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刑房裏黑暗潮濕卻很是寬敞,四周擺放着好些架子,架子上擺着各種各樣晚萦見過沒見過、聽過沒聽過的刑具,牆邊上還有一人高的幾大壇子酒,難道行刑前還要給犯人喝點酒?
可他們沒給晚萦喝酒。
刑房的人都是一些虎背熊腰的男人,學不會溫柔也沒必要溫柔,所以晚萦被他們拖着綁到了架子上,粗糙的繩子有兩根指頭那樣粗,像是毒蛇纏繞上身那樣死死的勒住她,像是要勒進她皮肉,要勒斷她的骨頭一樣,尤其是勒住她頸項的那一節被人從後用力一拉,晚萦頓時眼前一黑差點喘不過氣來。
晚萦有氣無力的環伺了一下四周,圍着她的這些人臉上表情竟然有些莫名的……興奮,就像已經殺紅了眼的野獸在沉寂許久之後又抓住了獵物一樣。
晚萦身上的嫔妃服侍早已經被剝去了,頭發被纏繞在繩子裏,扯得動彈不得,隔着薄薄的白色中單,那繩子像是活的,越勒越緊,晚萦越來越難受。
刑房裏中間燃着一盆火,裏面燒着鐵烙子,還有四面牆上燃着一團團橙色的光,暈暈的,看得人也暈暈的,屋子裏很是昏暗,那昏暗裏站着許多兇神惡煞般的想要将她剝皮抽筋的人,但晚萦知道,就算出了這扇牆,外面還是暗無天日的黑。
黎明,你什麽時候會将晨曦微現。但就算晨曦出現,可能她也看不見了。
“說吧!”臉上有刀疤的一人扯着鞭子問,“交代交代你是怎麽謀害馬婕妤娘娘的,現在說,還可以少受些皮肉苦。”
看着拇指那麽粗的鞭子晚萦是怕的,心裏在猛的顫抖,但是她決不能因為害怕就承認這個不屬于她的罪名,一旦承認了,就還是會死,但要是咬死不承認,還會有活的機會。
晚萦知道,阿雯是和她一同被押進了刑房,只是不知道她如今在哪一間,晚萦明白自己是清者自清,那阿雯就絕對有問題,阿雯應該是被靜妃收買了,只要阿雯頂不住酷刑交代了真相,那她就得救了。
“我沒罪。”晚萦答道,“沒做過的事,要我交代什麽?”
“啧,嘴還挺硬的。給我打,看看她待會兒還有沒有這塊硬骨頭。”
晚萦看間刀疤男身後的那人将拇指粗的牛筋鞭丢進了酒甕裏涮了涮,晚萦苦笑,那果然是給犯人喝的,只是喝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這是皇宮裏的刑房,就算是涮鞭子的酒也應該很好吧!許是杜康,或是花雕。
一鞭子甩過來,這一鞭子灌注了用鞭之人全部的氣力,打在胸前,她猛的捏緊了自己的雙拳,仿佛那樣才能宣洩一些身體的疼痛。晚萦感覺自己的衣服被鋒利的那一鞭之力用力的劃破了,接着是自己皮肉綻裂的聲音,鮮血随即滲了出來,染出了一條三四寸長的一條血痕。她還來不及倒吸一口氣,那刺骨的疼痛已然襲來,此時已經管不了是杜康還是花雕了,就算是農家渾濁的米酒,此時刺進傷口裏也是一樣的疼。
疼得鑽心,疼得晚萦的呼吸都停頓了片刻。
被反綁在身後的雙手拼命的開始扭動,手心裏滑膩膩的全是汗水,手心裏熱辣辣的像是有刺,突突的疼。雙腿開始打抖,顫抖不已,小腿的肌肉猛然收緊,連帶着腳趾都收攏起來,腳下也是汗,像是踩在油上,滑膩膩的幾乎站不住。
接着是一鞭一鞭朝着全身打過來,像是雨點子似的瘋狂的往身上打過來。晚萦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拼了命的不讓自己發出抽氣而外的任何聲音,但眼淚還是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她忽的想起逾白行刑那日,他也是這般被死死困住,無法動彈,他的處境嚴酷殘忍于她今日百倍,懸在他頭上的是一把鋒利的刀,而橫在她身前的是一條浸了酒的鞭子,他的死期已經注定,而她還有抗争的機會。
身上的衣衫漸漸殘破被自己的鮮血浸染,而嘴裏也嘗到了腥甜的味道。
晚萦用舌尖輕觸下唇被咬破的地方,是一排整齊的傷痕,雖然看不見,但她知道那一定很深,或許還咬掉了肉,相比于身上的痛,唇上的這點痛她已經感覺不到了。
意識漸漸模糊,眼前人開始出現重影在面前晃來晃去,她只依稀看見有人從火炭裏拿出了一個燒得通紅的鐵烙子,晚萦用力的睜開眼睛,上面是個通紅的冒着兇狠熱浪的镂空的“囚”字。
最後一鞭子打過來,晚萦的眼睛一陣劇痛,接着便徹底陷入了昏迷。
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吧!
