給他買了杯熱奶茶，确認送到了家門口，我又強調了一遍：“泡泡翅膀再睡覺哦，不然會感冒。”
“嘉科尼老師，您回家一定要發安全訊息給我！”
遠遠從小區的樓梯口，也能聽到少年清亮的聲音，林多克老師的學生還是蠻可愛的。
可是。
哆哆嗦嗦地朝回走，我抖了抖腳。
——我！好！冷！啊！
額外的電車和奶茶費，花完了我帶的錢（沒辦法我就是如此貧窮），手機又處于“再碰一下就會徹底沒電”的狀态，別無選擇，我只能走回家，幸好離這裏不算遠。
當個負責任的教師可真不容易。
因為是周五，街道倒是比尋常熱鬧，五光十色的水母星燈長盛不衰，酒吧一所連着一所，播放着各種節目的立體投影顯示屏随處可見，活躍的假期氣氛，令人心頭也不禁雀躍起來。
我站在一所酒吧外面猶豫地看着，有點想進去逛逛，消磨閑散的周末時光，又覺得一個人不太安全，就在這時，我突然看到，酒吧門前的大螢幕上，光影圖像瞬間變換
偶像們正唱歌跳舞的演唱會立體投影，不過是一晃神的功夫，就變成了漆黑夜幕猛然掠過的無數架宇宙軍艦！
它們盤旋在上空，圍繞着一架如深海巨鯨般龐大的宇宙母艦，在黑暗的絕對真空中整齊有秩地排列，向金色的啓明星飛快迸發。
不一會，那些冰冷的銀白鐵皮機器如同劃過夜空的流星般，悄息無聲地從母艦尾部旋繞到角落聚集，将那架巨大的赤黑母艦衆星拱月地襯托着，密密麻麻的星海顯得尤為光輝奪目，仿佛是一片灼熱的火焰，在蒼茫無盡的宙海深淵汩汩燃燒，無窮無盡。
光幕底下滾動着【喜訊！新星系的探索大豐收！】的文字。
“是岩蘭號和白薔薇軍隊！≌饷此擔他們探索終于結束了嗎？！？！！”
“昨天看到新聞有說仙女系的開發很順利，畢竟是大總統親征，一點點暗物質只是小意思！”
“整整兩年啊，總算回來了，浴血奮戰真是不容易……不過這樣一來，又要到了征婚季吧？”
“……要死要死，征婚季一來，瑟拉肯定要和我分手了！”
“這是進宇宙港駁口的影像吧？接下來還有授銜儀式、軍功評賞和表彰大會，他們會很忙啊……”
“期待我這次能撩到一個帥氣的白薔薇軍官小姐姐！”
越來越多的人在立體顯示屏前圍聚，興奮的哄鬧聲嘈雜繞耳，驚喜的瞬間過後，好像全世界都開始讨論起這件事，有人為此激動到流淚，也有人自發跳起舞，到處都是歡歌笑語。酒吧的老板看起來心情很不錯，正讓機器人四處發飲料，慶祝這突然又美好的回歸。
免費的！
我連忙去拿了一杯，回去的路上小口小口地喝，偏紅色的飲料散冒着古怪的氣泡，喝起來，就像是被掩埋許久才挖掘而出的動物死屍味。
我習以為常，一邊喝，一邊心想完蛋了，又是一年的征婚季，同事們肯定要瘋狂結婚，我又雙叒叕要随份子錢！
說來很丢臉，工作兩年，我不僅沒攢幾毛錢，每個月光是各種随份子都要出不少，又沒膽量問父母要。發達星球房租高，除去吃穿用品，學生頭疼腦熱再順便幫忙墊一下，呵，沒錢了。
而征婚季一到，帝國會給予準備締結婚姻的夫婦很多優惠政策，比如帶薪蜜月假、孕期高補貼、一胎多子後代獎勵等等，目的就是讓你盡快結婚，多多為社會貢獻下一代。征婚季往往會在未婚青年男女市場繁盛時出現，白薔薇軍隊的回歸就是征兆之一，它帶來了數不盡的河外星系的豐富物資、以及大批單身狀态的未婚年輕人，如果在這個時候你還脫不了單，那這輩子你也甭脫了，單身到死吧單身狗們！
想到了自己又單又窮的可悲狀态，我正垂頭喪氣呢，突然，手機震動了一下，不知為何，我頓時就有種汗毛直豎的不詳預感。
打開一看……
【媽媽：生日快樂，我的寶貝。今年送了你一份特別的禮物，過幾天去郵箱看看。】只是淺淺地劃過了這麽兩句話，手機就高貴冷豔地主動熄滅屏幕，徹底變成了暗淡的黑，我怎麽按它都不開了。
“……”
對哦！今天好像是我生日來着！完全忘了有這回事！
不過說實話，我并不太期待，因為事實證明，上一輩的審美價值觀，對我就是夏蟲不可語冰。
嘴巴裏還是動物屍體的味道，我萎靡不振地吸了吸鼻子，決定去買瓶牛奶爽一爽，緩解從下午就開始的頭痛，在我回家的路上，正好經過一個很大的購物廣場——紫羅蘭百貨中心，附屬有幾家小型自售超市，都是我經常愛去的地方，因為它隔幾天就會出新口味的牛奶，我是那裏的忠實粉絲。
走進一家自售超市，我漫無目的地挑了半天，剛一掏口袋，才想起手機關機，付不了賬單。
那就先回去
“快看快看，那個人……是白薔薇的軍官吧？！”
“長得好酷！”
“嘤嘤嘤果然是傳說中帥得的毫無死角！白薔薇軍服真的超級好看啊我暴風哭泣了！”
