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夕陽懶懶得撲滿院子,靜得讓人不忍踏足。福康安遠遠見了別院裏窗邊佳人的影子,右手執書,左手半日才翻上一頁,看得頗為認真。懶懶的餘晖映在她半邊側臉,頗為動人。

他放慢了步子進去,婢子連忙過來招呼他。

讀書的女子聽到動靜立時站了起來,正是花無影,一時有些怔怔的。

福康安邊走邊笑着問了一句,“看什麽書?拿來我瞧。”

花無影怔忡着答了一聲,“閑情偶寄。”将書送了過去。

福康安接了,也不打話,順手将書卡在桌上,扭臉笑道,“這樣閑?來我身邊我看看你。”

花無影慢慢走去,見他擡手放在自己頭上,笑意盈盈地注視着她,并不說話,夕陽的光輝灑在他臉上,說不出的神秘美好,他手掌的溫度剛剛好,極緩極緩地在自己頭上撫摩。

她一時癡了。

福康安将她從軍營中帶回之初,會來看看她。日子一久,便将她忘在腦後,算來,她有大半年不見他了。更何況,她從未見他用這樣溫柔的目光注視一個人,他從來是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之驕子,心情好時,也不過與她逗樂兩句,卻不肯對人展露溫暖笑顏。現如今,她竟被這溫柔目光包圍了。

只聽福康安慢聲道:“你如今這樣聽三哥話了?不惱我了?”

花無影一怔。頭一回在軍中與他相見,他也曾這樣說話,口裏叫過一個名字——承歡。這一回,這溫柔亦不是屬于自己,仍是屬于另一個名字。

福康安感到懷中人的不安,清醒過來,扶住她肩,細看之下,不禁大為失望,緩緩放下手。

“爺,在這裏坐一坐吧。”她出聲挽留。

已要跨出她屋子的福康安猶豫一下,又走回。

“爺,你瘦啦,近來煩心事又多了吧?”不知怎麽,花無影就問了一句,臉微微紅了。這在傅公府,以她的身份已是逾越了。

福康安卻沒注意她神态,府裏服喪期間,她一身素衣,确有幾分承歡身上那種婉約的味道,不禁出了會神,道:“你是愛看書的,從前替我出過主意,‘捷報飛來做壽禮’,那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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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一紅,微微一笑道:“那也沒什麽。您高興就好了。”

“我如今有一件頂為難的事,你看的書裏有沒有說?”

“我看的書不過是打發時間的,爺當真有什麽為難的事情,便說來聽聽,無影盡力罷了。”她雖這樣說,卻暗暗打定主意,不論是何為難事情,當設法替他辦到,好叫他歡喜。

福康安幽幽地道,“我有個小妹子,人是很乖巧的,在京裏沒什麽親人,從前一直都很聽我話的,”說到這裏,嘴角一彎,不禁笑了,“如今她要遠嫁到山東去,從此不跟我見面了,有時我也會想念她,你有什麽辦法沒有?”

“承歡?”花無影脫口而出。

福康安斂眉,臉上露出不高興的神色,淡聲問道:“誰許你瞎猜的?”

“既然怕往後不能相見,設法留在京裏便是。她在京裏沒甚親人,遠嫁總要經您的同意才行。您說不準,旁人也不能說什麽。”

福康安眉心越皺越緊,冷聲道,“算了,你什麽也不懂的。”

見他如此,她不禁心疼,道:“爺真不想她嫁,之間又有諸多牽扯的話,不妨用一招貍貓換太子了。”

“貍貓換太子?”

“是。昔日漢元帝不願皇族宗親遠嫁番邦,便以絕色宮女王昭君代之,您舍不得小妹子,也找一位才貌雙全的佳人代其嫁過去好了。”

耽了這些時候,天已暗了,早有奴才點了燭火起來,燭光下,花無影見他眼色一時亮一時暗,感到他心情搖擺不定。就着燈火,她輕喚一聲,“爺,您別思慮太深了。”

福康安嘆了口氣道:“只怕,只怕,難找到像她一樣的,只怕,只怕......”他看了會兒花無影,問道,“我若讓你去換了我小妹子回來,你肯是不肯?”