晚萦忽然看見江逾白在前面走,他穿着他最喜歡的那一身玄色長袍,拿着一把劍牽着馬在前邊走,晚萦一喜,叫了一聲:
“逾白。”
可逾白只是回頭看了一眼,什麽也沒說也沒等她,繼續牽着馬往前走,前方的霧越來越濃,晚萦漸漸的快要看不清他的身影了,晚萦小跑着追上去,可不僅沒追上,他們之間的距離反而越來越遠。
晚萦急了:
“逾白,逾白,逾白……”
“逾白!”
晚萦猛的驚醒過來,那聲“逾白”似乎還在空間裏反複回蕩,她想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的左眼被什麽給覆住了,她想擡手去摸,發現手也疼得擡不起來,勉強睜着模模糊糊的右眼,聽着一道好聽的女聲叫道:
“皇兄,醒了,她醒了!”
人影綽綽,正午的陽光刺目,尤其對于一個剛醒的人來說。
“把窗戶關起來!”有人叫道。
晚萦眯縫着眼,想要說話,卻覺得自己嗓子像是被刀刮着,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她現在只想要一杯水。
慕雲平仿佛知道她的想法,端着一杯水來到床邊将她扶了起來,杯子觸到她的唇邊,她微張着嘴,那溫熱的水就徐徐流進了她的嘴裏,喉嚨像是旱土得到了甘霖,但是下唇被水一浸,又痛起來。她無力的靠在慕雲平的懷裏,看着床邊站着好些不認識的宮女太監,還有好幾個禦醫,晚萦雙唇微微開阖,想要說些什麽,雲和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先一步說:
“皇嫂,不用擔心,沒事了,那個賤婢已經招了,我和皇兄都相信你是無辜的,所以早就派人去刑房裏守着,只要那個賤婢一招,我們馬上就去救你了,害你受了這麽多罪也是為了堵住太後和那靜妃的口。”
晚萦微勾了勾唇,問道:
“她是怎麽說的?”
慕雲平道:
“她說是你久入宮中不受寵,所以不想跟着你,想重新跟一個得力的主子,沒想到會發生這件事,她就順手推了舟,認為你死了她便可以重新被分配。”
雲和說:
“這樣的說辭,皇兄你也信?”
慕雲平不置可否:
“朕信不信不重要,好在她受不了鞭打,至少還是還了晚萦一個公道。”
晚萦?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可是為什麽他要叫得這般深情這般溫柔?讓她這個剛剛受盡折磨的人如何能夠承受得了這份溫柔的攻擊,眼眶一麻,眼淚滴滴點點的滲了出來。
“嘶!”左眼的傷口被淚水一浸,痛得她一個激靈。
慕雲平為她擦去眼淚。
“別哭,沒事了!知道嗎?你昏迷了兩天,”
“是啊!是啊!你昏迷的這兩天,皇兄除了上朝就沒離開過,昨天九王爺進宮來探視過你,可是不太方便,就沒讓他進內殿來,他說若你醒了派個人通知他一聲。”
晚萦問:
“那阿雯呢?”
