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是夜，孩童哭鬧聲夾雜着女人喁喁細語，吵鬧不休。福康安氣悶，輾轉間幾乎能聽到庭院花落簌簌，終于忍不住翻身起床，踱步至院。
一牆之隔，聽一男人緩緩道:“你別再鬧，既是病了請大夫瞧就是。旁邊就是欽差大人住着，莫吵着了，大家不好過。”語氣又急又無奈。
福康安聽出是張巡撫的聲音，這人平時不茍言笑，不料對妻兒這樣沒奈何，心中不禁好笑。
聽那女子提高了聲，調子仍是溫柔，話音卻頗急，道：“病了請大夫來固然不錯，但你做爹的，瞧也不來瞧！文兒知你一日日地總在這兒陪欽差，這才偷着跑來這邊等。跑來了又不敢叫你，只在這院子縮着，我白日出去一會看藥，一回來見文兒不見了，我多着急，一遍遍叫人給你帶話，你理也不理。倘不是阿華在這兒找着了，只把文兒撂這邊吹一夜風，你又怎生說?”
福康安聽那女子又哭又說，期間不住安慰哭鬧的孩童，顯見巡撫家裏頭為這事情已吵了不止一次，原想出聲怪責他們夜裏鬧人，一時倒開不了口，只得回了屋裏。
一牆之隔，巡撫家裏頭似乎聽得他的動靜，立即安靜下來，只餘小兒仍哭泣不休。
他坐定，一隅燭火在風中搖曳不定，面前便是賬本，他一手擱在本上，默默不語。風來過，院裏的落花打着旋兒飛了出去，風一止住，當真是滿院殘花落盡，寂寂無聲。在這靜默中，他忽然想起承歡，當真無法想象她是在怎樣一個大雨夜，帶上行李，默默離開了京城。她還那麽小，在他映象中，她身邊得力的奴才只一個叫福來的，其餘似乎都當不了事。離京那日，想來不會有好光景吧。
他早已收到花無影的書信，信箋簡短，只十個字：物送至，人離京，于大雨日。
巡撫的家裏頭，有一處地勢甚高，建起一座小閣樓，他收到信箋那日，默默無語，直在小樓站到半夜。清晨，府裏頭的奴婢去樓上打掃時，見了滿地的碎紙片。
張巡撫整裝至。
他因起身過了，這時不及關門。巡撫做事一向小心，走近了，仍是一下下緩緩叩門。
他思緒被打斷，怫然不悅，蹙眉問道：“什麽事？”
“下官家事處理不當，擾了大人休息，十分過意不去，下官想......”
“不礙。你家中有事，多陪着就是了。”福康安打斷巡撫話。
“謝大人體諒，”巡撫并不過多糾纏這話，見屋中燭火甚暗，一下下，晃人眼疼，問道，“下官替大人屋裏加兩盞燈吧，這時候了，大人還要看賬？”
福康安嗯了一聲，才覺左手一直按在賬目上，道：“不看了，燈不必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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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巡撫沉聲勸慰說，“鹽案牽扯時日長久，一時之間無頭緒也是正常，大人莫要太心焦。”
“浙江是你的地頭，下頭的人犯案沒犯，你倒不知？”
張巡撫見福康安看着自己，眼神波瀾不驚，一時摸不透他意思。他久混跡官場，只笑了笑，不卑不亢地道：“下官嘗聞三國時期，虎将張翼德一生忠于劉皇叔，最終卻被麾下小将張達、範疆暗殺。可見忠臣手下未必不會出逆賊，這是為人臣子所不能左的。下官能保證對皇上忠誠，手底的人，于公時，下官看得到，私底下，下官便是想看管，也是心有餘罷了。”
“能言善辯，皇上沒用你做個言官，屈才了。”
“是大人謬贊了。”
“這賬目沒什麽不對，依着你看，本官要如何回京回了皇上才好？”
“下官聽聞，皇上此次是派了大人與和中堂一道辦案，不如......”
福康安蹙眉，道：“你是懷疑本官一個人辦不了麽？”
巡撫笑笑不語，道：“鹽運走北方，南方縱有涉事，也是些微小節，兩廣總督素來愛管事，大人何不關注一二？”
“只聽說兩廣總督對航運有興趣，鹽運一塊，嘿嘿，只怕不能聽你紅口白牙胡指亂說吧？”
張巡撫笑道，“大人也多在戰場，難道文官裏有人存心結交，大人只堅拒麽？”
不等福康安說話，他又道：“下官失言。”
福康安饒有意味地盯他一下，語氣裏聽不出喜怒，道，“今兒你倒真是失言得很啊！”
見巡撫從袖中摸出一本本子，遞将過來，道：“下官失言，大人卻不妨深想。下官這裏還有一本賬目，大人不妨過目。”
他忽覺先機已失，似乎正一腳一腳踏入一個陷阱，四圍卻又可見。仿如一片濃霧中，依稀可辨一個影子，卻不知待濃霧散盡，會看到自己想要的，還是一副可憎臉孔？
“這本賬，這本賬......”他斟酌良久，不知如何措辭。
“這本賬，和中堂已看過了，吩咐下官轉交了大人，且說有兩句話帶給大人。和大人說，‘欽差大人是這回辦案的主力，一應事情還要他來做主’。因這賬目送來得遲，下官只怕擾了大人休息，便想明日将這賬目交與大人，這時既見大人不曾休息，下官也便交了吧。”
“這本賬目......”
“下官不曾看。”巡撫似乎看出他心思，緩緩應答。
福康安略一定神，雖不知和珅想搞什麽花樣，但這案子與己并沒有牽扯，總是無礙，卻不知何以心慌。他伸手接了賬目，按在原賬本上，雙眉一軒，道：“你只聽和珅話，我這個欽差的話想來是不管事的了？”
“下官不敢。”
“那緣何賬目是和珅先看過才送來？”
“賬本是藩司劉大人查到，因官位低，沒緣得見您，恰巧和大人宿在他家裏，他便交與和大人處置。和大人卻遣人送來下官府上，并兩句話一并帶給大人您，下官自是不敢隐瞞。”
滴水不漏。福康安微微一笑，“難為你。”
張巡撫不動聲色道，“下官不過盡本分。”
