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還要為我繼續花錢嗎？
哦，那太好了，我這個月的房租就拜托你了尤利！我正愁工資沒下交不上的事兒呢！
聽到他的詢問，雖然我非常想這麽說，可是我沒有開口。
和我這個經常月光的廢物比起來，我哥哥的副官尤利西斯，他可是只很厲害的狼人。
明明只比我大一歲而已，他卻早已是帝國獸海星系基地國土資源偵查處的上校軍士。入伍後，比其他狼人結實強悍太多的身體素質，讓尤利十六歲就被選入了白薔薇特別搜查戰隊，立過國家三等功的獎杯作為有一年的生日禮物送給了我，擺在我家門口用來辟邪鎮宅——對了！他還會吹唢吶！吹得特別好聽，最後這點最讓我羨慕了。
因為自小一起長大，他對我來說，是個比我哥更有家長威信的存在，興沖沖自己跑到外面獨立生活，結果混得水的一筆這種事，讓我告訴尤利……不不不，我還是老老實實閉嘴吧。
尤利用那只比我大了三倍有餘、能把我兩只手都包住的灰色大狼掌，像牽小孩似的牽着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溫暖，就是有點紮，正如我所說，他該刮毛了。
在燦爛的星河照耀之下，我們倆慢慢悠悠地從商店街朝回走，悠閑地散步，耳畔是不時播報的最新消息，放送着作為這次星系開發的英雄、白薔薇軍隊振奮人心的各種豐厚成果。
“這兩年一直和你用通訊聯系，”身為英雄之一的尤利問我，“怎麽樣，最近工作還順利嗎？”
一般般，我想，只是總擔心會被校長辭退然後流浪街頭讨飯，不過除此之外也沒什麽別的擔憂，勉強還是能養活自己的。
“還成還成，”我幫把他軍服沾到的灰毛毛摘掉，轉移注意力，回答得含含糊糊，“為人民服務的光榮教師嘛……那什麽，你抽空去做個私人除毛護理啊。還有，哥哥最近怎麽樣？他應該還沒回來吧。”
“司令在做最後的收尾，有些被污染的隕石船必須處理掉。”尤利提到工作時态度總是很認真，“明年你或許能見他一面。”
不用了，其實我也不是很想見，出于客氣提一句而已。
聊到這裏，我突然想起剛看見的新聞報道，說是仙女座資源大豐收，不禁好奇地問他，“尤利，你們這次都遇見了什麽好玩生物呀？”
“嗯……”高大的狼人捏着我的手，低頭思索，“出發前，我先是去月亮上待了一段時間，補充能量，倒是沒和開拓小隊一起，後來就直接參與殲滅作戰了。不過，這次倒是發現了一種很有趣的水母。”
“水母？”
“對，這是司令他讓我帶給你的生日禮物。費雪？”
“是！”
一個看樣子早就候在旁邊半天的魚臉軍官立刻恭敬地迎了上來，真不知道他又是從哪冒的。
“小姐您請——”
那種不詳的預感再一次湧上心頭，我擡眸望去，只見那位體型和一種叫豬豚的胖頭魚十分接近的軍官立刻用力地掰開了自己的嘴巴，從有滿月那麽圓的魚腮內，我看到了一片湛藍的水，裏面像是有什麽閃閃發亮的東西在游泳……
“請鑽進下官的口腔。”他一本正經地偏頭，吐了個藍色的泡泡，把口腔的濁氣排出去，“這樣您會看得更清楚一些。”
“……行吧。”
為了禮貌，我只好硬着頭皮，踮腳鑽進了他的嘴巴。
然後，我就愣在了那裏。
“……”
一瞬間，我看到無數明麗的泡沫如彩虹般緩慢破碎，就像是滾滾播放的經典老電影——一條美的驚人、魚尾帶着池青鱗斑點的巴掌大生物沖我甩了下色彩豔麗的大尾巴，有那麽一刻，我們近乎是面貼面的接近，清涼的水汽剎那如海潮般朝我撲面而來。
