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魚是一種寄生種族。
它能依附在任何碳基生物的體內，受其庇佑，自在生活——全宇宙首例發現人魚這一傳說生命的事件，就是某位外星科考隊員出港過安檢的時候，工作人員發現他的胃袋裏多了一種奇特的小動物，它正在裏面唱歌。
故而當我吞下它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和它共生一輩子的準備了。
這樣，我既不用擔心哥哥和尤利被抓、也不必承擔為了毀滅罪證直接滅絕人魚一族的噩夢級壓力，我又不是反社會人格，我可是人民教師，不幹那些缺德事的！
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我和它的口味可能不太一致，我們倆需要多磨合磨合。
所以周一早上，我是頂着滿滿的黑眼圈去上課的。
因為心累。
就知道尤利西斯一回來就會搞事！入伍了還是不得安寧！害得我這幾天胃痛得快死了！
無精打采地坐到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熱，梅露露就抱着一堆周末作業跑到我的辦公桌旁。
“嘉科尼老師！”她用觸手把作業壘得整整齊齊，得意地舉高高，其中滑溜溜的一根碰了碰我的手腕，帶着海藻般的濕潤滑膩，那種被水龍頭清洗手腕的冰涼黏液觸感引起了我的注意，“作業齊啦！”
“嗯。”我示意她回教室，順便塞了她一塊糖果，作為感謝——尤利來找我唯一幹的好事，就是給我買了很多很多的零食，堆了我一床，還都是外星進口貨，挺貴的，這幾個月獎勵孩子的禮物又有啦。
梅露露幸福地吃掉，我還能看見那塊糖是如何順着她的口腔、進入她的胃袋、被胃酸分解……最後小腸慢慢吸收的。
呃，排洩的過程就不提了吧。
順便一提，雖然是觸手怪，但我的課代表梅露露，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嘉科尼老師！…
周一上午，我只有第四節 有課，所以一直在專心致志地埋頭批改作業，猛地聽到自己的名字被狂喊，吓得差點連手裏的筆都沒拿穩。
“法……法文同學？”
“老師！∧沒事嗎嘉科尼老師？！？！
金發金眼的天使少年像一陣旋風般刮了進來，辦公室的門碰地一聲被他帶上，春日微微濕潤的風也連帶拂過臉頰，幾片桃花瓣粘在他雪白的羽毛邊，我不免皺了皺眉，擡起頭，看着這個大驚小怪、哇哇亂竄的少年，訓斥道：“辦公室內不要大聲喧嘩！”
“哦哦哦！那我小聲喧嘩！”
法文猛地在我面前飛停，雙手叉腰，沒穿鞋的兩只腳懸在半空，仔仔細細地把我從上到下看了好幾遍，才大口呼出一口氣：“老師，原來您沒死！≌庹媸翹好了！
“……你幹嘛沒事詛咒我？”他怎麽知道我被胃裏動來動去的小人魚折騰得超級難受？
“因為……”他很委屈地停頓了片刻，才道：“周五晚上，您沒有給我報平安！我可是抱着手機睡過去的呢！還以為您是出了什麽事！”
啊！
對哦。
因為尤利，我完全把這孩子的拜托給忘記了，包括那什麽推特轉發也是。
當時只是随便記下了他的號碼，随即就抛之腦後，尤利走了也沒想起來，光顧着捶胃了，真是不好意思。
于是我抱歉地摸摸後腦勺，“那個……因為我的朋友來找我玩，需要招待，所以我忘了……對不起啊，法文同學。”
“沒事！看到您平安我就安心了！”
他大大方方地沖我露齒一笑，立刻原諒了我，又緩緩從空中降落下來，立在我的身側。
少年金褐色的短發淩亂地翹起，眼睫微彎，校服看起來皺皺巴巴的，瞳仁裏是純粹的關切。
“其實我這個周末一直在擔心呢！我還做了個夢，夢見您被一只有三百公斤重的哥斯拉肥豬綁架了！哦，他還是藍色的，鼻涕流下來黏糊糊的超級惡心……”
嗯？三百公斤重的藍色哥斯拉？這形象有點太具體了吧，莫非法文說的是那個火爆的美食節目，《小胖吃不死算我的》裏那位常駐嘉賓小胖丁麽？
你綜藝節目看太多了！
還有，肥豬這種充滿種族歧視的詞，別人自己調侃可以，你是不能随便說出口的。
