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今冬的第一場雪降得格外早,午後開始,墜勢不大,到了晚間地上也積起寸許的白。和府裏頭梅花種得不少,往年總要到隆冬時候紅梅白梅争妍,鮮亮亮一片,開得煞是喜人。這一回,仿是深秋剛過,雪降得早,枝頭有幾朵花,開得也格外早,乍一看去,一片白茫茫中點綴三兩朵梅,也格外別致。
正屋裏炭盆燒得格外旺,管家劉全仍怕老爺嫌冷,叫在門邊也擺一個,火光映着白雪,很是好看。和珅背手站着,見長子豐紳殷德在院子從一頭跑到另一頭,搓雪球,砸奴才砸得不亦樂乎。下人們自然不敢還過去,豐紳殷德笑道:“你們也搓個雪球玩啊。”
劉全向屋外的兩個家奴使個眼色,靠近和珅道:“老爺,我叫人帶了少爺下去吧,天冷,別凍壞了少爺。”
家奴已上前要帶豐紳殷德走,他一手一個推開家奴,道:“好好地玩着,你們又來煩我。”支棱着眼,做不高興狀。
和珅見愛子一派爛漫天真,心中一喜,沖劉全道:“他要玩便讓他玩就是,你又多什麽事。”
劉全不想碰了個大釘子,讪笑着不答。心中奇道,怎麽今年又變了樣,往年不是不許少爺在雪地亂跑亂撞麽?
和珅親自下去抱起豐紳殷德,道:“阿德又重了。”
和珅成婚多年,膝下只這麽一個兒子,向來看重。阿德在他眼前也便放肆些。母親馮氏對他要求要嚴苛些,他在母親面前往往乖巧。
這時阿德攀住和珅脖子笑道:“爹,你陪我玩吧!”
和珅罵道:“不是今年雪下得早,我是不準你玩的,到隆冬時候可多冷,凍壞了手,往後拉弓射箭就學不起來。”
阿德恐他心意改變,不讓他玩了,忙掙脫下地,笑道:“今年不冷,我去玩咯!”一轉眼已跑到庭院中間,又搓了幾個雪球跟家人鬧起來。
和珅嘴角一直含着一絲笑意,朗聲叮囑,“玩一會就回屋裏寫字去,莫凍着。”
劉全估摸着這時和珅心情正好,低聲贊了一句,“少爺也真是聰明可愛了。不過老爺您明日就要離京,要好一陣看不到少爺啦。”
見和珅雙眉一軒,他忙道:“也沒關系,少爺這時長得快,保不齊老爺回來時候,少爺就長成個大小夥子,那可出息了,到時一見,老爺必然歡喜。就是今年這雪下得太早,明晨恐怕老爺道上不好走。”
和珅軒眉不語,沉默一會道:“你老了,話愈發多了。”
劉全讪笑着道:“奴才跟着老爺幾十年了,是老了,全是仰仗老爺疼奴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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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又是半日不語。
劉全知主子性子,心裏有火時在外頭不發,到了家裏是必然要發出來的。看今日這樣子,倒是真有不順心的事了,靜候在側等和珅吩咐。
和珅道:“修封家書叫和琳回來吧。安南既無事,京裏總不能沒人啊。”
“老爺您的人在京裏也不少啊,又何必驚動二爺。”
“叫他回來。”和珅并不打算叫他理解。
劉全才支吾答道:“老爺您送去的家書二爺不複已有些日子了,這一回,奴才沒把握勸得動勸不動。”
“他從小性子就倔,”和珅沒責備劉全,嘆了一聲,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有日子了,大約在福康安回京奔喪那陣子起,二爺就不再複信了。”
“福康安?”和珅眯眼,沉思一會,道,“你看和琳不致真的向福康安投誠吧?”
“哪能呢?二爺是府裏頭出來的,旁人能忘恩負義,二爺跟老爺畢竟是嫡親兄弟!”
“福長安跟福康安也是兄弟,在我手下辦事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劉全,你看福長安是真心歸順我嗎?”