“她被關在牢裏,就等着你醒了來發落她呢!”
晚萦想了想:
“那把她放回九王府去吧!”
慕雲平和慕雲和都有些意外:
“什麽?”
慕雲平問:
“你不需要殺了她?”
晚萦道:
“她畢竟也跟過我一場,放她回去吧!”
晚萦倒不是這般以德報怨的人,只是她心裏明明白白,就算放了阿雯回去,慕雲時多半也不會放過她,何必自己再做這一回惡人?
晚萦始終不明白阿雯鐵了心要害她,可為什麽沒有說出她懷過孕流過産這件事,明明只要那件事被扒開,她陸晚萦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死,明明可以一擊必中,但為何非要舍近求遠去編造一個沒有的事情來害她,這個現成的并且致命的罪證就在哪裏她為何不用?說出來就算不能保她自己那至少也可以同歸于盡。
人往往都是這樣,就算自己不能活也絕對不會讓別人活,他們都寧願一起去死。難道是阿雯突然間良心發現?還是說她不屬于“往往”裏的那一類人?
阿雯和她受的刑應該是差不多的,連她都快要撐不下去了,但阿雯為何撐不下去了都沒說出這件事來保命?
這些疑惑就像是一個隐藏在黑暗裏的線團,她拽住一頭不停的拉不停的拉,卻始終拽不到盡頭似的。
“張嘴!”
“嗯?”晚萦回過神來,只見慕雲平舉着一勺子的藥汁到了她唇邊,她張嘴喝下。
聽見他問:
“想什麽?這麽出神。”
晚萦道:
“沒,沒什麽。”
“剛剛朕聽見你在夢裏不停的叫逾白,那是誰?”
慕雲平拿着瓷勺在碗口刮着,将多餘的藥汁刮回碗裏,不經意的問。
晚萦心裏“咚”的一下,像是撞大鐘似的,一口藥也滞在了嘴裏,她頓了一下,喉頭一動,緩緩吞下。
“逾白……是我以前的好姐妹,她姓于名白。”
晚萦的腦子飛快的旋轉,就像轉陀螺一樣,想到了這麽一個還算不錯的解釋。手在被子下緊緊交握,手心裏立馬膩出了一層薄汗。
她不知道慕雲平信了沒有,但他也只是“嗯”了一聲便沒再細究,而把話題又轉到了傷口上:
“你不要過多的去舔舐你的下唇,過一會兒還要上藥,你身上的傷口已經上過藥了,今晚上再換。”
晚萦松了一口氣,慕雲平自然不會在意她在以前是不是真的有一個叫做于白的好姐妹。
“朕前段時間不是有意要冷落你,确實是事情太多才沒來得及看你,尤其是你進宮那日正遇上九王妃薨逝,平南侯又傷心過度,而你又是來自九王府的人,朕更怕前朝的大臣有閑話。”
晚萦只是笑,也不說話。
在宮女收拾阿雯的東西出來一件件查驗時,晚萦一眼看見了當初她拿出來的那個深綠的岫玉手镯。
一個丫鬟拿着那手镯舉起來,對着陽光看了看,岫玉閃着柔和的光,這是一個質地極佳的玉镯,這不是個丫頭該有的東西。
“娘娘,這是阿雯的嗎?”
晚萦望着那個碧綠碧綠的圓環,愣了許久,才點點頭,接着補充了一句:
“是她的。是我送她的。”
等着慕雲平說是怕打擾晚萦休息帶着慕雲和離開之後,一旁的兩個宮女才湊了上來,很是殷勤又是給晚萦掖被角又是要扶着晚萦躺下。
“你們兩個叫什麽名字?”晚萦問。
其中一個圓臉白膚中等身材的道:
“回娘娘,奴婢名叫銀月,她是皎皎。”
說着,指了指旁邊的那個臉型微長小眉小眼的宮女。
“你們是從哪裏調過來的?先前在這蘭麝殿好像沒見過你們。”
銀月回答說:
“回娘娘,我們倆先前是雲和公主宮裏的人,公主說我們倆家世幹淨特意挑出來讓我們來伺候娘娘。”
“雲和公主?”