還是多看看《與瘦哥并行》的荒野求生類節目吧，你就會知道哥斯拉也有苗條的，八塊腹肌人魚線，人家身材比你好一萬倍。裏面還會教你很多星際冒險的訣竅，宇宙浪人的流浪秘技，非常長知識，比看那些剛比完賽吃下一星球的美食，就跑去衛生間狂吐，浪費寶貴食物的垃圾節目有意義的多。
我認真嚴肅地教育了法文一頓，說得他眼圈都紅了，翅膀也軟軟地垂在一邊，但關于種族歧視問題，必須和小孩子講明白，銀河系內千奇百怪的生物那麽多，但凡平時嘴上不注意，以後說不定哪次不小心就會因此被逮捕，甚至丢命，這種前車之鑒實在是數不勝數。
但看他此刻垂頭喪氣的，我想了想，覺得對待學生需要耐心，按照前輩時常教育我的說法，他們大部分都是小傻瓜，沒人引導，長大後就會變成大傻瓜，一味地批評指責是不行的。
反正這會辦公室沒什麽人，我就讓他坐下來。
“不要打手板不要打手板……”我聽見他在默默地縮着翅膀禱告。
你想多了，我從來不打手板的，我只用鞭子抽！
笑了笑，我把抽屜拉開，一瞬間，我看見那雙清澈的金眸不可思議地睜大，裏面仿佛在發光：“哇……好多零食！嘉科尼老師，您這裏有好多吃的，好多！
“嗯。”我又拉開一點，“作為把你忘得精光的賠禮，你随便吃吧——”
“哎呀那怎麽好意思！”少年一邊說，一邊不客氣地拿了幾個最貴的，很快嘴裏就全是巧克力的芳香，我把鏡子遞給他，讓他把羽毛沾到的花瓣自己摘下來。
他臭美地拿起鏡子照了幾下，眼裏寫滿了‘我長得真帥’的自戀，心情恢複的速度驚人，畢竟小孩子就是一種不會記仇的生物，他邊吃邊喜滋滋問我，“這些都是老師的朋友給您買的嗎？”
“對。”
“他對您可真好……”說着，法文又拿了一塊巧克力，意外的是，他竟然掰開，分了我一半，“好羨慕啊，我也想有這樣的朋友~~”
“有什麽可羨慕的。”我接過巧克力，撇撇嘴，不大樂意談論讓我胃痛的神經病，轉而問他，“那天回家沒感冒吧？還有，你的抽獎怎麽樣了？”
“您放心，我身體好着呢！”他拍拍胸，“至于抽獎……”法文嘆了口氣，“已經有快一個億的轉發量了，希望渺茫，我還是想辦法打工攢錢吧。”
“不能問父母要嗎？提前預支點零花錢也可以。”
“哦，”他撓頭，“我爸媽最近去外星系出差，那裏信號不太好……”
“這樣啊。”這所學校算是中上的質量，學生的家境大部分還算不錯，家長忙也情有可原。
索性眼下無事，看他狂吃零食的同時，我打開了推特，一登錄就有十六個紅點提示，我有點小興奮，本以為是新增粉絲，結果點開一看……
“法文。”
“嗯？怎麽了嘉科尼老師？”
“你……為什麽要連續戳我十六次？”
“哦哦哦！”他偏頭看我手機，口齒不清地嚼巧克力，“因為我又新建了八個號啊，每個號再艾特一次試試看！對了，老師我們互關一下，這樣中獎機率會高唔唔唔——”
我用書遮住他的嘴，不想聽他聒噪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你真會掃興。”
我還以為我又多了十六個粉絲呢。
他尴尬地嘿嘿直笑，強行轉移話題，“我這次轉的是我特別崇拜的偶像，他的公司也會送船票，只需要艾特一個人就有可能贏得最後的大獎！其實，全網那麽多抽超新星船票的，我只想被他一個人抽中——這樣一來，我就能見他本人一面，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和追求了！”
他清了清嗓子，頭挨着我，認認真真地指給我他看的偶像，“飛鳥·羅韓，您知道他嗎？哦您肯定是知道的。去年的銀河奧美獎影帝，滿大街都是他的海報嘛。這一次，好像是和負責獵戶座開發的宇宙鑽石廣告公司有宣傳合作，據說他會親自帶着中獎的幸運兒去獵戶旋臂的大星雲，連飛船都不用坐——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第三旋臂啊！有曾經的太陽系，還有那顆曾有許多碳基物種存在過的美麗的藍色星球，您看過她的紀錄片嗎？”
“你說的是地球？”我可是老師，這種簡單的宇宙知識完全難不倒我，最早的大型銀河移民艦——終極42號宇宙民用飛船，不就是從那起帆揚槳的？