“憑他真情假意,福四爺總歸脫不出去了,跟着老爺辦事,假意也罷真情也好,只要斷了後路,假的也能成真!”
和珅笑道:“你倒愈發出息了,這些年在京裏你學會不少啊。”
“那是老爺肯栽培,小的蠢笨,老爺不嫌棄我,我一生一世做牛做馬也是報答不完。”
和珅斜眼看他一回,道:“你這肉麻話一出一出的還沒完了,趕緊去研墨,我親自寫封信去,叫和琳回來。京裏頭人再多,也沒他在叫我放心。”說罷,嘆氣一聲,“還是要想個法子将他從福康安那頭撈出來才是正經。”
晌午一過,先是憑空一聲響雷,不一會兒,天就變了臉,雨點子黃豆一般往下直掉,噼啪噼啪地打在屋檐窗角。
小如掀簾進屋就抱怨道:“今年太邪門了,前些日子來那麽場雪,住京裏那麽多年都沒見雪下那麽早的。今兒這雨又偏巧趕這時候,路上只怕不好走。”
承歡站在窗口,望着雨簾,低聲道:“雨這樣大,要是哪家人忘記收衣服可就慘了!”
小如知她心裏難受,問道,“小姐,要不就叫車隊再歇兩天再走吧,反正也不急。”
“歇完一停又一停,歇到什麽時候?我是去山東嫁人,又不是走了游山玩水,随意歇的。去的遲了,便是他不提,旁人難道不會說我的不是麽,又何苦給人說嘴?”
小如嘆了口氣道,“好吧,車隊一會就到,該收拾的都收了。聘禮是擡到李大人家了,李大人派了人傳話,嫁妝随了太多引人注意,了不得要随意些,封了些銀兩和票據過來,我替小姐收了。還有這屋子裏一些大物件,怕不好帶。”
“能簡則簡吧。”
“也太寒碜了,沒得叫孫家覺得小姐是個沒家勢的,就是在江南,太爺家的家勢也辱沒不了人呢!到了京裏頭,這般委屈小姐。”
“我還計較這些個?”承歡一笑,道,“外祖那頭送的東西都不帶,捎話過去了吧?”
“早叫福來遞話去了,太爺也說低調些好,也是封了銀子來,還有些衣物首飾。”
“首飾帶着也罷了,他們那頭送來的衣物都是好料子,叫人一眼就認出不同來。京裏還沒時興的,往我這送都不是一兩回了,沒的在人堆裏紮眼,不帶了吧,徒惹人懷疑。”
“那是舅爺心疼小姐,太爺年歲大了,總想着簡約低調,舅爺膝下無女,待小姐畢竟偏疼一些。”小如柔聲安慰,盼能稍解她心中郁悶。
承歡望着窗外大雨不止,幽幽地嘆了一聲,“你看外頭那些花兒被這雨一淋都落了,可等雨一停了,風一過,還不是什麽也不留。這宅子裏的東西也一樣。都不必帶啦!散給服侍我的人叫他們自謀生路去吧,左右到山東,也不會缺服侍的,委屈你跟福來跟我同去。”
小如急道:“要發落他們給些散碎銀兩就是了。但這宅裏的東西多有萬歲爺跟三爺送來的,怎麽好給了人?就是給了,他們倒真敢帶出去?”
“又沒蓋着爹禦前用的印,除了貴重些,也不值什麽,散了吧。”
“那三爺送的東西......”
“你瞧着辦吧,實在貴重的,就封在這,他自會來取。”
小如不敢再多言,答應一聲,掩門出去。
福來已在門外候了良久,見小如出來,問道:“小姐意思怎麽處置?”
“人都打發了就是,東西都封在屋子裏頭,等三爺來自取。”
“要不要修一封書往三爺府上遞去?”
“算了,你看小姐還不夠煩麽?”小如嘆了口氣。
福來觑眼往屋裏看一眼,見承歡呆呆立于窗前,一時間風雨飄搖,不知命途如何,素來伶俐的他不由也有些傷感,握了握小如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