晚萦有些納悶兒起來,自己與這位公主不過是凝華殿才見第一面,為何雲和會見她第一面就對她這般相助,倒像是她們已經相識許久,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一般,為了她,連太後和靜妃都敢直言頂撞。
“對啊!”皎皎說,“雲和公主在您昏迷的這兩天幾乎全程都守在您身邊,就怕……就怕有人再要來害您。”
晚萦愕然,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底裏卻暗自思索雲和究竟有何目的。
“雲和公主究竟是什麽身份?為何那晚在凝華殿她連太後和靜妃都敢頂撞?她難道不是太後的女兒?”
皎皎和銀河看了看外面,關上了門壓低了聲音道:
“雲和公主不是太後的親生女兒,是先皇的梅妃所生,梅妃來自民間,家裏自然不會有什麽財富權勢,先皇當年多年無女,直到梅妃出現才為先皇誕下長女,所以雲和公主雖是長女,但年齡卻很小,女兒來之不易,自然也就格外受到先皇的重視……而梅妃母憑女貴,更加得到先皇的寵愛……”
因此,梅妃也遭到了後宮許多人的嫉妒,而當今太後便是其中之一。太後是當朝大司馬的孫女,撫遠将軍的女兒,家世顯赫無匹,要打壓一個小小的梅妃簡直就是易如反掌,而先皇也忌憚太後娘家的勢力,也不過分苛責太後,最後太後以梅妃沖撞不知禮數為名在一個深夜直接在鳳儀宮把梅妃杖斃了,而當時雲和公主才五歲親眼看着自己的親娘被打得血肉模糊氣絕身亡,聽宮裏的老人說,那晚梅妃的慘叫聲響徹宮闱,人人人心惶惶,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怒了太後也被一起亂棍打死,聽說那晚整個鳳儀宮靜得連呼吸都聽不到,就只能聽見杖打聲和梅妃的慘叫聲,很是驚悚。據說那晚慘烈得連月亮都是紅的,還聽說梅妃被打死的地方,連草都是紅的,久久都恢複不了原狀,太後當年命人連夜把那片草都拔了個幹淨。可皇上那晚宿在別的宮裏自始至終都沒出現,太後把守了大門也沒讓人去通報先皇,知道第二天早上下了朝先皇才聽說這件事。先皇自雲和公主之後再也沒有過女兒。
先皇當年什麽表情?
那倒不知道,反正先皇也沒把太後怎麽樣,只是讓以隆重的葬禮把梅妃葬入妃陵了,後來先皇恐怕知道太後會對雲和公主不利,便把雲和交給太皇太後養着了,太皇太後殡天之後,就親自把雲和帶在身邊,太後在先皇在世時多次提出要送雲和去和親,都被先皇置若罔聞。
後來,咱們現在的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因為雲和公主在宮裏結識了……一個人,太後對雲和就很不高興,皇上也因為這件事與太後産生了隔閡,況且皇上自小與雲和公主關系極好,她又是皇上唯一的親妹妹,自然很是寵溺,所以現在雲和公主養成了一種無法無天的性格。對着太後也從不口軟,不知道是不是太後對雲和公主心存愧疚,也從來不多加責罰。
公主憎恨太後,這宮裏人盡皆知。因為靜妃是太後的外甥女,所以公主對靜妃也很是讨厭,太後很希望皇上把靜妃立為皇後,奈何皇上不願意,連個貴妃的位子都不樂意給,最後被太後追逼得沒辦法只好說等靜妃生下皇長子就立她為皇後,但可惜的是兩年來,靜妃就沒有過身孕。
“那當年的劉采女和如今的馬婕妤豈不都會是靜妃為了生下皇長子的犧牲品?因為靜妃遲遲沒有懷孕,所以她要殺了所有宮裏懷過孕的女人?而收拾懷孕的妃子也得有另一個人來當替罪羊,這一次是我,那兩年前那次呢?”
銀月撲上來捂着晚萦的嘴:
“娘娘,這話可不能亂說的,小心隔牆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