“咦，”我眨掉眼睫毛上的水珠，“這不是……”
“喵~”
美麗的外星生物妖嬈地游出了水面，靠着珊瑚的礁岸，它輕輕啓唇，露出了一口細細密密的小獠牙，用沒有舌頭的嘴巴，給我唱了一首雖不知曲名、但相當好聽的宇宙歌謠，聽上去虛幻飄渺，仿佛一場經年不做的荒誕夢境
充滿通感的歌聲，畫面所描繪的正是它浩瀚瑰麗的家鄉，好吃的鯊魚腦和肉質柔軟的章魚使它多麽快樂，還有它離開家鄉後漫游銀河星海的悲傷旅行，背井離鄉，遠離故土，從飛船舷窗眺望無盡真空的孤獨凄涼，令人無比感同身受。
在歌聲即将結束的最後一秒，它沒有謝幕，而是看了我一眼，緊接着，它猛地一頭紮進海水的深處，無數青色的泡泡自海平面消失，在視網膜可見之處，人魚再也不見蹤影了。
空氣裏漸漸暈染出一股香甜柔和的雨水味道，又徒然消逝，給人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表演結束，軍官閉上嘴巴，迅速謙卑地後退一步，“失禮了。”
“沒事。但是，尤利……”
好一會，我才從那個五彩斑斓的奇幻世界脫出思緒，頓了頓，我看向正給我擦臉的狼人，問：“你說這是水母？”
“是啊。”狼頭咧開笑，濕漉漉的鼻頭動了動，露出一口比剛才要鋒利千百倍的雪白牙齒，大概是覺得我喜歡，尤利的笑容也很高興，“有什麽不對？”
“……”
水母？
水母？？？
屁的水母哦！
誰告訴你那是水母的？！
它明明是
“對了，”尤利摸了摸下巴，随意地開口，“外星生物百科上對它似乎另有個別稱，叫什麽來着……嗯……人魚？對，人魚！好像是什麽深海最珍貴的寶藏生物之類的？應該是這個名字沒錯吧？”
在場唯一對他惟命是從的下屬軍官低下頭，馬上恭敬答道，“是的，大人，它正是帝國SSS級違禁瀕危基因的罕見标本生物VX-520089——活體人魚，您說的對。”
我：“……”
人魚。
帝國一級違禁瀕危基因的罕見标本生物。
還是活的！
尚未如何回味那如夢似幻的場景，剎那，無數被抓捕入牢的恐怖畫面就飄過我的腦海，使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身體頓時沉重的像被一百頭巨熊壓住。
完蛋了，偷渡一級違禁物，這是犯罪！
“唔，”尤利摟住我抖個不停的腰，“無所謂，司令當時說什麽來着……哦，他說，賽莉娅大概會喜歡這種漂亮的小玩意，給她拿一條回去。上課的時候，可以用來給學生當外星生物的實例——”那種賤賤的語氣，他學得相當傳神。
——然後一下課就被瀕危物種保護研究協會帶走，搞個幾百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就為了一個來自外星的生日禮物？！
我無數苦楚說不出口，恨得以頭砸狼胸，為什麽他們都這麽大了，還是只知道惹事！惹事！
“噗，膽子真小。”尤利看我吓得結結巴巴，忍俊不禁地笑起來，揉揉我的臉，“那賽莉娅到底要不要？養在魚缸裏可以當觀賞動物哦。”
“……觀賞動物？”
這麽折壽的玩意兒，竟然還要我放魚缸養？！