“是在想買什麽東西？連思考的模樣都那麽迷人！”
“咦，他們不是還沒舉行完軍功授銜儀式嗎？這離出首星港都還沒幾個小時呀？”
“也許是在附近舉行慶功宴呢……”
長燈透過黑暗角落的裂縫，将他英
俊的身影藏匿在幽深的光影裏——高大的軍官光是靜靜地站在那一角，就給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氣質。
他的手指輕輕掃過貨架，似乎是在思考買些什麽。
頓了頓，不過是須臾，那一整面牆的所有零食，便噼裏啪啦如冰雹般猛砸了下來。
偏偏，它們沒能成功落地，摔個七零八落，而是順着某種不知名的引力，被依次整齊有序地丢進了購物車
足足一面牆的零食被高高地壘起，明明結構十分松散，竟然還能保持穩定的物理形态，就像是一場奇幻的驚人魔術表演一樣。
這個行為過後，不光是售貨員，連超市裏正買東西、連沒看他的人都紛紛轉過頭，發出驚嘆的聲音。
“……他買好多啊！”我聽見旁邊的女孩悄聲議論，“我的天，從來沒見人能買那麽多，是要帶回軍隊的嗎？還是買給女朋友的？”
“這麽多那肯定是慶功宴了，就是不知道在附近哪個酒吧，他們肯定包了場，我好想去！”
“我也是！”
我拿牛奶的動作頓了一下，在奶油焦糖味和青瓜雞蛋味兩者猶豫半響，最後作死選擇了後者。
從來沒喝過的牛奶口味！萬一就很好喝呢！萬一！
結賬的時候，那個軍官原本是按隊列排隊等待，但卻被臉紅的小姑娘阿姨大媽一路送到了前面，但他也沒露出什麽“禮貌的微笑”、“謙虛的感謝”之類的表情，只是冷冷的、以一種無可抗拒的冷酷氣場，大步走到結賬臺，幾個正在付款的人見狀，立刻抱着自己的東西閃開。
“好可怕的人……”我聽見他們這樣說。
呃，其實還好啦。
我提着那袋牛奶，借機站到了他的身後，當掃到那面牆零食的最後一件時，親切的機械聲提示道：“請問您還有其他商品嗎？”
軍官沒搭理，正要自顧自地按付款的按鈕，卻被我中途截胡。
我攥住他的手，在那毛乎乎的手背上摸了一把，半軟半硬的灰毛有點紮手，我說，“稍等，還有兩袋牛奶。”
該刮毛了，我想。
“……”
聽見我的聲音，看上去威風凜凜而無比英俊，但絕對能吓哭小孩的大狼頭猛然轉了過來。
軍官的脖子以下，是一件筆挺利落的白薔薇制服，金色領口鑲邊，伴之以雪白的薔薇花朵，穿着更像是藝術品。那大團鼓鼓囊囊的肌肉則被塞進了制服，兩條大長腿看上去賞心悅目，從下向上看，完全是一副健美漂亮的人類男性軀體。
可脖頸以上，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微動，屬于獸類特有的狼眸微微豎起，在看見我的霎時，他面無表情的冷漠，轉瞬就變成了如星空般晶亮的驚喜，“賽莉娅！”
沒錯，這名軍官長着一副狼的頭顱——他是我哥哥的副官，也是和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
狼人。
于是我從後面踮起腳，在旁人羨慕驚訝的目光注視下抱了抱他，“尤利！兩年不見啦，你還好嗎？”
“我很好！”
一見面，他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就在臀部的位置愉快搖動，尤利西斯給了我一個熱情的擁抱，然後把我從地面抱起來，開心地晃了一圈，“你瘦了！賽莉娅，我正給你買禮物呢，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尤利你買太多啦。”
看着那好幾大車的零食，我心口不一地擺擺手，任由他緊緊地抱了一會，又用溫熱的大舌頭狠狠地把我舔了一通，報答他特意趕來送零食大禮包的恩情。
“嗯……味道沒錯。”埋在我的肩部蹭了好半天，他才擡起頭，對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下屬軍官擡起下巴，命令他把剛買好的零食袋提起來，“拿走。”
“是！”年輕的軍官目不斜視地敬了個禮，搖搖尾巴，他看着身形偏瘦，提那幾十袋子的東西卻毫不費力，邁起軍步就離開了這裏。
尤利西斯又偏頭看我，大手寵溺地蓋在我頭頂，揉了揉，漂亮的大狼頭微歪：“賽莉娅還想要什麽嗎？我給你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