“對，”他點頭，“她并不是時下流行的居住改造行星，她是天然的！是銀河系大部分生命的起源！一個非常偉大的宇宙奇跡！包括附近的歷史公園建築群，都是參考地球時代的文物仿建的——那顆星球很美的！她看起來水汪汪的，像那種已經絕跡的璀璨克什米爾矢車菊藍寶石。其實現在去旅游也可以的啦，不過裏面全是上古的遺跡，摸都不能摸一下，被保護得很變态。門票又超貴，比超新星門票還貴，普通人就算傾家蕩産也買不起——”
看他托腮一臉花癡的模樣，我撇撇嘴，所以，還是覺得人家漂亮才想去看？
幼稚。
聊到錢這種傷感的話題，不論是說得起勁兒但沒獨立沒財力的悲慘少年，還是已獨立可惜沒本事的悲慘社畜，難免是令人心生疼痛的，所以我們默契地避開了要花錢才能看的文明遺址，美麗的地球，繼續談起可以免費讨論不必花錢的超級偶像。
在法文的強烈推薦下，我翻看起那位巨星的推特，——果然很眼熟，似乎是在不少大牌奢侈品廣告有過他的驚鴻一現，是個第一眼英俊到令人窒息的美貌青年。出道後星途就一路順風順水到現在，履歷完美得簡直能發光，演戲唱歌樣樣都行，本尊倒是很低調，家庭出生什麽的一概保密。
他的種族和法文相同，難怪能說出“親自帶幸運兒前往三旋臂的大星雲”的話，如果是成熟期的天使，比起有大氣和水的改造行星，似乎浩瀚廣闊的純天然宇宙真空環境更适合他們（書上看的，真實性不知）。
法文用‘我快崇拜死他了’的傻白甜狂熱語氣，熱情洋溢地宣布，“如果能讓我見飛鳥大人一面的話，現在馬上死去也值得的！”
“……這麽誇張嗎？”
“嗯！”傻孩子瘋狂點頭，連羽毛尖都激動地打着卷兒，“那可是飛鳥大人啊！沒有天使不喜歡他，連續一百多年在銀河系人氣榜上蟬聯冠軍的超級巨星！他從出生起，就已經是高貴的六翼了！粉絲就比大總統那個僵屍號少一丢丢而已！飛鳥大人本身就是一個傳奇的存在……”
我的目光從一個吹彩虹屁的，移向一堆吹得上天入地的彩虹屁
“哥哥的新專輯太好聽了！我要吹爆！∧！是！神！仙！唱！歌！”
“能和飛鳥大人這樣的天使呼吸同一個宇宙的空氣，我真是榮幸到暴風哭泣嘤嘤嘤！”
“新電影造型太帥氣了吧？！加尼斯那種被家人抛棄的情感爆發傳遞簡直感同身受……”
“飛鳥哥哥唱歌就是好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們哥哥真的優秀！上學的
時候永遠是年級第一！高中到大學一直是學生會會長！如果不是被星探看中，現在肯定就是非常優秀的秩序大天使長！下一任的加百列大人了！
“飛鳥先生我是你的死忠粉這輩子只為守護你迷人的羽翼存在……”
嗯，他的确有六個很漂亮又華麗的酷炫翅膀，羽毛超多，大概這輩子都不用擔心脫毛，我剛數了半天，還以為眼睛出錯了，六翼的大天使……好像是這個種族的食物鏈頂端？
正饒有興趣地學習有關天使的知識盲區，聽到大明星的年齡，我一愣，“诶，等等，他活了一世紀了都……？”
“如此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成就，您感覺很不可思議對不對！”
法文完全陷入了【我愛豆就是神】的癫狂狀态。
“……”
我把那句“不不不你誤會了，我是覺得他老得都能當我爺爺”給收進肚子裏，心知不能用自己狹隘的種族觀去衡量別人的年齡，就禮貌地沒有開口。
“跟您說，飛鳥大人他還是——”
少年滔滔不絕地和我講述着他偶像光輝璀璨的人生經歷，每一部分都如數家珍，就像每個追星的粉絲，連自家愛豆愛穿什麽顏色的襪子都了如指掌，甚至比他們本人更加清楚。
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我除了內心深感佩服外無話可說，因為我從不追星，基本對這些屁都不懂。
上課的鈴聲奏響，離開前，法文的臉上寫滿了“老師我還沒說夠”的遺憾，但我很高興，耳朵旁邊的喇叭終于消失了。
yes！我也要瘋狂吃零食！
可我還沒高興多久，幾個正空閑的老師就又湊過來聊天。
“飛鳥？小賽老師，我剛聽到的名字是飛鳥·羅韓嗎？”
“他最近是不是出了新寫真？該死！我沒能買到限定款！”
“《天使禁戀》裏他的表演太驚豔了，雖然這屆影帝有點年輕過頭，但我愛的就是他那股鮮活勁兒……”