“我?”花無影吃驚,倒退一步。見福康安一雙眼睛牢牢盯住自己,認識他這麽久以來,從未見過他以這樣期冀的眼光望一個人,心中縱有千般不願,卻無論如何不忍出口,她緩聲道,“我原本就是爺帶回來的,您要我做什麽,只管吩咐吧。”

“我再想一想,我想一想,”福康安搓着手,圍着小方桌走來走去,顯得很是高興,忽然抓住她肩道,“你很聰明,很好,很好,事情若成了,我不會忘了你的恩情。”

她緩緩地道,“爺對無影是有恩的,小小回報算不了什麽恩情,只是我家鄉的媽媽與年幼的弟弟要煩爺多照料。”

“好,好。我後日就要離京,明兒我就找她去。”福康安沉浸在興奮中,并不管她說什麽,一并應下。

她心中酸楚,順着他話問:"您後日就離京?去哪裏?"

“皇上派我去江南查私鹽案子,跟和珅一道。”他一高興便說了。

花無影皺眉,“皇上派您與和珅一道下江南查案?”

“嗯,有什麽不對嗎?”

“私鹽案與和珅脫不了幹系,我八年前人還未離鄉時,家鄉人人都知道和珅,皇上派爺跟和珅一道去,這,恐怕爺要當心。”

“哦?你也是江南人士,是了,是了,怪道總有幾分像她。你們家鄉,人人都知道和珅?”

花無影幽幽地看他一眼,心道,我早與你說過我是江南人士,你總也記不住的,有些幽怨地答他:“是,人人知道他。鹽商與官府勾結,頭兒卻還是和珅,那幾年,多少人為着吃一口鹽跋山涉水去北方買私鹽,最後卻被官府抓去關了起來。皇上,皇上怎麽派他與您一道?”

“我也覺得奇怪,皇上還說,走私一案,一直沒有頭緒,是因朝中多有人與和珅結黨,查不出來,這一回又要和珅在我身邊一道辦案,于理不合。我早已跟皇上禀明,我無甚辦案經驗,皇上理也不理,你能猜到皇上心思麽?”

花無影皺眉,良久不語,直等了半日,方道:“爺,我問您一句話,倘有逾越的地方您別見怪。”

“嗯。”

“鹽案走私,您摻沒摻在裏頭?”

“和珅伸手的地方,我從不插一腳。”福康安想到幾年前戶部文書往家中遞話索要辦事錢不由皺眉,哼了一聲。

花無影見他神情頗堅定,才放下心,道:“那請爺将皇上說的話告知我一聽,無影或能猜出一二。”

福康安素來喜伶俐人,當初花無影打動他,也是因為‘捷報傳來做壽禮’的金點子。這時,一應相交的都不在京師,又逢他家中辦喪,來打擾他的人更少。他想說與這小妞聽聽或者真能分析出一二,便一一說了。

花無影沉思一會道,“皇上竟說能從寬便從寬,看來對和珅還是頗愛護。走私一案,和珅脫不了幹系,下面卻沒人交上去,朝臣不服,議論紛紛,皇上不願聽這些口舌之争,因此派你與和珅一道下去。你與和珅素來不睦,朝野均知,由你下去查,那是最公正不過,況且你權高位尊,再有人非議,也要顧忌傅公府的臉面。朝中的紛争就會少了。”

福康安聽了她話半天不語,良久方道:“我原疑心聖上有幾分這個意思,只是為着保和珅是不是太大張旗鼓了?”

花無影道:“這一節我也猜不透,我想皇上除了不願朝野紛争,好像仍有一件為難事情。不過皇上對您也是愛護得很。這事由您去辦,您只以鹽商開刀,寬對南方官員,官員們必買你的好,回得京來,功勞也是記在您一人身上。和珅不是笨人,皇上的意思他當很明白,定然會竭力助你。”

“助他自己吧!”福康安回思日間皇上對自己說的話,心道,除此之外,仍有一件為難事情當是希望我與承歡再不在一處,再不相見吧。皇上對自己果然‘愛惜’得很啊。

“爺,您一定小心小心,南方的那些官員是最最刁蠻,一不留神就給人下套子。”

福康安忽感奇怪,問道:“你一肚子金點子,可不是看看書就能學到的吧?”

花無影道:“您別疑我,我家就是像從前跟您交待得一樣,爹爹早早去了,家裏很窮。只是我外祖曾做過官,因我媽媽不顧外祖反對跟窮爹爹跑了,後來爹又去了,外祖氣媽媽丢了家裏臉面,與我家斷了聯系。我小時候,爹媽都在時,也在外祖那裏住過一些日子,官場的事情也見過。”

“原來如此,真難為你,原也是個千金小姐。”

她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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