我不敢置信地擡頭看他，“這種瀕危生物拿一條，整個宇宙就少一條，它是很有研究價值的珍貴生命！新聞聯播說過的！你們還是快點把它送回家、或者什麽研究所好了，千萬不要知法犯法！”我心跳如鼓，使勁地搖頭，生怕下一秒耳邊就會響起警察捉人的警笛聲，惶恐的程度不亞于上街要飯，連忙四處張望，暗自慶幸現在是晚上，附近沒什麽人，“再說像這種海洋生物，向來只能在含鹽度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高礦海域生存，放魚缸養不出三天就死翹了！”
“真的不要？”
“趕快把它拿走，我——”
就在此時，一直在報道仙女座探查成果的大光屏雪上加霜地發表了最新聲明。
“據悉，探險團隊在此次巨型旋渦星系M31（仙女座主系）裏發現了一種特別的珍貴基因生物，與九百年前在半人馬座獲得的人魚标本近乎一致。可惜因星際旅途跋涉運輸不便，就在剛才，帝國實驗室的最後一條活标本因搶救無效，二十分鐘前正式宣告死亡。據有關專家介紹，人魚歸屬于某類罕見的遠古獸種，從前一直被視為傳說生物，一旦失去活性DNA圖譜，哪怕以現代的科學技術，也難以複原它的基因……”
屏幕上是帶着呼吸罩的美麗人魚被注射強心藥劑後、發出了微弱的喵叫，然後阖眼死亡的悲慘畫面。
“死了……”
我的大腦嗡地一聲，呼呼啦啦地徹底報廢！
擅自偷取富有高度研究價值的絕跡基因生物，性質更嚴重了
哥哥和尤利都會被判刑的！死刑！
“哦？”尤利的表情有些驚訝，“結果居然一條都沒活下來？科學院真是廢物。”
“你不怕被抓去坐牢嗎？！”
“賽莉娅和我一起的話，倒是沒什麽問題。”
“免了！我嫌你一年四季都在掉毛影響呼吸道！”
“那就
住隔壁間？我會每天請女傭打掃衛生的，歡迎你來做客。”
“你……簡直妄為長官，法律意識太單薄了！
看着他那副絲毫不在乎情況緊急程度的軍痞無賴樣，還有魚臉軍官不知道在想什麽的面無表情，不知是什麽給了我勇氣，我忽然怒從心頭起，惡相膽邊生，拔腿先是走向尤利，給了他一個耳光！
在安靜的夜裏，那巴掌聲一點也不清脆，因為我手勁太小，而他臉皮太厚。
尤利西斯發出一聲驚訝的咕嚕嚕聲，純白的蓬松尾巴歡快地掃向我的手臂，優雅低沉的男音從喉嚨裏滾落而出，聽起來有些高興，“真是沒想到，我們小莉娅當了老師，終于有脾氣了呢……”
“沒事沒事，不用怕。”他安撫般地把我揉進懷中，舔舔我的臉，弄得全是口水，又在頭頂上舔了一口。
他把狼頭輕輕擱在上面，表情十分溫柔，甚至是頗為滿意地眯起銀黑色的狼眸，“太輕了，賽莉娅，你完全可以再打一下。”
很好。
我呼吸微微起伏，看準他沒被挨到的右臉，啪地又來了一耳光。
“沒有下次了，尤利西斯！”
憤憤地沖他吼了一句後，我猛地推開尤利。
接着，我走向魚臉軍官。
在兩人的猝不及防下，我動作相當粗暴地掰開他的魚腮，伸胳膊，重新把頭探進去，手指掠過他細軟尖刺的小牙齒、濕漉漉的舌弓、一衆正微微起伏着的血紅色器官，在深淵般的藍海裏使勁地撈，使勁撈！撈不到就再撈！總算，手都快要泡到麻木的時候，我終于撈出了那條正游泳戲水活蹦亂跳的小人魚，然後
強行将它塞進了自己的喉嚨裏！
“喵~”
我聽見從自己的胃處、傳來了宇宙中最後一條人魚，那一聲細細的呻/吟。
迎接着兩人不敢置信的目光，我打了個飽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