“他是高階大天使吧，真不知道是怎麽說服家裏讓他出來當演員的，太空污染太嚴重，現在連四翼的天使都很罕見了，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我攤開學生的作業，邊批改邊随口應付：“買買買，帥帥帥，牛牛牛。”
第三節 上了一半，班裏的助教老師神色慌張，她跑着過來找我，說班上又有學生上課打架，我如釋重負，趕忙起身，拿着教鞭匆匆趕過去。
剛一推開門，我就看見安吉麗娜張開獠牙，下一秒就要咬開格雷的脖子。
“安吉！不要咬你的同學，我說過很多次了！”
我行動快速果決，立刻朝她腦袋上砸了包血袋，在尖叫聲中用鞭子抽碎了它——血袋猛地迸裂炸開，把周圍起哄的學生們濺了一身，小吸血鬼發出一聲驚天的嚎啕，比被正午的太陽照到還要害怕，她大哭：“血！是血！”
然後迅速變成了一只兩根手指粗的小蝙蝠，鑽進我的袖子，瑟瑟發抖。
而正和她撕咬的格雷頓時不甘示弱地一骨碌從地上滾起來，化作一只深棕色的狼崽，從我的褲腿奮力往上爬，他們兩個又開始在我身上互相吵架拌嘴，互扇巴掌。
“為什麽要笑我尾巴只剩半截！我說了這是被月亮燒的！不是我自己做夢咬的！”
“是你說我的牙像老奶奶的假牙！我也說了我在換牙期的，是你先挑事！”
“換牙你還敢咬我？！不怕磕？小心我下次噴你一脖子血，讓你直接進ICU！”
“那我就把你的尾巴全部燒禿！”
“啊，我就知道被子裏的月光棒是你放的！
都把他們座位調到教室裏距離最遠的兩個位置了，怎麽還能打起來，吸血鬼和狼人真是天生的冤家……
啊，為什麽要把這兩個學生都弄到我的班！
我扶額：“誰先動的手……算了，反正都要寫檢讨。現在統統給我滾下來！不許扯我的胸罩，格雷！你還沒到解開它的年紀！”
把教鞭丢給助教，講臺上的生物老師朝我聳了聳肩，繼續面色如常地講課，我抱歉地朝她笑笑，一手抓住一個，丢到辦公桌，冷着臉命令：“一人三千字，動作快點，下節課必須去上——”
“天使的羽毛？又是天使的毛？這裏怎麽這麽多的白羽毛？”格雷四腳踩地，趴在我辦公室到處聞：“還有巧克力！我聞到好香的巧克力味道！嘉科尼老師，我想吃巧克力！”
而安吉麗娜則捧着剛才其他老師拿來的海報發花癡：“啊啊啊！為什麽這裏會有飛鳥大人的立體海報？老師您也愛他嗎！”
“你可得了吧，他就一臉能看的小白臉……”
“我以九千年家族的名義發誓總有一天我要吸幹你的血！格雷大笨狼！”
“哦，那麻煩你動嘴前先去刷個牙，不然比起吸死我更可能先被你的口臭熏死……”
我戴上耳機，繼續改作業。
嗯，處理學生之間的小矛盾和糾紛，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日常日常，心平氣和，不要生氣……
精神徹底崩潰之前，我趕走了這兩個小東西，把檢讨發給他們的父母，批完手頭的卷子，中途媽媽給我打了個幾個通訊，上課沒顧得上接，好不容易趁午餐喘口氣，我正要撥回去，隔壁的年級組長瓜瓜老師提醒：“小賽，中午要開會別忘了。還有，這周的課程總結負責人是你吧，日落前把初稿給我發過來，我要周一到周四的，周五的明天給我。”
“……”
直到下午第六節 自習，坐在講桌臺上，滿心疲倦的我，終于能碰手機了。
【媽媽：生日禮物[附件]。】
嗯？不是什麽花裏胡哨的洋裝了？或者跟高到我踩上去就摔跤的鞋子？
我揉揉太陽穴，捏起了一只剛無聊折好的戰鬥飛艇，彈向一個正呼呼大睡的學生。
“啊？！嗷！
被猛地從夢裏紮醒，他吓得哇哇直叫，全班頓時哄堂大笑起來，我懶懶地托着腮，随手翻動信息，随即，眼睛驀地瞪大，手機從我的身前滑落下去
【媽媽：既然征婚季到了，正如你答應我的，賽莉娅，從今天開始，你要去相親了。這是對方的資料，運氣好，你們或許能趕上這一次的懷孕季，優惠政策很多，我希望你不要錯過……還有，約會地址在半人馬座的那家新開咖啡廳，具體坐标剛才發給了你，我還讓人預定了一場流星雨……寶貝，媽媽期待你能和他好好相處。你們未來的孩子，一定會很漂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